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先前长江流域发大水的时候,我见过天师,那时候我们有过一次很深的交谈。天师告诉我,其实他时日无多,最多几年内就会走,唯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你。”王道士低声说,“很清楚的记得天师给我说过这样一番话:‘原先相字派的师傅给那瓜娃子算过命,他一生多难。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你也不用刻意回叶家村帮忙,总之,以后看到他,能帮的就尽量帮一下把’。”

我眼眶瞬间湿润,说到师傅的时候,心中总会涌出许多莫名其妙的情绪。

“你是怎样碰到师傅的?”我问,其实对于师傅到底怎样中了蛊虫,我还是有些好奇。

王道士点点头:“我被人拜托去捉个鬼,结果去了发现天师正在那儿,他说偶然路过就顺手解决了。”

我哦了一声,没说啥,而是专心养伤起来。

我撞车受了点轻伤,再加上魂魄又受伤,所以身子特别虚。

完全恢复,已是一个月后。

和王道士打了个商量,我们准备了大量的驱邪物品,孙陈敏被埋在公墓,我们不敢大肆声张,准备速战速决。

取了李杰的一滴血、头发、指甲还有生辰八字,连夜用柳条扎了个纸人,然后把李杰的血、头发、指甲扎入了纸人当中。

这纸人就可以看做是李杰的替身。

到时候勾引孙陈敏的鬼魂出来就靠它了——孙陈敏的墓底下有类似‘小阎罗殿’的空间,我肯定不会傻到冲进去找她单挑,只能勾引它出来。

以防万一,王道士还准备了许多其他的东西,却被我挥手制止:“有我在!”

我体内有十世鬼胎,明着来,这鬼还真害不了我。

王道士一愣,我也不解释什么,他还不知道我体内有十世鬼胎,而且王道士这几年虽然走南闯北,但见识显然没有我师傅多,能不能认出我体内的十世鬼胎还是个问题。

我决定当晚就去找孙陈敏,王道士要跟来,我按住他:“待会你保护李杰。”

李杰有钱,我让他买通墓园的人,给我晚上进去的机会,然后把护身符取下,让他带上。

他们俩守在外面,吩咐他们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进来,我这才到了孙陈敏的墓前。

这里晚上十分阴森,取下护身符之后,灵觉没法压制,全身发冷,尤以孙陈敏墓前的最为难受。

定了定神,把纸人搁在墓前,随后取了一碗黑狗血,在纸人附近泼成一个圈,圈上留个口,这叫‘引君入瓮’。

等孙陈敏按捺不住,上来找‘小杰’的时候,再把圈上这个口给堵住,孙陈敏就插翅难逃。

果然不一会,视线一花,一个扭曲的鬼影子从墓穴中爬起来,嘴巴张张合合,看口型可以看出,她喊的是:“小杰……小杰……”

叹口气,孙陈敏的执念是她能成为一个女强人的原因,但也是这个执念,让她化作了可怕恶鬼,死死缠着李杰,舍不得离去。

按理说,孙陈敏生前也未做过恶,她要是肯安心离去,下辈子定然能投个好胎,可最终还是变成这样。

我开了阴阳眼,在阴阳眼中,看到孙陈敏抱着那个纸人不断哀嚎,表情痛苦,却又满足。

到底是人鬼殊途,变成鬼之后,思维完全调转,根本难以沟通。

用黑狗血把圈上的那个缺口堵上,防止孙陈敏逃脱,然后在纸人上打了两张聚阳符,点燃。

随着纸人熊熊燃烧,孙陈敏表情越来越痛苦,可偏偏她就是不愿意撒手。

看的我也有些心疼。

出人意料的是,纸人完全烧光之后,孙姐竟然没有魂飞魄散。

我眉头一皱,看来还是把事情想的太简单。

纸人烧完,孙陈敏身上也被烧的焦黑一片,她本来就血肉模糊,这下子更加血肉模糊。她转头看到我,眼瞳中徒现悲痛神色,疯狂朝我扑来,可每一次想要过来,都被黑狗血拦住,烫的往后一缩。

黑狗血画成的圈竟然隐隐困不住她。

我打出两道聚阳符,点燃,既然没法速战速决,那就这样耗着吧,孙陈敏再厉害都只是一个阴气、怨气很重的鬼魂,大不了耗到白天,太阳初升,这一瞬间的大量阳气,它绝对受不了。

似乎猜透了我的想法,孙陈敏疯狂的冲击起黑狗血画的圈,我一愣神,最后还真被她冲了出去。

猛伸手扣住她,她回头对扑又咬,可我体内有十世鬼胎,她伤的到我?没一会,就被十世鬼胎的煞气弄的元气大伤。

我一直扣她到了早上——说是扣其实也不是扣,因为鬼魂是没有实体的,但手中沾黑狗血后,配合特殊手法,做出扣的样子,这鬼就能被‘拿’住。

太阳初升那一瞬间的阳气非常巨大,孙陈敏的身体也瞬间虚弱下来,一会儿奄奄一息缩在地上动弹不得。

我摸出聚阳符,往她身上一打,然后烧了,她这才完全消散在了天地当中。

孙陈敏魂飞魄散,墓穴底下的‘小阎罗殿’没了怨气、执念的支撑自然也消散。

在她魂飞魄散之前,抬头看了我一眼,一张七窍流血的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她只是嘴巴微微张着,似乎在喊:“小杰……”

收拾一下,我出了墓园,李杰和王道士在外面等我。

李杰拉着我问:“我妈怎么了?”他满脸关切,声音有些沙哑,这个汉子仿佛随时能够哭出来。

我笑了笑,说:“投胎去了。”没有告诉她事实,像孙陈敏这种怨气、执念很重的鬼,再厉害的高僧都没法超度,只能将他打散在天地之间,否则她还会出来作恶。

李杰听到,开心笑了起来:“我现在能进去看下……我妈吗?”

“下次吧。”我有些心酸,其实是不愿意在这里逗留,对李杰的每一句欺骗,都让我于心不忍。

李杰虽然和孙陈敏有过争执,但是母子两的感情非常好。

回去之后,李杰说按照当初所说的,要和我们公司签一份合同。

我说不必。

“其实早就看上了你们公司的瓷砖。”李杰说。

我没法判断这话真假,王道士在边上帮腔:“蒋娃子,别想那么多。”

合同签了后,我得到了大概十万的提成,对在广州打拼的人们来说,这些钱不算多,可对我来说,数目不小。

想了想,存了起来。

王道士问:“要不要一起帮那些贵人捉鬼?”

我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从小师傅就教我捉鬼并不应该收取报酬,不要让一点点的功利心,污染了自己。

犹豫了片刻,我拒绝:“我不太适合那种生活。”

王道士哈哈笑了笑:“人各有志。”

我点头,对王道士这人也不算太讨厌,别人的生活方式我也不好说什么。就像是有人喜欢吃苦瓜,有人不喜欢,谁都没法指责谁。

送走王道士,我在公寓中发呆,拿着两张存折比来比去。一张存折是师傅留给我的,上面那一万块钱始终没动用过。

另一张则是刚刚拿到的提成,预计情况下,每个月差不多应该还会有一万多进账。

拿着这些钱,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想了想,决定偷偷回武汉一趟。

毕竟有两年没看到叶老头他们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

给上司请了假,反正现在我有了固定客户,不用每天都去公司报道。

买了回武汉的火车票,然后带了好些补品,到武汉后,直接拦的士去叶家村。

可等到了叶家村口,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没有勇气进去。

一直等到了深夜,才鼓起勇气进去。

趁着夜色,偷偷敲响了叶老头家的院门,一如我当年被师傅带到叶家村的时候一样。

突然百感交集,不禁想到了《武状元苏乞儿》里头的一个片段。将军之子苏灿落魄成了一个乞丐之后,要饭要到了当年喜欢的一个姑娘如霜门前,苏灿埋头狂吃馊饭装不认识人,如霜也笑着装作不认识他。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的我竟然有种苏灿一样的心情。

可我明明是赚了大钱归来的啊?这事儿我一直想不通,直到很后来才知道,那时候我就隐隐觉得这些钱玷污了师傅对我的教导。

染了铜臭的我,无颜面对故人。

开门的是叶老头,他看到我,先一愣,附而瞪大眼睛:“蒋娃子?!”

我点头,想报以笑容,却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爷爷!”

和叶老头一起生活了几十年,我早把他当做自己亲爷爷了。

叶老头激动笑着说:“好孩子好孩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迎我进屋。

进了屋,我突然发现不对劲,问:“奶奶呢?”

叶老头叹口气,指着一处给我看,我转头,看到一张遗像。

我眼眶湿润,喉头中有些东西梗着说不出,犹豫了半天,问:“什么时候走的?”

叶老头叹了口气:“就你走那年冬天,人老了,始终跑不过时间啊。”

我鼻子一酸,岁月不饶人,师傅是,叶老太太也是,我不知道哪天是不是我一转头,叶老头也没了?

“准备呆多久?你突然跑了,二狗他们满世界找你。”叶老头转移话题。

我揉了揉鼻子:“就几天吧。”

“你师傅的忌日快到了,多呆两天吧。”叶老头给我倒了杯茶,又问:“肚子饿了没?我给你弄点吃的?”

我刚准备说不比,叶老头就自顾自走了:“肯定饿了,我去给你弄点面。”

说着自顾自去了厨房,不一会端出一碗盖着厚厚腊肉的面。

腊肉很多,比面还要多出一些,我边吃,边忍泪,师傅带我来那天,叶老头也是下了一碗面,里面铺满腊肉。

最后眼泪还是忍不住落下,腊肉很咸,也不知道是本身就这样咸,还是眼泪的味道。

吃完,叶老头给我整理好床铺,嘱咐我早点睡,我却躺在床上一夜未眠。

大早,鸡刚叫,就听到叶老头起床的声音,他起床生火劈柴,偶尔有两个早起放牛的乡亲路过,和他打招呼:“老头儿,起这么早?”

“哈哈,是啊,蒋娃子回来了咧!”叶老头在外面爽朗笑着,我坐在屋里听的真切。

“啊呀,是蒋娃子?我可得好好看看。”那人想进来,却被叶老头拦住,“还在睡觉!别打扰人!”

我躺在床上,忍不住又是一阵心酸。

没敢立刻起来,整理好了情绪之后,才爬起来。

叶老头一惊一乍指着种:“才六点,再去睡会!”

我抢过叶老头手上的斧头帮他劈柴:“起早惯了。”他不再说什么。

我们爷俩边干活边聊,随着日头越挂越高,路过的乡亲也越来越多,见到我全凑上来:“这不是蒋娃子吗!”

我一一回应,心中感动的不行。

当天早上,叶老头用昨天剩下的面汤给我做了烫饭,怕我不够吃,还特地宰了只鸡,烧给我吃。

我苦笑,哪有大早上就吃烧鸡的?

一早上叶老头都在忙里忙外,脸上洋溢着喜悦,到了正午,他做了一大桌子菜,然后喊人来家里吃饭:“蒋娃子回来了咧,你们都来!”

这老头开心的紧,到了中午,院子里塞满了人。

农村就是有一点好,乡里乡亲熟络,我被大伙围住问东问西,心头暖暖的。

“蒋娃子!妈的,好久没看到你了!”叶子虎拍着我的肩膀,笑眯眯,“小伙子长好了啊!你看着眉眼,跟大明星似的。”

我不好意思笑着,被人这样夸还是第一次。

“蒋娃子要在这里呆几天?待会我打电话让叶帅坐飞机回来!”说话的是二狗爹,果然财大气粗,张口就是坐飞机回来……

“你突然跑了,叶壮让我去找,我找不到,那小子竟然说要和我断绝父子关系!”这是三胖子的爹。

我制住他们:“再说我都要哭了……”

几人大笑,拉着我问东问西。

这时候大门砰一下被人踢开,我扭头一看,心里一寒:“叶晶怎么也来了?”

好长时间没见,她变得高挑,穿一身运动服,扎马尾,本来黝黑的皮肤,现在成了健康的小麦色,她一进来就喊:“爷爷,喊我回来干什么?蒋娃子管我屁事!”

我都不知道我哪儿得罪这姑娘了,说不发火那是假的,但心中还是亲切占了多数,只好厚着脸皮上去搭讪:“好久不见。”

叶晶理都没理我,抱着膀子不说话。

正当这时候,我听到一声喊:“蒋三正!你混蛋!”

这声音带着哭腔,我扭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再紧接着就被人抱住了,她埋在我怀里哭:“你个混蛋……”

我心中一软,也忍不住眼眶红了,轻声喊:“钟娜,对不起……”

第九十二章 大仙

钟娜不知道被谁喊过来了,尴尬扭头,看到大仙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躲在人群中,眼睛却偷偷瞄向这边。

我一愣,他不是参加国家队去了吗?怎么现在在家?

我想上前打招呼,却被钟娜抱住:“你混蛋!”

我在心里骂,麻痹的,我哪混蛋了……当然这只是下意识的想法,叹口气对她说:“大仙喊你来的?”

钟娜含泪,仰着脑袋看我,然后点头。

这小子有空把钟娜喊来,说明他可能一早就知道我回来了,以他的性格,怎么不来见我?

我准备上去打招呼,钟娜扯着我的衣裳,小声说:“大仙腿摔断了……”

“什么?!”我喊出来,快步拨开人群,准备拉大仙问问情况。

这小子竟然见势不妙,偷偷往外跑,可他个子高的吓人,哪里能‘偷偷’跑出去?

我喊:“你大爷的给我站住!”两步追上,才发现大仙跑起来一瘸一拐。

他被我一把扯住,扭过脑袋不说话,连视线都不敢与我相对。

我问他怎么了。

他沉默。

钟娜追上来,扯住我衣角,都快哭出来:“进屋说……”

我拉着大仙进屋的时候,叶子虎拍了拍他的肩膀:“狗日的,老子都说了,参加不了国家队也不是什么大事,你非要个什么自尊心!让蒋娃子好好说说你!”

关上门,我让他坐下,他腿明显有些问题,一只腿并不是那么自然。

我问了半天,他还是一句话不说。

我急了,骂;“你大爷的,老子明天就走,你一句话都不说?”

大仙还没回答,钟娜就先扯着我,问:“你明天就走啊……”

这话当然是骗人的,但我点头:“明天就走,看到大仙这不成器的样子,心里不舒服!”

屋内一阵沉默,我气的直喘气,大仙看到我竟然只敢远远观望,他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兄弟?当年一声不吭背井离乡是我的错,但我还是回来了啊。

钟娜咬着嘴巴盯着我不说话。

大仙坐在板凳上,偏过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良久之后,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他才开口:“和人打架,腿被人打断了,后来被省队开除,我觉得没脸再见你们了……”

我气的跳脚:“这有什么?你就是出去抢银行都还是我兄弟!”

钟娜扯我衣裳,让我消气。

我问大仙他为什么打架,闹半天才知道,原来是为了女人。

狠狠啐一口,大仙这人从小自尊心就强,受不得激,记得小时候我们还在上学的时候,为了能看看他奶奶的真本事,我和二狗随便一激,他就翘课带我们回村。

不仅仅是这次,许多次情况都是,谁说他不行,他就跟谁急。

想通这点,我明白了他为什么觉得没脸见人,当年教练找上门,说他可以加入省队,再加入国家队为国争光的时候,全村的焦点都集中在他身上,结果他突然为了女人打架,腿被打断无法完全治好,被省队踢出门,以大仙超强的自尊心,当然无法接受这个。

听到这个,我更加气愤。对其他人或许不会这样,但大仙和我是发小,见他这样没出息,我气不打一处来。

想了想,给他说了我独身去重庆那段时间的事情。

“大仙同志,你振作点!”我坐下,一本正经说,“你知道我这两年去哪了吗?”

大仙和钟娜都一愣,齐齐看着我:“去哪了?”

“师傅走后,我心里堵着什么东西释放不出,那时候我特难受,时常想,如果我能多和师傅说会话,如果我能多发现一点师傅的不适,如果我能多理解师傅一点,后果会不会不一样?”

“那时候我总在自责,想不通,决定一个人出去过过苦日子,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

“后来我去了四川一个小城,下了火车茫然不知道去哪。那时候我身无分文,舍不得多花钱坐车,就一路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找住的地方,整整走了一天,才找到一个城中村,在里边租了个廉价房。”我盯着大仙的眼睛,从他眼里看到一丝震撼。

“我租的房子很简陋也倒罢了,厕所就是水泥垒成的一个小隔间,跟卧室在一起,一到夏天,那味道能熏死人。”

“那时候我刚到小城,身上仅有的五百块全押给了房东,没钱吃饭,饿着肚子到处找工作,实在饿的不行,就灌一口凉水。后来饿的快死了,就去垃圾堆翻东西吃,早上去捡人家剩下的早点吃。那时候我就知道了,尊严是什么?尊严是个屁!”

“大老爷们,就该果果短短,该舍弃的东西就舍弃,能好好活着,就是尊严!你说你整天在这儿伤春悲秋,瑟瑟缩缩不敢跟人说话,怕人嘲笑是个什么事?老子在早点摊上,被十几个人围观,还抢着去喝别人吃剩下的米粉汤时候,你知道那感觉吗?”

大仙愣了愣,小声说:“蒋娃子……”

“你别喊我!老子不认识你!你大爷的,你这样就跟被人扯了肚兜躲在家里的娘们,你越是这样,就越没人看得起你!”我吼,脑子里全是从小到大和大仙他们在一起的事情。

“蒋三正……”钟娜喊我,“你别说了……”

我甩开他,瞪着大仙:“我说你这人还真是,就是腿断了,再当不成运动员那种高难度的职业了。可等你把伤养好,还不是生精虎猛的汉子一条?”我捏了捏大仙的胳膊,“你看你这胳膊,肌肉这么结实,你看你个子,长得都快告我两个头了,你说说看,谁敢瞧不起你?”

注意到大仙眼眶红红,我甩了袖子,其实刚才那番话不仅是对大仙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这不仅是对这两年生活的总结,也是对自己一种鼓励。

一直以来,我都没有办法真正面对师傅的死,可现在我知道了,人生总有那么些波澜起伏,该来的总会来,你躲也没用。

“蒋娃子,操你大爷的!老子今天喝死你!”大仙抹泪骂。

我也抹泪,这两年没见,想念的很。

钟娜在边上一惊一乍,或许他还没见过男人之间的友谊都是骂出来的。

“你们和好了?”她问。

我搂着大仙的肩膀,与他齐声喊:“早好了!”

三人相对狂笑。

大仙却冷不丁问:“蒋娃子,你对钟娜什么感觉?”

我挠了挠脑袋:“啥?”

钟娜脸一红,骂:“别说了!快出去,外面人都等着呢!”

我们到外面,一堆人全附耳贴着门,门一开,全呆住,紧接着爆起一阵掌声:“蒋娃子,刚才讲的好!”

我们愣住,这才想起叶老头家的门是那种非常老的木头门,极粗糙,记得还是改革开放前,叶老头自己砍树,劈成几块后拼成的。所以上头的缝隙非常大,我刚才说话又有些激动,声音都传了出去。

怪不得外面一直没声的……

老脸一红,吼:“吃饭吃饭!”

由于叶老头只做了一桌子菜,但是乡里乡亲们几乎全到了,于是大伙也不客气,全回家自己端来桌椅饭菜,几个人一拼,吆喝一声就开吃。

这等场景是我在外漂泊两年从未见到过的。

大仙解开心结,我也解开心结,钟娜更是笑眯眯看着我们,当天我们边吃边聊,我和他们说我这些年的经过,并把孙姐家的事情讲给他们听,四川工地上的浮尸地涉及到一些隐秘的事情所以并没有说出来。

只有叶晶不知道怎么回事,刻意离我远远的。

第九十三章 中邪

大伙听我讲故事,听的津津有味,时不时倒吸一口凉气。

只有叶晶哼一声:“江湖骗子!”

当然没有人在意她的话,这顿饭大家都吃的很开心。吃完饭,该做农活的做农活,有事的有事,不过走之前都不忘说一声:“蒋娃子,晚上来我家吃饭哈。”

送走众人,叶老头也不知道溜达到哪里去了。

家里只剩下了我、大仙、钟娜还有叶晶。

叶晶和钟娜似乎是第一次见面,大仙左看看右看看,我看他表情有些怪异,刚准备问问,他就说:“我先回去了,下午还得去医院换药,这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好。”

然后一瘸一拐跑了。

叶晶抱着膀子坐那儿,我这才得空仔细打量她,原来那个黑黑小小的姑娘,如今变成了小麦色肌肤的健康活力女性,说不上变得有多漂亮,只是看着就觉得朝气十足。

钟娜坐我边上,盯着她:“你是叶晶?听奶奶说过你,小时候老欺负三正吧。”

我鸡皮疙瘩起一身,这丫头喊我三正?

叶晶眼睛眯着:“是啊,蒋娃子从小被我欺负长大的。”

我呆不下去,总觉得气氛怪怪的,借口出去溜溜,却被钟娜扯住衣裳:“三正,我们还有好多话要聊是吧?”

“大概是吧。”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知道冒了一脑门子汗。

叶晶狠狠啐一口,小声骂了什么,霍地站起来,吼:“老娘走了!”

我和钟娜都一愣,这时候叶老头正好回来,拉住叶晶:“走什么,反正这几天没课,晚上吃了饭再走。”

叶晶不情不愿坐回来,我们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我这才知道原来叶晶考上警校,我是说这姑娘做事起来风风火火的。

钟娜的学校则是在浙江那边,最近正好放假,于是回来了。

我问她二狗和三胖子怎么样了,钟娜苦笑:“三胖子逃了……”

我震惊:“他怎么了?”

“金平老医生管太严,怕三胖子整天吃,把身体吃坏,于是把他的饮食控制,再加上三胖子本来就对医术不感兴趣,现在又吃不饱,于是跑了……”钟娜无奈道。

我哑口无言,这还真是三胖子的风格。

“那他现在人呢?”我问。

“不知道,跑没影了,就是你失踪那时候,他从金平医生那里跑回来,让他爸去找你,后来没找到,金平医生拉他回北京,转头人就不知道去哪了……可把他爸和金老医生急的。”钟娜边说边笑,“一开始大家还很担心,后来他每隔一段时间,就给家里寄一封信报平安,说,要去找你,其实我们都知道,他是怕在金平老医生那里被饿死……”

听到这里,叶晶总算噗一声笑了出来。

叶晶虽然小时候也在叶家村,但是和大仙、二狗、三胖子他们的交情不深,所以对于三胖子的事情只是了解一些,现在听到这样搞笑的情况,当然会笑出来。

“二狗呢?”我没再继续问三胖子的事情,因为三胖子这人很容易摆平,只要给他说保证能吃好,他一准高高兴兴从外面回来了。

“二狗啊……”钟娜犹豫了会,然后莫名其妙唱起了歌:“爱情总是在我想不到的另一端,独自绽放,孤独隐藏……”

“这是……”我问。

钟娜笑了笑:“二狗写的歌啊,他在学校当上了吉他社的社长,然后有空闲的时候就背把破吉他,在草坪上自弹自唱……”

我猛一拍脑门子,心说,这还真是二狗的风格……不过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我大概也了解。这事儿还真不方便挑明。

又和俩人聊了一阵,我提出要去三胖子家看看他寄回来的信。

钟娜开心跟随,叶晶看都不看我,像是跟我有八辈子仇似的。

到了三胖子家,三胖子爹把信全给拿了出来,我一看,竟然有五十封之多,差不多每个月有两封信寄过来。

信的地址都不一样,这家伙应该经常换住址,怕被金平老医生给逮回去。

看了一阵,信里千篇一律写着我肚子好饿之类的话,看着看着,突然发现,三胖子有一个月没有来信了。

三胖子爹也有些焦急:“大概没吃饱,忘了写信吧……”

我一想,这事儿三胖子还真做的出来……

又在叶家村呆了几天,二狗也从学校请假飞回。

二狗上了大学之后,换了副非常文艺的金边眼镜,穿着那时很流行的白衬衣加上牛仔裤、板鞋,头发梳成偏分,笑起来跟明星似。

我笑他:“长俊了。”

二狗擂我一拳,眼眶通红:“狗日的!走都不说一声!”

二狗回来那天,我和他喝的伶仃大醉,那晚我们聊了许多,一直聊到月上中天才沉沉睡去。

后来又在叶家村待了几天,钟娜和二狗得回学校了,毕竟现在临近期末,挂科了谁都当不起。叶晶则早就回去,走之前不忘鄙视我一眼:“真是越长越丑了!”

我直翻白眼。

之后我干脆给广州那边打了电话,请了长假,反正有李杰在,上司还不敢不批我的假条。

在叶家村一直待到了师傅的忌日,给师傅上了香之后,我才启程回广州,准备把广州的事情料理一下,再寻找机会回武汉发展。

当然,在留在叶家村的这段时间,还发生了不少小插曲。

记得那时候钟娜、二狗、叶晶已经走了,我和大仙坐在屋里闲聊,聊着聊着有人找上门。

“您是张天师吗?”

上门的是个普通妇女,一张老实、黝黑的脸,典型的农家妇女打扮。

“不是。”我摇头,“有什么事找我一样的。”再次面对师傅的名字的时候,我没了以往的那种悲伤,人总是要去的,拦不住,但生人需要过好自己的生活。

和妇女谈了下,才知道,原来中年妇女的儿子出事了……

女人叫周玲玲,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如今在外读书,小儿子现在才五岁。可前几天,小儿子突然中邪,一到晚上,咯咯叫个不停,而且大半夜偷偷去厨房吃生米……

事情是前几天发现的,周玲玲睡眠浅,那天晚上,她听到鸡叫声,爬起来看,就看到屋里有个影子咯咯叫着蹿了出去,她吓一跳,借着月色一看,原来是自己小儿子。

当时周玲玲就吓蒙了,想了会,以为是梦游,本来想叫醒小儿子,但听老人说过,梦游的人不能叫醒,否则容易把魂魄吓丢,于是她偷偷跟上。

结果发现小儿子钻进了厨房。

她好奇探头过去看看发生什么,正好见到小儿子站在米缸前,抓着生米往嘴巴里赛。

生米尖锐,又硬,就这样嚼着,都嚼出血沫来了!

周玲玲当场吓瘫,好一阵才爬起来,喊丈夫来把小儿子绑住。

夫妻两个看着小儿子鲜血淋淋的嘴,吓坏了,第二天大早就把人送医院。

医生一检查,说人没事,不过嘴里被割破了很多地方,食道也受了点损伤,一段时间内最好只吃流食。

我问:“医生没说为什么要去吃米?”

“我家孩子去医院的时候,精神好好的,我问他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他说不知道。”周玲玲哭着说,“我那苦命的孩子……”

“一次梦游你就以为你儿子中邪了?”我有些疑惑,世界上哪有那么多鬼。

“不是,接连几天,他一到了晚上,就咯咯叫着往厨房跑,把我吓的。后来没办法,只能把他捆在床上……”

我哦了一声。

大仙问我:“啥事?”

我一摊手:“只可能是中邪了,我们去一趟吧,周阿姨,能带路吗?”

周玲玲连连点头,然后带我去了邻村。

大仙这厮不甘寂寞的也跟了过来。

第九十四章 升坛

周玲玲带着我们去了她家。

一进屋,就看到有个小孩子在玩耍,身上脏兮兮的抱着只个皮球到处乱滚。

“这就是我家小儿子。”周玲玲指着小孩,“快过来喊叔叔。”

我和大仙都一愣,心想,有那么老吗……

小孩抱着皮球,警惕跑过来,犹豫片刻,喊:“叔叔。”

我盯着他眼睛看了阵,问:“叫什么名字?”

“吴雷。”周玲玲说。

我哦了一声,让吴雷过来,准备好好给他看看,结果这熊孩子给我们做了个鬼脸,跑了。

大仙性子急,瘸着腿追上去:“过来,为你好呢!”

吴雷被大仙逮住,哇一声哭起来,大仙慌了,一下放开,结果熊孩子嘻嘻笑了两声,从他手里挣脱,跑出老远,大仙气的直骂:“你过来!”

周玲玲叹气:“这孩子……天师,您莫见怪。”

我摆手:“周阿姨,别喊我天师,那是我师傅,你喊我蒋娃子就行。”

吴雷跑出去玩了,周玲玲准备出去逮他,大仙一瘸一拐跟上,看样子他是要跟熊孩子耗到底。

我喊他们回来:“不慌,阿姨,你们家鸡舍呢?”

先前听周玲玲的描述,吴雷一到了晚上就咯咯叫,还去‘啄米’,显然是鸡灵附身,这事儿可大可小,还得判断吴雷结的是善缘,还是恶缘。

如果是善缘,这事儿不用我管,吴雷身上的鸡灵,今后可以保他平安。

不过看吴雷的样子,十有八九是恶缘。

来到鸡舍,四下望了望,大白天,鸡都放出去了,里头也没什么奇怪的,只闻到了一鼻子鸡屎味。

我出去,周玲玲问我看到什么没,我让他别慌。

大仙这时候绕到后院,喊我:“蒋娃子,快过来!”

我们过去,只见到后院长满杂草,大仙拨开杂草,我看到这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死了一只鸡,这鸡半埋在土里,只露出一个头,也不知道是饿死的还是怎么死的。

“这几天我们家绝对没杀过鸡!”周玲玲保证。

“你家孩子可能是中邪了,待会你把吴雷带过来,我给做场法事就好了。”我没把话说清,事情已经很明显,鸡可能是被吴雷虐死的,然后回来报复。

其实这也怪不得别人,但能被鸡灵找上的,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上辈子是屠户,造了太多杀孽,这辈子碰不得这些东西;另一种则是天上八字原因,容易被这些东西找上。

后一种还好解决,因为知道生辰八字后,一般是五行缺什么给改个名,做个法事,请路过‘仙人’稍加保护就行。

但第一种就困难了,这种人天生杀孽重,也就是说,他们天生避鬼。别以为天生避鬼很好,往往这种人最容易被‘灵’之类的东西找上。

‘灵’不是鬼,他是动物死去后的东西。

一般动物天生三魂七魄不全,他们不能变成鬼,只能形成灵。灵和鬼有着截然不同的区别。灵一般不会对人造成伤害,因为他们作为个体来说,是非常弱的。

但这些对天生杀孽重的人就不一样了,因为上辈子杀了太多生灵,和灵犯冲,有点像是一个健壮的汉子什么都不怕,可偏偏对花粉过敏一样。他们这辈子一旦被缠上,少说大病一场;往大了说,疯癫一辈子;更严重的还可能丧命。

而且事情还不好解决,在玄学上,这种情况叫做‘报应’——上辈子造的孽,这辈子得还。

人生都是公平的,你做的错事,总会在你不知道的地方偿还。

我一时也没法判断吴雷是哪种情况,于是周玲玲赶忙出去找孩子,然后扭头看大仙,发现这厮竟然弯下腰,不顾自己腿伤,撅着屁股挖坑,没一会他提着一个鸡头问:“怎么只有一个头?”

我愣了愣:“只有一个头?”

他低头找了半天:“难道一只鸡还有两个头……”

我白他一眼,四下找了找,除了这个鸡头外,只在院墙根上看到几根鸡毛。

“被小兔崽子吃了?”大仙拧着鸡头,到处逛,边逛边问我。

我白他一眼:“你五岁的时候会杀鸡,自己做烤鸡吃吗?”这家伙真是白长个子了。

看了看后院的围墙,围墙很高,差不多有两米,是用水泥垒成的,我准备爬上去看看,大仙一挥手:“我来!”紧接着两只手扒着围墙上面,一个引体向上就攀了上去。

我看的心惊肉跳:“你的腿……”

大仙坐在围墙上哈哈大笑:“怕个毛!”

这厮真是逞强到一定地步了。

我问他看到什么没,大仙手搭凉棚做远望状,阴阳顿挫,念诗一般喊:“一望无际的荒山!”

我受不了,骂:“你大爷的快下来,别伤着了。”

这时候周玲玲正好带着吴雷回来,熊孩子一脸不情愿。我让他张开嘴巴给我看看,他吐我一脸口水。

周玲玲都忍不住了,狠揍了一顿,他才听话。

我看了看他嘴巴,里头伤痕很多,看样子都是嚼米造成的,然后翻了翻他的眼皮子。

“行了,去玩吧。”

周玲玲满脸担忧,上来问我:“天师……蒋娃子,他没什么事吧?”

我摇头:“还不清楚。”被灵上身之后,眼皮子底下会有比较雾的,难以察觉的白色,这叫‘遮眼布’。眼睛是心灵的窗口,这话不做假,到了晚上‘遮眼布’把眼珠子盖上之后,这人就只能任灵摆布了。

吴雷眼里没有‘遮眼布’,事情这让我有些困惑。

想到了那只鸡的事,我自己不好问,于是让周玲玲去问。

周玲玲知道之后,震惊了:“我是说前几天鸡舍的鸡少了一只,这畜生!非揍死他不可!”

吴雷被抓回来,周玲玲指着他鼻子吼:“你是不是偷了只鸡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