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信布好晋阳城的防务, 换了身便衣, 跟着逃亡的百姓, 一起离开了晋阳城。
他并不在乎北汉如何, 晋阳如何,说白了他对刘旻的厌恶不比萧家父子少。他只是没想到自己会爱上周嘉敏, 更没想到周嘉敏会为他生了个儿子。
那个流淌着杨家血液的孩子,是他全部的希望。
晋阳附近的一个小村庄里, 杨信见到了抱着襁褓, 精神恍惚的周嘉敏, 询问宫女是怎么回事。
宫女战战兢兢的, 话都说不完整。
杨信只当她们是受了惊吓, 坐在周嘉敏的身旁, 又问宫女:“夫人和孩子都吃过饭了吗?”
宫女惶惑地摇了摇头。
“那你还不快去弄些食物来?”杨信斥道,宫女连忙点头, 转身跑出去了。
这草屋很简陋,木桌上只摆着一个铜灯台。杨信扶着周嘉敏的肩膀, 说道:“敏敏,暂时委屈你了。我已找好了南下的方法, 我们到金陵去,重新开始。”说着伸手想要看看她怀里的孩子,没想到周嘉敏一下背过身去, 身子微微发抖。
杨信察觉到有异,将周嘉敏扳过来,夺过她手中的孩子, 细看之下,脸色大变:“这,这是怎么回事!”
周嘉敏颓然地坐着,从下午到现在,她一直没有缓过神来。她的孩子就这么没了,她抱着僵硬的襁褓呆坐了这么久,双手早就没有知觉了,可依然没有接受这个事实。
杨信面色铁青,拔高了声音:“你倒是说话啊!”
周嘉敏只是抱着膝盖,把头埋在双腿间。
这个时候,宫女拿着两个红薯从外面进来,看到屋中的气氛不对,吓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你告诉我是怎么回事!”杨信双目通红,对着宫女呵斥道。
宫女不敢再隐瞒,把下午发生的事说了一遍。说完以后,她偷偷看杨信的神色。这不看还好,一看吓了一跳。素日里威武的将军居然留下了两行热泪。
“你出去。”杨信低声说道。
宫女不敢迟疑,把红薯放在桌子上,慌忙转身出去了。
杨信看着怀中已经没了气息的孩子,悲极反笑,回头看着周嘉敏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只是利用我,利用我好让你生下这个孩子,甚至你对这个孩子也无任何的感情,在你眼里他不过是你获得权力的工具,是么?”
周嘉敏微微抬起头,茫然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她很美,纵然是眼前这样略有些狼狈的样子,发丝垂落,脸上略有脏污,也丝毫无损她得天独厚的美貌。
杨信紧紧抓着手中的襁褓,仰头不让更多的泪水落下来,哽咽地说道:“为什么那样的情况下还要在皇宫里头乱跑?所有人都在逃命,争抢,你为什么不走?你的第一个反应不是保护我们的孩子,而是还想着利用他做些什么。敏敏,我可以容忍你不爱我,但是我不能容忍一个母亲,不保护自己的孩子。这比杀了我还痛苦,你明白吗!”
铜灯台上的红烛一直在滴泪,周嘉敏看到杨信的泪水,心仿佛被烫了下,微微伸出手臂,想要说些什么来安慰他。她也很难过,她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当时她扑倒在地,一心想要护住孩子,却没想到……
“我想,我没办法跟你一起走下去了。”杨信抬手擦干眼泪,声音干涩。周嘉敏还未回过神,杨信将一直背在背上,还来不及解下的行囊一把扯下,放在桌子上,说道,“这里面是盘缠和一些干粮,那个宫女留给你。就此别过。”
周嘉敏终于明白了男人话里的意思,一下子从炕上跳下来,拉住杨信:“不,你不能扔下我!你说你爱我的!”
她的确一直在利用这个男人,可是眼下这样的情况,除了这个男人她还有什么?她已经一无所有了。
杨信要收回手,她却不肯放。这一刻什么骄傲,什么尊严,都比不过那种没顶的绝望。
“是我的错,我没有保护好他。但我可以给你生更的孩子,你别走……别丢下我一个人,求你……”
杨信拉开她的手,往后退了两步,摇头道:“你还不明白吗?只要一看到你,我就会想起这个孩子,就会想起你的自私和无情!若我早点将他带走,也许他现在还活在这个世上!你本是天之娇女,你曾是大周皇帝最心爱的女人,你本该拥有这世上最好的一切!走到今天这一步,全都是你咎由自取!你可怜,亦可恨!我没办法再跟你一起,保重。”
杨信的话如针一样扎进周嘉敏的心里,她的整个世界好像都在坍塌,都是别人的错,不关她的事!都是那些人逼她的!她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双臂,眼睁睁地看着男人大步跨出房门,头也不回地融进了夜色之中。
洞开的房门带来的夜风,吹落她眼中的泪水。明明已经是暮春了,她却觉得那么冷……
***
前方的捷报不断地传来,皇帝不仅在泽州城外大败北汉的联军,而且和孙友行的大军汇合,一口气北上,收回了被北汉占领的许多城池。
等打到晋阳的时候,才稍作休整。
年轻的皇帝以摧古拉朽之势,横扫千军,再一次向世人证明了他的实力。
慈元宫中,阳月向卧在床上的韦姌念萧铎的信,眉眼中俱是担忧。
半个月前的一天夜里,韦姌忽然做了一个噩梦。她梦见一个穿着龙袍的男子来见她,不是萧铎,而是赵九重!她一下子惊起,不知道这到底是梦还是神技,并且从那之后开始,一直不太舒服。
昨日她忽然晕倒,阳月连忙去传了御医。御医原以为皇后是生了什么重病,脸色奇差,可是一把脉却几乎震惊。皇后这是有孕了啊!本应该是天大的喜事,可御医行医数十年,从未见过怀孕的人身体衰弱得如同八十老者!
当晚太医院几个资历深的老御医都到了慈元宫,忙活到凌晨,还是查不出任何的毛病。
现在,韦姌的视线已经有些模糊,只能勉强看个人影。
因为怕干扰前方的战事,韦姌严禁任何人向皇帝报信,也让太医院不能告诉长秋宫那边。
只是她这个样子,阳月十分担心。她记得上次怀小皇子的时候,明明不是这样的。
韦姌觉得胸闷,拿起手边的帕子捂着嘴轻咳了两声,咳出了一团湿热的东西。
她定睛一看,是一团血,连忙掩上了,一脸平静。她其实隐隐有感觉自己的身体不适,当听到御医诊出喜脉的时候,整颗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想为皇帝生孩子,所以一意孤行,他出征前的那夜,行事之后便没有服药。没想到老天当真眷顾她,果然又赐了一个孩子给她。
这便是当初阿娘怀着她时的心情吧?明知道这个孩子可能会要了自己的命,还是想为心爱的男人生下来。她们本就不知道自己的寿命究竟几何,自然想让两人的感情得以在孩子的身上延续。
“太后驾到!”门外的宦官高叫了一声,韦姌连忙扶着阳月要下床,柴氏已经大步走了进来:“别动,你别动!”
柴氏听到宫人来报,心里七上八下的。喜的是,总算皇后又有了身孕,皇室能够添丁,可明明是好事,太医院为何不报呢?她满腹疑虑,来到慈元宫一看,顿时吓得不轻。好好的人,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憔悴了?
柴氏坐在床边,拉着韦姌的手,只觉得她的手十分冰凉,脸色也很差,眼睛好像没有焦距。
柴氏的心揪在一起,得知皇后有孕的高兴一下冲散了。她不想给韦姌增添负担,便摸着她的手背说道:“你好好休息,身子最重要。”
“母后,我没事。求您先不要告诉皇上,我怕他担心……”
韦姌可以想象得出来,皇帝得知之后,应该不是高兴,而是勃然大怒吧。战场上刀剑无眼,她不能让他有丝毫的分心。
“哀家晓得。你这孩子,你这孩子让哀家说你什么好……”柴氏把韦姌抱进怀里,摸着她瘦弱的肩膀,哽咽道,“你若有个三长两短,皇帝怎么办?宸儿怎么办?皇帝没了你,还能活吗?你告诉哀家怎么样才能帮你?宫里的御医不行,哀家让人去找顾先生,去九黎找你的亲人,他们总会有办法吧?”
怀里的人却没有回音,好像是睡着了。
柴氏将韦姌放躺在床上,盖好被子,抬起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她快步走出慈元宫,终于下了决心,侧头道:“秋芸,你亲自出宫一趟,让李大人马上给皇上写信,告诉他皇后的现状。另外派人连夜前往皇后的故乡九黎,告知皇后的父兄。再有,发动所有力量将顾慎之找出来。哪怕掘地三尺,也要将他找出来!”
“是!奴婢这就去办!”秋芸不敢怠慢,小跑着离去了。
柴氏回头往慈元宫看了一眼,握了握拳。这个时候,她一定得稳住。为了皇帝,为了皇孙,她都不能让皇后出事。
***
下过雨之后,天气更加潮湿炎热,仿佛进入了梅雨季节。
萧铎负手站在帅账前面,望着近在咫尺的宏大的晋阳城,面色凝重。晋阳自古便是兵家重地,易守难攻,城池有足够的防御纵深。而且刘旻并没有死,不知如何返回了晋阳,组织了一些残兵游勇,在城内负隅顽抗。
晋阳城久攻不下。
经过了泽州的大战,还有这一路北上收服失土,周军已是人疲马乏,粮草业已告急。
最重要的是,北汉作为辽国南下的门户和抵挡周军的天然屏障,辽国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北汉被萧铎收回。耶律祿逃回辽国之后,被辽国皇帝臭骂了一顿,又率着兵马,杀了回来。
萧铎命赵九重带兵与之交战,杀了两千辽兵。本是大获全胜,可赵九重身边的一个副将,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不顾赵九重的命令,私自带兵追赶耶律祿,被耶律祿所杀,还全军覆没。
这对周军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
赵九重率领剩下的人返回大营,向萧铎请罪,萧铎非但没有责怪他,反而对他的英勇善战赞善有加。
赵九重这个人的确不容小觑,在战场上足够冷静,也懂得合理分析,不是一员没有头脑的悍将。
大雨连日不断,萧铎也在郑重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进,双方已成胶着之势,退,影响周军士气。眼看离收复晋阳只差一点点了,他又不甘心。
直到京中传来一封快报,犹豫了多日的皇帝立刻做了决定,退兵。
作者有话要说:安啦安啦,不是悲剧
我连番外都不打算写悲剧了
生活已经如此艰难,微笑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