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法、顺序,加灰色的脑细胞。
——赫尔克里·波洛
没等王亮一起行动,安力为就独自一人沿着步行楼梯,快速跑上大厦天台。
天台边缘上,已有一个人站在那里,对着疾风抽烟。
是夏军。
在这见到他,安力为知道,他又和自己想到一起去了。
夏军是市局重案队的大队长,和安力为一样,也是从底层警员兢兢业业,靠自己的努力和功勋当到大队长的。他俩办案风格都比较硬朗,因此以前联合办案的时候,总是很默契,破案效率较高。他俩虽然也会因坚持自己的主张而免不了吵嘴,但争吵归争吵,行动起来却很一致,因为,他俩的骨子里都敬佩对方。
见到安力为上来,夏军笑了笑,递给他一支烟。他也明白,安力为又跟自己不谋而合了。
“你怎么看,老夏?”
“自杀的可能性几乎现在就可以排除了。一个自杀的人,不会找一个同伙,或者搞一个机关,来砸碎南面的玻璃窗。”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而且,这兴许跟咱前年一起办的那案子相似。”安力为深深地吸了一口烟。
“那个古怪杀人案吧?没错。我也感觉到了。这像是一种挑战。不是冲我们,就是冲着荣家。”
“好。谋杀是可以定性了。关键是,凶手是怎么做到的。”
“我刚才用排除法排了一遍,结果不理想。老安,你先说说你的想法。”
“表面上看起来,南窗破碎,在北窗全部关闭而且完好无损的情况下,尸体落在北门,二者几乎同时发生。即使存在时间差,也不会超过二十秒。”
“是这样。我刚才逐层仔细检查了,因为是高层建筑,六层以上的办公区域几乎是全封闭的,整幢大厦只有一些很小的气窗是可以开的,为了安全,窗户在设计上就不够一个人穿过的面积。另外,垂直位置也不对。六层以下跌落的话,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冲击力。所以,可以认为窗户是全部关闭的。”夏军仔细回忆着每一个细节。
“那么,谋杀的可能性分两类:一,由凶手独自完成;二,由多人配合完成。”
“多人配合完成的话,比较容易实现,只需要两个人同时行动,就能创造出很多可能性。但……老安,我不知道你怎么想,我总觉得凶手就是一个人。”
“我也是这个感觉。那么,我们就只分析一个人的情况吧。凶手是一个人的话,可能性有四。第一,尸体早已吊在北窗外,怎么出去的,什么时候出去的另说,是在他敲碎南窗的同时,由某种装置控制其落下的。”
“这不可能。大厦北面一直有行人、保安和停车管理员走动。窗外吊了个大活人,不可能不被发现。除非,那个已经送往医院的停车管理员醒过来,说他事前根本不曾往上看过一眼。至少已经询问过的保安都说从不同角度看过大厦北面,没有异样。”夏军狐疑地说。
“嗯。这一点可以排除。第二,人不是从二十四层北窗推下去的,而是二十三层,或别的层级。你方才说了,你已经检查过所有层级的玻璃窗。我也让我的手下看过了。没可能。”
“时间上也来不及。我刚才试过了。从二十四层南窗到二十三层的北窗,二十秒太勉强,加上做别的动作更不可能,别的楼层也就更不可能了。这一点也排除。”
“第三……”
“天台上。这就是我们都来这里的原因。但是,你看,这里的天台做了牢固的金属防护栏。我想可能就是为了防止有人自杀设置的吧。”夏军掐灭烟头。
“嗯。如果事先越过防护栏,就跟吊在外面一样,无法保证不被人看见。如果是即时行动,那就来不及只用二十秒从二十四层跑上来,完成所有的动作。”
“我们都试过了,行不通。此外,最让我头疼的是,凶手真的有必要让尸体准确地落到北门的那个位置吗?”
“我想是的。那辆被砸扁的车,是叶淑娴自己的常用车。我认为,这也是凶手意图的一部分。”
“是吗?看来,真的是……挑战啊!”夏军倒吸一口冷气。
“老夏你没什么补充的?”
“没了。我想到的就前三点,被自己就否了。没那么容易的。不过,至少我们在这儿排除了自杀的可能。”
“这个大厦好像没看见擦玻璃的升降机。如果通过升降机来扔尸体的话……”
“都检查过了,没有。”夏军言之凿凿。
“哦对了,刚才神探亨特李说什么呢?是不是他有什么想法?老小子学乖了,现在见我来,就不言语了。”安力为没有放过一丝可能。
“哦,他呀,还那德行,说那是自杀,叶淑娴就像汤姆·克鲁斯《碟中谍四》里在迪拜塔上一样,用绳子绕着大楼,就这样……晃过来的。”夏军哈哈大笑。
“有进步,会学以致用了哈哈。即使在有人控制的情况下将尸体晃过来,还是回到了刚才的那个结果,也没办法保证落到那辆车上。”安力为虽笑,也还是简单分析了一下。
“可不是嘛!万年不靠谱。神探,太神了他!”
“老夏,即使是不靠谱的思路,我们也不能轻易放过。”
“没错,对付高智商犯罪,我们要集思广益。”
“你一会儿去哪儿?”
“回局里汇报一下情况。傍晚又得去你那儿蹭盒饭了。看来晚上咱又要加班。这回省厅好像很重视,我看这案子,你们头儿会亲自抓的吧?没准这回还是咱俩并肩战斗呢。”夏军调侃道。
“我看也是,可能你来没多久,消息就传到了一科。然后贺科就打电话让我过来了。”
“是哦。我来大概半个小时,厅里领导就知道了吧。老安,风雨欲来呀!”
“是啊,之前还有很多情况你是不知道的。我先去一趟荣府,好像还有新线索。回来的路上,我会梳理一下。咱晚上见。”
“晚上见。”
他继续举起纸片写呀写,没发现已经走到了悬崖边,粉身碎骨。他继续在教学模型上搭呀搭,忘记了那把刀还放在上面,身首异处。他闭起眼睛推呀推,一直将公式推算到梦里,再也没能醒来。他算完了自己的那份,又出门尝试别人的试卷,再也不能回来。他骑马的时候也在算,不知道那根本没有装上马鞍,最后一头栽进了河中央。他吃饭的时候还在算,不知道那根本没有装着米饭,最后吃掉了自己的身子。他用花园里的蜜蜂排列组合,终于算出了π的邪恶序列,被蜜蜂蜇死。他趴在钟楼记录敌军的阵列,终于算出敌人破城的时间,被砍头而亡。
这就是荣应泰要给安力为看的“东西”,一首恐怖童谣,在一张宣纸上用飘逸的行书写成,并装裱成挂轴样式,挂在荣府玲珑屋墙上颇为显眼的位置。宣纸泛黄,显得陈旧,挂在那里就好像是一幅年代久远的书法收藏品。
这童谣的词句如此邪恶,就如同咒语一般被灌注了某种神秘的力量,使看的人顿时毛骨悚然。就在仔细阅读,体味其中含义的时候,安力为感到一阵冷风从后方袭来,穿透了他的胸膛……
在与夏军分手之后,安力为立即下楼,准备赶往荣府。离开现场之前,他特别交代小王,务必拷贝皇冠大厦一个月内所有的内部监控录像,送往技术部门。因为量太大,不可能专门抽调干警负责,只能由技术部门先行梳理,在抽取出重点可疑部分之后,再由小王、小刘查看,必要时他会亲自上阵。
安排停当之后,安力为直接驾车来到了荣府。
这次荣应泰省略了平时的客套,直接带他来到了一个他从未去过的地方——玲珑屋。
以前每次见面,荣应泰总是安排在自己的紫檀书房、客厅、咖啡厅或者茶室等前院的部分,从未带他去过后院。因此他还真不知道,后院别有一番天地。
这个玲珑屋,却是后院里最古怪的地方。
一进门,安力为就被屋内的展示弄得心猿意马。
这里陈列着男主人各种各样的收藏品,千奇百怪,应有尽有,看似并未进行系统分类,摆设起来却一丁点都不显得杂乱无章。安力为粗略地扫了一遍,这里有宋元明清各个朝代的将军盔甲,各类兵器,大到一门小型铜铸火炮,小到数百种暗器,还有古代的西洋钟表、会弹琴的机械小人、车船模型、天体运行仪等等,五花八门,不胜枚举。
东西虽多,这个大屋子整体的布置却存在一种说不出的秩序感。或许这就是主人独有的品位吧。
安力为明白现在不是可以分神的时候,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眼睛,不被那些奇怪的物件所吸引。
更为诡异的是,当荣应泰将那幅童谣指给他看时,别的感觉呼的一下,完全消失了。安力为感到大脑突然变得异常清醒,背后寒意顿生。童谣中的文字,仿佛具有魔力一般,牢牢地抓住了他的眼,他的心。
“我刚看见这些文字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荣应泰幽幽说道。
“怎么?这不是原来就有的?这里的藏品,并不全是你搜集而来的吗?”
“大多数是我搜集的,只有少部分,是我的老岳父生前的收藏。”
“那么,这幅字,是叶老的收藏?”
“不完全是。”
“怎么讲?”安力为觉得荣应泰话中有话。
“原来这幅字,是清末书法大家白山的真迹,内容是曹操的《前赤壁赋》,那才是岳父的藏品。因为是难得的真迹,所以保留下来。可是……”
“你的意思是,有人换了它?”
“不完全是。哦,我的意思是,并非简单地换掉,而是仅仅换掉了其中的内容。”荣应泰回忆。
“内容?”
“是的。只是内容换了,从《前赤壁赋》变成了杀人童谣。可是,笔迹却仍是白山大师的风格。还有,我可以确定,纸张仍是原来使用的宫廷专用宣纸,连裱糊用的绢布、挂轴用的木材,以及装裱工艺都没有变,跟原来完全一致。”
“有这种事?”话一出口,安力为有点后悔。他明显感到,在一系列怪事发生之后,这似乎只是小菜一碟了。可是,这幅字对他的蛊惑力,委实非同凡响。
“就好像这幅字是自己变了内容一样。”
“什么时候有了变化的呢?”安力为试图以此为突破点。
“具体的时间,我并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是约半个月前发现的。也许早就改变了,但我并没注意。你也看见了,我这里东西很多。你第一次进屋,或许觉得它很显眼,但你看,这幅字的纸张已经泛黄,像我这样天天进这间屋的人,反而会忽略了变化的存在。”
“嗯。”安力为表示赞同。
“那天下午,忽然下了暴雨,雷电交加,屋子里就变得很黑。我打开了大灯,就突然发现,它变了。”
聆听着荣应泰的讲述,安力为的眼前浮现出当时的情境,如同电影画面般历历在目。
窗外狂风大作,横扫的雨点暴虐地敲打着四周的窗户,屋内刹那间一片漆黑。荣应泰摸索着走到墙边,打开了大灯的开关。
就在光明洒满玲珑屋每个角落的同时,一道特别的光晕从墙上夺目而来。这幅字……这幅字,竟然自己改变了内容。
惊慌失措的荣应泰连连后退,终于在书桌旁撑住了摇摇欲坠的身体。
那些可怕的文字,如同3D电影中的蜻蜓,瞬间从墙上一个个蹦到了眼前。
荣应泰面色煞白,瘫倒在椅子上……
“一定是有人搞鬼。”安力为咬牙切齿,努力地摆脱文字对他思想的控制。
“我也这么认为。可是……老安,请你再仔细看一遍文字的内容。”
他继续举起纸片写呀写,没发现已经走到了悬崖边,粉身碎骨。……
“这不是尊夫人的真实写照吗?”安力为几乎叫出声来。
“是的。这是杀人的预言。”荣应泰完全明白安力为的惊愕。
“我说呢。妻子死了那么大的事,你却那么着急请我来看一幅书法。原来如此。”
“你怎么看,安警官?”
“或许你想得没错。不过,现在下定论还为时过早。事情接连而来,我们必须尽早找出其中的联系。”安力为掏出手机,立即拍下了那幅字的照片。
“荣总,这幅字我看暂时别动,以免打草惊蛇。那是什么?”突然间,安力为看到一张闪过的人脸。
“怎么了?”
“我刚才看见一张脸,一晃就没了。虽然模糊,但我很确定是有个人在哪里看着我们。在哪里呢?屋里现在可能还有别人吗?”
“不可能。现在只有我们俩。兴许是错觉吧?这里的东西太多,是不是看见了哪个人的模型呢?”
“不。我确定是一张活人的脸。”
“在屋里?”荣应泰和安力为一起寻找,却毫无发现。
“没错,在屋里。哦,没关系,也许你说得对,是我看错了吧!”嘴上虽这么说,但安力为暗地里却一直很相信自己的眼睛。
“哦。其实,这里看起来很杂乱,但我是精心摆设的,每个物品,都在摆放的时候,准确地到达了我希望的位置。”荣应泰露出满意的微笑。
“我要了解一下,这间屋子,主要是什么人可以自由进出?”
“没有人。除了我的召见,谁也不能进这个屋子。这间玲珑屋,就是我的个人场所,连孩子们都不能随便进入。钥匙也只有我身上这一把,从来都不离身的。另外,外人更是从来没来过,安警官你是第一个。真是的,说起来,就连和我关系如此密切的你,也是第一次进入啊!”荣应泰回答得很肯定。
“哦。那么,对于童谣的内容,你有什么看法吗?看上去,好像和数学,也许是物理学有关。”
“你听说过《鹅妈妈童谣》吗?”荣应泰反问道。
安力为摇头。
“看到这个诡异的东西之后,我进行过一些研究。所谓《鹅妈妈童谣》,是欧洲古代的游吟诗人根据一些真实的恐怖事件改编成的,主要是用来吓唬不听话的小孩子。后来有人将这些民间故事搜罗起来编成集子,起先被叫作‘母亲鹅的故事’。英国的书商觉得有读者,于是整理出版,就成了《鹅妈妈童谣》。那也是世界上最早的儿歌集,比较著名的有‘伦敦铁桥倒下来’等。后来随着新童谣的不断加入,就有了八百多首。这些童谣中之所以包含了许多血腥、残酷的句子,主要是当时黑暗时代背景的真实写照。”
“你认为这是从‘鹅妈妈’里抄来的一段?”
“不。那是原创的,虽然模仿了《鹅妈妈童谣》的风格。我已经仔细找过了,连英文的原版书里都没有这一首。不过,刚听你说起数学和物理,我倒好像有点思路了。你知道阿基米德吗?”
“古希腊物理学家?在洗澡的时候想到浮力定理的那个?”安力为搜肠刮肚地想到这些。
“对。同时他也是数学家和哲学家,发明了抛石机,还用镜子聚光原理帮助家乡锡拉库萨打败了强大的罗马舰队。但是他却没能挡住罗马大军的最终破城。据说,在罗马士兵举着刀在他面前晃悠的时候,这个正在做算数的老头大声喝道‘别动我的图’。那个士兵很生气,于是砍了他的头。”
“真够倒霉的。可……这童谣……和阿基米德有关系?”安力为觉得有点云里雾里。
“你再仔细看看。”
……他趴在钟楼记录敌军的阵列,终于算出敌人破城的时间,被砍头而亡。
还别说,这最后一段还真是和阿基米德的最终命运完全一致。
“哦!原来如此。是阿基米德啊!不过我想,这一定是……”安力为差点儿又说是有人恶作剧,可话到嘴边,生生给咽了回去。连他自己都清楚现在还坚持这个说法有多可笑,既说服不了别人,同时也说服不了自己。
可是,这不是恶作剧,又是什么呢?
晚上七点左右,安力为回到了办公大楼。一进大门,他就遇到了夏军的助手杨坚,和刚从洗手间洗完手出来的副科长贺言成。
“八点准时开会,你赶紧填一下肚子。八点啊!再迟到我当大家的面敲你脑壳。”贺科做了个敲脑壳的姿势,转身向楼上走去。
“遵命。”安力为和小杨一起走向休息室。
安力为所属的部门,全称为省公安厅刑侦总队一处侦查一科。所谓一处,又称重案处,负责全省和跨省,甚至跨国的最重大刑事案件,尤其针对杀人、抢劫、涉枪、爆炸等暴力犯罪,而其中的侦查一科俗称大案科,是重案部门中的重案组。因此,只有全省能力最强、效率最高的优秀干员才有机会进入这个部门。换句话说,这里全是警队精英里的精英,同时这也是获得荣誉最多的部门。安力为、滕战,黄科、贺科,还有倪大龙等警员,都是个中翘楚,都曾因破获轰动一时的大案获得过上级部门的通报嘉奖。
市局的夏军年轻时就一直梦想着进入侦查一科,哪怕只做个小警员都毫无怨言,但因为市局局长窦长征特别器重他,不肯放人,所以始终没能如愿。这似乎成了夏军日后的一块心病。虽然他的能力和功勋其实也不比安力为差多少,但每每获得上级指派与侦查一科刑警联合办案的机会,总能让他勾起那个情结,乐得屁颠屁颠的。
一进门,就看见夏军、刘晓伟、王亮,还有刑警倪大龙和他的助手张振都在呢。一伙人正稀里呼噜吃得热火朝天。倪大龙忙将放在旁边的一碗面条端过来。面条上面还蒙着一层保鲜膜。
“快吃吧。你看老夏对你多好,还特意让老板蒙了层保鲜膜。”倪大龙一脸坏笑地说。
“去去,吃你的片儿氽去。”
“嘿。来劲了还。就你特殊,我们都片儿氽,就你一个油渣面,还加料的。”
“行了行了,今儿可没工夫跟你抬杠。我不饿。”
安力为一脸尴尬的样儿,把大家都逗乐了。
“哦,明白了。一定是在荣府吃过了。哎呀!山珍海味不带咱们吃呀。”倪大龙依旧不依不饶。
“别逗他了大龙,这家伙不识逗,小心一会儿又跟你急了。知道你这个‘拼命三郎’,一有事就吃不下东西,但怎么都得垫点儿吧,待会儿咱还得连夜战斗呢。”还是夏军帮他打了圆场。
“拼命三郎”这个诨名,是处长裘安邦给他取的。
安力为办起案子来,总有一股不要命的劲头。忙起来就忘了吃饭,蹲守时就让助手睡觉自己盯三天三夜,需要一周完成的查访他三天就干完了,冲锋陷阵时他又一个人冲在最前面。
有时明明准备各部门配合抓捕罪犯的,结果被他一冲,一下子不知怎么的就把本来疯狂叫嚣的罪犯给弄翻擒获了,为同事们省了很多事。
当然裘处和黄科还是反复告诫他,要注意团队精神,同时也要注意保护自己的生命安全。可这个“三郎”把这些叮嘱全当耳旁风。
安力为撕开保鲜膜,看着热腾腾的香味冒起来。即使这样,他也实在吊不起胃口。
“快吃吧。一会儿凉了,成疙瘩汤了。”倪大龙言犹未尽。
“好吧。离开会时间也不多了,咱们一边吃,一边先通个气呗,都问到什么了。”
“王亮,你先来。”
“好。那辆被砸的车是叶淑娴每天都自己开的专用车,北门的那个车位也是她专用的,别人不准占用。皇冠大厦的二十三和二十四层都是叶淑娴公司的办公室,和其他楼层是断开的,其他楼层的办公人员和外人很难进入。至于大厦内部的保安、保洁员等工作人员要进入,都要先通过叶淑娴的秘书。今天是周日,所以没人能够进入。”
“别停下,边吃边说嘛。”夏军发现王亮和安力为一个德行,一谈工作就会停下筷子。
“哦。”
“一个人都不能吗?”倪大龙问道。
“确实不能。刚才小张也问过保安,叶淑娴的公司有个奇怪的规定,公司职员下班时间和休息日是不准加班的,连叶淑娴的贴身秘书也是这样。”夏军补充道。
“是有点奇怪。”安力为还是没动筷子。
“是出于公司保密的考虑吗?”倪大龙猜测道。
“也许吧。不过,说起来这个叶淑娴也挺怪的。早上问了她的秘书,感觉她这公司根本是不赚钱的,不知道那些职员都忙些什么。反正秘书也说不到点子上,像个摆设。”夏军回忆道。
“这个我懂。不就是荣总贴钱替老婆养个公司玩的呗。”倪大龙插话道。
“我看像。这个皇冠大厦,好像也是荣氏企业的产业,不过是暗的。名义上有一个外省的老板。”夏军若有所思地说。
这一点倒是安力为没想到的。他放下筷子,点了根烟。
“南窗破碎和尸体落地的时间间隔,根据对目击者的反复询问,现在基本可以确定是十五秒钟以内了。”夏军接着说。
“十五秒?为什么那么确定?”安力为吃了一惊。
“据大门口的三个日本客人讲,早上五点南窗碎落的时候,他们正好听见附近钟楼的钟声敲响,迎宾先生和保洁员可能因为天天听太熟悉了,所以没听见。而北门停车的那个小伙子后来仔细回忆说,当他与停车管理员吵架的同时,也听见了钟声。据他回忆,从钟声到尸体落地的时间,应该不超过十五秒。小伙子一开始因为受到惊吓而犯迷糊,我让小杨一直和他磨,终于等到他想起来。”
一旁的杨坚叼着面条使劲点头,表示夏军得出的结论正确。
“对了,那个昏迷的停车管理员醒了吗?”安力为突然想起了那个管理员。
“刚才接到医院的电话,已经醒了。不过还是神志不清,总是一惊一乍的,没办法回答问题。”刘晓伟说道。
“晓伟,你刚才去过荣府了是吧?”安力为想起,下午在驱车进入荣府时,曾看见了远处的小刘。不过荣应泰准备谈重要线索,所以他没跟小刘打招呼。
“是的。早上的事情发生之后,贺科就叫我立即去一趟荣府,先把荣府的所有家人和仆人都做个简单的统计。”
“嗯,有必要。我想接下来的工作,应该从荣府内部和外部两个方向展开吧。”安力为深吸了一口烟。
“我想也是。对了大龙,你刚才说那个什么小蜜?跟老安说说。”夏军想起什么。
“哦。那是荣应泰的小蜜。”
“什么?荣应泰还有个小蜜?”安力为有点意外。他和荣应泰那么熟,竟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出。
“我先问你,昨天晚上你在荣府对不对?荣府闹鬼了对不对?”倪大龙反问道。
“原来你们都知道了。”
“除了厅长处长还不知道,下面已经传开了。不过关于闹鬼的细节,可能只有你清楚吧?当时荣府的所有人是不是都和你在一起?”
“差不多吧。我感觉不是荣府的人做的,像是……某个可以进入荣府的……外人。不过具体的,还不清楚。”
“也就是说,和荣应泰亲近的人,那晚都在。但是,只有这个小蜜没出现在大家面前。下午晓伟也证实了这一点。初步调查,这个小蜜叫李妍,原来是在哪儿做小姐的,被荣应泰包养已经有几年了。具体情况,还有待调查。”
“这可能是一条很有用的线索。”安力为掐灭烟头。
“没错。我们也这么认为。”夏军附和道。
“大龙,你觉得这案子,他们会插一腿吗?”安力为所谓他们,指的是刑警滕战和一科科长黄建国。
“应该不会。他们负责的本市七县府连环爆炸案,上面很重视,甚至怀疑有国外特务的阴谋参与,连安全厅的特工都出动了,限他们半个月内破案。”倪大龙道。
“说来奇怪,那案子也挺有意思。一般我们认为的连环爆炸案,像伦敦地铁、芝加哥爆炸案,总会伤及无辜。可这次不同,每次爆炸都是威力极小的炸弹,而发生的地点却很靠近人多的地方,分别在地铁、中心广场、长途汽车站,甚至县政府门外。”夏军插口说道。
“那怎么会没伤人?”
“怪就怪在这里。一个无辜市民都没伤及,每次的炸弹威力都很小,只是听见看见,却无人受伤。不过既然是连环爆炸,上面肯定是非常重视。对于滕战和黄科来说,这压力可不是一般的。他们哪有时间再参与这个案子呀!”
安力为听罢,长吁了一口气,看着面前正在凝结的面条,拿起筷子拨弄了几下,终于开始吃起来。
“快吃吧你,都凉了。”夏军笑道。
“嗯!味道不错。”
面条的美味,使安力为这会儿才突然感到,自己其实早已饥肠辘辘。
他三下五除二,一口气把面吃了个精光。
“与荣氏企业有关,已经发生的事件,到目前为止有三个:第一,前天发生在电视台节目现场的叶淑娴消失事件;第二,昨晚我在荣府亲身经历的亡灵出没事件;第三,今天早晨发生在皇冠大厦的叶淑娴坠亡事件。据我现在已经掌握的信息看来,这三个事件之间,存在某种联系……”配合着图片和文字,安力为面对会场内的几十位警员,开始了初步的案情汇报和分析。
台上放着两块大白板,上面按照分析和演说的需要,布满了文字和相关的图片。白板旁是一个大银幕,由台下一个科员的手提电脑控制,播放相关的投影。
白板前坐的是厅里的领导和随身秘书,包括裘处、黄科和贺科,就连厅长崔东海都亲自到场了,坐在讲台边上认真聆听。
台下的干警,分别来自各个不同的部门,省厅、市局、各中队和派出所的,大家正襟危坐,边听边做记录。
“……亡灵出现的现场确实很恐怖,是我亲眼所见的。其中,穿过我们视线的瞬间转移,和断头再接,再加上前次在众目睽睽之下的消失,现在都未能破解其奥秘,可以认为是一种高智能型的诡计。但我认为,目前重点,应该放在今晨的皇冠大厦坠亡事件上。小王,你陈述一下在现场的调查。”
“死者叶淑娴,五十岁,是舜华投资的董事长,也是全国著名企业家荣应泰的妻子。尸体的口袋中装有身份证,因此当场确认身份。皇冠大厦的二十三和二十四层,都是舜华投资的办公室,和其他楼层的公司完全隔离。坠落时间,因有现场目击者,可以确定为凌晨五点后的一分钟内。尸体已经送检,究竟是因坠落致死,还是死后被推落的,要等尸检报告出来。据大楼南面的五名目击者陈述,五点正点时看到了玻璃碎落的全过程,后经进一步查看,是二十四层叶淑娴办公室的南窗。其中三人表示,目击玻璃碎落的同时听见了附近准点报时的钟声。尸体落在北门一辆车上,据目击者之一称,是在听见钟声后大约十五秒内发生的。后来获悉,这辆车就是叶淑娴本人的常用车。”王亮边翻着笔记本,边用手指着一块白板上画好的皇冠大厦立面示意图。
“老夏,你是第一个到达现场的。说说你的看法。”黄科听完王亮的汇报,向夏军问道。
“好。表面上看起来,叶淑娴是从南窗自己的办公室破窗自杀,而最终落在北门死亡,还恰恰摔死在自己的车上。综合各种因素的考量,我们认为这不可能是自杀,基本可以确定为谋杀。”
“嗯。老安你呢?也是这个想法?”黄科转头问安力为。
“是的。无疑是谋杀。不仅如此,我觉得凶手在传达一个信息,似乎有意表明这是谋杀。至于究竟表达的是什么,表达的对象是警方、荣家,还是外媒,又为什么要这样做,还有待进一步调查。”安力为答道。
“我同意。可以确定为谋杀。有不同意见的同志,请举手。”一直在听陈述的裘处开口了。
没人举手,众人低声交换意见,纷纷表示认同。
“好。”裘处环顾四周,点头道,“那就定了。对于破案的方向,现在有初步的想法没有?”
“据初步了解,叶淑娴平时在外,为人比较跋扈,可能在生意上存在仇家,或者曾经得罪过什么人。当然,也不能排除荣家内部或有关的人。大龙,你说说你掌握的情况。”安力为说道。
倪大龙站起来说:“荣应泰有一个情人叫李妍,二十五岁,两人至少有三年以上的包养关系了。据初步了解,李妍和叶淑娴应该见过面,所以两人应该存在矛盾。虽然李妍不能明目张胆地进入荣府,但有人说她经常能在荣府和荣应泰见面。”
安力为顺着这条思路往下说:“荣府后院有一个玲珑屋,是荣应泰存放私人收藏和休憩的地方,未经他本人同意,连荣家人和仆人都不得随便进入。今天下午,荣应泰破例请我去了那儿。出来的时候我特意留心看了一下四周,发现有一扇门可以直接通往府外的车道。据荣应泰说,这扇门只有一把钥匙,在他自己身上。因此刚才听大龙那么一说,我就在想,李妍如果经常出入荣府而不让别人看见,那么秘密约会的地点很可能是这个玲珑屋,只要荣应泰亲自打开这扇门就成。另外,亡灵出现的时候我在场,如果是荣府内部的人搞鬼,被我当场抓获的危险性是很大的。而这个李妍如果事先进入的话,就拥有更好的条件。”
“很好。李妍的调查,由你亲自负责。对于舜华投资的调查,有什么进展?”裘处又问。
夏军的助手杨坚站起身来说:“这家公司的业务比较混乱,相关业务的公司资料虽然搜罗了一些,但她的秘书说不清哪些有用哪些没用,需要进一步核实。”
“嗯。黄科,贺科,你们再看看。”裘处继续道。
“外部的调查还没有展开。小刘,你先说说荣府的人员结构吧。”贺科提醒道。
“是。住在府内的荣应泰家人,基本结构是这样的……”刘晓伟走上台,将一块白板翻到反面,指着上面的人员结构图开始介绍。
回到自己座位上的安力为悄悄地问小王:“刚才交给你的图片处理好了吗,还有那张小纸片的图片?”
“准备好了,已经交给负责放投影的小玉了。”
“好。”
“……其中管家叫吕光复,大家称他为光复叔,是几十年服侍荣府的老人了。老家仆还有一个,是个聋哑人,叫周水根,大家叫他根叔。根叔的儿子叫周焘,是荣应泰长子荣俊赫的保镖。荣府上下仆人的基本情况就是这样。”刘晓伟汇报完毕。
“我再补充两个可能将来会比较重要的证物,小玉。”安力为站起来道。
放映员小玉将投影打到那张白色小纸片上。
“这是在亡灵现场发现的,这些数字表明什么意思尚待调查,目前也还不清楚是否与本案有关。下一张。”
投影展现出玲珑屋内恐怖童谣的图片。
“这是荣应泰提供的,玲珑屋内的一幅字,其中第一段内容和叶淑娴的死亡现场非常相符。这幅字原本就挂在玲珑屋,内容本是一首古诗,显然是有人存心替换的。据荣应泰自己猜测,整个童谣的内容,似乎和古希腊物理学家阿基米德有关。他怀疑,这可能是凶手留下的杀人预告。”
随着安力为的介绍,台下的警员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就连台上的领导们也全部睁大了眼睛,仔细思索着其中的奥秘。
这首童谣的文字内容,如有魔力般,顿时打开了每个警员的好奇心。
一直坐在讲台边上的厅长崔东海伸手示意放映员关闭投影,然后缓缓站起身。
“此次事件的死者是著名企业家荣应泰的妻子。荣应泰是什么人,我想不必说大家也知道。他的妻子遇害,而且是以如此诡异的方式,上级认为,可以视作是对荣家的一种挑战。荣氏企业不但是我市的利税大户,也影响着华东六省的经济命脉,潘省长和秦市长对此都很重视,要求我们立即调集一切警力,力求尽早破案。此次的行动,上级各部门将全力配合。现在我宣布,皇冠大厦杀人事件专案组就此成立,由裘安邦同志任组长,贺言成同志任副组长,我亲自监督。老裘,老贺,你们分派任务吧。”
台下的警员们不再窃窃私语,全部挺直了腰杆,认真地做着笔记。
裘处站起身:“鉴于目前情况,我们的调查方向,不能有思想局限。我认为,主要从两个方面展开,一是从外部入手,全面调查与舜华公司乃至整个荣氏企业相关的业务单位和竞争对手;二是荣家内部,调查叶淑娴、荣应泰的所有亲人、朋友,以及有关人员,当然,要注意策略。安力为和荣应泰比较熟,首先负责调查李妍,以及荣家的内部人员;市局夏军负责调查舜华投资、荣氏企业和相关的业务单位;倪大龙,配合调查外围的材料。其余具体的细节,贺科你来分配。人手不够向我要,还不够,我向厅长要。不惜一切代价,尽快全力侦破此案。黄科和滕战,因为负责近期的连环爆炸案,所以就不能参与本案的调查了。大龙,你也要做好机动的准备,一旦爆炸升级,你就准备加入黄科那边。大家都清楚了吗?”
“清楚。”
“散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