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贼可破矣
张万说道:“你是吕家的人?”
“是。”张信郎说道:“家父追随吕文信将军,同赴国难。家母为末将取名为信,就是纪念吕文信将军。”
吕文德是赵葵旧部。余阶,赵葵,等老将病故之后,吕文德与贾似道联合,一主内,一主外独占朝纲。
贾似道重用的都是吕家人。
范文虎就是吕家的女婿。
而吕家守襄阳,也是下了死力的。吕文信更是当初鄂州之役,在江北鏖战援军,为鄂州争取时间。以身殉国。
张兴宗追随吕文信,一并战死。还没有来得及给刚刚出生的孩子取名字。
于是,张母取名信郎。一方面是仰慕吕文信将军死战不退,一方面是对丈夫的深深的思念,信郎,尔父何其不信,他是说过要回来的。
结果一汪长江水,是以隔生死。
“你为何投降?”
“我已经向范大人求援三次,范大人严令必须坚持到天亮。”
“你觉得不能坚持到天亮吗?”张万问道。
“能。但是张某与兄弟们恐怕要战死在此了。”
“国家破灭之后,张某只求与兄弟们混口饭吃。还请张枢密,念在同为宋人的份上,给一条活路。”
“守到现在,对得起范文虎了。”
“哦-----”张万说道:“你怎么知道,我能给你活路?”
张信郎说道:“今日之战前,我不确定。现在我已经确定了。”
张万心中一动,暗道:“聪明人。”
张信郎很明显看出来这一战的关键,如果让张万破围而出,那么阿里海牙必须退兵,退兵容易,一旦想再次发动进攻可就难了。
听范文虎的,估计他与麾下将士都要战死在这里了。
而投降,即便是为了千金市马骨,云南都必须给一个待遇。而且此战之后,云南最少有数年安全。
在乱世之中,能多活几年算几年
就不要想太多了。想太多也没有用。
与现在死,与几年后再死。
张信郎有自己的选择。
“你不怕牵连家属-----”
“张枢密有所不知,襄阳围城,很苦的。母亲已经不在了。”张信郎说道:“家里倒也是几个暖被窝的。但是与自己性命相比,不算什么。”
“军中挂碍家眷的,我都让他们走了。”
“剩下的都是不怎么在乎的。”
娶妻难,从来不是现代人有的,古代也是。
特别是宋朝,好男不打兵。这话就是从宋朝开始的。宋朝底层将士想娶老婆都是很难道,韩世忠没有发达的事情,也只能娶梁夫人。
是营妓。
更何况从残酷的宋元战争中走过来,这些将士很多都经历不忍言之事。
即便后来又有了续弦之类,其实也都不怎么在乎。
“那你可愿意立功?”张万说道。
“回枢密,不想。”
“我不愿意去其他兄弟们,刀兵相见。请枢密责罚。”
“无妨。”张万更欣赏他了。如果一投降就调转枪口,张万反而不敢用了。
“你可以告诉,这附近几个营地,将领都是谁?什么出身?”
张信郎说道:“这一带都是范文虎麾下的将领,姓范的,姓吕的居多。这些人与范文虎一个德行。不足为惧,其实用不上我。”
“谢你吉言。”
张万自然不能相信张信郎一面之词,更是找来其他人一一询问,发现与张信郎所言,大差不差。
当年的王师,早已不成样子了。
或者说,其实当年的宋军内部问题已经是非常多了。但是这些都掩盖在国仇家恨之下。而今投降敌人,这一根支柱也抽掉了,还能剩下什么?
本质上,就是一支伪军了。
这些军队看似战法娴熟,训练有素,但是毫无决死之心。
这样的军队,是打不了硬仗,血战的。
历史上,江南新附军,打日本,沉海底。征安南,安南人史书上说元军很多汉人一触即溃。成就了陈国峻的英名。
而张万对自己麾下很了解。或许有这样那样的不同,经验上的,战术上的。但是有一点,却是可以确定的。
虞醒用军功授田体系,将所有士卒绑在一起。从芒部,曲靖,昆明,大理,等云南最好的土地,都是掌握在军士中。
一个崭新的军功阶级已经建立。
这让上上下下,不管是为保卫自己家的田地,还是为了想搏个封妻荫子。都有血战到底之心。
汉军能苦战。
正是因为上下一心,汉军才真正有王师气象。
“贼可破矣。”
张万迎着初生的朝阳,下得了一系列命令。
“所有将士轻装,除却武器,清水什么都不准带。”
“打下营寨,敌人会给我们准备干粮。”
“打不下营寨,死人是不用吃饭的。”
张万竖起长枪。
“所有人看着我的将旗。跟着我。杀。”
张万没有安排任何战术。
就是一个字:“莽。”
这反而是最好战术。
对于一群不敢拼命,不想拼命的敌人,用同归于尽的勇气冲上去,这种敌人不用打,自己就怯上三分。
夫战,勇气也。
什么时候也不过时。
单纯的拼命,很多时候是没有用的。
但是该拼命的时候,却能一锤定音。
********
长箭如雨。
这是张万一辈子从来没有见过的箭雨。
蒙古人虽然也玩弓箭,但是蒙古人骑弓,最注重的是机动性与准头,而这种箭阵如雨,不要说蒙古人做不到。即便金军步卒的箭阵也不能比。
只有当初的大宋精锐。
张万习惯了指挥箭阵打击敌人。此刻却是被打击的目标。
让张万心境也有一丝丝的颤抖。
他也知道如何最快速度破箭阵,那就是冲过去。
所谓箭雨密集,却也做不到电视剧种的密不透风的地步。一个步卒能射一百根长箭,已经是相当厉害,纵然再多步卒,他们的射击密度也是有限的。
而弓箭比火器,有一个很差的地方。
那就是止动效果非常有限。
中了火铳,不管有没有甲胄,这个人立即仆倒,不可能再动。而箭雨却不一样。
且不说,甲胄厚到一定程度,纵然挡不住重箭,也能让重伤变轻伤,更重要的是,箭矢止动效果不好,有人能带着几十根长箭,还活蹦乱跳。
而这个时候,唯一担心的是,少数人即便闯过箭雨,也被弓箭手转手换长兵继续交战。
现在张万发现对方既然战斗意志薄弱。
自然敢拼。
张万在无数亲卫的护卫之下,冲在最前面。
平日里,张万对自己的亲卫最好了。
不仅仅待遇好,张万一有时间,就为他们讲解兵法。很早之前,张珏就是这样对待他与赵安等一系列亲卫。只是这些亲卫中,也只有张万与赵安有出息。
而今张万对他们也是一样。
亲如子弟。
但是此刻,张万根本没有时间多看他们一眼,只见他们一个个为了保护自己被射翻在地。
张万只能大步向前。
就这一样,无数人看着张万的将旗,冲在最前面,不管遇见什么样的艰难险阻,一路向前。
身后将士只觉得热血沸腾。
“张将军不怕死,我等又有什么可怕的?”
争先恐后的冲进箭雨之中。
一时间,元军都呆住了。
他们打过很多仗,即便当初鞑子精锐,也鲜少冒着箭雨硬打,未必是不敢,而是伤亡太大了。
而今,见无数踩着前面将士的尸体冲了过来。
一瞬间冷汗直冒。
立即就有人逃跑。
万事保命为上。
就这样,一座营地,又一座营地,元朝白底金字旗帜落地,红底黑字的汉旗升起来了。
*******
“这怎么可能?”
天亮了。
局面一目了然了。
范文虎却惊呆了。
一夜之间。
不,半夜之间,不过后半夜两个时辰了。
在范文虎眼中,固若金汤的营盘,好像纸糊的一样。被撕出一个大口子。
他如何能坐视。
“快,马上支援,夺回营地。夺回营地,将张万给我打回去。我重重有赏。”
范文虎脸色狰狞,带着一股歇斯底里。
于是,范文虎的援军大举出动,要夺回长围。
只是张万已经打出气势了。
人是群体生物,一群勇士之中,一个懦夫,也会变成勇士。一群懦夫中,勇士也有可能变成懦夫。虽千万人吾往也的人,毕竟是少数的。大多数人都会受到环境影响。
周围的人个个悍不畏死,即便心中怯懦者,也会变得勇敢起来。如果身边人个个畏敌如虎,即便勇士也会裹足不前。
而今就是这样,张万身先士卒,冲锋在前,纵然有无数亲卫护持,也身中数箭,张万根本没有处理伤口,折箭再战,大有年轻时候在张珏麾下第一猛将本色。
张万如此。
身先将士,也是个个如此。
而且所有牺牲都是有回报的,所击者破,所攻者陷。更是在勇气的烈焰上浇了热油,“嘭”的一声爆了。
在一次次胜利后,他们都忽略了身边的伤亡,也忽略了自己身体上的伤势。
不顾一切猛攻下去。
「感谢君士坦丁XII,琛智C,云霄潘彻,高低温的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