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罗生门(上)

经验能使人产生智慧,与高手下棋遇到难局时,根据经验想起了棋谱,没准会起死回生。

——金田一耕助(日)

第一节 荣俊赫

第二天一早,安力为就和千行一起,来到了荣俊赫位于滨江新区的办公大楼。

荣俊赫是个勤政的人,每天早上八点四十五就会准时到达办公室。公司规定的上班时间是早九晚五,而身为董事长兼总经理的荣俊赫总会比规定时间早十五分钟到达。据他的说法,身为将帅,理当以身作则。

其实作为基于网络营销平台的新型公司来说,大多数部门的工作时间是弹性制的。因为网络基本处于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状态,所以员工经常会工作到很晚,甚至有一部分人是白天黑夜颠倒工作的,严格按照早九晚五的传统企业时间规定是明显不合理的。

弹性工作时间,相对来说比较难以监控,常常会出现偷懒和怠工,但这类现象在荣俊赫经营的万德富和理想国两家企业中都很少出现。一方面是由于老总的严于律己,起到了良好的榜样作用,二来也是因为他的个人魅力和创业激情,完全感染了所有的员工,所有人真正做到了众志成城,为了创造这两家新兴企业的未来而殚精竭虑。

如果把以荣应泰为代表的传统企业,总结为是靠强力规章的压制来提高劳动纪律的“法治”,那么,荣俊赫所代表的新兴企业,就更像儒家倡导的“德治”与“仁政”。倘若一家企业的带头人有能力使得所有员工都相信,自己从事的每一点微不足道的工作,都是在和整个企业一起,奔向一个共同的美好目标,而这个美好目标又与自己“小我”的利益完全相符的话,那么,员工的工作动力就会源源不断地产生。即使没有上级部门的强力压制,他们也会自觉,因为工作已经成为他们自我价值体现的最佳途径。

荣俊赫始终贯彻和执行着他崭新的经营理念,而这一理念也在他注册的第二家企业——理想国的名称上得到了良好的精神体现。起初,在业界有人揶揄他为“犬儒”,天真、浪漫、理想主义、形而上学,但现在,再没有人耻笑荣俊赫的做法是难以实现的了,因为,别人无法想象的,万德富和理想国已经做到了。不仅如此,这两家企业的劳动效率是极其惊人的,远远超越了别的企业。

短短的五年间,荣俊赫所经营的公司,已从城郊铁皮仓库的两间办公室,仅仅五个员工,迅速扩大为拥有两座办公大楼,资产上亿的大型企业。荣俊赫的办公室也从原来市中心的万德富大厦搬到了现在的理想国大楼。

穿过大楼前点缀着棕榈树的蓝色人工水系中央的小道,走过洒满阳光的玻璃走廊,安力为和千行走进了这座形同动漫中未来世界的蓝色大厦。

虽然没有事先预约,但由于安力为是警察,接待小姐在打电话得到荣俊赫的同意后,笑容可掬地领着两人乘坐电梯,来到了位于大楼十八层的总经理办公室。

“安叔。哦,千行也来了。欢迎,请坐。”

荣俊赫热情地将二人带到办公室的会客区,然后吩咐秘书关上门,任何人不许打扰,亲自为他们泡好茶,放在茶几上。

千行捧起茶杯,好奇地环顾四周。

“新的大楼真是漂亮!很前卫,很有游戏、动漫里的风格,我都怀疑是不是走错了地方啊。”安力为赞道。

“承蒙夸奖。这是员工们智慧的结晶啊!整体设计的方案是由全体员工集思广益,最后投票通过的。就像……为自己的家进行设计一样,大家的积极性一直都很高,结果出来,几乎没有什么遗憾。”

“咦?”千行又开始好奇了,伸手一指,“那个……也是电梯吗?”

“哦,是哦,这个是我和董事会成员专用的,总经理室直达电梯。”荣俊赫笑道。

“嗯?这个好,不必像走廊那个一样,逢人就停。”

“一会儿我跟门口的接待人员和保安打声招呼,下回你们再来,坐这个电梯就成,那就免去了层层停的麻烦。”

“嗯嗯,”安力为清了清嗓子,制止了千行的跑题,“那我就开门见山了。今天来,主要是想了解一下俊赫对这个案子的看法。据我所知,荣总被害前,有人曾试图篡改遗嘱。俊赫知道这事吗?”

“知道。不过……还不确定是谁。”

“那么,你相信这是真的吗?”

“是的,我相信。或者应该换个说法,我也怀疑有人在打遗嘱的主意。”

“能告诉我们,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吗?”

“这个嘛……”荣俊赫略一犹豫,“好吧。事情到了这一步,也没有什么值得隐瞒的。是根叔。”

“好,他是怎么告诉你的?当面说的,还是写纸条什么的呢?”

“是当面‘说’的。哦,就是用哑语。你知道,根叔是个聋哑人。因为长年和根叔生活在一起,所以我多少懂一点哑语。”

“他说了,是从哪里得到这个消息的吗?那个想篡改遗嘱的人,又是谁呢?”

“我问过。那个人是谁,他表示还不知道,不过,会一直留意,并努力找出那个人。问他怎么知道的,他回答我看到了一些不该看的东西。于是我又问他那到底是什么,他的情绪顿时显得很激动,反复表示这个不能说。继续问他也坚持不说,脸色也变得很难看,我怕再逼下去会引起老人家高血压中风什么的,所以之后就再也没有过问了。看根叔的意思,是只想偷偷提醒我这一点。至于别的部分为什么不肯说,我想他可能是怕引起那个人的注意,而遭到报复,所以我认为自己还是不要再追问,等待他主动再来找我为好。”

“他的态度很奇怪。”千行自言自语地说道。

“没错,是很奇怪。既然怕被报复,又怎么会冒着风险向我透露消息?看来这件事不会是空穴来风。”

“俊赫……哦,不介意我抽烟吧?”在得到同意后,安力为点上一支烟,“事情发展到现在,我相信每一个荣家人都有了一定的看法。毕竟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生死攸关的事情。你对整个案件是什么看法,对谁有怀疑?你认为……是什么因素造成了一系列血案?”

“恐怕……就是遗嘱。为了获得对自己更为有利的遗产分配和今后在荣家的地位。”荣俊赫的回答很肯定。

“你说的……应该是一份旧的遗嘱吧?”安力为问道。

“是的。父亲死前,留下了新的遗嘱,这个你们已经知道了。”

“那么,对于这份旧遗嘱的存在,是否所有荣家的人都知情呢?你们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呢?据我所知,大家族主人遗嘱的确立,在隐瞒家人的情况下秘密交给律师者居多。”

“是的。那份遗嘱,大约是父亲在两年前就订立并交给刘律师的。虽然千行说得不错,隐瞒者居多,不过,这种事在家庭内部,还是纸包不住火的,一两年之内,总会被人知道一点。只要有一个人知道,渐渐地大家就都知道了。我是在半年前知道的。这件事,对于荣家人来说,早已不是秘密,除了二姐和小海,我想所有人都是知道的。”

“对于根叔所说的消息,俊赫没有自己去调查吗?”安力为的语速逐渐加快。

“调查过,可是一无所获,而且也没有什么动静。后来因为公司的扩容,事务繁忙起来,我也就淡忘了这件事。”

“你怀疑那个人是谁?”安力为不肯放松。

“呃……从掌门人竞争这一点上来分析,自然是林念祖可能性大一些。不过,这只是我自己心里的臆测,在没有找到任何证据之前,我认为莽撞地说出来,不妥。”

“那好吧。对了,守灵夜上,大姐是让林念祖送客,并向李妍说了什么吗?”

“是的。李妍和荣家已经没有任何瓜葛了。这也是我们共同的决定。她本来在荣家就不会有合法的身份。这话其实该我来说的,只是当时我正在跪灵,不便起身。由林念祖来说是最合适的。”

“你和荣熙真、林念祖之间都有这样的默契,是吗?”

“是的。”

安力为和千行互相对视了一眼。显然,千行对当时情景的判断,是对的。

“林念祖……和荣家有什么恩怨吗?”千行问道。

“这个……没有听说过,也从来未曾过有这样的感觉。我想……应该不至于的,毕竟父亲对他和对我们一视同仁。他和父亲,和我们,都处得不错,只是和母亲话语少一些。”

“听说过林春晓这个名字吗?”安力为话锋一转。

“林……春晓吗?”荣俊赫摇头道,“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是吗?”

“她是谁?”

“呃……现在正在调查之中,还不知道她和本案是否有联系。”安力为选择了回避。

“这家公司……和令尊的企业没有什么关系,是吧?我是这样听说的。”千行饶有兴趣地问。

“是的。五年前我和几个同学好友一起创业的时候,曾向父亲贷款一百万,第二年盈利之后就连本带利还给了父亲。所以,严格说来,从万德富的创立开始,其实就与传统的荣氏企业没有什么关系了。理想国是去年才注册的公司,和荣氏企业更加不同。业界人士总是愿意把父亲代表的传统荣氏企业称为‘旧荣企’,而把我的两家公司称为‘新荣企’。这只是习惯上的称谓而已,实际上并没有业务来往和裙带关系。”

“嗯,有意思,这个称谓其实恰如其分。俊赫哥代表的‘新荣企’是以年轻人的奇思妙想、开拓精神和由共同理想而来的凝聚力为基础的创意型企业,而令尊所代表的‘旧荣企’,是以传统的等级制度、流水线管理、垄断经营和官商勾结为基础的传统型企业。其本质是完全不同的。”

“千行用了‘官商勾结’这个贬义词哦!一般来说,官方语言叫作‘优化组合’,或者‘政府搭台,经济唱戏’。我对父亲一直保持着尊重和敬佩,所以不会赞同你使用那样的词汇。”

“抱歉,失礼了。”

“不过,对于与建筑业相关的传统企业来说,大体就是千行说的那个意思,实质上就是一个‘资源和财富的洗牌过程’,其根本,靠的是强权的支撑,类似于一百年前英国工业革命时期的‘跑马圈地’。”荣俊赫并没有表现出怪罪的语气,听起来倒是颇有几分赞许的意味。

“嗯。那么,俊赫哥要开辟的,是新大陆。很佩服你们的开拓精神和创业成就,有时间一定要跟你讨教有关商业经营方面的知识。”

“成就还谈不上,讨教也不敢当。创造全新的企业,是我和员工共同的理想。不过,千行要是在这方面愿意和我交流的话,我非常高兴。”荣俊赫谦虚道。

“那太好了,一定。不过,遗嘱公布之后,是否意味着您的两家企业一定会改制,因为无论您是否最终成为家督,权力、金钱和情势都会产生变化,势必导致您无法再保持现状呢?”

“变化是一定有的,而且肯定不小。不过,现在还不知道结果,我想也不必杞人忧天。还是等这个变化来了再做调整,比较妥当。老话不是这样说吗,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顺应自然最好。”

“怎么?俊赫还没有做好应对的准备吗?”安力为问道。

“没有。还不知道未来要面对什么,盲目准备只会浪费资源。”

千行冷不丁问道:“听说玲珑屋的设计和建造,都是由林念祖负责的,对吧?”

“是的。设计图是念祖亲自做的,工人也是由他找来的。那段时间,念祖真的很辛苦,白天要应付公司里的繁忙事务,晚上还要到府内来监工,有时候甚至亲自上阵。可以这么说,玲珑屋的建造是在他的严格监督下完成的。”

“怎么?林念祖还亲自参与工人做的事吗?”

“是的。可能是出于精益求精的责任感,担心工人对他的设计落实不到位吧,他经常爬上屋顶去和工人们一起干活,即使我们看到后想上前帮忙,他也总是笑着说不用。”

“他还真是身体力行呢!”

“是啊!为此,父亲经常会在别人面前对他大加赞扬。他在平常的工作里也是这个习惯,事必躬亲,或许也是由于这个原因,所以赢得了员工们的拥护吧!有的时候,我反而觉得员工们对于父亲,敬畏多于爱戴。”

“比起林念祖,令尊更缺乏亲和力吧!”

“恐怕是这样。”

最后,安力为将记事本翻到有关五个节点的记录内容,询问荣俊赫在各个时间点上的行动情况与有关证明。

根据荣俊赫的回忆与叙述,安力为在记事本上一一标注了删除和疑问的记号。

叶淑娴失踪当晚,因为必须准备公司来年推出的全新网络商务平台,从傍晚六点开始,一直到第二天凌晨一点,荣俊赫一直在公司会议室里,与八个业务骨干一起讨论方案。与会者还有省商务厅的陆处,以及从北京专程赶来的国家信息化领导小组中的一名特派官员。叶淑娴的失踪是在晚上十点二十瞬间发生的,根据目击证人的证词汇总,前后不超过两分钟。可见荣俊赫在这晚的不在场证明毫无异议。

荣府的第四次亡灵再现事件,荣俊赫自始至终都和安力为在一起,一刻都没有离开过,因此无须核对。

叶淑娴在皇冠大厦被人推落致死的早晨,荣家所有人都处在梦乡之中,荣俊赫也不例外。

对于“独自睡觉”这种情况,在现实生活中,十分过硬的不在场证明是不会有的,荣家的其他人也同样不会有。倘若有谁跳出来,说自己连睡觉都有扎实的不在场证明,那倒是挺值得警方去怀疑了。许多所谓著名侦探小说中,为了增强故事的逻辑性,而忽略或宁愿选择舍弃其情节的真实性,往往生硬而牵强地强调某人在独自睡觉时还拥有不在场证明。对此,安力为和千行一样是嗤之以鼻的。

同理,在吕光复斩首一案中,除了在南大门口有一个叫小木的男保镖做守夜人,以及尚未睡觉的荣俊旭之外,荣府上下其余的人,都处于深度睡眠之中。

最后,荣应泰在玲珑屋遇害的时间是在下午一点半到两点之间,而那天的十二点半到五点,荣俊赫是在湖心亭接受安力为的询问,并一起分析案情。两人足足谈了一下午。那么,和第四次亡灵再现事件一样,荣俊赫的不在场证明人,就是安力为自己。

不过,出于谨慎起见,安力为还是请他仔细回忆了他当天的全部行动。

荣俊赫当天的行动是这样的。早上七点起床,八点开车出门,八点三十五到达办公室,十二点四十从办公室出来,十二点五十到达湖心亭,十二点五十到下午五点接受警方询问,分手后,五点半到家,五点四十与周焘一起撞开了玲珑屋的门并发现尸体,六点十分给安力为打电话报警,之后的行动就全在警方的监控之中了。

荣俊赫的行动,没有什么值得特别怀疑的地方。

安力为在做了仔细的记录后,和千行一同起身告辞。

荣俊赫叫来周焘,送两位客人下楼。

在电梯里和去停车场的走道里,千行边走边问了周焘几个问题。

“周哥跟随俊赫哥有好多年了吧?”

“五年了。二〇〇八年来的。退伍后没事干,幸好老爷和少爷都愿意收留我。”周焘答道。

“参军的时候,是什么兵种?”

“侦察兵。”

“那身手一定不凡哦。”

“凑合吧。不过做个保镖是绰绰有余了。”

“你父亲是聋哑人?”

“是啊!如果不是荣家收留我们父子俩……真不知……因此我和父亲都心存感激。”

“天生的吗?不会遗传?”

“您是指聋哑吗?哦,不会。”周焘笑道,“我初三快毕业那年的冬天,父亲得了一场大病,高烧连日不退,幸好及时用了猛药,病情才被控制住,后来竟奇迹般地治愈了。不过,他从此以后就变成了聋哑人。可能是高烧的缘故,也可能是使用了过量抗生素所产生的后遗症。父亲告诉我,医生说他再也不可能恢复听力和语言能力了。那时候我很小,还不懂事。”

“你母亲呢?”

“母亲生我的时候大出血,产后身体变得极其虚弱,不久就去世了,大概在我一岁的时候,所以我对母亲的印象仅限于照片中。我是父亲一手带大的。”

“真是不幸啊!根叔是在病愈之后,也就是聋哑后进的荣府?”

“是的,就在那场病的后一年。要不是荣府收留我这身患残疾的父亲,恐怕我连高中学费都交不起。”

辞别了荣俊赫和周焘后,两人走到停车场。安力为掏出钥匙,却没有立即打开车门。

安力为忽然回头问:“千行,你觉得俊赫刚才的态度有那么一点可疑吗?如此明显地指出林念祖,态度是不是表现得过于急躁了呢?”

千行平静地答道:“不,安叔。如今荣家的每一个人,其实心里都有了一定的倾向性。另一方面,在我们那样的步步进逼之下,有谁还会选择沉默呢?毕竟,他们都是荣家子弟,有谁不愿意我们尽早找出凶手呢?”

“你觉得在接下来的问询当中,有人会表示一无所知吗?”

“如果真有人选择沉默的话,那么,他最可疑。当然,有两个人除外。”

“谁?”

“荣惠娜和荣俊海。”

“那个小孩子很容易理解。为什么荣惠娜也被排除在外呢?”

“安叔,你不觉得荣惠娜自始至终,都像是一个置身世外桃源的人吗?”

“说起来,是有点。除了有点忧郁,她看上去确实就像个无知的孩童。可这是为什么呢?”

“呵呵。”

千行没有回答,顾自上了车。

第二节 郑浩

时间:上午十点

地点:景澜大酒店 32F 旋转餐厅 湖光厅

问讯人:刘晓伟,刑侦干员小秦

受讯人:郑浩

郑浩进来的时候,刘晓伟已经放下了百叶窗,对内部走廊和大厅里的人进行了视线隔断,只有临湖一侧的落地窗开着。这是景澜大酒店的最高层,视野开阔,几乎可以看到整个下城区与半个庭湖区。随着转动,还可以依次看到别的区域。

刘晓伟:“今天特意把您请到这里来,主要是想了解一下,您个人对荣家血案的看法。在荣府或者公司,都怕对您产生不利影响,所以……哦,请您将手机调到静音,暂时不要接电话和短信。”

郑浩:“刘警官考虑得很周到,非常感谢。现在看来,凶手是家里的内鬼,所以,注意保密很重要。”

刘晓伟:“您也认为是内鬼?”

郑浩:“看来是这样。外人的话,同时谋害爸爸和妈妈就很难说得过去。二老的业务和接触面大相径庭。况且,凶手又出于什么目的连光复叔也一起杀害呢?”

刘晓伟:“这的确很奇怪,您的看法和我们也大体一致。警方需要了解每个人的想法,也包括您的太太。出于谨慎考虑,我们也会尽可能地做好保密工作。”

郑浩惊呼:“不!请千万不要把惠娜牵扯进来……”

刘晓伟:“有……什么特殊原因吗?”

郑浩:“惠娜是个单纯又脆弱的人,单纯得如同一张雪白的宣纸,脆弱得如同一瓣薄薄的花瓣。自从荣府第一次鬼魂出现之后,她就一直是不知情的人。此后一系列血案的发生,惠娜是完全不知道真实情况的。”

刘晓伟:“咦?为什么?你们对她隐瞒了实情?”

郑浩:“是的,这是我的主意。惠娜从小被父亲娇生惯养,生活得像个童话中的公主,对外面的残酷世界根本没有防御和适应能力。哦,我这样说,您可能很难理解。换个说法,她是一个与社会完全脱离,只能生活在专属于她的水晶梦幻世界里的少女。”

刘晓伟:“是吗?当今的世界里,还有这样的人存在吗?”

郑浩:“有的。所以,我们集体对她进行了隐瞒。这是为了保护她。如果惠娜知道了事实的真相,恐怕很难继续生存下去。”

刘晓伟:“那好吧。只是……这样的隐瞒……可能做到吗?她不是也亲眼见证了父亲的死亡吗?”

郑浩:“不。那天,在所有人眼中,都知道父亲已经辞世。可是在惠娜的眼中,只知道父亲是睡着了。之后,我立即跟大姐打了声招呼,想了个办法把惠娜支开了。她当时只是被父亲‘睡着’的样子吓坏了而已。”

刘晓伟努力地想象着当时的情景。显然,他觉得这种令人匪夷所思的情况很难令人信服。

刘晓伟:“您太太觉得荣总那是睡着了?当着大家的面?”

郑浩:“是的。我必须将她及时支走,否则……”

刘晓伟:“那么,您是用了什么样的方法,才能在那样的情况下,将她支开呢?”

郑浩:“我和她悄悄地说‘父亲睡着了,咱们不要打扰他睡觉’。”

刘晓伟差点儿笑出声来,终于还是忍住了。

刘晓伟:“就是……这样?”

郑浩:“您可能很难相信,但惠娜对我说的话,绝对信任。”

刘晓伟:“难道大姐和俊赫都不会觉得奇怪吗?”

郑浩:“他们与惠娜一起生活的时间比我长,所以不需要说话,我的一个眼神,他们都能明白。不仅仅是大姐和俊赫,荣家所有的人都明白。”

刘晓伟点头:“嗯,原来是这样啊。可是……在那么长的时间里一直隐瞒真相,这又是如何做到的呢?毕竟,荣家上下有那么多人。只要有一个人,露出哪怕一丁点的蛛丝马迹来,那不就……”

郑浩:“没有人会犯那样的错。我们的细心,已经成了习惯。”

刘晓伟倒吸一口气:“可怕呀!你们的集体欺骗,居然成了习惯?”

郑浩:“无奈之举。受到我们集体保护的,还有一个人。”

刘晓伟:“谁?”

郑浩:“小弟,俊海。”

刘晓伟:“哦,这样说来倒是容易理解了。原来您太太得到的保护,与小孩子一样多呀。嗯……在整个案件中,您的岳母死得那么惨,岳父又是中毒身亡,光复叔还被人斩首,这都是极其残忍的犯罪手段。据您猜测,凶手是为了什么,才会做出如此狠毒的事呢?凶手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郑浩:“权力。荣家财富的支配权,和荣氏企业的控制权。如果是内鬼,一定是为了得到权力。只是……”

刘晓伟:“什么?”

郑浩:“只是我不明白,凶手为什么要采取如此丧心病狂的杀人手段。如果只是以杀人和夺权为终极目的,应该不至于会……通常……只有在那种情况下……”

刘晓伟:“复仇?”

郑浩:“对,就是这个。总觉得事情发生得太蹊跷,却总也说不出来为什么。说句实话,这个单词可能存在于我的脑海里很长时间了,在见到光复叔的惨状时也许就有了,一直没能跳出我的潜意识。”

刘晓伟:“为什么……你会想到这个单词呢?”

郑浩:“或许……是因为……恐怖童谣。”

刘晓伟:“那首……阿基米德的童谣吗?”

郑浩:“对,就是那个。那首童谣,实在是恐怖至极,尤其是它歌谣的形式,每一念起,就像又看见了日本恐怖电影里,那些可怕的布娃娃的脸。每每想起这个,就让我后脊梁发凉……那么凉……”

刘晓伟:“细细想来,那首童谣确实透着那么一股子邪劲,就好像是……一种诅咒,一种怨恨。”

郑浩:“而每一次杀戮,都应验了童谣的预言。”

刘晓伟抬起头来:“关于童谣第一次出现的时间……”

郑浩:“这个我并不知道。恐怕岳父自己也不知道吧。”

刘晓伟:“好吧,先不谈童谣了。据您的看法,谁最有可能成为这个凶手呢?”

郑浩:“林念祖。”

刘晓伟:“为什么?”

郑浩:“完全从理性上来分析的话,可疑的人有两个。林念祖……和我。”

刘晓伟:“你?”

郑浩:“只有我们两个人不是岳父的亲生儿女,当然嫌疑最大。亲生子女,有谁会杀死父母来达到夺权的目的呢?又有谁会对父母那么恨之入骨呢?只是……我知道我自己不是凶手,那么……那个可疑的人,就剩下林念祖了。当然,这只是逻辑上的推测,没有根据。”

刘晓伟:“嗯,您说得有道理。那么,您可以证明自己不是凶手吗?”

郑浩:“刘警官是指不在场证明?”

刘晓伟:“是的。五个关键的时间点。下面我们一一来进行核对。”

郑浩:“好。惠娜的情况我都知道,由我一并回答。”

刘晓伟:“第一,十一月九日晚上,也就是荣夫人失踪的时间。”

郑浩:“从七点半到十一点,我一直在公司开董事会,所有的董事都可以证明。惠娜在家和大姐一起看电视,见我回来她们才结束的。第二个时间点,第四次亡灵出现的时间,也就是十一月十日的晚上,我和家人在一起,包括惠娜,这一点安警官可以证明。而第二天,也就是岳母坠亡的凌晨时间,我和惠娜在家睡觉,和平时一样,七点准点起的床,七点半出门,由司机开车送我去的公司。知道母亲遇害的消息,已经下午了。说起来还是助理告诉我的,公司里大多数人早已传开了,而我却……哦,助理从电视上看到了新闻。”

刘晓伟:“好。第四,十一月十四日凌晨两点左右,光复叔被害的时间。”

郑浩:“在睡觉。早上我听见外面嘈杂的声音后,也没有惊动惠娜。刚走出门,就遇见了大姐、小梅和根叔。大姐和我们住的是别墅,相隔只有十几米,小梅和根叔是来报信的。”

刘晓伟:“嗯。最后,十一月十七日荣总遇害的时间。”

郑浩:“那天我和助理Mark、司机一起,一大早七点就开车前往上海,八点五十到的,和美国ATT集团大中华区的总经理Richard签下了一个大单,然后一同吃的中饭,吃完后我看过表,已经到三点半了,我们开始返程。那天车比较多,所以司机开得不快,大概五点半进市区。车堵得一塌糊涂,要到公司的话恐怕得将近一个小时。不过那时我的车离家已经很近了。谈了一天生意,我感到有点疲倦,另外我也想早点回家陪惠娜,所以我就吩咐Mark下车将合约带回公司,由司机送我回了家。到家的时间是五点三十五分。”

刘晓伟:“您到家了,也会像工作时一样时常看表吗?”

郑浩:“不,是会客厅的大钟。从停车场走到我和惠娜居住的三号别墅,必须穿过会客大厅。多年来我习惯了看到那个大钟。它处于十分明显的位置。”

刘晓伟:“好。”

郑浩:“那一天惠娜从中午开始就和大姐、俊旭在一起玩游戏,一直到小梅发现父亲的异样。刚才说了,我一发现情况不妙,就哄着惠娜和小海回了房。”

刘晓伟:“这些情况都是您亲自问过您夫人的?”

郑浩:“是的,还有仆人小菊、小竹和小梅的证实。”

刘晓伟:“嗯。”

郑浩:“对了,关于凶手采取了那么残忍的犯罪手段,我还有一点看法。”

刘晓伟:“哦?”

郑浩:“刚才我说了,从那首童谣开始我就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恐惧感,还有‘复仇’这两个字。其实造成我形成这个想法的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我始终感到,凶手缜密的思维方式和计划,狠毒而离奇的作案手法,似乎……是在有意地向人们进行一种‘展示’,或是‘宣告’。至于他要‘展示’的对象,是我们荣家,还是警方,我还不清楚。真担心,事态继续下去的话,终有一天,我们为惠娜和小海编织的梦境会被人捅破。那样的事,凶手绝对干得出来。”

刘晓伟:“放心吧,警方已经控制了局面,相信凶手很难再贸然出手。”

郑浩:“谢谢您,刘警官。”

刘晓伟:“对了,您听说过‘林春晓’这个名字吗?”

郑浩摇头道:“很陌生。没有。”

刘晓伟:“好。最后一个问题。在玲珑屋的保险柜里,我们查到了一些奇怪的照片,全部都是关于两个人的。照片中的其中一个人,是荣熙真,另一个人嘛……”

郑浩笑道:“那是林念祖吧?”

刘晓伟追着问:“您知道他们之间的恋情?”

郑浩:“是的,这事恐怕只有我知道。我还知道,父亲在调查他们。”

刘晓伟:“为什么别人不知道而您知道呢?”

郑浩:“是这样。有一次我去马可波罗酒店会一个在牛津读书时的老同学,下车正要进门的时候,刚好遇见他俩走出来。大姐走在前面,我刚要上前打招呼,就看见林念祖也从里面走出来。两人虽然相隔了二十米左右,可我马上就感到了不寻常。所以我停下来躲了一下,一直看着他们走出酒店。”

刘晓伟:“他俩有过交流吗?”

郑浩:“没有。不过……两个人……酒店……你懂的。”

刘晓伟又笑了:“这不能用作证据。”

郑浩:“当然。我明白。这只是我个人的判断。”

刘晓伟:“关于这个判断,还有别的证据吗?”

郑浩:“没有。也可能是我太敏感了。”

刘晓伟:“敏感不是坏事。那么,您岳父暗中调查他们的事情,您是怎么知道的呢?”

郑浩:“父亲曾经问过我,知道大姐的男朋友是谁吗?当时我觉得这事很微妙,自己又没有什么证据,回答不好的话说不定会引起尴尬,所以就推说不知道。后来我的一个副总向我汇报了这么个情况,说有一天在商业区遇见了大姐,而且发现有个人鬼鬼祟祟地在远处跟着她,还背着相机。他感觉这人是在跟踪。为了大姐的安全起见,我派人去调查这人。这人的反跟踪意识还挺强,费了老大劲,才调查出他原来是个私家侦探。于是我联想起父亲问我时的那种表情,又回忆起当时他的桌子上好像有一摞照片,用一本书压着。这样联系起来看,我认为这只是父亲在暗中调查大姐的男友而已,因此我也就不担心了。”

刘晓伟:“这样的事情,没有和别人说过吧?”

郑浩:“那是当然,除非我脑子长包了,呵呵。”

刘晓伟:“好。如果案情有了进展,我会及时与您沟通的。”

刘晓伟拿出手机,飞快地摁了几下,站起身来离去。

第三节 荣俊旭

时间:上午十点五十五分

地点:人民广场 地下游乐场 街舞区 休息室

问讯人:王亮,刑侦干员小季

受讯人:荣俊旭

王亮和小季找到荣俊旭并不容易,几乎问遍了广场的地下街区。

自荣应泰死后,荣俊旭再没在家里出现过,就连父亲的葬礼都没有参加,一直和他的那群街舞哥们儿混在一起,天天酩酊大醉,夜不归宿。这几日,他显得与以往大不相同,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似的,每日脸色铁青,对父亲的死,也冷漠得就像这只是别人家的事情一般。

他的巨大变化,令那些平日里没心没肺的兄弟感到害怕。王亮和小季能够在乌烟瘴气的地下游乐场街舞区域找到荣俊旭,实际上是得到了几个街舞小子的帮助。

王亮找到荣俊旭的时候,他和一班酒友刚睡醒,正从旧迪厅的包房里陆续晃出来,在门口的破水管上撅尾巴管冲脸呢。

荣俊旭抬头先看见了走来的王亮和小季。“警察吧?你来干吗?谁告诉你我在这儿的?”

“哦,一个蓝色头发的哥们儿。找你谈谈,方便吗?”

“没啥不方便的。进去谈。哥们儿,都别洗了,走。”

“可以让你的兄弟们在外面等一下吗?”

“没必要。这都我哥们儿,我的事谁也不用瞒。哎你们谁也别走啊,一会儿接着喝。”

还是那班小兄弟看清了面前的状况,各自找了理由离去,有意地回避了这个令人尴尬的场面。

于是王亮和小季随着荣俊旭走进旧迪厅,信手关上了门。

看上去,荣俊旭确实精神不佳,脸上蒙了一层深灰色的蒙版,浑身散发着那种被人称作“鬼气”的气息。这让王亮想起了方才一个街舞小子对他说的话。“俊旭如果只是个挥金如土的傻逼富二代,我不会把他当兄弟。他是个有原则的人,连K粉都不碰的。我知道你不是去抓他,所以请你一定帮帮他,我不想失去这哥们儿。他肯定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我怕他这样下去会出事,警官,请你帮帮他。”

没心没肺,并不代表真的冷酷无情,扮成魔鬼的外表,其实也只是希望与众不同而已。事实上,这些哥们儿并不愿意看见一个朝夕相处的兄弟,顷刻之间变成一个面目全非、令人不寒而栗的陌生人。

王亮:“你连父亲的葬礼都没有参加?”

荣俊旭嗤之以鼻:“哼。人都死了,要这些俗套有用吗?这些东西都是做给别人看的。我,不需要。”

王亮:“嗯。与其死后排场,不如生前关心。你是这样认为的吧?”

荣俊旭:“哼哼。可惜……父亲活着的时候,我总是和他作对。现在想起来,我真是个不孝子。”

王亮:“其实……你也不是不关心你父亲,只是有点叛逆而已。嗐!我也有过这样的一段时间。”

荣俊旭看了王亮一眼:“哼。”

王亮:“但不管怎么说,父亲的葬礼,总是应该……”

荣俊旭:“应该?那些‘应该’的人里,就包含着凶手。难道,他也是为了‘应该’吗?真不知道你们这些人,都是为了什么在活着。”

王亮:“我能理解你的心情。父亲逝世,任谁都不可能……”

荣俊旭:“哎哎打住,打住啊。别一副什么都知道的上帝模样。父亲已经离世第五天了,你们做警察的又调查到了什么呢?有时间在这儿跟我唠嗑,不如去把那个家伙找出来。”

王亮:“我正是为此而来。不是来找你逗闷子的,是真心需要你的帮助。”

荣俊旭拿起一个放在茶几上的啤酒罐,摇晃一下,烦躁地扔到角落里,又找到一罐有酒的,一饮而尽。

冰冷的液体,令他的情绪稍稍冷静下来。

荣俊旭:“OK。凶手……就在送葬的队伍里。”

王亮点头:“警方也是这么认为的。那么,你认为他……是谁?”

荣俊旭:“你问我?这不是你们警方‘应该’做的事情吗?”

王亮:“嗯。对不起,或许我不该这样问。我只是想了解你的想法。毕竟,凶手是荣家内部的人。相信这已是所有人的共识了。那么,既然凶手在内部,我想,荣家的人会比警方来得更加敏感。我就是需要你的判断,来作为调查参考的依据。尽快抓获凶手,是你我共同的意愿。所以,希望你能理解。”

荣俊旭:“理解。不过,对于凶手是谁,我真的不知道。自从那幅童谣书法出现后,血案接连发生,这一切完全打乱了我的思绪,让我无法思考,而且让我感到害怕。我这个人生来天不怕地不怕,如今居然有样东西,能让我打心眼里感到恐惧,这还是头一次。这种恐惧,不是一阵子猛然扑过来的。来得猛的,很快就会过去,而它却像一丝细细的烟,慢慢地打着卷儿钻进你的身体,让你从头顶一直寒到脚底,牢牢地受到那股邪恶力量的控制。你无从躲避,无法动弹,更没有可能摆脱。不知你亲眼看那这幅字没有。我第一眼看见它的时候,整个人就好像掉入冰窖里一样。现实中发生的事情,就和预言里一模一样。那个魔鬼,看起来是要将我们一个一个地,斩尽杀绝啊!”

王亮:“嗯。事情,确实像你说的那样。不过刚才……你提到曾经意识到什么。那是什么呢?”

荣俊旭摇头:“哦不,那是错的。事情不是像我当时想的那个样子。那个错误的想法现在看来并不重要。不过……”

王亮:“不过什么?”

荣俊旭:“凶手既然在杀了母亲之后,还必须毒死我父亲的话,那一定是为了荣家的财产。换句话说,遗嘱才是问题的关键。”

王亮:“哦?嗯,遗嘱吗……那么,你听说过有人要修改遗嘱的事吗?我指的是一份旧的遗嘱。现在看来,存在着一新一旧两份遗嘱。”

荣俊旭:“听倒是听说过。不过,我并不关心这些,所以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只关心摇滚和街舞,对家里的那些肮脏买卖,以及遗产继承什么的,根本不关心。从十八岁开始,我就不屑于再向父亲要钱,更不需要用那些靠掏空别人的口袋得来的黑钱来养活我自己。我平日里的开销,都是和兄弟们一分一厘挣来的。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一个人是真饿死的。哼!病死的倒挺多。只有当人的欲望无限制扩大,大到依靠自己的能力,永远也无法来填补的情况下,才会得这样的病。而大多数的人,不都是过着这样看似忙忙碌碌,实际毫无意义的生活吗?”

王亮:“据你看来,最有可能接手荣氏企业的是谁呢?”

荣俊旭:“那肯定是大哥啰。我是个不孝子,爸早就烦透我了,只有妈无论如何都会支持我。我爸思想封建,权杖是一定传男不传女的,所以,大姐和二姐只能得到财产,不能接掌权杖。林念祖又不是亲生的,没有资格。不过……说起来……”

王亮:“有什么可疑的吗?”

荣俊旭点头道:“你知道,父亲是后来才和我妈结婚的。他的前妻叫段小琴,也就是大哥的生母。可是没有人知道,在段小琴之前,父亲还曾经有过一段感情。”

王亮眼睛一亮:“是吗?”

荣俊旭:“不过,他们并没有结婚。那个女人的名字,我也不知道。”

王亮:“你是怎么获得这个消息的呢?”

荣俊旭:“三年前一次演出的时候,在上海听一个演杂技的老演员说的。不过,具体的情况他也说不清楚。于是我把他灌饱了猫尿,然后逼问他,可他说自己也是听说来的。”

王亮:“听说过‘林春晓’这个名字吗?”

荣俊旭看着王亮:“没有。那是谁?”

王亮:“现在还不知道。你的意思是,血案可能跟你父亲从前的感情恩怨有关?”

荣俊旭:“只是心里隐隐有那么一点想法,我不敢肯定。但如果真的存在什么恩怨或者纠葛的话,那可能就是在段小琴和这个女人之间了。段小琴不也死了吗!如果有人为她报仇,那么,你觉得跟谁有关系呢?”

王亮:“你大哥,荣俊赫。”

荣俊旭只是紧紧盯着王亮,没有说话。

王亮转念道:“不过,我觉得这个可能性其实并不大。谁会放弃顺理成章就能获得的巨大利益,为父母之间那一点旧恩怨,而费尽心机,去做出这样复杂而违背天伦的事情呢?”

荣俊旭:“那就是你们该去查的了。”

王亮:“你的思路倒是和‘复仇’这个感觉能对上号,只是,可能性很小。”

荣俊旭:“对了,你刚才说的那个名字,是叫‘林春晓’吗?”

王亮:“怎么?想起了什么?”

荣俊旭:“不,不是,我并不认识这个人。不过这个名字,听起来更像是个女人吧?”

王亮:“也不一定,‘春晓’这个词还是偏中性的。况且我们现在也确实还没有查到这一步。”

荣俊旭:“谢谢。”

王亮:“谢什么?”

荣俊旭:“哦,没什么。只是没有想到,你也会告诉我一点线索。我不会放弃任何一点线索的。查出凶手也是我的责任。”

王亮翻开工作笔记:“下面,我们来核对一下几个事件中的关键时间点,也就是有关你的不在场证明。”

荣俊旭:“好。”

王亮:“第四次亡灵出现的时候,你在什么位置?”

荣俊旭:“当时我和父亲拌了几句嘴,出去抽烟了,所以没能赶上。我到体育馆的时候,那个鬼东西已经消失了。”

王亮:“这就是我的疑问。事前听安警官说了,那个时刻,你不在客厅,也不在案发现场。”

荣俊旭:“我说了我在抽烟,就在门口大水法的台阶上坐着。听到响声后,我才慢慢走过去的,所以我是最后一个到的。”

王亮:“整个过程都没有人看见你吗?从大水法走向体育馆,必须穿过客厅的。当时客厅里不是有很多人吗?荣熙真、荣惠娜、郑浩和荣俊海不都在客厅里等着吗?”

荣俊旭:“不,没有。我穿过客厅的时候一个人也没有。事后我知道大姐怕小海受到惊吓,带着他回了别墅。二姐可能是姐夫交代小梅或别人也送回别墅了吧?这我并不知道,是我猜的。我到体育馆的时候,大姐、二姐、小海不在,别人都在。郑浩是在我前面到的。我想,可能是在跑动过程中彼此错开了吧!”

王亮:“那就是说,这次你是没有不在场证明的。请别介意,下面我要说的只是一种推理,也就是一种可能性。我想要说的是,假如你是这个鬼魂制造者的话……”

荣俊旭:“我不介意,接着往下说。”

王亮:“那么鬼魂出现的时候,你就一定在体育馆的东面附近,因为鬼魂的最后消失就是在那里。在鬼魂把戏结束之后,你完全有可能利用草坪的灌木丛作为视线遮挡,从草坪的东边溜到大家身后。这个诡计有两种变招,一就是直接绕过草坪到达大家的后面。缺点是,给人感觉来得过快,而且危险系数太大,容易遇到闻讯赶来的郑浩和光复叔。第二方案,是沿着草坪东面一路往南,然后在日式休憩厅附近躲起来,然后再返回,到达人群的身后。这个方案更安全。”

荣俊旭将双手枕在脑袋后面,认真地听着王亮的分析。

荣俊旭:“嗯。这样看来,我的确没有过硬的不在场证明,虽然你的方法听上去过于复杂,也过于理论化了,不像是在那种瞬息万变的现场情况下,仅仅依靠敏捷的反应就能想出来的。”

王亮:“没关系。我们不必纠结于这点细节。我说了,这只是一种假设而已。那么……你母亲失踪的那晚,你在哪里?”

荣俊旭:“在电视台录制街舞的节目。就是我妈妈失踪的省电视台,不过并不是一个录影棚。”

王亮:“怎么?当时你就在台里?”

荣俊旭:“是的。不过,我并不知道妈妈也在台里。你知道的,省台占地面积很大。”

王亮:“你在录制节目的全过程中,都和伙伴们在一起吗?有没有独处的时间呢?”

荣俊旭:“在化妆室里化妆的时候有那么三四分钟是我一个人吧,别的时间大家都在一起,现场还有导演和很多工作人员。离开台里后我和哥们儿一起喝酒到凌晨两点才分的手,我和蓝毛吉米两个人觉得不过瘾,又换了家酒吧,一直喝到凌晨四点。”

王亮:“嗯。你的录影棚距离你母亲的,有多远?”

荣俊旭:“我们的录影棚在东面,距离妈妈那档节目的西面大演播厅很远,走的话,来回要七八分钟吧,跑步的话,我想最快也要三分钟。”

王亮:“嗯。”

荣俊旭:“这个不在场证明,不算很完美,是吧?”

王亮:“是有点勉强。你母亲遇害的时候,也就是鬼魂再现之夜的第二天早晨,你在家睡觉,是吗?几点钟起的床,有人可以证明吗?”

荣俊旭:“很晚。应该有十一点了吧。我也没在家吃饭,就直接开车来了这里。出门时,是周焘给我开的门。后来,吉米告诉我电视上的消息,我又开车回了家。”

王亮:“十一点出门之前,并没有人看见你。是这样吗?”

荣俊旭:“是的。我睡觉的时候,不允许任何人打扰。他们都知道我是睡懒觉的人,才不会来找骂。”

王亮将记事本翻了两页:“嗯……哦,在这里。吕光复被杀的那天,根据你对安警官所说的,你是在……两点五十五看见吕光复从屋里出来的,是吧?你的原话是这样的,睡觉前看过钟,是三点零五,十分钟之前你曾看见吕光复走出房间。那么,也就是两点五十五了。情况是这样的吧?”

荣俊旭:“没错。后来我还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况就是这样。”

王亮:“不对吧?我们的调查结论可不是这样。根据法医的尸检报告,吕光复的真正死亡时间,是一点四十五到两点。你不可能在两点五十五看见已经死了的吕光复从房里出来。”

荣俊旭:“什么意思?你是暗示我在说谎吗?你要这样说的话,我也没有办法。你们反正也都一个样,当时安警官也是不相信我说的。”

王亮:“听着,我并没有先入为主的猜测,对你本人更不存在偏见。我只是以事实作为根据,与你再次核对当时的情况。”

荣俊旭:“哼!”

王亮:“那么,即使在知道了我们警方尸检报告得出的时间结论之后,你也还是坚持原来的陈述吗?你真的……确定不是自己看错了?”

荣俊旭:“哈哈哈,光复叔又不是新来的,我活了多少年,他就和我们一起生活了多少年。况且那个时候,我房间里的灯光照出去,连大黑藏獒都能看清楚,而他就穿着白天穿过的那套衣服。看错?”

王亮:“那你看清楚他的脸了吗?”

荣俊旭:“警官,你有点无聊吧?你父亲走路的样子,你会看错吗?别说当时的距离不超过三十米,就是在一百米开外,换了你恐怕也能看出那是你熟悉的人吧?”

王亮:“对了,那条狗,真的没叫?是睡着了吗?”

荣俊旭:“没叫,也没睡着,它是看着光复叔走出去的。犬的眼睛和猫的眼睛,在暗的地方就像夜明珠一样贼亮。”

王亮:“你看见了藏獒的眼睛,却没看见吕光复的眼睛?”

荣俊旭笑道:“是的。人的眼睛没有那么亮。在那种情况下,亮的东西比较吸引人的眼球。”

王亮:“钟也肯定不会看错?”

荣俊旭:“三点零五。确定。我床头的钟是数字显示的。我总不会把二看成三吧?另外,时间也不会搞错,这个钟有一个功能,是可以与网络进行连接,每小时与格林尼治时间进行更新的。”

王亮:“嗯,好吧。最后是……荣总遇害的那天中午,你在……”

荣俊旭:“我在大姐住的二号别墅。母亲的去世,对我打击很大。大姐怕我从此自暴自弃,那天一直在说些以往的事,从上午十点一直到傍晚,中午,二姐见我俩不吃饭,也走了过来。我们一起待到小梅发现玲珑屋出事的时候。”

王亮:“这恐怕是你最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了。”

荣俊旭苦笑道:“你真的觉得我会很在乎这个什么狗屁的证明吗?”

王亮:“别误会。我只是就事论事。”

荣俊旭:“我只是想尽一份力。跟你谈话,让我觉得可靠,安警官也一样,还有那个会玩推理的小孩儿。由你们来破案,我想那个罪犯跑不了。如果能够在破案中帮上一点小忙,也算是最后对父母尽到了一点心意吧!”

王亮:“那就早点儿回家吧。你不回家,是担心凶手在家里,你的生命会受到威胁吗?放心吧,警方已经进行了布控,凶手如果敢于再次出手的话,实在不是明智之举。据我看来,凶手计划周详,思路缜密,不是那种亡命徒。”

荣俊旭:“我倒不是担心自己,只是……回到家,又会想起我妈。好吧,我听你的。”

王亮带着小季走出旧迪厅,从裤带里取出手机摁了几下后,快步跃上了通往地上的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