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齐声骂:“看看看看看个锤子看!”
我的确没有勇气再经历一遍那种情景,但不妨碍我们带他们去看窗户上的花纹。
钟娜也跟过来,叽叽喳喳问不停,靠近宿舍楼的时候,她明显犹豫了一阵,最后还是没跟上来。
“在这里。”我指给他们看。
大仙个子高,我仰着脑袋才能看清楚的花纹,他直接平视。
“我好像在哪见过……”大仙喃喃说。
我也有这种感觉,但是我和大仙显然没有同时‘欣赏’过一片花纹。
三胖子虽然最胖,但也最矮,他够不着上头,只能扒着窗户往上爬,二狗在边上看着,一脸不知所以。
“想起来了!”大仙猛一拍额头,三胖子被吓的掉下来,把二狗压正着。
我问他想起什么,大仙颤抖说:“在红安路!钟娜家见过!”
第三十四章 山、野、地、灵、相
窗框上的花纹形状古怪,看上去就像缠在上头的蔓藤。
钟娜远远看我们发疯,喊:“你们干什么呢!”
我们四人发了疯一样拉着她跑到红安路。钟娜暴怒:“你们再不说干什么,我给我妈说了啊!”
“蒋三正同学知道你们家为什么闹鬼了。”二狗正经道。
钟娜眨巴眨巴眼睛:“你知道了?”
我点头:“少废话,快开门就是了。”
进了红安路的单元房,大仙打头走到窗口,指着窗框上的一个地方给我看。
我一瞄,这儿果然也有花纹,花纹和学校那个如出一辙。而且花纹刻的十分不起眼,大仙能找到真是难为他了。
“这是啥?”大仙问我。我知道个屁。
在屋子里晃了一圈,没任何发现,便回了学校。
我坐在教学楼门口的阶梯上,想到底是在哪见过这玩意。二狗他们见我不说话,跑去踢球了。
钟娜安静坐我边上,捧一本书。
想半天,我猛然记起是在哪里看过——王凤轻家!
记得师傅提过,这是槐字派的养鬼纹!
知道这个之后,我大惊失色,喊二狗他们回家。
虽然我不知道槐字派代表什么意思,但当年在王凤轻家发生的一切记忆犹新。
“走走,这里不能待了。”我拉着钟娜,钟老师被大仙他们簇拥着去了车站。
“这孩子,干什么呢?”钟老师发脾气,却一点威严都没。
我们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二狗跳出来说:“先头我和老爸打电话,他说中午一定要请老师过去吃顿便饭,谢谢您的照顾,家里饭都做好了。”
“哎。”钟老师叹一口气屈服,大点换喊张老头回来继续守门。
钟娜对叶家村很好奇,拉着我们问东问西。
我哪有心情解释,都是大仙二狗三胖子陪着。
到了叶家村,钟老师和钟娜被请到二狗家,我独自回到叶老头那。
师傅今天也休息,端着茶缸在院子中哼小曲,见我回来,骂:“瓜娃子,事情都解决了?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解决个锤子,我心说,然后冲他喊:“碰上养鬼纹了!”
啪一声,茶缸从师傅手中掉了出来:“你娃儿别瞎说,吓我一跳!”
我把事情给师傅说清楚,他弯腰捡起茶缸,骂:“真是老糊涂了……驱邪捉鬼的‘望问切问’都没有去做,就下了定义……”
原来师傅一开始还以为钟娜家闹鬼是因为某样阴物。阴物的叫法各地不一,不过师傅向来没那么多讲究,想到什么喊什么。
阴物说起来很玄,其实就是沾着怨气的某样物体,像是吊死鬼的绳子,都属于这一类范畴。
师傅一开始还以为钟娜家是不小心收了个吊死鬼绳子制作的小物件,所以才会一直闹鬼。
而且如果是吊死鬼的绳子,被人拆成无数份,和其他普通绳子混在一起编制成手链一样的玩意,即便开了阴阳眼,也难察觉。
“怎么可能是养鬼纹呢!”师傅摇头,“不对劲,不对劲。”
“瓜娃子,还记得那个花纹吗?画下来试试。”
我照做,花纹并不复杂,但许多细节我记不住,只能粗粗画了一遍。
师傅看半晌:“不可能啊,瓜娃子,你真记得是这个?”
“大致是这个样子,肯定不会错。”我打包票。
“如果真是养鬼纹,你看,这肯定缺了一半,缺了一半的养鬼纹如何能养出鬼?”师傅眉头皱着,难得看他这样紧张。
“另一半会不会刻在别的地方?”我问。
师傅说:“也有可能,哎,算了,你瓜娃子都这么大了,也没什么好避讳的,我给你说件事,你得听好了。”
我郑重点头,好奇师傅接下来会说什么。
“江湖上会捉鬼的人很多,其中派别也多。”师傅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往下说。
我搞不懂这和槐字派,还有我们正在捉的鬼有什么关系,师傅挥手制止我的想法:“想知道槐字派,就必须知道我说的这些江湖派系。”
“连菜都要分个鲁、川、粤、苏、闽、浙、湘、徽八大菜系的区别,我们捉鬼的自然也要有派别之称。”
“不过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玄乎,像师傅我这种野路子,走南闯北混出来的本事,对外一般都自称野字派,也就是电视上常见的那种牛鼻子老道。”师傅说到这里有些无奈,“我们野字派的人数其实是最多的,但其中的败类也出的多,不提也罢。”
“然后最出名的是山字派,他们就是各个山头上道观里出来的系统班子,就跟大学毕业生似的。”师傅越说越酸楚,看来吃过山字派的不少亏,“不过山子派比我们野字派也好不到哪去,毕竟他们家大业大,也容易出败类,再加上行走江湖的骗子,都喜欢打他们的名号办事,他们的名声好不到哪里去。徒儿,你听好了,以后看到山字派的道士,直观绕道走就是了!”
我怯怯点头,完全搞不懂这是为什么,直到后来才知道,就是我们野字派经常打着山子派的名号行走江湖,以至于两派关系势如水火。
“再之后还有地字派,这群人也很多,但真正有本事的没几个,他们精通风水,在社会上很吃得开。”师傅继续说道:“再之后还有供奉各路大仙的灵字派,一卦千金的相字派……”
我打断他:“看相的也会捉鬼?看风水的也会捉鬼?”
“所以说你瓜娃子懂个锤子,如果说我们山、野、灵这三派捉的是小鬼的话,地字派捉的可就是大鬼大妖了,而且有些事情只有他们能办,一些鬼城,鬼镇,你以为就我们几个臭牛鼻子就能清理干净?这还得地字派的师傅们出马……”师傅说到这里顿了顿,突然蹦出两句很时髦的词:“如果说我们是狙击,一次打一发子弹捉一只鬼的话,他们地字派的师傅就是机关枪,扫射出来得死一片,其中有利害的,相当于核弹了。不过单个的阴魂,他们就无能为力了。”
我恍然大悟,原来风水师可以通过改变风水,来把一座鬼城净化成正规城市。
“那相字派怎么捉鬼?”我问。
“相字派捉鬼那更简单了,你看我们,还得准备驱邪破煞的材料,才能捉鬼是吧?相字派就不需要,谁家遭灾了,他上去算一命,然后直接给出破解之法,既解决了冤魂的怨气,也解决了主人的危机,他们这一派也是最容易积功德的一派。”
原来其中有这么多弯弯绕。
不过……
“这些和养鬼纹有什么关系?”我问。
师傅叹口气:“关系大了,你娃儿以为为师是随口给你说这些的?玄门派别众多,基本以山、野、地、灵、相这五个派系为主,另外的一些小派系不值一提,当然和尚之流没算在此列,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极为特殊的派系,他们就是槐字派了。”
“我们这些人都以捉鬼为主,但槐字派专门养鬼!他们捉到阴魂之后,以独特的方法养起来,他们遵循万物皆有灵,连阴魂也不例外的宗旨不杀害任何生灵,包括鬼怪。”
“这不是跟崂山道士差不多吗?!”我惊呼出声。
师傅点头:“崂山道士也是槐字派中的,但槐字派也分为尸脉、鬼脉两派,尸脉早从槐字派中独立出去了。”
“湘西赶尸人、崂山道士就是尸脉的人,这也是被广为承认的一脉,但崂山最终归如了山字派中,湘西赶尸人则并入了我们野字派中……可鬼脉,由于养鬼有违天和,他们这一脉又容易出异类,所以我们能被我们承认的鬼脉传人少之又少,可以说,他们是整个山、野、地、灵、相的敌人!”
第三十五章 槐字派
玄门正统和槐字派势不两立。
主要是槐字派的养鬼方法太邪乎,容易被人拿来作恶,毕竟槐字派的人太杂,大多各自为政,不像崂山一样,占着山头,打出了玄门正统的名号,所以行事都有自己的准则。
第一次听到师傅说这么多,我惊讶的无以复加。
“王凤轻应该就是槐字派,但槐字派里被认可的人少之又少,而且他们行事神秘,你瓜娃子近几年竟然碰到了两个,该说是你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呢?”
“王凤轻心肠好,所以他养的小鬼没主动害人,缠上钟老师的这人就不得了,为师推测这个鬼纹是最低级的鬼纹,而且这只有一半,另一半他没有能力画出来,十有八九借用了外物。”师傅皱眉,“咱们去二狗家一趟!”
到了二狗家,二狗爹正拉着钟老师说话。
钟老师善良,不太会拒绝人,更何况是二狗爹这种生意精。
二狗、大仙、三胖子在边上陪钟娜。
见到师傅来,这三个牲口讨好似的跑过来:“天师好!”他们全惦记着师傅的道门秘法。
二狗爹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给二狗打眼色,让他应付一下,省的多生事端,然后和师傅拉着钟老师出去说话。
“钟老师,你家的情况,蒋三正这个瓜娃子已经给我说了,能给我具体说下吗?”师傅难得一本正经。
钟老师犹豫了一会,十分不乐意,但还是说了。
原来钟老师在红安路的房子几个月前装修了一次,之后便闹鬼影。
师傅看我一眼,问:“装修的时候……是不是有过什么争执?”
钟老师想了想,然后不好意思笑了起来:“因为装修队的用材很次,我决定自己去买材料……然后和那个队长……”
我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一拍大腿,喊:“原来如此!”
师傅也恍然大悟,当天带着钟老师回了学校,然后带我来到宿舍楼。
我把窗框上的花纹指给师傅看。
师傅瞅一阵,回头对我说:“看来还真是养鬼纹,不过这个养鬼纹很低级,只能招来小鬼吓人,却不能真害人性命,但时间长了也不得了。”
一面说着,师傅一面进了房:“这种养鬼纹演变于木工这一行业,古时候得罪谁都行,别得罪木工,木工中有一种人叫做梓人,也就是专门给人盖房子的,把他们惹不开心了,盖房子的时候偷偷塞两个小纸人在墙壁当中,一家都不得安宁,虽然不至于死人,但一些小鬼能闹你精神衰弱。”
我知道师傅这不是危言耸听,以前也听过不少这种故事。
这些木匠害人的本事多的很,例如把门框给你稍微改一下,在里头赛一点其他东西,你家就得鸡犬不宁。
我一惊一乍:“那怎么破解?”
“梓人害人的本事很多,但到了现代,基本都是徒有其形,有的人光知道在墙壁里头赛纸人能害人,但他不知道还需要些别的必要条件,这点就连为师都不知道。梓人害人的法子后来传到了槐字派的人耳朵里,在他们那里一再演变,就成了这些养鬼纹,钟老师家的养鬼纹是最低级的,解决办法简单的很,把窗框上的鬼纹抹掉就是了。”
师傅说的云淡风轻,但我知道他心里肯定还在计划着别的什么。
“当然,钟老师家窗框上的养鬼纹只有一半,那人没有本事画出另一半,可能用什么物体替代了,然后窗帘上肯定还被人做了手脚的。”
师傅说着,伸手扯窗帘,在窗帘顶端的皱褶里,发现了非常非常细小的一根线头,线头呈翠绿色,藏的不起眼,再加上本来就细微,就算仔细找了,都不一定能找到。
“好家伙,瓜娃子,你来猜这是什么?”师傅把线头递给我。
线头都没一个指头长,而且非常非常细,捏在手上,油油的,十分恶心。
“这玩意叫尸线,估摸着是用哪个上吊死的人的绳子制成的,由于一根绳子分成了无数段,所以怨气不重,也害不死人,用一段时间之后,上头怨气消失,就不会闹鬼了。但这根尸线被尸油泡过……”师傅语气渐渐加重。
我问:“尸油是绿色的?”
“当然不是!这里头还加了点别的东西……”师傅说到这里,顿了顿,看着我,认真说:“瓜娃子,你知道为师为什么要让你好好学习吗?这个世界上的灵异事件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多,而且科技越发展,虽然我们玄学界不承认,但是你要记住,我们相信许多灵异事件可以用科学解释。”
“这尸线上就加了一些比较特殊的植物粉末,这些植物粉末能让人产生幻觉,让尸线通过养鬼纹发挥作用的时候,小鬼的威力大数倍,但不至于害死人,而且夜晚风一吹,尸线上的味道在室内扩散,人就容易精神恍惚,你看钟老师最近是不是精神特别恍惚?”
师傅这样一说,我才留意到钟老师最近的确有些不对劲。
但我想到一个问题:“师傅,你先前不是说,这里的养鬼纹只是一半吗……”
师傅哈哈笑了笑:“这根尸线就是另一半了,刻画养鬼纹不是说只用把花纹刻上就行,道行浅的只能刻一半,刻完整的,容易遭到反噬,另一半则要借用介质,这根尸线就是了。”
“那咱们怎么办?报警?”我问。
师傅叹气:“怎么报警?告诉警察这里有个槐字派的人在害人?”
我一听,也是……
“江湖人自然有江湖人的办法,那个槐字派的人做了恶,自然要承担恶果。徒儿来,随为师去见见世面!”师傅说着拉我去找钟老师问装修队的地方。
装修队是在城北建材市场那附近,大仙、二狗、三胖子哭着喊着要跟过来,师傅挥挥手:“三个娃儿,该干嘛干嘛去,别添乱!”带我拍马杀过去。
找到地儿,装修队队长是个胡子邋遢的大汉,正叼烟和人打牌。
师傅带我上去转了一圈,装修队老板粗着嗓子问:“是不是装修的,不装修快走,今儿忙着呢。”
师傅呵呵笑了笑,然后带我走了出去。
“就这么完了?”我问。
“当然不可能,徒儿,知道道士之间是怎么打架的吗?”
我摇头,操起菜刀对干?
“待会你就知道了。”师傅神秘一笑。
我们在建材市场绕了一圈,和人闲聊了几句,然后随附给我买了跟冰棍,便蹲在外头,我问他等什么,他说等那个装修队的队长回家。
“这人精明的很,出门身上不敢带养小鬼的东西,估摸着全放家里在,到时候看为师的就行。”师傅捏着那根尸线说。
到了下午五点左右,那个胡子邋遢的汉子就打着哈欠走了。
我和师傅跟上,好在他家就住这附近。
“万一他家住很远,自己踩了摩托,咱们不是跟不上了吗?”我疑惑问。
“捉鬼讲究望闻问切,咱们道士之间斗法,也讲究这个。刚才我去那人店子里,就是‘望’,后来在建材市场饶了几圈,就是‘闻’,刚才我找人闲聊就是‘问’,最后得出这家伙住在这附近,而且每天上班靠走,就是切了。”师傅耐心给我解释,“瓜娃子,你听好咯,今后如果为师哪天不在了,除了三正之外,望闻问切这四个字你也要记住。”
我讷讷点头,说:“师傅怎么可能不在。”
师傅呵呵笑着:“走,瓜娃子,咱们跟上去,为师今天让你看看道门之间是怎么斗法的!”
第三十六章 活该
邋遢中年男人住的是一个筒子楼,里头脏的不像话。
我捏着鼻子跟师傅上楼,看到邋遢男人进了房。
师傅便笑了笑,和我去菜市场买了公鸡,然后又去屠宰场买了盆猪血。
“猪啊,这辈子什么都吃,而且在很久之前,猪是杂食动物,在久远之前,常有猪吃人的事情发生,即便是家猪,饿极了,也是吃人的。”师傅小声说。
我惊讶:“猪还吃人?”
“当然,以前是没有家猪的,只有野猪,野猪就是杂食动物,吃人不稀奇。所以说猪这玩意,天生煞气重,这种煞气不是阳煞,是阴煞,猪血也是极污秽的一种东西。待会你看为师怎么办。”
等我们买完猪血跟公鸡,已经是晚上了。
我们等到楼上没人吵闹,才偷偷摸摸上了楼。
到了邋遢男人家门口,师傅二话不说,摸出刀,把公鸡头割了下来,然后往盆里放血。
猪血和公鸡血混在一起,那样子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放完血,师傅摸一张符,在盆中泡了泡,然后拧成一个长条,把尸线夹在当中,塞到鸡嘴巴里,最后把鸡头仍在了邋遢男人门口。
“走!”师傅说,拉我匆匆下楼。
我还没回过神:“这就完了?”
师傅白我一眼:“要不然你以为呢?”
到了外头,师傅把那盆血倒了,鸡则提着:“回去好好吃一顿!”
我无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师傅嘿嘿笑着:“那个中年汉子既然是槐字派的人,屋里肯定养着鬼,鬼都是邪物,怕煞气重的,怕阳气重的,公鸡血大阳,猪血阴煞,用符纸裹着赛鸡头里,再把尸线也赛里头,把鸡头留在他家门前,这叫杀鸡给猴看。”
怕我不懂,师傅接着解释:“杀鸡给猴看这个成语你知道吧?咱们就是杀鸡给鬼看。养小鬼本来就需要小心谨慎,那个邋遢男人只会小偷小摸,养鬼纹也只能画一半,说明他本事不行。杀鸡给猴看,就是惊一惊那些小鬼,等小鬼受惊,这男人便自食恶果了。”
我问:“那最后会怎么样?”
师傅淡淡说:“那得看那个男人家里养的都是什么了。”
当夜,我们回到学校,告诉钟老师宿舍楼可以住了,钟老师将信将疑,师傅打包票,她才抱着钟娜回去睡了一晚上。
第二日大早,钟老师一惊一乍冲师傅喊:“大师……”
师傅摆手说不必客气,然后又去了一趟红安路,把钟老师的窗户拆了,在里头找到一张纸,纸条里画着古里古怪的图案。
师傅说着画的是百鬼夜行,钟娜在这个屋里看到的数不清的鬼影就是百鬼夜行。
百鬼夜行可不是用普通的笔画出来的,是由尸油画出来的。
不过这些当然不会告诉钟老师,免得钟老师担心。
为了以防万一,师傅把屋子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然后把窗子卸了,帮忙装了个新的。
钟老师表示感谢,师傅婉言拒绝。
我心里念着筒子楼里那男人的结局,扯着师傅让他快带我去看看情况。
师傅无奈,带我上街,我还以为要去建材市场,没想到他直接去报摊买了份报纸,翻了一阵,递给我:“自个看。”
“筒子楼住户突然疯癫,大叫有鬼,滚下楼梯摔成重伤。”
我愣住,师傅撇嘴:“他被反噬,然后被小鬼撵着跑,这在我们眼里没什么,但在普通人眼里肯定是发疯了。城里就这么点事情,有人无缘无故发疯,摔下楼梯,不上报纸才怪了。你瓜娃子,还欠点生活经验,就你这样还想一个人住外头,今后上学,每天给我回叶家村!”
我吐了吐舌头。
钟老师家的事情解决了,下午我和师傅去医院探望了下老太太,老太太躺在床上,面如死灰。
师傅叹口气:“生机都断了,也不知道能撑多久,过一阵子还是把张坡他们喊回来好了。”
我撇嘴:“老太太现在脑萎缩,人都不认识了,还喊那两个人渣来干什么?”
“你瓜娃子……”师傅默默我的脑袋,“天下父母心,算了你以后会懂的。”
在医院呆了一下午,师傅不知道何时和老医生金平成了好哥们,两人相约一起喝酒,到了晚上让我一个人回去。
我在心里骂,臭老头!
晚上回叶家村,大仙拉着我汇报战果。
二狗与三胖子姗姗来迟,两人不知道在商量着什么,一直埋头窃窃私语。
我懒得管他们,大声说:“钟老师家的事情,是个装修队的头头干的,这人心眼太小……”这人心眼的确小,还跟到了学校来害人……
我把事情一五一十给三人说,二狗凑上来问:“一个木匠还这么厉害啊?”
我点头:“那自然。”
说完这事儿,三人商量明天到底要不要去学校。
反正我现在是不想去了,师傅对钟老师有恩,她肯定要逼着我学习的……我想到钟娜每天都苦学的样子,心就一寒。
“老子才不想当书呆子!”我发表声明。
二狗不屑:“你相当都当不成吧。”
我大怒:“贱狗看招!”和他扭打在一起。
大仙和三胖子在一边呐喊助威,在叶家村笑笑闹闹快活了几天。
钟老师一个电话打到了二狗家,二狗爹义正言辞对我们说:“钟老师让你们去学校,要给你们补课。”
大仙呜啊一声跑远:“我要屙屎!肚子好痛!”
二狗摊摊手,表示无所谓。
三胖子啃鸡腿,左右望了望:“能踢球吗?”
我们四人最终还是去了学校,由于距离太远,来回得几个小时,二狗爹干脆拍板决定在学校附近租个房子,叶子虎不同意,村长表示无所谓,只要他儿子想学习,在学校边上买个房子都行。
我师傅却拍着桌子定下最后决定:“住校舍去!让这四个娃儿住外头,他们肯定要翻天!”
后来在暑假,我们搬到了校舍。
能在暑假便住进来,关系是三胖子爹找的,钱是二狗爹摆平的。
除了老师住的房间,其他房间都是四人一间,四个小衣柜,上下两层的双人床,屋子中央一个大书桌,够四人学习用了。
但我们都知道,这不过只是摆设,二狗先不说,我基本是放学后就不会拿起课本的那种人,三胖子更绝,他手里除了吃的,基本不碰其他东西。
大仙上了初中肯定是奔体育特长生去的,书本肯定也少摸。
我们在宿舍欢呼雀跃,钟娜跑进来喊:“钟老师喊你们过去。”
仿佛能听到几人心碎的声音,这快活日子还没几天,就得好好学习去,这也太苦逼了。
钟老师把我们叫到教室,然后给我们发了些旧书,给我们上课。
她虽然是语文老师,但其他方面都懂一些,只是浅显的教一教的话,问题不大。
何况现在已经快开学了。
老师上班比学生开学要早两天。
我和大仙、二狗、三胖子在校门口等家长来交学费。
钟老师在办公室打扫卫生,我们四人看到学校里人来人往,跟土包子一样紧张兮兮。
市一中很大,每个年级十几个班,光初一的人数就比原来白洋桥小学的师生人数加起来还多了。
“狗日的……这么多人啊……”大仙也忐忑。
我们到底是从小村子里走出来了,有这种反应不奇怪。
二狗稍微镇定些,三胖子则是我们之中最另类的,他对四周人来人往毫不在意,而是直直盯着校门口的那些小吃摊。
二狗爹、三胖子爹、叶子虎、师傅一齐赶了过来。
后来才知道,我们被分到了初一四班,就是传说中市一中的‘火箭班’,也就是教学质量最好的班。
第三十七章 人生如宴席
被分到这个班,我们苦不堪言,不过听说钟娜也是这个班的后,大仙和二狗的情绪稍微好了些。
三胖子踩点去附近找好吃的,我们坐在教室中等老师过来。
能进入初一四班的全是城里各个小学的尖子生,而且大多互相认识,我和大仙他们就成了异类。
不过并不妨碍和他们聊天。
那个年头,各种文化不断冲击着大陆,导致这群学生们知道的也多。
其中几个女生嚷嚷着放学后去玩笔仙。
大仙问我笔仙是啥。
我白他一眼:“笔仙就是俗称的扶乩,是灵字派的招牌,你奶奶不就会这个吗?”见到他没听懂,我解释:“就是请灵上身!”
大仙恍然大悟。
二狗问:“咱们要不要玩玩?”
我噗一下把水都喷了出来:“玩个锤子!大仙奶奶就是请的是鬼仙,在第一次请鬼仙上身之前,要先供奉几年,否则随便去请灵上身,你想中邪?”
三胖子对我们的话题不感兴趣,趴在桌上睡觉,口水流一桌子。
二狗听到没好玩的,人模狗样抱着膀子准备找姑娘搭讪,我们都没搭理他。二狗心理上比我们都成熟一些,那时候,我大仙、三胖子还对女性不怎么感兴趣……
二狗没一会就和班上的姑娘们搭上话了,这畜生真是什么都能跟人扯上两句。
大仙个子高高,坐在最后头,其实我个子也不算矮,只是不能跟大仙比,于是自觉坐到了后头,三胖子要睡觉,于是也跑后头来了。
无聊在学校待了一上午,除了发书,老师安排座位,同学自我介绍,就没有其他事情了。
三胖子一直在睡觉,期间偶尔起来,吃两口接着睡,有人找他搭讪,他摆摆手说:“别吵我,浪费能量,等下又饿了的。”
大仙个头高,也吸引了不少目光,不过我和他是被男孩子包围着。
二狗这牲口凭着良好的外貌,吸引了不少姑娘的注视。
钟娜也在班上,找她搭话的人很多,不过都只是礼貌应付,偶尔回头瞥见我们,只是涩涩一笑。
下午大仙说无聊,想逃课出去玩,顺便看下医院的老太太。
却被二狗拦住:“才开学就逃课?何况这还是火箭班,不说你老头,我老头都要打死我,更别提蒋娃子的师傅了。三胖子就算了……”
老实了一个月。
上学的日子忒无聊,班主任是个秃顶的老头,很遭人烦。
开学头几天就给了三胖子一个下马威,不过三胖子是什么人啊,他家老头是村长,说起来官很小,但他很擅长拉关系,十里八村的都以他为首,在市里认识的高官也不少。
秃顶老头见三胖子睡觉,准备给他点教训,打完掌心,说还要请家长。
三胖子手心全是肉,不怕疼,迷迷糊糊抹干净嘴巴上的口水,直接把电话号码报了过去。
秃顶老头打完电话,脸都绿了。
我们闷笑,之后他就再也不管三胖子了。
好在我们在学校表现还好,除了三胖子爱睡觉,平日也没惹大麻烦,倒是大仙学习不怎么样,不过他才开学,就进入了学校的体育队,成了体育特长生。
二狗和我仗着点小聪明,成绩还算过得去。只有钟老师本着责任,经常管教我们。
那秃头倒是再也不管我们了。
我们时常一放学,便吆喝赶去医院挨着已经认不出人、说不出话的老太太说一会话,然后在外面吃完串串,在校舍关门前,翻墙回到学校……
记得由于是中学校舍,晚上关门都特早,所以我们有时候得跑一身汗,拼死拼活才能回来。
不过由于是火箭班,初一便非常悲剧的在一个月后实行了晚自习,我们再也没有机会在放学后去看望老太太了。
只能抽周末的时候过去。
偶尔能碰到来看老太太的师傅,他说老太太生机已断,老医生金平也叹气:“就这几天咯。”
大仙舍不得,时不时偷偷抹泪。
钟娜和我们混熟后,偶尔也来。
后来我们看到张坡夫妇也来了,都没给他好脸色。
记得那时候香港回归已经过去一个多月,在九月初的某天,老太太有了短暂休克,金平老医生努力一番后,深色黯淡对我们说,救醒来了,但是估计熬不过两个小时。
张坡夫妇站在老太太床边,感慨着:“老太太终于走了,省的受这个苦。”
老太太脑萎缩,早痴呆了,连人都认不出来。
这时候眼睛却突然有了神采,师傅拉着我的手叹气:“回光返照。”
“坡儿……”老太太语气虚弱,由于长期无法进食,喝水也只能用棉签沾一点抹在嘴唇上,声带已经嘶哑到难以说话。
“我好久没看到你了……”老太太艰难说,“肚子饿了吗,我给你下碗面吧……”
老太太说完这些就咽气了。
我们眼泪止不住的掉,大仙早泣不成声,二狗和三胖子眼眶含泪。
师傅依次摸着我们的头:“天下父母心啊。”
老太太走了,我第一次见到张坡真正哭泣的样子,他咬着嘴唇,不发一声,只有眼泪在往下掉。
之后老太太风光大葬,张坡披麻戴孝。
丧礼是师傅主持的,办的很风光,事情忙完之后,我问他上哪里把张坡夫妇找回来的。
师傅冷哼了一声:“他们没了钱,还能干什么?要么投靠亲戚,要么外出打工,随便去打听一下就知道了,瓜娃子,‘望闻问切’记好!”
我点头,心情不甚愉快。
葬礼时候,金平老医生也来了,默哀一阵后,他找到了三胖子的爹,也就是叶家村的村长,说要带三胖子去学医。
我们全震诧了,反正按我们的看法,三胖子无论怎样都不是学医的料。
金平老医生却坚持:“我有关系,可以让三胖子直接保送医科大学。”
三胖子的爹都喜疯了,不管三胖子如何反对,都无济于事。
后来师傅给我说,金平老医生在医界很有威望……这大半年之所以会一直呆在市医院,是因为这里本来就是他的老家,人忙了一辈子,闲不住,就去医院坐诊了。后来见到老太太和我们,就忍不住在医院多待了一段时间,没想到这一待,就待了大半年。
我们无不唏嘘。
“但是他看上三胖子哪点?”虽然不好意思,我还是问了出来……
二狗跟大仙也很好奇,翘首等着师傅的回答。
“你们这些个娃儿啊,怎么说呢,你觉得苦瓜好吃吗?”师傅问我们。
我们摇头,齐声喊:“不好吃。”我们之中没一个爱吃苦瓜。
师傅说:“好吃不好吃是一回事,但是他营养价值高啊,三胖子就是这样,别看他肥肥胖胖的,平时也只想着吃,但这娃儿其实悟性是你们之中最高的。”
我问:“悟性是什么?”
师傅白我一眼:“你问个锤子!”
之后三胖子还是跟着金平学医去了,不过金老医生在市里待太久,必须回北京去,他深知三胖子的个性,于是决定把三胖子带到北京去。
我们都不舍,三胖子哭的稀里哗啦:“北京没有叶老头家的红烧鱼,我不去!北京没有大仙家的辣萝卜,我不去!北京没有二狗家的炸鸡腿,我不去!北京没有村口卖的辣条,我不去!不去不去不去……!”
我们四人什么时候分开过,三胖子说不去,我们当然不会让他去,全扯着他的手不放。
师傅急了给了我一巴掌:“这是好事儿,你瓜娃子摸耽误别人前程!”
我哭,舍不得三胖子。
最后三胖子还是走了,退了学,随金老医生去了北京。
我本以为我们四人会永不分离,没想到三胖子还是走了,而且之后,大仙被市里的体育队看上,准备作为后备队员培养,被送去了体校。
第三十八章 医院
其实这些早在我意料当中。
大仙个高,身体棒,在白洋桥小学时候就体育老师被看中,现在上了中学,还是市一中,怎么可能没人找他。
一开始他还老大不情愿的,把这事藏着掖着,后来人家一通电话打到叶家村去了,理由冠冕堂皇:“为国争光。”
叶子虎被这个名头唬住,当天晚上就把大仙送去体校。
市一中立刻就只剩下了我和二狗。
二狗时常在下课后趴在走廊发呆:“我想他们了。”
我骂:“想个锤子。”
三胖子时不时有信寄回来,问我们有没有吃鸡腿,问我们有没有吃米饭,问我们有没有喝水,其实我们都知道,他也想家。
日子还是得过。
大仙和三胖子走后,我和二狗在班上变得孤僻起来,不是我们不愿意结交别的朋友,只是心里总是这样想着——等三胖子和大仙回来之后,我们身边的位置会一直为他们空着。
因此,总是抗拒与他人过分亲密。
不过钟娜是个例外。
后来初一下学期,我和二狗偷偷学会抽烟,学会喝酒,学会逃课。
市医院附近的那个街机室是我们常去的地方,只有在这里我们才能快活大叫,不用有所顾虑。
在市一中的学习让我们特别压抑。
我骨子里就是个不甘寂寞的人,在叶家村还好,时而有人找我捉鬼驱邪,虽然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他们自己在吓自己,但是那种日子比现在快活多了。
那年是98年,初一的暑假,长江流域发了特大洪水,电视报道里全是这些信息。
师傅也从那时候开始特别忙,经常满世界蹿。
记得那还是二月底,才过完年,师傅就收到一封信,我问他是啥。
他叹口气,说:“地字派的师兄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