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两朝开济老臣心
虞醒归心似箭。
路途漫漫,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比如一路上,安葬阵亡将士,祭拜英灵。
回到昆明。已经是秋后了。
一路上,虞醒既是轻松,又是忧心忡忡。
轻松的是,一战破汪良臣,令大局转危为安。整个局面好转。割据云南的第一步,是做成了。
担忧的是,赵老爷子的对明年春荒的判断,逐渐成为现实。
虞醒每过一次都询问粮食产量,并与之与前些年相比。
因为战争的影响,都有不足。
粮食减产。已经是定局了。
只是他不知道,这个粮食缺口会有多大。
不过,这个问题虽然难,但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大军压境。
距离昆明越来越近,虞醒的心,也就越来越欢喜。
终于在昆明城们外看见了张云卿。
张云卿已经显怀了。站在一辆马车之前。
这个时候,张云卿已经不适合骑马了。
虞醒也顾不得周围的无数人,匆匆交代几句。就带着张云卿上了马车。将头靠在张云卿的肚子上,听着孩子“扑通,扑通”的胎跳声。
张云卿温柔的抚摸虞醒的头,看着他行军匆匆,无暇打理,长出的如短刺般的呼吸,感受扎在手指上那么轻轻的痛感。
似乎,只有痛,才是真实的。
虞醒说道:“孩子怎么样?”
“很好。”张云卿说道:“张参议,请了一位白姓高僧,乃是云南第一名医,相传是白乐天兄长之后,唐末入被虏入南诏,世居于此。后为高氏婿。元入大理,曾守会川城,事不可为,脱发为僧,隐居山中,专心医术。为云南百姓所推崇。也因此,成为云南达官贵人坐上客。”
“备受推崇。”
虞醒很快嗅到关键点了。
白长善这样的人,不是鞑子的死忠。他代表的是很多沉默的大多数。
他对鞑子不满。但,人总是要活下去的。
而且是相当有才能的。不管是在谁治下,这样的人都能混出头来。
他甚至觉得,如果不是他打赢汪良臣。白长善也不会出来为张云卿诊脉安胎。
这是一个信号。
张道宗请白长善来治病,恐怕不仅仅如此。
“这样的人多吗?”
这些人是虞醒统治云南必须拉拢的人。
“我没有问,你何不自己去问问。”张云卿说道:“他此刻就在赵老爷子府上,你也快去看看。”
“赵老爷子?”虞醒一听着个名字,心中一动,已经有了预感:“赵老爷子怎么了?”
“赵老爷子病得很重,”张云卿叹息一声,语气中有一丝哀伤,说道:“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转道,去找老爷子府上。”虞醒立即掀开帘子,对外面吩咐一声。
“是。”外面答应一声。
虞醒歉然的看着张云卿,说道:“我恐怕不能立即回家了。”
“没事,赵老爷子的时候要紧,他------”张云卿叹息一声,“分明是累成这个样子的。”
虞醒也黯然。
赵老爷子的身体情况,虞醒是有预料的。不,应该是所有人包括赵老爷子本人都是有预料的。
虞醒起兵到现在,战场上固然兵危战急,生死弹指。
但是后方,支应粮草,建官立制,安民抚恤,这些事情千头万绪,却每一件都很重要。都不可轻忽。偏偏,在西南征召一些能打的将士,还算容易。
西南民风彪悍。率性轻死。
只要能得将士死力,战争上生死之间,他们是能拼命敢拼命的。
但是,能将庶务打理的井井有条的人,却不见了。
只能赵老爷子一力支撑,不仅仅要忙这么多事情,还要培养人才。
日夜操劳,就是年轻人都承受不了。更不要说是一个老人。
虞醒心中想起一个个已经不在的故人。
心中黯然:“又是一位故人长决吗?”
很快就到了赵老爷子府上。
虞醒就看见一身白衣僧人,大概有五十多岁,神采奕奕。一举一动之间,大有风范。
虞醒问道:“你是?”
“贫僧白长善。”
“白大师,医术高明,不知赵老爷子?”
“阿弥陀佛,贫僧无能为力。”白长善双手合十,眉目低垂,有慈悲之意,“赵施主数年前,不知道做了什么事情,已经大损元气。如果,这一两年能安心修养,或许天年有望,可惜,赵施主劳累过度,才有今日之事,已经是油尽灯枯之象。或许只有菩萨垂怜,能挽回局面了。”
“贫僧能做到,只是尽尽人事,拖上几日,让赵施主与殿下见上一面。”
“这也是赵施主念念不忘的事情。”
“如果没有这一件事情-------”
白长善没有说。
但是虞醒已经明白了。
赵老爷子当年孤身处临安,穿越千里敌占区,去重庆传旨。一路上遇见了多少事情。赵老爷子没有对人说过。但想来,当时赵老爷子的身体就很差了。来到虞醒军中,更是独自撑起了全军的局面。
才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即便到了今天,老爷子放心不下的依然是国事。
“老爷子-----”虞醒心中心绪翻滚。
其实,虞醒有今天,赵老爷子于文臣之中,功为第一。
虞醒不管有再高明的决策,也必须有人执行下去。否则就是空中楼阁。
赵老爷子就是很好地将虞醒所有决策执行下去的人。
赵老爷子就是那种看似默默无闻,但万万不能少的人。
他对赵老爷子的关心实在太少了。
白长善为赵老爷子用针后。赵老爷子缓缓醒来。
见了虞醒,立即说道:“殿下,我粗粗估算,明年春荒,粮食缺口在五十万石上下,这一件事情,还请殿下务必放在心上。老臣本来想-----”赵老爷子想做很多事情,但是此刻却一件也做不成了。“现在只能陛下自己操心了。”
“我知道。老爷子你好好休息,这事情我来解决。”
“人过六十,已知天命,死不为夭,殿下,无须小女儿态。能见到殿下割据云南,再兴汉祚。我区区残命,本就是风中之烛,死又何惜?这天下人,有太多人都活不到六十岁。”
“够了。”
“能看见殿下大败鞑子,破军十万。”
“够了。”
“王师北定中原日,请不要忘记给我老头子,烧个消息。”
“我知道。”虞醒说道:“会有那么一天的。”
“殿下,”赵老爷子说道:“谢枋得此人我是知道的,谢公文采风流,其才胜我十倍。殿下可以亲而为之。谢枋得劝殿下晋位汉王。臣这里也有一份劝进表。本应亲笔,但老臣持不得笔了。”
“老臣乃秦王一脉,虽为宗室,但看得很清楚。赵宋失天下人人心。以至沦丧。于家事而言,臣何尝不想尊赵氏以至万年,于天下而言,赵氏何足以王天下?”
“老臣的私心,就是赵氏虽丧人心,却无大恶于天下,希冀殿下将来,念老臣之私心,不要让赵氏绝后。”
赵老爷子很清楚改朝换代的残酷性。
虞醒现在大势已成,早定局面,对赵氏来说,或许是最好的结果。否则一旦让天下人觉得,虞醒篡宋,伤害最大的不是虞醒。
成功者,一点小瑕疵算不了什么?
而是赵氏。
赵氏将来在新朝的地位,可想而知。
即便虞醒宽容不在乎,新朝权贵也不会不在乎。新朝文官也不会让自己身处嫌疑之地。证明这一切最好的办法,就是打压赵氏。
那时候赵氏的局面,才会非常难受。
这也是赵立私心所在。
“老爷子放心,不会这样的。”虞醒一口答应,他根本没有将赵氏放在眼里。
“如此,老臣也安心去见列祖列宗了。”赵老爷子精神头明显的衰落了许多。
“老爷子对家事没有什么交代吗?”
“有什么好交代的?”赵老爷子的语气越发微弱。
“如果孩儿们抗元而死,是我好儿孙,我马上就能见到他们了。”
“如果他们隐居乡里,也是我子孙。殿下将来知道了,也不会不管的。”
“如果-----”赵老爷子语气忽然一顿,眼神之中露出非常复杂与揪心的目光,“如果他们屈膝投降,非我子孙,请殿下有朝一日,为我清理门户即可。”
赵老爷子不是不爱子孙。
只是他闭上眼睛,就想起无数死在鞑子铁蹄下的百姓,无数奋战到最后不肯放弃的生死之交。
有些事情,他实在无法原谅。
无法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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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后,虞醒轻轻的推门而出,仿佛怕惊醒已经永远不会醒来的赵老爷子。
抬头看见,天空之中无数云彩翻滚出无数形状。
仿佛无数人在云层之上招手。
忽然觉得,肩膀上有沉重了一丝。
对于活着的人,虞醒还可以有补偿。对于死去的人,虞醒只有歉疚。
越是歉疚。
越是明白。
自己当仁不让。
肩负起责任。
我们的事业一定要成。
“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谓天下王。”
“汉王虞醒。”
“汉王-----虞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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