终章 阴影中的暗黑之手

林念祖没死。

那一夜,他被警方带走。

当场中毒身亡的,是根叔。

在第二次为千行鼓掌之前,林念祖装作喝水,悄悄地在自己的玻璃杯中撒下了氰化钠粉末。

那一刻,他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只是,在死之前,还要弄清楚几个问题。

他要输得口服心服。

千行没能观察到对手的小小动作,因为他忙于解开人们心中的谜团。

面对对手咄咄逼人的提问,他没有理由躲避。

其他人也同样没有注意到。千行的推理抽丝剥茧,完全不给人喘气的机会,吸引住了所有在场人的眼球。

在完败之前,林念祖再一次成功地转移了大家的视线。

只有一个人看见了。

这个人就在林念祖的身后。

他的注意力自始至终都没在千行的推理上。

因为,从一开始,他就事先料到了推理之夜的结果。

他的双眼一直死死盯着的是,林念祖的右手。

第二次为林念祖倒水的时候,根叔调换了那杯水。

当然,是趁着林念祖被千行的推理牢牢吸引住的片刻之机。

在根叔身边的餐车上,放着一个同样的玻璃杯,里面的水量也始终保持着,与林念祖手边那杯水完全一致的刻度。

林念祖杯子里的水减少一分,餐车上的那杯就会被根叔喝掉一分。

根叔的心里,早就做好了替他去死的准备。

可是,这个根叔到底是什么人?

他到底为什么会替毫无关系的林念祖赴死?

为什么还要为他承担罪责?

难道他就是那个帮凶吗?

大家眼中的“哑巴”,在临死前竟然开口说话。这到底又是怎么回事?

随着林念祖的被捕,案情暂时告一段落。然而,尽管原来的谜团被千行一一解开,诸多新的疑惑又随之产生。

这不得不让安力为再次陷入苦恼。

如此多的新问题产生,意味着即使将凶手逮捕了也无法立刻结案。

安力为和刘晓伟一起,将林念祖顺利押回了总部。

凌晨三点,安力为独自开车把千行送到医院旁的停车场。

他还有些话要说。

“对了,小刘来前从林念祖家里搜出了二十八号给你妈妈发威胁短信的手机。号码和你提供的一致。SIM卡里只有两条短信记录,其中另一条是有人用未知号码给林念祖发的短信,内容是‘千行遭人袭击。如果他的家人得知此讯,应会逼其离开专案组’。”

“果然。还没处理。他认为这个号码还有用,本来打算留到最后才处理的。安叔,去根叔的屋子里搜查,我想……那个未知号码就是根叔的。”

“我想也是。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你妈妈知道得那么快。”

“对我下手的人就是根叔,而且他在第一时间就通知了林念祖。另外,安叔还记得我和刘叔在皇冠大厦遇到林念祖的事吗?”

“记得。难道……”

“对。林念祖的出现绝不是偶然,有人给他传递消息,这个人也是根叔。如果那次传递消息不是用短信的话,很可能就是通过纸条。”

“就和当初往我口袋里塞纸条一样?”

“嗯。”

“原来根叔就是林念祖的同谋者!”

“不,他只是‘帮凶’,还算不上‘同谋者’,因为林念祖并不知道他的存在。”千行答道。

“看起来好像是这样的。林念祖当时的眼神非常奇怪。收到那样的通知短信,应该会意识到自己背后有一个隐秘的帮手,但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人竟然是根叔。”

“对于多年来一直装作‘哑巴’的根叔开口说话,林念祖跟和我们一样意外。安叔,你还记得他最后说的是什么吗?”

“他说‘活下去,像你娘一样’。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根叔认识林念祖的妈妈林春晓?”

“这句话表明了根叔、林念祖和林春晓,三者之间的关系。不过我想,林念祖的心里也同样很疑惑吧?当时我一直死盯着他的眼睛。曾经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但这种神采瞬间就没了。可见,他的那一闪念并不明确,应该很模糊。”

“在你忙于安抚俊赫等人的那段时间,小刘从根叔的上衣口袋里摸出了一封简短的‘认罪书’,一百多个字,上面简略地叙述了所谓他本人犯罪的全过程。但我和小刘,还有大龙都觉得不足信。”

“当然,他想做替罪羊,来换取林念祖的自由。但是这做不到。根叔不是真正的凶手,不可能知道案情的诸多细节,因此他的认罪书也只能任凭想象来写,不可能涉及案情的实质。不过……他有没有提到刘律师办公室遭窃案,以及谋杀我和刘律师的两桩未遂案件呢?”

“有,在最后,都提到了。”

“关于这三桩案子,他的陈述显得比较靠谱吧?”

“你怎么知道?”安力为狐疑地问道。

“因为……这些确实是他干的。”

“为什么……”

“我早就知道这三件事不是林念祖干的。只是……根叔藏得太深,我始终没能得到线索把他挖出来。现在不同了,为了保护林念祖,他自己跳了出来。安叔,说句实话,你看到根叔第二次给林念祖倒水的动作了吗?”

“真没有。可就这回,他换走了林念祖的杯子。”

“不错。你没看见,我其实也没看见,就连林念祖本人也一样没有看见。”千行肯定道。

“嗯,刚对自己的杯子下完毒的人,应该会保持特殊警惕的吧?”

“林念祖不是没警觉,而是根叔找准了我说话间的某个点。这时候,林念祖对我的话倾注了所有的注意力,你们和荣家人也一样,而我,又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林念祖的眼神反应上。没错,就是这样,他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换走了这杯毒水。”

“想不到,一位耄耋老人,他的手法竟有那么快!”

“也就是因为这我没能马上想到,这位老人,居然就是那个飞檐走壁、身手不凡的忍者。我们的思维都在这里产生了障碍。安叔,还记得我遇险时后院只有谁吗?”

“根叔。”

“忍者……就是他。我们应该很快可以得到证实。法医一检查,就会发现他头顶上,被儿子周焘在黑暗中打伤的部位。我想,伤口应该是被他长长的头发遮住了。”

“深不可测啊!千行,我忽然间产生了一个想法,说错了的话请你纠正我。难道说,根叔和林念祖之间的关系,是‘搭便车杀人’吗?林念祖在前面,而根叔就是在我们背后的那双眼睛?会不会整个杀局都是由他在掌控呢?你不是提到过,‘阿基米德没有弄脏手’吗?这个背后的‘阿基米德’会不会是根叔呢?”

“安叔,我……只能先说出我的直觉,因为没有证据。我感觉是,根叔与林念祖之间的关系,是保护神与被保护者的关系。”千行说得很肯定。

“嗯?”

“根叔多年来一直隐藏身份,并假扮成哑巴,目的是……秘密地保护林念祖。他的确藏得很深。我敢说,这些事情,连他的亲生儿子周焘都不知道。”

“连亲生儿子都要隐瞒,究竟是什么秘密呢?”

“没关系,让我们一点点去揭开。从周焘那里,我们至少可以获得一些线索。如果林念祖再松了口,或许就八九不离十了。”

“嗯,我猜林念祖也想了解其中的答案,所以……应该不至于不配合。”

“嗯。关于林念祖的杀人动机,审问开始之后,我们也会知道得更多。”

“动机不是已经清楚了吗,荣家的权力和财富?”

“那只是表面上的,或许应该这么说,是林念祖的动机之一。我隐隐觉得,他的杀人动机恐怕还不仅仅是我们看见的那么简单。”

“也对。关于动机,我的直觉也不是很确定。但我又说不出是为什么。”

“按照常理来分析,企图夺取荣家的权力和财富,固然需要除掉叶淑娴和荣应泰,可为什么必须采取如何狠毒的犯罪手法?仅仅将它解释为,变态者的告白吗?不,林念祖不是一个简单的变态杀人狂,他之所以这样做,一定有他的理由。这些,恐怕都是接下来的日子里,值得我们去思考的问题。”

“对了,说到这里,我觉得在一个问题上,你有意针对荣家的人进行了隐瞒。”安力为看着千行。

“我明白。你想问的,是关于林念祖杀害光复叔的动机吧?”

“没错。你只是说光复叔发现了林念祖的诡计,因此遭到灭口。事实上,恐怕不是那么简单吧?为什么刻意隐瞒一些线索呢?”

“是的。对他们刻意隐瞒,有两个原因。其一,关于这个动机的证据还不够充分,其二,这个问题剖开来讲,我怕会牵连到不该牵连的人。在弄清楚之前,我不能贸然做出猜测,更不能宣布。”

“你先说说,正确的动机是什么吧。”

“可能存在两个动机。首先,有所发现之后而被灭口,不是胡说。光复叔在叶淑娴死后确实有动作,他把林春晓的五封信的内容寄给了我们未知的人。其次,安叔你想想,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是威胁,还是别的?这个收信人与林念祖之间是敌是友?我看,多半是敌。敌之敌,即我之友。到现在为止,我还不知道这五封信和本案之间的确切关系,也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因此,我选择了一笔带过。”

“原来如此。你做得对。千行……在我心里,还有一件事情不太明白。既然你在二十八日就识破了大红钟诡计,为什么没有立即要求检查,而是等到林念祖自己去拆除那个装置呢?”

“哦!有几个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即使我们那一天拆除大红钟,查出了里面的遥控接收装置,也不能直接证明就是林念祖安放的。他只需要推说不知道就足以蒙混过关,因为不能完全排除别人安放的可能性。我们必须等他自行拆除,才能留下确凿的证据。”

“嗯,很有道理。说起来……如果他……还真是这样。”

“因此,第二个原因就是我怕当时动了它,会打草惊蛇。如果他提前知道我发现了大红钟的秘密,势必在心里有所防备。如果他沉得住气,索性对接收装置放任不管的话,我们其实也会陷入被动。”

“这分寸还真是得拿捏,不能冒进。”

“还有,那一天是我第一次看见大红钟,心里其实也不是那么确定。贸然出手的话,说不定正好被对手误导,陷入圈套之中。”

“对付这样的敌人,丝毫都不能大意。”

“安叔,我有一个不祥的预感。自从刚才离开荣府之后,我一直很犹豫应不应该告诉你,现在我决定还是明说的好。”

说着,千行皱起眉头看着远处的夜空。

“好。”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案情可能……还没有结束。”

“为什么呢?凶手已经归案。到底是……”

“这只是感觉,我并没有实际地看到什么。但是,在离开之前的那一刻,我冥冥中感觉到,背后有人在笑。这种感觉很细微,说不太清楚。”

“千行,实不相瞒,我也在犹豫跟不跟你说。我的感觉,跟你一样。笼罩在荣府上空的乌云虽然已经被冲淡了,但……似乎……我们的背后,仍有一只躲在阴影中的暗黑之手。我又一次感到了那种来自后脊梁的寒气。可当我回头看时,这种感觉却烟消云散,仿佛什么都不曾有过。”安力为的声音越来越轻。

“嗯,或许……它只在我们背过身去的时候,在灯光照不到的黑暗角落,才会显现。”

“怎么会这样?我办案几十年,还是第一次在抓获凶手后心里仍那么不踏实。这只魔鬼的手到底是谁?”

“还记得神秘的π先生吗?安叔,我们的感觉……不会是空穴来风,或许这只黑手,就是π先生的。”

“他……不是我们的盟友吗?”安力为疑惑地问道。

“很难说。目前看来,除了根叔和林春晓的秘密之外,仍存在三个问题尚待解决。一是光复叔的死,凶手是怎么越过大藏獒的看管,自由进出光复叔房屋的;二是制造两次亡灵再现事件的人是谁;三是那个神秘的π先生究竟是谁。”

“案情总会水落石出。既然主犯已经落网,无论如何我也会撬开他的嘴。那些魑魅魍魉,躲藏不了多久的。”

“嗯,但愿如此。”

第二天,是冬日里难得的大晴天。

不到早上七点,暖意融融的阳光就钻进了千行所住病房的大玻璃窗。

金色的光芒照在雪白的布帘,反射到千行的脸上、身上。

“热死了——”

千行打着哈欠,伸了一个大懒腰。

帘子拉开,露出妈妈慈祥的面庞。

“醒了?你睡了十个小时哦!呼噜打得山响。”妈妈笑道。

“真的?有那么夸张吗?”千行搔搔头皮。

“有力气了吗?”

“有。杠杠的。妈你看。”

千行从被子里伸出右手,努力地拱起上臂肱二头肌。虽然他的小柴胳膊根本没有什么肌肉,但看上去精神饱满。

“有肌肉吗你?显摆。有吗有吗?臭孩子,昨天吓死我了。”

妈妈嗔怪地轻轻打了一下千行的胳膊。

“妈,我想喝粥。”

“喏,早就准备好了。知道你一起来就想喝粥。”

妈妈从身后的床头柜上,端来了热腾腾的稀粥。

“太烫了。妈,你帮我吹吹。”

“吹啥?都快凉了,趁热喝。”

“出了一身汗了。今天太阳怎么那么大?你看这汗。”

“你长大了,不能什么都让妈妈代劳了。听话,趁热喝了。”

千行没办法,只得端起碗。

他还真是饿了,一口气喝了个精光,但脸上还装作不情愿的样子。

“医生说,你没事了,可以出院了。”

“啊!那么快?”千行张大了嘴,“怎么不多住两天?”

“恢复了还不出院?耍赖皮?这眼看就要期末考试了。今年还是老规矩啊,考不到第一名,寒假你甭想玩。我每天出一千道题,抽你的筋。”

“妈,你不是让我……直接去学校上课吧?你看我这……还晕着呢!晕了晕了晕了。”

千行佯装晕菜正欲倒下,被妈妈一双大手结实地拽住胳膊,拎了起来。

“敢。你小子再给我装。给我……起来吧你。”

大街上,车水马龙,喧嚣嘈杂。

来来往往、面无表情的人们,已经迈开了一天的匆匆脚步。

街边的包子铺升腾着阵阵蒸汽。

骑着蓝白色电驴的行政执法人员正在好言劝说那些早市的蔬菜摊贩早点儿收摊。

靓女们一边看着手里小得不能再小的圆镜子,一边神奇地飞向地铁口。

一个肩上靠着个大锤,头发整成光芒四射的造型,眼圈画得比熊猫还黑的,三十郎当岁COSPLAY小爷们儿,正坐在一个折叠桌前吃馄饨。

清一色的大妈,整齐地排列在医院旁的广场上,随着震天响的音乐翩翩起舞,一个个幸福无边、目中无人的表情。

千行的妈妈快步地走在前面。

“妈,你慢点儿。”

千行在后面叫道。

“快走,你不是睡得挺足的吗?自己跟上来。”

说罢,妈妈头也不回地挤进了人群之中。

“咦?”

千行的心里猛然“咯噔”了一下,眼前掠过一道白光。

“不好,八成是……”

千行紧跑几步。

妈妈的背影已经彻底淹没在赶早的人群之中。

千行用双手拢成一个喇叭喊道。

“你知道了!你一定知道了!”

行进中的庞大人群没人听见他的喊声,也没人搭理他。

妈妈也不知听到千行的喊声没有。

没人回答他。

千行笑了。

笑得很灿烂。

“我懂了……

“你一定是知道了……

“哦不!原来……你一直都知道……”

“等等我——”

千行捂着笑痛了的肚子一边大声呼喊着,一边快步奔跑,追进了前方的人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