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何为佛
王四端倒吸一口凉气。
“纳速刺丁大军何在?”
“四哥刚刚不是已经看见了?”
“就那一点。”
“就那一点。”杨承泽咧嘴笑道。
王四端穷极想象力,也难以想象,浩浩荡荡一万多步骑,不过一两日,就变成了这零零碎碎数百骑兵,说全军覆没都相去不远了。
而歼灭战,是所有胜仗之中,最难打的。
王四端立即将杨承泽拉上了城头,让杨承泽将情况一五一十的将虞醒北出凌霄峰破宜宾,火烧三江口,张万大破纳速刺丁说了一遍。
一时间惊得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张云卿起身说道:“容我更衣。”
更衣在古代就是如厕之意。
张云卿自然不是如厕。
她来到一个小房间之内,死死地咬着自己的手,咬出深深的牙印。
不敢出声。
但是所有人之中,就他最明白虞醒做的分量了。
就是舍利畏也不知道,速哥是什么分量的将领。
汪良臣是帅才,速哥是虎将。
张珏在的时候,也为这两个人发愁。
这也让她深深记住了速哥的名字。
这让张云卿深深记住了这两个人的名字。
“爷爷是你在天上指引,才让我找到这样的夫婿来继承你的遗志吗?”
一想到这里,张云卿似乎感受到有什么在冥冥中注视着自己,有期盼,有寄托。
而张云卿眼睛之中,也多了东西,是自信。是希望。
*******
舍利畏捏着手中的佛珠,久久没有转动一下,忽然叹息一声,数个月之前,他其实没有想过有今日之局面。
而今还有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他明明跟随虞醒一步步走过来,而今却有一种梦幻的,不真实的感觉。
“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汝等心想佛时,是心即是三十二相,八十随形好;是心作佛,是心是佛。”
“忆佛念佛,现前当来,必定见佛,去佛不远,不假方便,自得心开。”
无数经文在舍利畏心中涌动,他看向天空,却见天空常见的白云,似乎变幻出一尊通天大佛,拈花微笑。
舍利畏亦微笑。
“弟子悟了。”
“佛不在西天,不在南海,在我心间。发一日菩提心,为一日菩萨行。即是今时今日之菩萨也。”
“佛祖化身千万,有人身为其化身而不自知,此心此念,与佛祖合,即佛祖生于此时此地,吾有何求于佛?”
“我即佛,佛即我也。”
舍利畏国破家亡,四处奔走,为的是报仇雪恨。但是曲靖之战,他报必死之心,换来打破曲靖机会,却没想到,他没有死。
但行错却死了。
生死之间,有些东西好像好像涌上了他的心头。
在此之间,他心中只有恨。
他恨,他恨。
仇恨充塞他的心灵,曲靖城就是他的心中的死结,
曲靖城破,虞醒声势更胜当初。又在生死之间打过一圈。他才重新审视自己的一生。
“行错,到底是为什么而死?”
是他,是他舍利畏造成的。
“我凭什么,能让他为我而死?”
舍利畏太清楚自己这个弟子的,功名中人,绝非决然赴死之壮士。虽利欲熏心,但也谈不上坏人。决计没有想过自己战死的?
想死的人没有死成,不想的死的却死了。
而他要报仇,更是有无数战事要打?
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这些人虽然不是因他而死,但是很难说与他没有关系?
“我现在做的事情,是对的?”
“我双手沾满血腥,是佛门中人吗?”
无数次用来静心的经文,才有了再次的理解。
此刻,舍利畏豁然开朗。
他之前反元,不过是为了报仇。
而今才真正看见,鞑子给天下人带来的痛楚。
父母失去子女,丈夫失去妻子,所有人都是蒙古人的奴隶,仆从。
每一个人被践踏的苦楚,涌上他的心头,眼中微微含泪。并不是为了自己而哭,而是天下人而哭。
众生皆苦。
能解众生之苦。救生灵于倒悬,
吾何惜此身?
“能让我遇见虞公子,定然是佛祖冥冥之中指点,虞公子心有佛性,而不自知。”
“助虞公子,就是最大的慈悲之举。”
虞醒内心深处的现代价值观,舍利畏其实是看在眼里了。之前有时候,也有困惑。觉得虞醒的心善的有些迂腐。
而今再看,却大有不同。
“虞公子定然是某位佛祖菩萨的转世。来拯救天下百姓,同样也来点化我。”
不如此,不能解释为什么虞醒所击则破,所攻则服,须知,蒙古铁骑,名臣良将,可都不是虚的。
反抗鞑子的人从来不少,为什么别人做不成。虞醒能做成?
定然是虞醒有天上地下,十方神佛庇佑。
而且没有虞醒,他如何能顿悟如此佛理:
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
他为虞醒出力,并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阻止天下的恶业,在这个过程之中,即便有人因此而死,也再所不惜,并不是说杀生就不是恶业。
而今为了天下人能更好。
不管什么样的恶业,他都愿意承受。
今后即便是永堕地狱,生生世世转生为畜生,受兵刀五浊之苦。
他也甘之如饴。
这才是一种大圆满,大自在。
舍利畏收拾心思,看着正在与王四端说起四川战事的杨承泽。道:“杨将军,你是准备在此暂时休息,就去追纳速刺丁吗?”
“正是。”杨承泽说道:“领了补给,马上就走。”
“恕我直言。”舍利畏含笑,“纳速刺丁乃是赛典赤之子,他麾下亲卫的战马,是一等一的战马,而我们的战马是什么样子,不用说,你继续追下去,恐怕也是无功而返。”
“大师的意思是?”
“曲靖城中,虽然没有战马,却有别的马,云南滇马,于天下还是有一点名声的。”
“滇马?跑不快的。”杨承泽皱眉。
“滇马是跑不快,但是长途追击,不在一时之短长。”杨承泽没有明白舍利畏的意思,但是张云卿听明白了。她一回来就接话道:“杨承泽,你不要想追一天两天就能追上纳速刺丁,多带一匹马,就有一匹备用的马。时间一长,自然就差出来了。”
杨承泽一拍大腿。“我怎么没有想到。”
是的,长途追击,就不仅仅是战马素质好坏就不重要了。
仙女是要拉屎的,宝马也是要吃草的。
多带一批马,就能多带一些干粮马粮,就能多追击一段时间,而纳速刺丁,他只要是猴子当弼马温时候放的天马,任你千金宝马,万金宝马,该跑不动,还是跑不动。
“只是------”杨承泽看向了张云卿。
在曲靖城中,滇马也是重要的资源。
他们千余人追击,数量太少,没有什么意义,如何抽调太多了。那就不是一般人可以做主了。
“传令下去,将城中四条腿能跑的,不管是什么马,都给我拉过来,让杨承泽挑,不管谁的坐骑,选中了就带走了。”
张云卿斩钉截铁的说道。
“是------”王四端大声答应,却拖了一个尾音。
王四端本来很赞同这个想法,杀了纳速刺丁,意义重大。城中马匹征调就征调了。
但是他忽然想起。
张云卿没有说仅仅是滇马。
而他王四端与自己的亲卫,有曲靖城中最好的战马。
王四端转头看向杨承泽。
杨承泽也微笑地看向了王四端,对现在的杨承泽来说,每一匹战马都是珍贵的。
王四端心中暗骂:“操------”
********
天光流转,太阳西斜。
虞醒早早得到了胜利的消息,先于各部来到了战场。
只是一到战场,虞醒就震撼到了。
夕阳在山头,晕散出昏黄的光,一缕缕打在地面之上,而地面上,将士们的尸体,被张万下令,按照不同建制安置在一起。
无数将士保留着他们最后的姿态。
有被无数刀枪刺穿,身上的伤口与窟窿,用衣服挡都挡不住。
有肢体与身躯已经分开了,只是按照相对位置摆在一起而已。
甚至不确定,这手与身体的关系到底是怎么样的。
这已经算好了。
有的身体只找到一部分,或者说,根本找不到身体的,激烈的厮杀,双方反复争夺,无数具尸体倒下之后,被无数人脚踩过,早就成为一片无法分辨的肉泥。
与这大地山河融为一体了。
只能有几件衣服,遗物,令牌武器放在一个人的位置上。证明,他曾经来过。
虞醒更是看见了奢雄。
以及奢雄身后的尸体。
触目惊心。
永宁军奢家参与此战的大概有三千多人,占据了全军的四分之一左右。
在奢雄身后,密密麻麻一眼看不见头的尸体,虞醒目测,在两千人上下。
可以说,奢家精锐骨干,这一战之后,荡然无存。
奢雄甲胄上全部是血,甚至还挂着几块碎肉,此刻已经全然发黑,都是一团一团的。
而奢雄浑然不觉,好像石头一样。
夕阳照在他身上,照在身后好像睡着的将士身上,虞醒忽然发现,奢雄头上似乎多了几根白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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