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一直、一直很想你

秦烬的腿不能老是受剧烈运动折腾,这不利于骨头恢复。

我第二日就叫院方来把他的石膏又加固了一层。

另外,我跟他约法三章,其中就包括必须克制,不能纵欲过度这一条。

于是我们每天维持着我去医院看他一次,顺便上一次的科学合理频率。

每次活儿都是我干,他就算再想要多一次,我不答应,他也拿我没辙,毕竟他动不了,也没法扑上来咬我。

这天我下午到的时候秦航川也在。

因为进门之前我就隔着门板隐隐约约听到了两个人说话的声音,还反应了一下秦烬是有什么访客吗?他都没有告诉过我。

那一瞬间,我心里有点不爽,因为光听那模糊的声音,里面的人似乎交谈正欢。

再仔细辨别一下,我发现原来说话的人是秦航川。

这小子不在自己房间好好呆着,跑来他哥的病房干嘛?

我猫在门外,贴在门板,形状猥琐地试图偷听,然而这门的隔音效果说好不好说坏也不坏,我完全没法辨别他们具体都说了什么。

过了会儿我就觉得没什么意思,偷听墙角这种事到底不光彩,还是算了。

我敲了敲门,然后走进去。

屋里的人噤了声,秦烬靠坐在床头,而秦航川翘着腿坐在茶几的小沙发上。

“你来了。”

“嫂子,你来啦。”

我点点头,随口问:“你们在聊什么呢?”

秦航川讪笑道:“没什么啦,我们就是在唠家常……”

真的假的,秦航川这个闪烁其词的语气,就让我觉得这两兄弟不像是在商量什么好事。

秦烬抬起眼,却问道:“你要听么?”

我顿了一下,有点奇怪又有点惊讶地望着秦烬,发现他的表情竟然是认真的。

“如果你想知道,我不会再隐瞒。”秦烬说。“我答应你了的。”

我眨了眨眼。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竟然真的点了下头,表示愿意旁听,就着秦烬的床榻坐在他身边。

也可能,我真的有点好奇。

秦航川眼珠滴溜溜地转,从我身上又转到他哥身上,然后灿烂地笑了笑。

“好吧,我们是在商量,之前……”

之前?

秦航川笑嘻嘻地说:“之前我在敌营卧薪尝胆这么多年,这次咱们大获胜利,怎么也要记我一功吧。”

秦烬冷着脸,语气异常嫌弃:“你也就这点用处。”

我脑子稍微一转就听明白了,回想起之前秦航川各种怪异又合理的举动,惊奇地指着秦航川道:“原来你还是个双面间谍啊?电视剧看多了?”

秦航川换回那种我很熟悉的恶心的语气,抑扬顿挫地道:“哎哟,嫂子,我早就说了,我跟我哥是一条心的嘛,忠心不二好不好,我什么时候和我家那群老东西同流合污过了。”

秦烬牵着我的手放在怀里捂了捂又捏了捏,一边语气冰冷地对秦航川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小算盘。”

“这次我放过你一马。”秦烬每个字都带着不怒自威的压迫感,“是因为你到底没碰我的红线。”

“你想借刀杀人……”秦烬道,“我警告你,这是最后一次。”

我边听,边觉得异常新奇,秦烬这副……叫人不自觉提心吊胆的强大气场,就仿佛一个永远大权在握,动动嘴皮就能将他座下刁民送上断头台的残暴君王,臣民们只有俯首帖耳、畏惧臣服的份。

也怪不得秦航川每次一见到他哥就像老鼠碰上猫,若是秦烬现在敢用这副吊样子对我讲话,我绝对……

一巴掌先扇到他嘴巴上,让他给我清醒了,想好了,再开口。

聒噪的秦航川立时变得小声起来:“哥,我都跟你说了一万次我没有,嫂子怎么可能是我绑的,那些资料也不是我查出来的,不仅这样我还已经竭尽全力替你捂了小半年了,要不是最后实在没辙了,你借我一万个胆子我都不敢动到嫂子身上来啊……”

“我知道你没有。”秦烬神情漠然,语气充满着淡淡的危险,“否则你今天还能活着出现在我面前这么跟我说话?”

秦航川立时缩了缩脖子,一脸怂样。

我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秦烬拿刀片搁在秦航川威胁过他,但他每次做这个下意识的动作,都让我觉得他哥下一秒就会把他杀掉。

秦航川异常骄傲地道:“哥,你知道吗,这些年爸爸最喜欢夸我什么,‘听话’,可不是嘛。我在他病床前任劳任怨地照顾了这么多年了,所有小辈里他最信任的就是我,我自己每天只吃一个干面包的时候把兜里的三百块都花了用来给他买吊命的强效药,这叫什么,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我都这样子了,他再不信任我,临死前把所有秘密都交代给我,他还能信任谁啊……”

“有一回我还听到咱三伯和姨说,说我长得这么花哨,果然一看就是好驾驭的草包……然后你知道爸爸回了句什么,我现在想了想都觉得好笑死了,他说,嗯,川川这孩子是笨了点,但心眼不坏,是特别孝顺。”

“他凭什么?凭什么觉得我会孝顺他?哈哈哈哈。”

“是真的自我意识过剩了吗?凭他把我妈像垃圾一样随手丢掉,不管我妈怎么跪在地上毫无尊严地求他给点营养费都无动于衷?就因为他觉得自己这段风流韵事玷污了他高贵的上层身份?既然知道恶心知道脏,那一开始为什么要搞呢?我妈自己送到他床上的是吗?好吧,反正他永远这么说,那又为什么要让我诞生在这个世界上呢?”

“一开始把我掐死啊,就没有后来那么多事了。”

秦航川一边捧腹大笑,笑到还抹起了眼泪,然而他那张妖孽充满迷惑性的脸上自此却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一种……诡异至极,阴气森森,如同恶鬼发出地狱般的狰狞表情。

他幽幽道:“那些蠢人,说别人好话都不知道隔墙有耳吗?我两年前就在他们所有人的家里一共装了七十七个微型窃听器,四十三个针孔摄像头,连我表弟三天不洗澡、我大伯偷藏三百五十五块私房钱在厕所的卷纸筒里、大姨背着大伯和隔壁菜花家的老沈偷人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我实在忍不住插了个嘴:“你管‘长得花哨’,‘好驾驭的草包’,叫作好话?”

秦航川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他们夸我长得帅。”

秦烬淡然地补充道:“你就该直接控制跟踪他们所有的智能设备,直接截断篡改往来信件,三天时间就能让他们把该吐的全吐干净,装那么多窃听器和摄像头有什么用?费劲又费事。”

秦航川啪啪啪拍起了大腿,崇拜道:“……哥,行还是你行。”

我心道,秦航川这家伙明明连装窃听器和摄像头这种事都敢做,竟然对秦烬言听计从,一时我也是有点心情复杂。

整个谈话到后来越来越偏离方向,我完全就是听了整一个下午这俩位黑心兄弟怎么密谋布下天罗地网的全过程细节。

其手段之多,心思之庞大缜密,简直令我叹为观止。

秦氏那些老家伙,多吃了几十年的盐,事到临了竟然栽在这两个年轻的小辈身上,倒还真是一点不冤。

倒是秦航川,这家伙可真是颠覆了我对他过去一如既往始终如一的废物印象,我整个下午都还处于完全懵逼的状态,就感觉自己的一小片世界观破碎后正在等待施工队重建。

怪不得之前唐玉琪那小子特意打电话来警告我说,自己被卖了还帮着数钱,底裤都赔了进去。

的确,我心有戚戚然地想,就唐玉琪那点水平,怎么可能玩得过这心肝脾胃肾比煤炭还黑的秦航川。

聊到最后,秦烬看向我,征询我意见地道:“老婆,他之前跟我提出想问你在公司要个职位。”

秦航川非常流畅地接话:“否则我就要上街去喝西北风啦嫂子,行行好嘛,给孩子口饭吃吧。”

秦烬面无表情,一副甩手掌柜做到底的模样,他微耸了下肩,温和地对我说:“你决定,我都听你的。”

我立刻开始头疼:“……”

说实话我对秦航川的业务能力依然非常怀疑。

这小子从前扮傻蛋草包着实是扮得太成功了,以至于我对他的固有观念到现在都很难拗回来。

随后我莫名又想,秦烬之前在我面前装孙子博我同情诱我放下警惕的时候……倒也十分有模有样,我也还真的信了。

一时之间我都不知道是该怀疑自己脑子有问题,不该这么轻易相信他人,还是感叹一句,这两兄弟不愧是一个爹亲生的,干的事都一模一样。

秦航川走后,我又留了会儿。

秦烬不知道是玩我的手玩得上瘾了,抓着怎么也不肯放。

他抬起眼,低低地道:“害怕了吗?”

“秦航川是这样的人,我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我做过很多比他更狠的事,也考虑过无数次要怎么把我的血亲赶尽杀绝。”秦烬轻轻地说,“我这家里,就没有一个好人。我,我跟他们,大概也没有很大的区别。”

“只是很多时候……”他很轻很轻地说,“我也想在你面前,保持一点好的形象。”

我垂下眼,用我平生最温柔的目光无言地看了他良久。

然后我轻轻摸了摸他的脸,接着猛地,勾起手指弹了一下他的脑门。

秦烬“唔”了一声,捂着遭受重创的脑门,面带委屈地望着我。

“屁。”我冷笑着道,“你也就这点胆子了。”

嘴上说得好像很狠的样子,明明之前那个瞻前顾后,抱着蛋团成一团躲在洞穴里怎么也不肯出来的家伙也是他。

秦烬默不作声了,讨好地用舌面亲了亲我的手掌。

我被他弄得十分手痒,顿时就想抬手往他脸上扇,击打的动作在着陆前却又换成了揉弄他的头发。

大约是我良心发现,决定给他一些迟来的关爱。

今天的一日一次运动指标还没有完成来着。

其他什么都可以不干,唯独这个,秦烬每天得提醒我无数遍,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我不得不不断安抚他,好言保证:“没有忘,真的没有忘,说好了一天一次,我答应了就一定会给你的。”

等到结束后时间又已经很晚了。

潦草地清洗完毕,我必须得离开了,明天还要上班呢。

“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

“嗯。”

“慢点开。”

“知道了。”

“到家跟我说一声。”

“嗯。”

我瞥他:“你像个老妈子你知道吗?”

“都叮嘱完了?想想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快点,一起交代了。”

秦烬又变回了那副表情欠缺的模样,他煞有其事地思考了一下,然后道:“好像没有了。”

“是吗。”

我不置可否地说:“那就好,我走了。”

然而临走前,他突然动了动垂落的手,勾住我的小拇指,轻轻地问。

“你明天能再早点来么?”

他用十分不好意思的声音干巴巴挤牙膏似的挤出几个变扭的字。

“……我会一直很想你。”

“我一直、一直很想你。”

我脚下的步子微微踉跄了一下,不由自主回头看了他一眼,见到他脸上浮现出有一点难过有一点落寞的神情,话语中中竟带着一种很复杂的,脆弱的颤音。

我一时有些怔然,可能是我从前从不知道,这样脆弱甚至于无助的样子会出现在秦烬身上。

换句话说,他对我要离他而去哪怕只是一天时间这件事反应大到我都产生了一丝奇怪和不解。

是因为在医院吗?是因为他断了腿所以格外容易情绪不稳定吗?

我还没走呢。我在心里小声地说。

你怎么已经提前落寞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