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线索

人的出生本是一种异常。

——森博嗣(日)

第一节 推理的要素

“让我们整理一下,和荣家有关事件的先后顺序。首先是荣夫人叶淑娴在众目睽睽之下失踪;紧接着荣府就发生了灵异事件,据说此类现象的出现已不是第一次了;两天后叶淑娴以一种极其不可思议的方式被人推下高空杀害;又过了三天,荣府管家吕光复被人以熟练的方式斩首而亡。这一连串事件,究竟意味着什么?是什么力量在背后推动着一系列事件向前演变,演变的方向通往何处,又会在哪里停止?”

会议室里,专案组的核心成员正襟危坐。副组长贺言成开始了整体系统的案情梳理和分析。此次小会的参会人员仅限安力为、刘晓伟、王亮、夏军和杨坚等主力干员,贺科没有让其他警务人员参与,一来因为连环爆炸案使得一科的大部分警力都疲于应对,二来贺科和安力为也希望能在专案组的内部核心先确定案情的侦破方向。除了五名干员,小会还加入了一个新成员——穆千行。

一个初中生直接参与警方专案组的侦破工作,在本市是破天荒的,不曾有过先例。因此为了让千行加入,安力为在贺科面前费了不少口舌,希望专案组能把千行当作类似于高级犯罪分析师来对待,予以破格录用。贺科一方面认为安力为一定是脑子进水了,另一方面倒也觉得有意思。毕竟,这种怪事在历来不服权威的安力为身上是极其罕见的。于是,他事先安排了和千行的谈话。

“听安警官说,你已经破解了叶淑娴在电视台的不可能消失之谜?”贺科对安力为提到的这一点最为关注。

“我只破解了其中的作案手法。”

“那么,你不打算说出来吗?”贺科半信半疑。

“暂时不。”

“为什么?”

“因为另外两个要素还不具备。”

“要素?指什么?”

“凡推理,必须具备三个要素——‘Whodunit’‘Whydunit’和‘Howdunit’。翻译过来,也就是谁干的、为什么这么干和怎么干的。用警方专用术语,就是凶手、动机和手段。”

“不错。你的推理功底很扎实。大多数推理爱好者总是执迷于天花乱坠、夸夸其谈,往往忽视推理的实质和根本。而你不同。说下去。”刹那间,贺科已经从千行的脸上读出了作为推理师特有的气质,赞许地点头。

“我破解的,仅仅是手段。对于实施者是谁,为什么这么做,因为线索还不充足,所以有待进一步调查。”

“这样啊?!那么,你就不该在安警官面前扬言,已经破解了不可能消失之谜。用你自己的话说,还缺两个要素。”贺科判断这个小孩子出言非虚。多年的公安职业生涯,使得贺科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没有人撒谎可以逃过他的眼睛。不过,他有意话中带刺,意图试探千行的抗压能力。

“是的。这是我一个偶发的小毛病,有时候会忍不住在全部谜团揭晓之前就提前宣布。我道歉。”

见千行一脸严肃,贺科笑了:“不必道歉。这不是你一个人的毛病,而是大多数人的通病,连我们警察也一样。你破解了手段,就已经足够了,至于凶手和动机,是我们该做的事情。况且,我们在掌握了大量线索之后,也没能理出个头绪来。你已经超过了我们。倘若我们之间是在进行推理比赛的话,信息不对等,本来就不公平。”

“叔叔是不是已经几天没回家了?”

“嗯,干警们都出去调查了,总部需要有一个大脑人物来负责调度,应对突发情况。老安跟你说的?”

“不是安叔存心跟我说的哈。没有人跟我谈起过有关您的任何情况。”千行笑了。

“那……”

“您的白衬衫领子都冒油了,起码三天没换了。我不信您爱人会让您这样子出门。”

“原来是这样。不过,话说回来,你就那么确定我一定是结过婚的人吗?”

“您的儿子两岁。一般来说,孩子才两岁,还不会存在严重的家庭矛盾。也就是说,您的爱人很好。”

“咦,”贺科环顾四周,眉头皱成了一个小问号,“我的房间里没有摆放他们的照片啊!而你刚才说没人告诉你有关我的‘任何’情况。那么,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呢?”

“您门口没盖盖子的垃圾桶里,有一小块蛋糕。那是您儿子的生日蛋糕吧?对于一个成熟的刑警来说,垃圾桶可是探知秘密的窗口哩。”

“嗯,”贺科意识到了什么,却一知半解,“说下去。”

“如果我没有看错,那一小块蛋糕上,红色奶油标的是‘贺强’这两个字的半拉。‘贺强’这个名字,总不会是女孩吧。蛋糕盒标明的生产日期,是三天前。也就是说,那天您本来要回家给您儿子过生日的,可因为公务繁忙而没能做到。于是,您就把蛋糕分给了干警们,自己只留了一小块,可您没有胃口吃它。应该是因为办公室里的空调温度太高,导致蛋糕起了霉点,被您随手扔进了垃圾桶。”

“那你怎么知道我儿子只有两岁呢?我都五十了。根据我的年龄推测,我的儿子怎么也应该有十几岁了吧?”

千行又笑了:“正常情况下应该是。不过,刑警的婚姻总是比一般人晚一些,因为他们总是很忙。”

“即使如此,可两岁……又是从哪儿得出的结论呢?”

“虽然你扔了蛋糕,但两支蜡烛还端端地放在那张茶几上,杯子的旁边,一红一绿,很明显。垃圾桶里没有蜡烛。如果有其他蜡烛被您扔掉了的话,应该也在垃圾桶里。您没有理由特意把它们扔在别的地方。这说明生日蜡烛只有两支而已。一般来说,蛋糕店老板会给您一大把蜡烛而不是吝啬到只给两支。除非,您特意告诉他,您的儿子只有两岁,只需要两支蜡烛就够了。”

“嗯,不得不承认,你的观察力确实不一般。或许,要超越你的父亲。欢迎你的加入。这样,我们就可以公平地进行比赛了。”

对贺科性格颇为了解的安力为事后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短短几句话,贺科就轻易地接受了千行,使得他为此准备的一堆理由都没能用上。仅仅是叮嘱一定要确保千行的安全,不让他参与危险的工作,贺科就爽快地答应了安力为的请求。老安知道,贺科和他一样,是从底层兢兢业业,凭借着实力和功勋干到一科副科长的实干型警官,眼里从来不揉沙子。他能够神速地接受千行,只能说明千行确实与众不同,而且人手不足的专案组现在也委实需要这位天才的帮助。

想到这里,安力为不由得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下面汇总一下,咱们已经掌握的线索。老安,你们先来吧,然后老夏再做补充。”

安力为站起身,翻开笔记本,娓娓道来:

“第一,两桩杀人案均可定性,不存在自杀的可能了。凶手对皇冠大厦和荣家的内部环境与结构可谓非常熟悉。在叶淑娴被害一案中,明显系有人故意制造不可思议的事件,而且凶手和叶淑娴双双越过了大楼的监控,凭叶淑娴一人是不可能完成的。吕光复明显系被高手割头而亡,没有自杀的可能,而且凶手还越过了凶猛的藏獒,初步判断是可以自由进出荣府的人。

“第二,叶淑娴死前曾发生过不可能的消失。基本可以确定,消失事件与后来的遇害存在必然联系。

“第三,在叶淑娴死亡前后,荣家曾发生过两次匪夷所思的灵异事件。第一次是在九月十日,第二次是十月十日。据荣家人回忆,出现的亡灵酷似多年前已经死亡的、叶淑娴父亲叶启德的形象。可以判断此系有人刻意为之。

“第四,在发生灵异和杀人事件的同时,有人故意使用同一纸条撕成的三段,于现场留下数字线索,将它联系起来判断,该数字应为π,也就是圆周率的无理数列。据荣应泰本人猜测,应该与多年前病故的、具备数学天才的叶启德有关,疑似某种寓意或暗示。而且这个行为存在两种可能,一是协助破案,二则相反,是混淆视听,阻挠破案。

“第五,大约叶淑娴遇害或灵异事件出现之前,在荣应泰置放收藏品的玲珑屋内,出现了阿基米德杀人童谣,其描述的内容与案件事实惊人相似,因此怀疑为凶手的杀人预告,或是预测到杀人事件的人提前做出的某种暗示。前者的可能性更大。

“第六,据荣应泰讲述,死者吕光复自己年轻时曾做过魔术师,因此精于刀术。这一条线索不知道是否有用,权且也记录了下来。我总隐隐觉得,他的被斩首,一定与其擅长的刀术有关。例如可以这样想,是否这意味着,是凶手对他刀术的挑战或者鄙夷。当然,这一点也许并不重要,只是我个人的直觉而已。

“第七,根据女仆人小梅的陈述,荣应泰的小三李妍与夫人叶淑娴之间有仇,甚至在公众场合也发生过直接的肢体冲突。这一点,后来我在荣应泰次子荣俊旭的口中也证实了。可以认定,李妍存在充足的杀人动机,而且无法提供两个案件发生时不在现场的证明……”

听到这里,贺科插问道:“两桩案件,她都没有不在场证明吗?”

安力为肯定道:“这一点确实无误。”

“好。继续吧。”贺科皱起眉,点了点头。

“第八,根据李妍从前的同事讲述,李妍暗地里有个小白脸。而李妍本人却拒绝向警方透露其身份,且特意声称,此人与案件无关。后来据荣应泰讲,他不但知道而且认可这个小白脸的存在,还祝福他们的爱情。这其中疑点重重。首先,李妍的态度很可疑,尤其是强调此人与案件无关,再者,荣应泰的态度更奇怪。试想,有这样好脾气的傍家吗?被戴了绿帽子还祝福人家小两口。我敢肯定其中必有蹊跷,荣应泰绝不是这样的人。

“下面,老夏来说说外围的线索吧。”

夏军点头道:“好。那我就接着老安的排序往下说吧。在荣家的外围,可能存在作案动机的,目前有三个人——华邺控股的董事长华鼎坤,星茂集团的董事长李星茂,以及东野建设的董事长缪东野。

“第九,华邺控股董事长华鼎坤,是在华东地区少有的、实力与荣应泰最为接近的商业劲敌,虽然现在华鼎坤仍不及荣应泰,但其背后,怀疑有华尔街金融大鳄撑腰,未来的企业实力可能还要壮大。华鼎坤曾在庭湖开发弊案上与荣应泰结下了梁子,这其中关系背景复杂,我就不一一细说了。值得注意的是,华鼎坤为人出了名的寸土不让,与荣应泰同样心狠手黑,又有强大的资金后盾,对于庭湖开发案一定耿耿于怀,卧薪尝胆,试图报复。也就是说,存在报复的可能,同时也具备对抗荣家的实力。但由于这条线涉水太深,目前我也只能先从局部的调查开始。鉴于目前人手不足,我有个两手准备的计划,一打算先利用工商、税务等朋友的关系,搜索有关华邺控股商业犯罪的漏洞,以此作为突破口,建立展开调查的理由,二是安插卧底进行慢慢渗透,由内而外挖开他的黑色根基。虽然华邺外表上看起来坚冰一块,不过直觉告诉我,我们终究会有所收获的。

“第十,星茂集团的李星茂,一直是叶淑娴最密切的商业伙伴,有迹象表明,他与叶淑娴旗下的空壳公司舜华集团,多年来有频繁洗钱和做假账的嫌疑,因此两人之间,存在经济纠纷和为掩盖黑幕而杀人的可能。我已经让工商的朋友查询星茂的烂账,等抓住了把柄,就展开调查。

“第十一,东野建设,是庭湖开发案的承包商,据调查,这家公司外表光鲜,其实,不过是荣应泰属下的马甲公司。董事长缪东野,就是因庭湖开发一案事发而跑路的。我认为他和荣应泰之间,存在当年因庭湖案发而产生纠纷,现在回来报仇的可能。当然,也存在缪东野早已被灭口,亲友为其报仇的可能。我询问了当年负责缪东野案的警官,此人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杨坚已经调取了他的有关资料。不过,这条线索我们几乎无从下手,更没有充足的警力再去追逃,只能注意而已。我自己的直觉是,可能性不如前二者。或许这是条废线。

“我了解的线索,基本就是这样。老安,你刚才进门前提到,在本案中产生了两个矛盾,现在说说呗。”

安力为道:“这个嘛……小刘,你来说吧。”

小刘一板一眼道:“好。矛盾一,到目前为止,除了情妇李妍之外,在荣家内外,尚未发现明显的其他犯罪嫌疑人。但是,就两桩案件和两个诡异事件的情形和联系来看,凶手如果没有荣家内部人员的协助与配合,是绝对完不成这一系列事件的。这是案情分析中存在的、最大的矛盾所在。

“矛盾二,根据法医鉴定报告,吕光复的死亡时间在凌晨一点到两点之间,但据荣俊旭的目击证言,在两点五十五分看见过吕光复走出房屋。这两者互相矛盾,存在近一小时的误差。后经法医再次鉴定,仍然维持原来的,一点到两点之间为准确死亡时间的结论。那么荣俊旭所说的,是谎言、误导,还是什么原因造成他记忆模糊,有待于我们进一步的调查核实。

“另外,我再补充一条线索。我曾经听女仆小梅说过,叶淑娴有个弟弟叫叶丰盛,目前在韩国首尔,而荣应泰也有个弟弟叫荣启泰,一直在海南生活。我接着向其他人打听。荣启泰好像和哥哥的关系处得不错,没听到有什么矛盾,只是两人天各一方,很少来往。而关于叶丰盛,荣家大少爷俊赫谈起他的出走韩国,据说是因为在父亲叶启德死后被叶淑娴侵吞了大部分家产,因而愤然离开的。我追着问,那是不是意味着姐弟俩有仇,荣俊赫却摇头说不敢肯定。”

众人面面相觑,脸上露出兴奋的神采。

“很好小刘。这条线索不能忽视,应该继续查下去。有必要的话,我从爆炸案那边再把大龙调过来,去一趟首尔,在韩国警方的协助下调查一下这个叶丰盛。现在,我们就嫌疑人统一一下意见吧。老安,还是你来说吧。”

安力为说道:“第一嫌疑人——李妍或她的小白脸。动机可能是报复,或是从荣家谋取利益。

“第二嫌疑人——华鼎坤。动机可能是报复,以及击败荣家。

“第三,叶丰盛。动机可能是复仇或夺回家产。

“第四,李星茂。动机可能是纠纷或掩盖黑幕。

“第五,缪东野。动机可能是纠纷。”

夏军笑道:“老安。刚听到叶丰盛的情况,就把他排到第三了呀?不过,我也是这样想。大家觉得呢?”

大家纷纷点头,一致同意。

“不过……”一个弱弱的声音在一角响起。

众人回头一看,原来是千行。

贺科笑道:“千行,不必有顾忌,直接说出来。畅所欲言。”

千行还是保持了他弱弱的声音风格:“还有一个人,权且可以放在未来的嫌疑人行列。虽然到目前为止这只是我的直觉,但策划一切的人……倘若真的是他的话,一切谜团都可以解开。”

“哦?是谁?”听到“一切谜团都可以解开”,安力为和大伙一样眼睛瞪得溜圆。他隐隐预感到,这小子今晚又要语出惊人了。

千行的发言果然不出他的意料。

“荣应泰。”

第二节 “孟尝君”荣俊赫

听到这三个字,众人猛然炸了营。安力为捧腹大笑,夏军和杨坚一起摇头,王亮和刘晓伟使劲搔着头。

只有贺科依然不动声色,稳坐泰山。

“说说,为什么?”贺科仿佛感到什么,对千行的提议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冥冥中觉得这似乎……但一时间又不知该如何进行思考。此刻,他迫切地想知道答案,找出在自己的潜意识里和千行相通的那些意念。

千行若有所思地说道:“我知道这样说,看来有点不合情理。只是……为什么没有人敢于把荣应泰当成嫌疑人呢?根据已经发生的四个事件所需要具备的条件来分析,条件最为充足的,恰恰是荣应泰自己。”

贺科皱起眉头道:“可是……”

“是的。虽然从动机上看可能性不大,但是不是有什么我们无法获知的原因呢?当然,这只是设想。”千行答道。

安力为和夏军迅速对视了一眼。这两个经验丰富的老干警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千行新设想的破案价值。

“说下去。”贺科深吸了一口气。

“四个事件当中,对皇冠大厦和荣府两个作案场所的环境,荣应泰可谓了若指掌。而电视台属于公众场所,荣应泰想要熟悉那里的环境也可谓轻而易举。至于时间上,只有叶淑娴蒸发和被害事件,荣应泰在哪里尚未了解,其他的两个时间他都在家中。”

安力为打断千行:“不,不对。灵异事件出现的时候,荣应泰就在我的身边,根本没有离开过。怎么可能……”

“在你的身边,就不能操控事件的进行了吗?真的是这样吗?”

千行的一句话,令所有在场的人顿时哑口无言。

确实,在推理小说和现实中的案件里,能够在警探的眼皮子底下,照样利用障眼法偷天换日、控制全局的高手比比皆是。安力为也意识到,完全没有理由否定千行提出的可能性。

“但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虽然理屈,安力为还是不服气。

“那就是其复杂的动机了,我们要努力去找到的东西。”千行不紧不慢地回答。

夏军开口了:“没错。我认为千行说得对。不能因为我们不了解,就产生思维的盲点。老安,你和荣应泰是多年的朋友,尤其要注意这一点。”

“嗯。看来,我得和荣应泰深入细致地谈谈了。”安力为道。

“不妥。不可打草惊蛇。如果荣应泰是凶手,那么他在事前一定进行过周密的计划,警方的每一步都在他的掌握之中。现在就直接和荣应泰摊牌,反而会陷入被动。”千行反对。

“那……”安力为看着千行。他理解千行的顾虑是对的。

“最好先接近荣应泰的家人。安叔你们按照警方的惯例出牌,而我可以打入荣家的内部。荣应泰不是说欢迎我随时去玩吗?这句话正好用上。对于我这样一个小孩,他难免大意。”

“不错。那么,我们该从谁开始呢?你有没有打算?”夏军问。

“有。荣应泰的大公子,被外人称作荣家‘孟尝君’的荣俊赫。这是前儿在现场勘查时,我从保镖周焘的嘴里套出来的。看得出,周焘对于大少爷几乎到了崇拜的地步。这个荣俊赫为人豁达,乐于助人,富有远见,又不像他父亲荣应泰那么霸道,很有亲和力,在商界的口碑很好,是一个如春秋时期孟尝君一样海纳贤士的少主,几乎毫无争议地被外界看作荣氏企业第一接班人。我建议安叔可以从这里开始调查,相信他一定会直言不讳的。对了,那条鬼魂像外公的线索就是他提供的。至于我嘛,最好和晓伟叔叔走进荣家,去旁敲侧击地接触那些难以打交道的人,等一有线索,再由安叔正式介入调查。”

众人感觉顿时如云开雾散般清明。“好。就这么办。”

听完讨论,贺科做了总结性发言:“鉴于两宗杀人事件和两宗离奇事件,都与荣家存在紧密联系,经上级领导研究,决定并案侦查。接下来,我会再调派一些人手,来充实你们的办案力量。至于专案组的名字嘛……我看可以定为荣家杀人事件专案组。有不同意见吗?”

千行举手道:“在已经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中,出现了一个最为难解的神秘因素——π,也就是圆周率的无理数列。在数学范畴中,它象征着无限不循环的发展。直觉告诉我,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将一直延续下去,而这个神秘的π,也将伴随着事态的发展,直到真相大白。如果我们提前解开了这个π之谜,或许就能解开所有谜团的谜底。因此我建议,将此番事件定名为——π杀人事件。”

说干就干,安力为当晚就拨通了荣俊赫的手机。两人约定第二天下午一点于湖心亭的茶室面谈。

那里四面环水,一览无余,有利于杜绝外界干扰,确保谈话的私密性。可以这么说,这里就是一个私谈的密室,一个由视觉形成的密室,因为两人的视线完全封锁了整个湖面,不留一个死角。

安力为还特意叮嘱荣俊赫,此次密谈关系重大,任何人都不能透露,就连他的父亲也不例外。没想到荣俊赫竟爽快地答应了,看来千行所说的“孟尝君”并非浪得虚名。

出于礼貌,第二天下午安力为和王亮有意提前了十五分钟到达湖心亭。

他们特别挑了一个视野开阔,能看得见整个湖面的位置,没想到刚坐下就听见一阵快艇的轰鸣声。一袭米黄色笔挺风衣的荣俊赫,随即出现在茶室门口。安力为下意识地看了一下手表,正好十二点五十。

原来,荣俊赫是和安警官出于一样的考量而提前到达的。多年来,他已经习惯了比约定的时间早到十分钟。这也是他总能给客人们留下良好第一印象的原因之一。

这是安力为与荣俊赫的第三次正式会面。以往进出荣府,荣俊赫只是趁安力为等候父亲的间歇随意闲聊而已,一直到事发之后,才有了两次正式的集体会面。只有今天,才是和这位为人称道的大公子进行两个人的正式对话。

安力为对此君的印象是,端庄俊秀,风度翩翩,笑容可掬,富有亲和力。

“怪不得所有人都喜欢他。果然是有如孟尝君的一番气度与风范。”安力为心中暗自点赞。

不仅仅是注重礼节,待人和蔼这些表面功夫,据千行所听到的消息,荣俊赫之所以能获得一致认可的口碑,其中有着深层次的原因。

虽然年纪轻轻,其实在业界已经流传着不少有关荣俊赫独特经营模式的传说。

他所经营的企业,刚开始虽也是由老爹的资金来完成最初的基础构建,但很快就以小博大,迅速崛起,着眼于网络交易平台、网络电商销售和新媒体开发等新型商业机构,如今已完全脱离地产、建筑等传统的应泰系企业模式。可以这么说,荣俊赫几乎已经去掉了父亲笼罩在自己头上的光环,正在建立属于自己的崭新王国。倘若用商业上的专业术语来形容荣俊赫的开拓思想,应该称为“去应泰系化”。

虽然目前为止,俊赫创立的几家公司尚不足以和父亲那庞大的航空母舰战斗群媲美,但毫无疑问,未来的前景是远大的。

另外,与父亲靠强悍能力和铁腕统治来经营与扩张企业的理念截然不同的是,荣俊赫靠的是礼贤下士,唯才是举。

在荣俊赫的新公司,职员之间的等级观念并不是用来维持公司结构体系的关键秩序。他们完成业务指标,更多的是靠员工的自觉和自爱。这使得每个员工都得到了其他公司缺乏的、多层次的成就感,也就造就了每个人前进的原动力,和对公司有如家庭的归属感。这是在如今的现代企业中极为罕见的。有经济专家将这一现象称为“难以实现的理想工作关系”。

当然,公司做到这种程度,除了荣俊赫对未来商业格局的变化,具有特殊的敏锐感和大胆的实践之外,也跟他的个人魅力是密不可分的。

多年来,他的旗下会集了一批富有活力和奇特想象力的年轻人才,而更多的人才,仍在源源不断地慕名而来。

与崇尚所谓精英的大多数企业家不同,荣俊赫团队中的成员起初在外人看来良莠不齐,像极了孟尝君三千门客中的“鸡鸣狗盗”之士。可奇怪的是,这些“鸡鸣狗盗”之士,其他企业中的废柴,在荣俊赫的领导下,却无一例外发挥出了超常的特质与能力。业界流传着荣俊赫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没有一颗钉子是真正的废料,只有不会物尽其用的无能师傅。

这,或许就是他会被称为“孟尝君”的原因吧。

第三节 密室中的交谈

在服务员泡上茶叶之后,安力为吩咐她不必再来服务,以免打扰他们,然后开始了询问。坐在一旁的王亮则拿出工作本进行记录。考虑到今天的问题可能涉及个人隐私,安力为事先嘱咐王亮只管记录,不得插话,以免冒犯了荣家的尊严。

首先,安力为询问了比较外围的华鼎坤、缪东野和李星茂三人的情况,遗憾的是荣俊赫对他们并不了解,只确定连父亲荣应泰也不知道缪东野失踪后的下落。自庭湖案发之后,此君就真正从人间蒸发了。

这都在安力为的意料之中。他明白荣俊赫对这三个人所知甚少。不过,这也不是他想问的重点。他想问的重点,是荣家的内部以及李妍的情况。

对于李妍,荣俊赫知道得也不多。

两人根本没有说过话,只是在荣府遇见过两次,也都是擦肩而过。而且对父亲的情妇,荣俊赫既没有好感,也谈不上讨厌,持完全无视的态度。

他所知道的,只不过是从母亲那里听到的抱怨,以及家人和仆人谈起过的话题。

“她和令堂有过正面冲突。这事确定是发生过的吧?”安力为问道。

“嗯。这是荣家人都知道的。”

“那么,你对李妍这人怎么看?就你看来,李妍杀害你母亲和光复叔的可能性有多大?”

荣俊赫微微皱起眉头想了一下道:“安警官这个问题有点勉为其难了。我和李妍根本不熟悉。不过……只说自己主观的感觉哦。我觉得可能性挺大的。毕竟母亲视她为眼中钉,还扬言要杀了她。如果只出于自身安全的考虑,一般人都会选择要一笔钱,然后离开吧。不过,如果是为了独占父亲的爱,那就另当别论了。她或许会选择铤而走险,杀掉对手。至少我知道父亲确实很爱她。怎么,安警官认为李妍就是凶手?”

“嗯。目前她是第一嫌疑人。”

荣俊赫平静地说道:“是吗?好。我会尽全力协助警方调查的。如果凶手真是李妍,我一定不会放过她。不过……有一点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杀害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的光复叔呢?”

“这点有待警方进一步调查。不过,她和光复叔之间……真的没有关系吗?”安力为揪住话题,反问道。

“据我所知,两人应该是不存在交点的。李妍每次进府,都是父亲直接从后院开的门,根本不让光复叔和母亲知道。有一点情况您可能不了解。光复叔是外公的旧部,所以自然和母亲更为亲近。以往父母之间有了矛盾,无论大小,光复叔总是站在母亲这一边的,所以李妍进府,必定会有意避开母亲和光复叔。”

“那么有没有可能,光复叔是因为掌握了什么证据或者秘密,所以才被灭口了呢?”

“嗯。有道理。我倒没想过这点。”

“李妍可能有荣府内部的钥匙吗?”

“我想不会。可能是因为占地面积太大,房间又太多的缘故,父亲对家中的安全极为重视。即使我们做子女的,哦,也包括他自己,都只是拥有各自必要的钥匙而已,任何人不得私藏不必要的钥匙。全府上下,唯一拥有全部钥匙的,恐怕只有光复叔一个人了。”

“在吕光复被害案中,凶手最可能进入的,是后花园的东北小门和你们住处三进院的东小门。你认为李妍当晚有条件进入这两个门吗?”安力为不死心,仍然试图问出些许遗漏的蛛丝马迹。

荣俊赫努力思索着:“后花园的东北小门,应该就是李妍偷偷进府与父亲幽会的常用门,不过我想父亲是不会把钥匙交给她的。钥匙一旦流了出去,就有被再配的可能,父亲的心思极为缜密,一定不会疏忽的。况且,如果要从那里进入,就必须穿过偌大的后花园进入前院,然后绕一大圈,再进入四合院区第一重院子的仆人居住区,最后才能到达第二重,也就是我、俊旭和光复叔住的院子。这种可能性太小了。怎么说呢?对于凶手来说,这太危险了吧?随时都可能被发现。至于东小门,那只是个应急通道门,我都根本没见到它开过。而且,想要从外部进入这扇门,还得有人在内部放下吊桥才行,放下不常用的吊桥的话,我想还会发出很大的声音。那声音,在安静的夜里,应该会很响的吧?所以……”

“嗯。看来凶手如何进入之谜,暂时还不能解开呀!对了,你有个叔叔叫荣启泰,在海南是吧?”安力为见此路不通,便及时转向下一个话题。

“是的。他比父亲小两岁,不过很少有机会见到他。他不常来我家。”

“是不是因为他们兄弟间的感情比较淡薄,或者说有矛盾呢?”

“那倒不是。叔叔是在父亲的照料下长大的。父亲很小就开始工作挣钱,一直供叔叔读完大学。他俩的感情很深,或许只是各自的生意都那么忙,所以很少见面吧。不过,他们每次通电话时,听起来总是很关心对方的样子。”

“对了,我从没听你父亲谈起过你奶奶,难道她老人家已经……”

荣俊赫笑了:“您想错了,奶奶还健在。您一定是奇怪,父亲那么有钱,为什么没有让奶奶在家里颐养天年,以尽孝道,是吧?”

安力为也笑了:“是呀。这个……”

“因为奶奶已经进山修行,不问世事二十多年了。而且,她不允许我们去看她。也许修行之人,就应该跳出三界之外,斩断一切尘缘吧。记得读大学的时候,我对奶奶的去处非常好奇,就和俊旭一起前往探望,当时父亲也是很高兴地支持我们的,还派光复叔陪同我们一起前往。可是你猜怎么着。奶奶根本不见我们。结果我们就被两个小尼姑挡在山门外哭了一阵子回来了。”

“这也算是奇闻了。除了叔叔,你还有个舅舅叫叶丰盛,是吧?”

“那也是奇闻一桩。俊旭和小海都没有见过这个舅舅。母亲说,他一直在韩国的首尔,几十年也没有回过国。多年来他们姐弟之间曾有过书信的来往。几年前,母亲曾远赴韩国探望,但回来的时候好像并不高兴,也不和我们说发生了什么事。”

“那些信件可以找得到吗?”

“如果母亲没有扔掉的话,我想应该找得到。”

“很好。对于你母亲和舅舅之间的矛盾,你知道些什么吗?”

“是刘警官告诉您的吧?确实,母亲和舅舅之间有矛盾。这是在我快从大学毕业的时候,听光复叔谈起的。外公是突然间病发去世的,此前还没来得及留下遗嘱。他去世之后,母亲几乎继承了原来叶氏企业的一大半,不过由于她不懂经营,很快就交给父亲接管了,而留给舅舅的只是少数几个濒临倒闭的破公司。按照常理,舅舅才是叶氏的长子,理应成为第一继承人。所以,他应该是怀着一颗受伤的心远走他乡的。也因此,他再也没有回来。哀莫过于心死,恐怕用这句话来形容舅舅的境遇,应该很贴切吧!”

听到这里,安力为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王亮。王亮丝毫不落,认真地做着记录。

安力为继续问道:“舅舅恨你母亲吗?毕竟身为姐姐,这样做太绝情了。”

“没办法,母亲确实是那么跋扈的人。不过要说恨意的话,当年可能会有,可随着时光的逐渐流逝,那种恨意也会慢慢消减的吧?!毕竟是同胞姐弟,血液总是相通的,况且他们后来还在不定期地通信,我想舅舅应该不至于仍旧耿耿于怀,更不至于那么多年后再来杀害自己的姐姐吧!安警官也在怀疑舅舅的杀人嫌疑对吧?”

忽然被人看穿心理,安力为显得有些尴尬,赶忙岔开话题:“那……那倒不是。我只是不愿意漏掉任何一条线索。哦,谈谈你的家人吧,说个大致就成。从你大姐开始。是叫……荣熙真吧?”

“对。除了父亲之外,大姐就是家中公认的总管了。你别看她外表纤弱的样子,其实,她也是个非常能干的奇女子。家里的用度和人员、事务管理,都是她一人计划的。哦,顺便提一句,我母亲是不管事的,她嫌家务事太烦琐,而且即使管了,恐怕也只会更乱吧。大姐就不同了。她同时兼备了薛宝钗的亲和力以及王熙凤的管理能力。”

“是吗?我本来以为荣府是光复叔在进行管理。”

“光复叔虽然是管家,不过更多的,是执行大姐的计划罢了。大姐通常并不是在命令光复叔,而是以一种商量的口吻,来提出一个毫无争议的首选方案。每次都是那么妥帖,从来没有出过纰漏。”

“这倒真是没想到。她看上去更像林妹妹,呵呵。”

“要说像林妹妹的,是我二姐惠娜。她呀……可以称得上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吧!”

“最幸福?怎么讲?”

“二姐是个生活在韩剧和童话里的人。”

“韩剧和……童话?”安力为听得一头雾水。

“是啊!二姐从幼时开始就憧憬着童话般的梦境,到现在都没有梦醒,因为……我们都努力呵护着她,不会让她的梦出现丝毫的裂痕。她简直就是童话里的白雪公主、玻璃美人,最终嫁给了英俊帅气又矢志不渝的王子,还拥有只在韩剧中才会出现的最豪华奢侈的婚礼,以及世外桃源的美满生活。她眼中的世界没有纷争,没有险恶,永远是那么的美好,那么的梦幻。”

“真是另类呀!当今社会里,竟然还有这样的公主存在。”

荣俊赫微笑着:“这是用金钱和家人的爱营造出来的世界,只有荣家才做得到。”

“是啊!”

“三弟俊旭呀,是个坏小子。不过请别误会,我这样称呼他,并不是说他天生品行低下。三弟只是顽劣和叛逆罢了,其实我读书时也这副德行。除了大姐,谁说的话他都不会听的。母亲一直很娇惯溺爱他,所以他才养成了这么个脾气。”

“你父亲好像不太喜欢他。”

“其实,哪里真有父母不喜欢的孩子。不过是恨铁不成钢罢了。小弟俊海呢就是个孩子,又可爱又聪明,富有想象力,这点是其他孩子很少具备的。不过,我想您对小海应该没什么兴趣吧?”

安力为笑了:“是挺可爱的。郑浩和你二姐看上去很般配。感情一定很好吧?”

“是的。他们可说是天生的金童玉女了,一个‘高富帅’,一个‘白富美’。他俩是英国剑桥大学的同学,在学校时他们就是令人艳羡的情侣。婚后的几年中大家都看得出来,郑浩确实很爱二姐,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二姐只有嫁了他,才能一直活在她的童话世界里。”

“真是个幸福的人呢。”

“还有林念祖,是我父亲的义子。他是我父亲属下企业的一名员工,可能是因为工作勤奋和特别能干吧,多年前父亲认他为义子。现在他几乎是父亲管理那些臃肿企业离不开的左膀右臂了。不过他进府比较少,自己在外面有房子,所以我们的接触并不多。我觉得他人不错,确实是块好料。我父亲用人眼光独到,凡是他看中的人,无一例外,现在都是荣氏旗下各大企业老总级别的风云人物了。”

“可以谈谈令堂和吕光复吗?”

“母亲生来就是个‘白富美’,出身豪门的大小姐,所以脾气确实比较坏,在外人面前架子很大,也不太讲理。夸她好的只有一类人,就是想从她口袋里把钱掏出来的人。不过,要说她有什么仇家的话,我还真是想不起来。母亲的本性其实并不坏,也从来不害人,因为她根本用不着害人。她的那个公司,说白了也就是靠父亲资金的不断注入,来养着让她玩的。恐怕是满足一下她的管理欲望吧。如果真的要把一个像样的公司交给她来管理,不倒闭才怪,因为她几乎没有什么经商头脑。至于光复叔嘛,没啥说的,人好,头脑又灵活。我们荣家的子女并不把他当作下人来看,而是有如对待长辈一样尊敬。”

“光复叔有仇家吗,或是结怨的人?”

“光复叔做管家几十年了,与外界打交道的机会不多,所以我想他不会有仇家的。”

“那么,在家里他跟谁有过矛盾吗?哪怕很小的,也请不要忽略。”

“我可以肯定地回答您,没有。光复叔为人很热情,对每个人,包括下人都很好,处理起家中日常的小矛盾来也很公允和妥帖,所以没有什么人会跟他产生矛盾的。他是个非常称职的管家。”

“他原是你外公的属下?”

“嗯,是原来叶氏企业的行政助理。外公去世之后,光复叔就进荣府做了管家,一直到现在遇害。”

“关于你母亲和光复叔的被害,你有什么怀疑的地方吗?”

荣俊赫摇头道:“我还……真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要杀害母亲和光复叔。”

“你知道那个恐怖童谣的事情吗?”

“是的。家里恐怕除了二姐和小海,都是知道这件事的吧!虽然父亲下了封口令,但这样的邪乎事总是瞒不住的,况且此前那个‘鬼’还真的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安警官也不会忘记那晚的一幕吧?我想任何人经历了这些,都不能轻易地忘记。虽然理智上总觉得那一定是什么人,为了某种目的而装扮的,但它实在……实在是太像了……要知道我外公已经去世二十年了!或许真是我们荣家做了什么遭天谴的事情,这就是上天惩罚我们的预兆。”说到这里,荣俊赫的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仿佛那个“鬼”再次出现在眼前,此刻就坐在安力为和王亮的身边。

安力为似乎受到了感染,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是啊!恐怖……它……就在我的面前……像空气一般地……消失了……”

他继续举起纸片写呀写,没发现已经走到了悬崖边,粉身碎骨。他继续在教学模型上搭呀搭,忘记了那把刀还放在上面,身首异处……

几乎是用一种带着哭腔的声音,荣俊赫悠悠地念起了这两段童谣。

“安警官,难道你不认为,这就是母亲和光复叔遇害情景的真实写照吗?可是……童谣的出现……是在事发前一个月……”

“这个恐怖童谣,想必就是凶手的杀人预告。”安力为渐渐平静下来,恢复了常态。

“你知道这首童谣的来历吗?”

“知道。那是关于阿基米德的传说。”

“对。那是一个有关古希腊数学家阿基米德的传说。阿基米德发现了浮力定律、杠杆原理,也是数学史上明确指出误差限度π值的第一人。罗马大将军马塞拉斯苦笑着承认‘这是一场罗马舰队与阿基米德一人的战争’,并扬言破城之后必然将他斩首雪耻。据说在罗马军队城破之前,他已经预测到了自己的死亡。”

“比我想象的还要邪乎!”安力为叹道。

“不单单是童谣,还有出现在现场的,那个充满邪恶力量的π……”

“π?你怎么知道那是π?”安力为几乎是喊的。

“父亲曾经让我一个人看过那第一张。那是π的开头部分。”“你认为,这和你外公有关吗?”

“是的,我也这么认为。他是个奥数天才。”

“你的外公确实已经去世了吗?会不会因为某种原因,他其实还活在这个世上呢?”

荣俊赫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安力为:“你怎么会有那么奇怪的想法呢?外公去世的时候,我已经虚岁五岁了。虽然小,但还是有印象的。外公活着的时候很疼我,所以当时我很难过。不会记错的。”

“有没有可能,当时躺在病床上的人,并不是你外公,其实是别人替代的呢?”

这个问题,听得王亮也云里雾里的,停下了手中的笔。

“怎么可能?外公住院前,脸上就有几十块老年斑。我那时候很爱摸外公的脸,几乎每天都这样做,外公也很乐意让我摸,所以对他的脸,我非常熟悉。如果换成是别人的话,哪怕化装得再像,我也一眼就能认出来。你知道,一个孩子对事物的判断,是完全依靠天性来感知的,所以绝对没有错。”

“嗯。你说得有道理。这只是我脑子里的一种设想,一种可能性罢了。请不要介意。”

“外公在二十年前已经病逝,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安警官不必为此事纠结。”

安力为紧盯着俊赫的双眼,突然问道:“这样问可能有点冒犯。可是……为什么你在谈到母亲的时候,并不显得悲伤,就好像在谈论一个与自己关系不大的普通亲戚,按理说,母亲被害,应该是痛心疾首的事。在谈到‘母亲’或‘凶手’等字眼的时候,应该有很强烈的反应才正常吧?可以你却很平静……”

荣俊赫的回答很干脆:“因为叶淑娴不是我的生母……”

安力为和王亮面面相觑。

第四节 血缘的亲疏

“我的生母叫段小琴,曾是江南一带颇具人望的越剧名伶,听父亲说是因为生我时失血过多而故去的。”

“抱歉,勾起了令人伤心的往事。”安力为收回了锐利的目光。

“可能是由于血缘的关系,比起叶淑娴来,潜意识里总觉得生母才是真正的母亲。我想大姐和二姐都是这么认为的吧!她们和我是同母所生。不过在家里,我们还是把叶淑娴当作母亲来对待,一来毕竟有养育之恩,二来这也是荣家的家法和礼数。”

“看来血液的联系,还真的是任何别的东西不能取代的。”安力为叹道。

“不过……别看俊旭表面上还保持着他那副桀骜不驯的样子,我估计他心里,其实也是很难受的吧!毕竟后母生前很疼小海和俊旭的。”

“那么林念祖和郑浩呢?”

“林念祖对后母基本没有什么感情,本来就极少见面的,根本谈不上。至于郑浩嘛,倒是很悲伤,但为了避免感染二姐的情绪,他还得装出正常的样子。”

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安力为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最后问一个兴许不该问的问题。”

“没关系,请问吧。只要我知道。”

“荣总本人……有没有可能……和妻子存在什么矛盾呢?”安力为问得很谨慎。

一直低着头记录的王亮,此时也抬起头来,望着荣俊赫的脸。

显然,这个问题出乎荣俊赫的意料。他瞪着惊讶的双眼看着安力为,良久才开了口。

他歪着脑袋:“您是……在怀疑父亲吗?您已经认识我父亲很多年了。怎么……可能有呢?虽然平时父母能够在一起吃饭和聊天的时间也确实不多,不过……要说矛盾的话,我这个做儿子的,还真是说不上来。”

“说不上来,究竟是……不想说?不能说?说不好?还是根本没有矛盾的意思呢?”安力为咬定青山不放松。

“夫妻之间,小矛盾、小口角总是有的。可是……父亲怎么可能是杀害后母的凶手呢?安警官这样怀疑,我怎么也不会相信的。”

“好的。我没有冒犯的意思,只是例行公事。警官的工作,就是怀疑一切。所有的人都问了,只剩下荣总没问罢了。”

“哦。”

不知什么时候,几缕阳光已经越过了茶室的窗棂,斜洒在面前温润的紫砂壶上,透出富有灵气的光晕。

荣俊赫塌下身子,靠在椅背上,抬头望向窗外。从下午的谈话开始,他一直保持着正襟危坐的姿势。

此时,湖面上已是一片嫣红,波光粼粼,令人心旷神怡。火焰般的斜阳挂在远处的群山上空,正在缓缓落下。

安力为举手看了一下表,这才发现他们居然谈了整整一下午。指针指向十七点。

“不好意思,耽误了你一下午。”安力为微笑道。

“是哦,公司是去不成了。不过没关系,但凡我帮得上忙的,请安警官不必客气,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

荣俊赫与安力为、王亮一一握手之后,起身下楼,登上事先开来的快艇离岛而去。

目送荣俊赫远去之后,安力为转过身,冲着身后一块接地的蓝印花棉布帘子大声喊道:“出来吧。”

门帘一掀,千行从茶室的另一间走出来,脸上神采飞扬。原来,整个下午,千行一直在这里。

安力为与荣俊赫之间的谈话,他全部听得真真切切。

三人说着话,一同登上湖心亭的专用快艇,向着湖畔的停车场驶去。

回到办公室,安力为走到厕所,打开水龙头将手当作毛巾洗了把脸。下午的谈话虽然看似品茶般轻松,但对于询问的思路,分寸的拿捏,安力为的神经其实一直是紧绷着的。

洗完后,他只用手胡乱抹了一把脸,也不擦干,有意让水分留在脸上,肆意享受着水分挥发所带来的清凉。

“小心感冒。这小子,真是的。”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在不远处。

安力为举目一看,原来是从他身旁走过的科长黄建国。安力为忙点头致敬。

望着黄科高大的背影与三个跟随警员匆匆的脚步,安力为意识到那个连环爆炸案正弄得他们焦头烂额,应接不暇。若在平时,黄科一定会狠狠捶一下他的肩膀,然后跟他聊上一阵子。看起来这段时间,侦查一科的人过得都不轻松。

一阵紧急的手机铃声,将安力为从思绪中拉回现实。他忙用衣角擦干湿漉漉的双手,接听了手机。

“喂……哦,是俊赫,怎么……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好,什么都别碰,保护好现场,我马上赶到。”

令人惊讶而感到恐怖的事情,再次发生了。

荣应泰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