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吃饱喝足之后,我又沉沉睡了过去,按师傅的话说是,身体内突然多了一个灵魂,需要一个适应过程。

为了安心度过这个适应过程,我和师傅在叶家村住了下来。

叶老头家情况安定下来,老太太晚上也不再哀嚎,神智渐渐清晰,但师傅说,老太太被鬼胎寄居了一辈子,元气大伤,没几年好日子了。

叶老头的儿子叶庆平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他到看的开:“老妈能活这么久,也够了。”

他媳妇也在边上唏嘘不已,发生这样的事情,谁都不想。

不过我很好奇,为什么鬼胎在老太太身上寄居了一辈子,现在才爆发出来?

师傅摸摸我的脑袋笑道:“鬼胎并不是一开始就寄居在老太太身上,老太太前半生只是普通人,鬼胎是在她母亲死的时候才有的。”

我似懂非懂点点头。

师傅又说:“十世鬼胎不同于其他,通常鬼胎都是孕妇所怀,短期内便能夺人性命。但十世鬼胎每一世只养一魂,或者一魄,因此伤人性命并不快。我和你打个比方,例如说,甲是十世鬼胎的第一世,而后甲生了乙,乙便可以算是十世鬼胎的另一具躯壳,以此类推。严格上来算,十世鬼胎的十世,就相当于投了十次胎。”

“这可就不得了了,人活一世,便能成人精,十世呢?等他完全出生,凑齐三魂七魄,开了神智,再加上纯阴之身一出生便有大能力,即便是祖师爷重生,估计也奈何不了他分毫!”

我知道师傅在吹牛,没搭理他。因为记得他曾跟我说过,鬼怪再厉害,也逃不出一个范畴,太厉害的东西,根本用不着人去收拾,老天爷就会抢着收拾的。

我心中估摸了下,这十世鬼胎出生后顶天跟僵尸一样,不能再厉害一分了。

师傅摸出根烟,叶老头识趣的帮他点上:“多亏了天师您,要不然……”

我在边上冷不丁问了句:“到底是什么形成十世鬼胎的?”

师傅神秘笑道:“天机不可泄露。”

我撇撇嘴,懒得理他。

师傅又朝着叶老头说道:“叶家村山水不错,我们师徒两决定在这里多住一段日子,有没有什么好去处?”

叶老头想了片刻说道:“我儿子过一阵子要搬出去,女儿早嫁出去了,您要不嫌弃……暂时先住在这里。”他指了指屋后的柴房。

柴房不大,但住一个老头跟小孩搓搓有余。

师傅也不介意:“收拾收拾,还是可以住人的。”

我一个小孩子,也不在意这些,跟着师傅搬了个大床,铺上软铺,垫上草席,就欢呼雀跃的住了进去。

师傅看上去邋里邋遢的,但对于起居方面却有着异常的怪癖。

不管地方住的有多艰苦,环境一定得整洁。

这不,他花了整个下午的时间,把不大的柴房收拾了个干干净净。

一张大床,一个小书桌,一个木凳,桌上整整齐齐放了几本书,书边还用花瓶装着清水放着花。

屋子环境简陋却整洁,唯一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就是师傅随身带着的吸尘器了。

我一直没问这玩意到底有什么用,今天好奇心来了,捧着吸尘器想要看出个所以然。

师傅却忽然苦笑了起来:“别看了,这就是个普通的吸尘器,你是不是很好奇那天吸尘器的电源灯会亮起来?”

我点点头满脸疑惑。

师傅又笑:“还记得叶老头家的灯一直在闪吗?十世鬼胎被收之后,灯是不是好了?厉鬼之类的邪物,不过就是一段磁场罢了,况且是十世鬼胎这种磁场强大的鬼怪。”

我却更加疑惑起来了,师傅怒了,使劲揉了揉我的脑袋:“让你瓜娃子好好学习不听!电磁学不知道?傻眼了吧!”

第四章 王凤轻

师傅这样说的时候,我才想起来,这吸尘器是半路他一个友人送的,这种玩意怎么可能用来捉鬼?

想来,他肯定是临时起意才决定用吸尘器试试看能不能亮起来的……

从那以后,我们就一直在叶家村住了下来,岂料这一住就住了几年。

叶家村好山好水,风景的确不错,村中几个池塘,一到夏天,全是暂放的荷花与墨绿的荷叶。

绵延一片稻田,还有高山。

在叶老头家住的这段日子,我听说了关于叶家村的许多故事,这才发现,原来这块看上去风水极佳的地方,竟然还闹过这么多鬼。

师傅颇有先见之明的翘着二郎腿说道:“好山好水跟好风水有个鸡巴毛关系,就算是好风水跟闹不闹鬼也有个毛关系,只是闹鬼程度大小罢了。”

我最烦他这样,偷偷把他凳子给踹了,这老头砰一声摔在地上,待发现是我,拿着鞋底子就冲了上来。

叶老头没心没肺的在边上笑着,他老伴儿也坐在一边笑着——这时候叶庆平和他媳妇已经搬出了叶老头家,不在村子里住了。

师傅狠狠把我抽了一顿后,坐下来继续听叶老头讲故事。

我一时也很感兴趣,顾不得屁股疼痛,也跟着听了起来。

叶老头娓娓道来。

70年代时候,叶家村还比较贫穷,那时候村中住着一个小媳妇,名叫王凤轻。王凤轻是从外地嫁过来的,听说改过几次嫁,克死了几任丈夫后,就没人敢娶她了。

叶二罗是个老光棍,四十多了也个没媳妇儿,听媒人介绍,这老光棍也没管那多,何况王凤轻还是一个大美人儿,于是喜滋滋的把人家娶了回来。

王凤轻也的确是个美人,水嫩的皮肤大眼睛,跟电视上的明星似的。

头两年相安无事,就在大家都放下心来,还一个劲的夸叶二罗娶了个水灵媳妇的时候,叶二罗突然就死了。

尸体被发现的时候是在傍晚,天还没黑的时候,那日王凤轻见到男人没回来吃饭,便出去喊人,结果在田边找到了叶二罗的尸体。

叶二罗死的极惨,双手掐着自己的脖子,整张脸都埋在到田边的水沟里,被人捞出来的时候惨不忍睹。

他死的邪门,警察来勘探一番后,没有发现任何打斗的痕迹,叶二罗身上也没有明显的伤痕,仿佛是自己掐住自己往水沟里按似的。

后来连续查了半年,依然毫无线索,只好定性为自杀。

因此王凤轻克夫的名声就愈发响亮起来。

那时候叶老头也才40出头,与叶二罗家住的极近,发生这种事情之后,自然是绕道而行。

不过就在叶二罗死后半年,叶老头有一次去外村吃酒,喝多了,回来也没挑路,从王寡妇家门口过的,他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哗啦、哗啦,像是有人在院中洗澡。

叶老头人虽然老实,但刚吃完酒回来,脑子正热,又是在全村最漂亮的女人家门口听到这声音,胆儿一肥,趴着院墙,就想看看发生什么事情了。

结果刚探出头,脖子上就一凉,一抹竟然摸到了一手滑腻的、湿乎乎的东西。

叶老头吓一大跳,借着月光,把东西拿到手上一看,好家伙,这东西竟然是一长条湿漉漉的头发!

月光清冷,叶老头的酒也被吓醒了两分,慌忙准备往外逃,岂料这长条湿漉漉的头发恍若有生命力一般,把他的脖子缠了住,而且越缠越紧。

紧接着他的脑袋就仿佛浸入了水中一般!大量水顺着鼻腔呛入,叶老头就快窒息。

就在他意识越来越迷糊,越来越绝望的时候,突然传来一声响:“干什么呢!”

听到这声音,叶老头突然醒转过来,呕一声吐出大口水,瘫倒在地。

再一看,手上哪还有什么头发!

王凤轻这时候走了过来,一脸警惕道:“口渴回自己家喝去啊,特地翻墙来我们家水缸喝水?你喝醉了?”

叶老头这才注意到,刚才自己哪里是被头发缠住的脖子,分明是自己用双手扼住自己的脖子,而后往水缸中按的!

他双腿都被吓软了,眼中的王凤轻也越来越怪异,他张着嘴,连惊呼都发不出,连滚带爬回到了自己家。

叶老头的媳妇是个实诚人,见到男人受到惊吓的样子,还以为半路碰上打劫的了,于是关切问着发生什么了。

叶老头进了屋,一屁股坐在堂屋中的椅子上,惊魂未定道:“见,见鬼了!”

老伴儿递来一杯水,叶老头看了看,心有余悸把水杯推开,生怕那厉鬼从水杯中钻了出来。

叶老头将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老伴儿,当然隐瞒了自己想要偷窥王凤轻的事情。

这事情一传十十传百,王凤轻家更是没人敢接近了。

“然后呢?”师傅抽着烟问道。

叶老头说道几十年前的事情,依然心有余悸:“之后,王凤轻家更是没人敢接近,平日就算乡亲们在村子里见到王凤轻,也是远远打声招呼,不敢多说什么,再之后几年,大家就很少见到他了,有人说,她又嫁人了,嫁到外省去了,也有人说,她搬家了,反正是没人再见过她。”

我在旁边切了一声,嘟着嘴不满道:“这都没个结局呢!真没劲儿!”

叶老头朝我无奈笑了笑,而后转头对师傅问道:“天师,您看着是个什么回事?”

师傅掐着道决,一脸高深莫测模样:“难说。”

我不满撇了撇嘴,师傅最喜欢装腔作势,估摸着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接下来他又说了一句让人惊讶的话:“你们真确定王凤轻离开叶家村了?”

叶老头点头,肯定道:“那是当然,咱们村子里多少人啊,这么多年都没再见到过她,而且她住的那地方,我们后来去过,的确是没有人继续生活在那里的样子,衣裳似乎也少了几件,值钱的东西也都没了。”

师傅哦了一声,笑得相当神秘,脸上皱纹都挤在了一堆。

我知道师傅每一次这样笑的时候,都有大事儿发生,于是赶紧问道:“师傅,到底怎么回事儿?”

师傅得意笑了笑:“不告诉你!”

师傅这番话让我更加好奇了。

王凤轻到底是不是天煞孤星的克夫体质?叶老头路过王凤轻家的时候,为什么会被厉鬼缠住?那头厉鬼又是什么来头?连叶老头这种老实人,都会被迷了心智。

更重要的是,听师傅的话,王凤轻还在村中?

本着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精神,既然师傅不说,我决定自个儿过去看看。

“你瓜娃子别给老子乱跑,你丢了一魂才找回来,身体里又有十世鬼胎,惹了麻烦,你娃儿一年别想吃糖。”师傅眼里训斥道。

那时才八岁的我,糖的诱惑远比知道事情的真相重要。

不过自那之后,师傅的话一直在我脑海中盘旋,让我总忍不住往王凤轻家方向看去。

由于闹过鬼,几十年来没人去过那,叶家村的小孩也是被三令五申不准靠近,所以王凤轻家显得异常荒芜破败。

只是每每路过那的时候,背心都忍不住一阵发凉,就像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自己。

师傅说,这是我灵觉太强的原因。

我问,灵觉是什么?

他说,灵觉就是个屁。

王凤轻家虽离叶老头家很近,但我本着只有不惹麻烦才有糖吃的精神,几个礼拜来一直相安无事。

直到叶老头的女儿带着孙女来看他。

叶老头的女儿叫叶露河,三十多岁,刚出生时便体弱多病,用只鸡请来了个和尚,和尚说命中缺水,于是起了这么个带水的名字。

我那时候撇撇嘴,这名儿起得太没水平了,命中缺水怎么不叫叶江河,多霸气啊。何况,和尚不是不吃肉的吗?怎么用只鸡给请回来了?

师傅敲了敲我的脑袋:“还想不想吃糖啊?”

叶露河18岁就嫁到隔壁村去了,收服十世鬼胎那次,叶老头跑断了腿才在正午把她的头发取回来。她还有个女儿,与我同岁,叫叶晶。

还好那时候我不知道液晶显示屏是个啥,否则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铁定笑出声。

叶晶方一来就给了我一个下马威:“我跟你说,这是我的地盘,今后你得喊我姐。”

我蹲在门槛上,一面捧着碗面条,一面数蚂蚁,完全没把这个气势逼人小女孩当回事——我可是见过鬼的人,哪能跟小屁孩一般见识。

砰一声,我的碗摔了。

再一抬头,一只穿着布鞋的脚伸到了我面前。

我恼了,霍地起身,和这个不识好歹的家伙扭打在一起。

不得不说,女孩子发育比较早,十二岁之前欺负个男孩子跟玩儿一样,叶晶又从小生活在乡下,力气比我大了不少,结果打了没一会,就被这泼丫头压在了身下。

这时候师傅赶了过来,揪着我的耳朵站了起来:“瓜娃子!又给老子惹事!赶快给人道歉!”

战败的挫败感,哪里容的我道歉,脖子一梗,仰着青一块紫一块的小脸,大声道:“老子不道歉,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心中一急,就把电视上的台词给念了出来。

师傅一怒,说出了一句影响我一生的话:“就你瓜娃子这样,以后还怎么找得到媳妇儿?!”我那时候并不知道师傅指的什么,直到十几年后我依然单身,才明白师傅的良苦用心。

叶晶抱着膀子站在一边看热闹,一脸看出殡不嫌殡大的模样:“羞羞脸,连个女孩子都打不赢。”

我顿时恼了,挣脱掉师傅,一面骂着仅知的两句脏话,一面往外跑去。

“哎,这孩子,怎么了?”叶露河刚从外面回来,便被我撞到,温和笑着问了一句。

“有其母必有其女!”我见到是叶晶的妈妈,愤怒吼了出来。

师傅听到,脱下鞋子就准备抽我,我连忙跑了。

今天诸事不顺,明明是叶晶先欺负人,师傅却胳膊肘往外拐。

越想越生气,心一横,你越不让我做的事情,我偏要去做!

干脆头一甩,就往王凤轻家走去。

那时候正值傍晚,王凤轻家离叶老头家很近,我没一会就到了那。

只见这是一件极破落的带院子的土屋,由于长久没人打理,土砖围墙上破败的不像话,一扇木门腐朽的一推就开。

院子中长满杂草,院子靠右的地方有个布满青苔的水缸,前几日还下过雨,因此水缸里灌满了水。

想到这就是叶老头差点淹死的地方,我不禁害怕起来。

刚才只是凭着一时意气才走到这里,古语说的好,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现在胸中那口气散了,还真有些害怕。

但一想到师傅那胳膊肘往外拐的样子,心想,不做点什么还真对不起自己。

我站在门口,望着杂草丛生的院子,一咬牙,忐忑往水缸边慢慢凑去。

一步、一步,每一步我都走的胆战心惊,因为刚进到院子中,背心一阵发凉,仿佛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一样,师傅说这是灵觉太强的原因。

短短几步路,我竟然走了有一分钟才凑到水缸边上,一闭眼,鼓起勇气往水缸中探去,什么都没看到,一秒便缩了回来,哈哈笑道:“也不过如此嘛……”

我知道这只是自我安慰,男子汉大丈夫,董存瑞炸碉堡都不怕咧,我怕个水缸干锤子。

心一横,干脆再往水缸中望去,这一看,顿时松了口气。

所有事情,只有在他保持神秘感的时候,才会恐怖,看到这只是一个浮着一些青萍与小虫子的破旧水缸,我放下心来。

那种一直被人盯着的感觉,也消失无踪。

此刻,这间被传得异常邪乎的院子,在叶家村夕阳余晖下,也变得美丽起来。

“也不过如此!”我豪气丛生,心中也畅快了不少,大大咧咧走到土屋门前,一不做二不休的想看看里边。

屋子的门可不似院子的门,王凤轻家屋子的门异常结实,几十年还没有完全腐朽,但门上的锁头早已烂得不见踪迹,自然也是一推就开。

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屋内却忽然有阵阴风吹来。

“你来这里干什么!”忽然一个声音在耳边炸响,喷吐出来的气息打在耳畔,让我心脏猛一阵跳动。

这一紧一松,又一紧,心脏跟被人捏住一样,我顿时被吓的摔在地上。

再一回头,只见一个皮肤黝黑,眸子却异常明亮的姑娘抱着膀子站在我身后。

见到他,心中登时火气,跳起来大骂:“叶晶!你大爷的!吓死老子了!”

第五章 两只鬼

“你跑这里来干什么?我妈让我喊你回去吃饭。”叶晶一脸不屑,“按我说,你吃不吃饭,管我什么事啊。”

我狠狠呸了一口,盯着她黑黑丑丑的脸,哼道:“老子不吃饭!你快滚回去吧,这里可不是你来的地方,我在捉鬼你知道吗?算了,以你的智商,我很难跟你沟通。”

叶晶眼睛一瞪,我明显见到她明亮的眸子在夕阳余晖下闪出一道光:“捉鬼?好玩吗?”

见到她这样,我心下得意,存心想卖弄下,便叉腰说道:“那当然,等下我一招手,一画符,这鬼就能被我收服,到时候端茶送水,都可以让他来做!”

“吹牛!”叶晶撇嘴道。

或许是小孩子心性,见到叶晶不信,我有些急了,大声道:“有本事跟我进来!”说着往门内走去。

“那个……还是不要了吧,我妈说,这里不太好……”

“我师父还说,吃西瓜不吐籽,会在肚子里长小西瓜,但大人的话能信吗?叶晶同志,拜托你成熟点。”我已经步入王凤轻家的土屋内,站在门槛后,吸着土屋内腐朽的气味,对她说道。

叶晶明显在外犹豫了一会,最终好奇心还是战胜了恐惧,小心翼翼走了进来。

“女人果然还是女人,一个鬼有个什么怕的,你是没见过你外婆身上的鬼,青面獠牙,还能飞!两只爪子跟孙悟空的金箍棒似的,可以变长!后来还不是被我一张符给贴死了!”我吹牛道,然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土屋内早已蒙上了厚厚的灰尘,一呼一吸,都能碰一鼻子灰。

叶晶没说话,黑黑丑丑脸上,明亮的眸子在屋内四下打望。

我也跟着四下张望,王凤轻家还算大,虽然只是间土屋,但好歹也是两室一厅的格局,两间卧室的木门也不知道用的什么木头打造,即便过了这么多年没人打理,依然可以透过上边沾着的灰尘,看到墨绿色的光泽。

只是一间土砖房子,配上墨绿色的门,让人不免有些怪异。

我们四下看了一阵,堂屋中,不算平整的泥土地上(土砖房没有铺水泥,也没有地板,所以地面就是泥土地,特别不平整),摆着一张烂的不像话的八仙桌,两条破烂条凳在桌子边,叶晶轻轻一脚,就踢断了条凳的一条腿。

堂屋的墙壁上,还贴着毛爷爷的画像,画像上布满灰尘,四角都烂掉了,竟然还没有掉下来。

毛爷爷的画像边上,还挂着一个相框,这相框已经算是这间屋子里较为完整的东西了。

透过厚重的灰尘,还有层层的蛛网,依稀可以看到相片里有两个人。

我和叶晶对视一眼,极少有了共同的默契:“拿下来看看!”

相框挂的极高,两个八岁大的小孩儿肯定够不着,于是把那张破破烂烂的八仙桌给搬了过来,把桌上的两只茶杯清了开。合计了一下,作为男子汉,当然要身先士卒,于是我小心翼翼爬了上去,把相框取了下来。

期间,叶晶一直抓着我的腿,怕我摔倒的样子。

可待我下来之后,却看到这丫头蹲在卧室的门前,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那时我还小,没想那么多,只道是这丫头贪玩。

于是自顾自看起相框中的照片。

相框上蒙了厚厚的一层灰,擦了半天擦不干净,只见清相片上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人,男人样貌憨厚。

叶晶这时候也凑了过来:“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原来是结婚照,这人就是叶二罗吧?”

我这时候才想起来,算了算,叶二罗是70年的时候和王凤轻结的婚,那时候的结婚照的确是这样的风格。

“怎么看不清王凤轻的样子啊?”叶晶抢过相框,使劲擦拭着,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拆开!”我当机立断。

此刻日头已经落了下去,天色已暗,屋内越来越黑,于是我们俩走到屋门前,准备拆相框。

岂料刚走到屋门前,大门吱呀一声,竟然关了!

屋内顿时黑了下来!

突然发生这种情况,我袖子一紧,紧接着听到叶晶带着哭腔的声音:“怎么……怎么了……”

我也是惊惧不已,差点就被吓瘫,但即便年岁尚小,我还是知道男人面子最重要,只好强打精神道:“应该是风吹的吧……”但我们都知道,就这么大的屋子,哪来的一阵风……

黑暗中,我见到叶晶点点头:“那……你去把门打开。”

我吞了吞口水,屋内只有一丝亮光,借着亮光,看见大门方向没有异常。只好一面安慰自己,一面小心翼翼往前走去。

叶晶一直抓着我的袖子,让我行动有些不便,但我心中也十分害怕,所以并没有甩开她。

到了门前,我鼓起勇气伸出手,触手处却一片潮湿滑腻,忐忑推了两下,大门却纹丝不动。

我慌了神,顾不得面子,哭丧着脸回头冲叶晶说道:“完了……打不开,看来我们要死在一块了……”

“你要拉……”

我感到我脸上一阵火辣辣的,土屋的木门并不是双向的,进来的时候是推开,出去的时候自然是要拉开……

尴尬咳嗽两声,硬着头皮拉了拉门,果如叶晶所料,大门吱呀吱呀的缓缓打了开。

“哈哈,原来是这样啊……”我回头对叶晶谄笑着,刚才丢人丢大发了。

可当我回头的时候,看到了叶晶因为恐惧而瞪大了的眸子,从他明亮的眸子中,还看到了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人影浮在空中!

我吓的立马回头,却只看到了空荡荡的院子。

“啊!……”叶晶大叫,我的背后也一紧,被这丫头抱住。

我死死盯着院子,眼睛不敢离开,刚才那一幕太惊悚,心脏都快吓跳出来了。

吞了两口口水,右手放在身后,护着叶晶小心走出了土屋。

后颈上突然凉凉一片,像是有水珠滴上,我苦笑:“都出来了,没事了,你哭个什么!”

结果听到叶晶恐惧的声音从身后有些远的地方传来:“我……我……我没有哭……”

叶晶的声音明显离我有一定距离,但后颈冰凉的触感是那样的真实。我很恐慌,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就看到一张恐怖的鬼脸。

我从小跟着一个会捉鬼的师傅,可学到的东西寥寥可数,按照师傅的话来说,是时候未到。

捉鬼也是讲究缘分的。

所以,我现在只会两样,一样是,引魂灯,另一样就是迷魂阵了。

引魂灯是招魂时候用的,制作复杂不说,现在基本也没啥用处。

迷魂阵布置起来倒简单,或许真能迷惑这个厉鬼两分钟,然后回去唤师傅来收了她。

趴在身后的厉鬼,久久没有动静,我咬牙脱下裤衩,布迷魂阵之前,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做——往裤衩上撒了一泡尿,童子尿可辟邪,虽不知道作用有多大,但聊胜于无。

人有三盏灯,头顶一盏,两肩各一盏。

三盏灯都在,百邪辟易。

我不敢回头,怕一转头,带动的风把三盏灯灭了。怕灯灭,更不敢直接兜头把沾了童子尿的裤衩往脑袋后的厉鬼脸上拍。

只好把裤衩系在胸前。

童子尿属阳,裤衩往胸口这一系,后颈处冰凉的感觉也淡了许多,但鬼还是没有离开。

“叶晶你先出去!”我大喊。

“好……好的……”身后传来微弱的声音。

等到叶晶走到我跟前,我差点吓得瘫软在地。

叶晶背对着我,然而她身后竟然也背着一只鬼!

“别回头!站着别动!”我大喊,“我先布置一个阵法,你千万别动,否则要害死我的!”由于害怕叶晶出事,我并没有说出真相,我都不知道我那时候是怎样拥有这样细腻的心思。

“好……好的……你真会吗?”叶晶颤抖说道。

“放心好了,这点小事还难不倒我!”我故作镇静。

叶晶背上的厉鬼扭头死死‘盯’着我,我第一次见到这样恐怖的一张脸,青色的皮肤,瞳孔呈灰色,整张脸异常虚幻,仿佛一只吹了气的皮球。她,亦或者是它在看着我,又仿佛在看着我身后的某样东西。

我注意到她披头散发,穿着一件花格子衣衫。

愣了半晌才想起,这衣服在我刚刚才见过——照片上,王凤轻就是穿的这身衣服!

师傅说的没错,王凤轻果然还在村中!只不过变成了这样一副模样!

我有些想不通,既然王凤轻变成了鬼,那么又是谁害死的她?

定了定神,将杂念抛到脑后,先布置迷魂阵,逃出这里再说。

迷魂阵的原理很简单,鬼属阴,自然是喜欢呆在阴气多的地方,人为的破坏这个环境,塑造一个阴阳混乱的场景,鬼就晕头转向了。

阵法说起来很逆天,真正布置起来也有些困难,需要做寻穴定位等种种准备,但只是扰乱阴阳平衡片刻的话,还有一种简单且暴力的方法。

那就是,往至阴之地投入纯阳之物。

但有一个关键点,纯阳之物必须放在阴位,也就是至阴之地的至阴之点。

这地方就有点难找了,即便是最有经验的风水师傅,也得凭着罗盘等一系列工具才能找到。

师父曾教过我,单纯的靠风水寻找阴位,肯定是最难的,但一般的风水师父都知道结合一个地方的各种传说故事,来寻找阴阳位。

事情说起来玄乎,其实理解起来很简单。

例如说,一栋大楼闹鬼,闹鬼最多的地方,十有八九就是阴位。

王凤轻家的阴位在哪呢?我想到了叶老头差点被淹死的那个水缸。

忐忑走到水缸前,我才突然发现,我身上唯一的至阳之物,童子尿,刚才已经被我尿了出来,现在是万万再憋不出另外一泡尿的。

师傅他老人家又没有送过我什么法器,或者辟邪的至阳之物,正皱眉苦恼的时候,后颈处却越来越冰凉,我知道这是童子尿已经快镇不住后头那只厉鬼了!

心下一急,干脆狠心张嘴咬破中指,滴了几滴中指血到水缸中——人体三大阳,舌尖血,中指血,心头血,虽然只是几滴中指血,但足以搅乱此间阴阳片刻。

这一下咬的太重,十指连心,我痛的都叫了出来。

几滴中指血方一滴入水缸中,就漾了开去,本来浮着的浮萍,竟然也被这几滴血染红。

只听不知何处传来了轻微‘啵’的一声响,再紧接着,身后就一轻。

抬头看去,趴在叶晶背上的厉鬼此刻飘在空中,很是迷茫。

我当机立断,上前拉住叶晶的手,一溜烟跑出了院子,头也不回往叶老头家奔去。

跑到一半,叶晶慌忙甩开我的手:“你……你……你快把裤子穿上!”

我这才注意到,我正光着屁股蛋子。沾了童子尿的裤子系在胸前,哪还能再穿,只好撇嘴道:“我这都是为了救你才脱的裤子!”

“那你也不能这样啊!”叶晶泪珠子都快掉了出来。

“我裤子都脱了,你就跟我说这个啊!连个谢谢都没有!最毒妇人心!”我哼哼,没再搭理她,其实是心有余悸,没有功夫和对方争个高下。

方才在王凤轻家发生的事情,把我吓的不轻。

一前一后,与叶晶回到了叶老头家,师傅正端着饭碗,蹲坐在屋门前和叶老头说话。

得知方才发生的事情之后,这老头拿鞋底狠狠抽了我一顿。

好在最后有叶晶她老妈包庇,这才没有被师傅打死。

“你个瓜娃子!老子不是跟你说了,不准去那里吗?”师傅脸被气的涨红:“听完叶老头说的,我差不多就知道那里发生什么事情了,正准备把手头的事情忙完,再去解决的,你瓜娃子倒好,先去惹了一身腥!”

我没敢说话,我打小就这性格,凡事只有错过之后才知道后悔。

叶晶她妈在一边说着好话,叶老头也跟着帮腔,叶晶这丫头机灵,知道自己也错了,一直躲在边上没敢说话。

这时候叶老头的老伴儿端了一大盆凉拌毛豆跟几瓶冰镇啤酒出来,师傅的气才消了一些,把王凤轻家的事情详细讲了一下。

第六章 再探王凤轻家

听师傅详细说了一遍之后,我才知道,王凤轻家的事情不简单。

王凤轻的前几任丈夫肯定死了没错,但她到底是不是命中克夫就不得而知了。唯一知道的是,叶二罗肯定不是被鬼杀死的。

师傅喝了口冰镇啤酒,缓缓道:“一般这种会主动索人性命的厉鬼,执念颇深,所以都只会在特定的地点,与特定的情况下害人性命。”

我似懂非懂点点头,叶老头一家更是云里雾里。

叶晶倒是人小鬼大,颇为成熟的来了一句:“也就是说,厉鬼也和人一样,需要杀人动机?”

师傅摸着叶晶的脑袋哈哈笑了起来,而后扭头对我说:“看到没,这就是悟性,你瓜娃子什么时候有人家叶晶一半聪明,我这身本事早传给你了。”

我撇撇嘴,心里默默加了一句,老光棍,谁要学你本事啊。

“鬼到底是人变的,既然要害人,自然是需要一个‘动机’,也就是说,必须有人犯了它的禁忌,它才会害人性命。”

“叶老头路过王凤轻家,只是往里看了一眼,就差点被鬼害死,就已经说明了几个问题。”

我注意到叶老头老脸一红,看样子是对当初企图偷窥王凤轻的事情还有些芥蒂。

“第一,王凤轻家肯定有鬼,她家上空飘着的怨气也说明,这鬼的活动范围被限制在了那一块。然而,叶二罗死的地方离家十万八千里,他为什么不死在怨气冲天的家中,而死在外边呢?”

师傅一提出这个问题,我们全愣住了,其中略大的信息量,让我们没法完全吸收。

“第二,叶老头只是稍带歹意的往院子里瞄了一眼,就差点被害死,说明这鬼有很明显的保护意图,意图保护院子中的某样东西,那么它到底是要保护什么呢?”

两个问题,将叶老头家的所有人都问懵了。

当然,我也懵了,小声嘀咕着:“大人的世界真复杂……”

“那只厉鬼要保护王凤轻?!”叶晶突然惊呼出声。

叶露河赶紧捂住了自己女儿的嘴:“小孩子家家的,乱说些什么!”

叶晶掰开母亲的手,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

师傅笑了笑:“猜的很对,这只厉鬼很有可能就是为了保护王凤轻,才出手伤人的,这也是为什么后来王凤轻一出现,叶老头你就得救了。也就是说,这只鬼十有八九是王凤轻养的,就算不是她养的,也跟她有密切的关系。”

叶老头心有余悸点点头。

我听闻这话,立刻就觉得不对了,疑惑问道:“既然厉鬼是为了保护王凤轻,那么又为什么要杀害叶二罗?会不会是王凤轻养鬼,大白天带鬼出门害了叶二罗?”

师傅听到这儿,终于忍不住狠狠瞪了我两眼:“瓜娃子,你再想想,叶二罗是什么时候被杀的?”

我愣了愣:“他是白天出去干农活的,日头还没落下来,尸体就被发现了……应该是下午死的……”

“那你瓜娃子再说,什么鬼能在大白天出来害人?”

“十世鬼胎……”我弱声弱气说道,也知道即便是十世鬼胎,师傅也废了好大功夫隔绝天地阳气,才把它引出。一般厉鬼哪有十世鬼胎厉害?光天化日下,更是不会出来。

师傅气得吹胡子瞪眼:“老子抽死你……你娃儿好生听着,除非真是怨气滔天,一个鬼才有可能拼着魂飞魄散也要大白天报仇雪恨。叶二罗忠厚老实,打了大半辈子光棍,哪有时间去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哪有时间去得罪一个非杀他不可的鬼?”

我站在一边,没敢搭腔。

师傅接着说道:“而且就算是养鬼,大白天的带小鬼出门,不怕小鬼心生怨恨,然后回来反噬饲主?王凤轻如果真会养鬼的话,肯定不会做这么傻的事情的。”

叶老头跟他老伴儿在边上听的一惊一乍:“养……养鬼?”

“就跟有人养狼狗看家护院一样,也有人把鬼当宠物养,养的好了,可以招来财运啊什么的。不过这事儿太邪乎,一般人还真养不来,像王凤轻家这种会主动索人性命的鬼,寻常人更是玩不转。”师傅一本正经道。

我对养鬼方面的事情也是一知半解,只好跟着点头。

“因此,杀害叶二罗的肯定另有其人,至于杀死他的到底是谁,就不归我管了,我只负责捉鬼,查案我可不擅长。”

“你娃儿今天看到两只鬼了?”师傅忽然转头问我。

我点头,那时才八岁的我并不知道怎么形容那只厉鬼,只好手舞足蹈比划着:“一只穿着花衣裳,青面獠牙的,身子跟被气吹起来的似的。另一只我就没敢回头看了,你得问叶晶。”

“另一只披头散发的,穿着白衣裳,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我没敢看太仔细……”

师傅冲叶晶微笑点点头:“好孩子,没看到算了。”

我嘴巴一嘟,不满道:“师傅,你这胳膊肘往外拐的!”

师傅没搭理我,继续道:“这样一来,事情就很清楚了,王凤轻家有两只鬼,一只就是王凤轻本身,另一只十有八九就是她原先养的鬼。”

“叶老头那天晚上碰到的,就是王凤轻养的鬼。叶二罗死后,王凤轻不知什么原因,已经没有办法完全控制住自己养的鬼,直到最后被反噬而死。”

“再然后就碰上了你们两个娃儿。”

我听着师傅的话,心中有个疑惑,仰着小脸问道:“为什么那两只鬼没有立刻加害我们?”

师傅瞥了我一眼,没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但事后他偷偷给我解释了,这是因为我身体里有十世鬼胎,这可算是鬼王了,寻常鬼怪见到我,自然要掂量下自己的斤两。

“你们觉得王凤轻生前是个怎么样的人?”师傅忽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叶老头的老伴儿原先与王凤轻有过来往,这会儿颤颤巍巍说道:“性子挺不错的,看起来很温柔。”

师傅一拍大腿:“这就对了,不温柔,个性不好的人,怎么可能在鬼找上叶老头的时候还主动出来解围?虽然后来被鬼反噬致死,但他的灵魂只是被所养鬼的怨气拘束,滞留人间。期间可能被小鬼的怨气感染,但大体上,还是不太会主动害人的,所以叶晶这丫头才没事!如果你们再在那里待下去,可就不一定了!”

师傅大致把王凤轻家的情况给我们说了下,我突然想到了用中指血破天地阴阳的事情,邀功似的将这件事情强调了一遍。

不料却引来了师傅一个暴栗。

“你瓜娃儿不学无术!你以为那水缸真是王凤轻家的阴位?”

我歪着脑袋,道:“不是吗?”

师傅冷哼一声,没再理我,而是转头对叶晶说道:“以后少缠他玩!猪脑子没救了!”

叶晶煞有其事点点头,小大人样的说道:“人虽然笨了点,但其他方面没什么问题。”

我气的跳了起来,大吼:“老子要跟你单挑!”

叶晶转过小脸,无辜望向师傅,师傅便狠狠瞪了我一眼。

我摊摊手,对这个胳膊肘一直往外拐的师傅是在没辙了。

王凤轻家的情况虽然清楚了,但师傅并没有立刻就去解决,而是一直在忙别的事情。

直到一个礼拜后,师傅在镇上的一个商店当起了营业员,我才知道,他在讨生活呢……

“养活你娃儿可不容易,师傅今天要给你上的课就是,咱们抓鬼是替天行道,是积功德的事情,别让钱财这等腌臜物给玷污了。何况世间万物,钱财上沾染的因果最多,我们要避免这些因果,免得死后下了地狱都不知道。”师傅语重心长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