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最精明的商人

好在周怡第二天见我的时候跟没事人一样,那场隐秘的情事便在唯一一个疑似目击者的眼皮子底下悄悄揭过了。

我松了一口气,只是找个时间又不放心地偷偷把办公室那张沙发用消毒湿巾里里外外擦了一遍,做贼似的,只为了确保上面没有残留下任何可疑的痕迹,擦完自己倒是哼哧哼哧地累出了一身汗。

只是事情过去几天后我仍然觉得奇怪,那天周怡五点就准时下班了,她一向走得早,说是着急回家陪老公,我能体谅,一般没有什么急事也不会多留她。

我依稀记得当天她下班前还特意进来送了一次文件,同我打了一声招呼。

而我跟秦烬完事出来的时候绝对已经是几个小时之后了,她若是真忘了拿什么东西回公司来一趟,也实在没必要在我面前遮遮掩掩,惊慌失措。

我越想越觉得纳闷,总感觉哪里不太对,但一时半会儿又说不上来。

周五下班前唐玉琪打电话来问我晚上有没有时间聚聚,他的声音在手机那头听起来十分欢欣雀跃,仿佛发生了什么天大的好事。

我没怎么思考就答应了,主要是因为馋唐玉琪店里许久不曾尝到的日料,我们约好晚上八点见,挂掉电话,我给秦烬发了个微信告诉他我晚上不回,让他自己吃饭。

秦烬过了许久才回了我一个句号。

不知怎么,我总觉得从这个灵性的小小句号里他似乎表达出来一种隐晦的不爽,然后我摇了摇头,确信自己只是脑补过甚。

家里的饭再香多了也会腻,偶尔吃个外食怎么了?不是很正常吗?

我挥掉了自己诡异的一点心虚,把手机放下,没有再回他。

差不多七点半,我收拾好东西,八点钟,司机把我送到地方,我踏进唐玉琪的日料店里,唐玉琪已经等着了。

见面第一眼,唐玉琪整个人看上去容光焕发,要我形容,就看起来整个人像被驴子踢了脑门,在那儿特别不正常地傻乐。

我挑起眉:“你恋爱了?”

“哟,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唐玉琪十分惊讶地眨眨眼,夸赞道,“陆老板火眼金睛啊。”

白痴,你都写在脸上了好吗。

“对象是谁?”我默了默,还是实在不放心地多问了一句。

我一边心道,不会真是秦航川那个破玩意儿吧。

实在不是我八卦,秦航川留给我的印象一直是个不学无术还风流倜傥到处沾花捻草的混世魔王,过去我在秦烬手下打工,当时秦航川恰巧也被他爹扔进公司历练,于是我“有幸”和他共事过一小段时间,如果秦航川不是秦烬他弟,我真是分分钟恨不得把手里的打印纸摞成一块砖拍在秦航川脑门上,给他砸个脑浆四溅、血肉模糊。

唐玉琪瞄了我一眼,微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说:“还能是谁,陆老板你不是早就见过了嘛……”

得。怕什么来什么。

“……你不是直男么?”

唐玉琪眼神闪烁,支支吾吾地不说话。

我长叹了一口气。

“秦航川他人呢?”我问,“他今天没来陪你?”

“哦。”唐玉琪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道,“他说他最近正忙着一件特别重要的事。”

“好像跟他哥,就是你上次带来那个长很凶很帅的新对象有关……”

我闻言紧紧皱起眉,立即抓着他问:“什么意思,什么事?!”

“哎哎哎!”唐玉琪被我揪住领子,涨红了脸,赶忙举起双手示意投降,“陆,陆老板,你先别急啊……”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假模假样地咳了一声,把他放开。

唐玉琪说:“具体我也不清楚,真的,本来我一听说跟你有关我立刻就帮你打听了,但唯独这件事他嘴特别严,我怎么缠着他问他就是不肯说,只跟我讲让我放心,那是他亲哥,你是他亲嫂子……呃,他总不会坑了自己人。”

说起来,上回秦航川把我卖了的事我都还没找他算账,秦航川这家伙“坑货”的形象绝对已经在我心里根深蒂固,我可不敢再相信他这些花言巧语。

我想了想,虽然人家热恋的时候上去泼冷水不太好,但我还是决定提醒唐玉琪一句:“你注意这点,别被他骗了。”

唐玉琪显然不以为然,他道:“哎呀,他能骗我什么呀?我给他钱花,我乐意呀,我就当包养个男人……”

我:“……”

行,你开心就好。

“话说……”唐玉琪道,“陆老板,你跟那个明星一样的酷哥,进展得也太快了吧,怎么航川都喊上你嫂子了?”

我沉默片刻,不可否认内心充满了倾诉的欲望,于是我说:“我们睡了。”

“哦,不奇怪啊。”唐玉琪喃喃道,“陆老板你这么颜狗,他一看就是你的天菜……”

接着他顿了一顿,突然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等等,他是零啊?”

我语塞了一下,颇有些没脸地艰难挤出四个字:“……当然不是。”

“哦。”唐玉琪停止了夹菜的动作,鼓着腮帮顿了顿,表情如同被雷劈了一样震惊,接着他上下看了我好几眼,口气颇为唏嘘地拍了拍我的后背,“可以啊,咱们以后就是好朋友了。”

……妈的以前不是吗?

我无语了片刻。

唐玉琪又好奇地打量了我一会儿,奇怪地问:“怎么了啊,这副表情,你们吵架了吗?”

我慢吞吞地咀嚼着一颗寿司,直到嘴里的东西全部咽下去,才缓缓开口:“没有,只是睡了,而已。”我轻声道,“他不会喜欢我。”

不知怎么,当我自己说出这句忖摸已久的事实时,我突然有种松了一口气的释然感觉。

不被喜欢是由于自己的缺陷、不讨喜和无能,最终反映成为残忍的表象,而就像秦烬曾经所说的那样,许多事包括人心我无法控制,我理应心平气和地承认。

却不料,听完后的唐玉琪反应与我设想的大相径庭,他瞪着圆溜溜的大眼,几秒后,他冒出了一个单音节:“哈?”

他一脸的不可置信,那表情夸张得像是听到了什么异世界难以理解的语言,他把桌子拍得哐啪啪作响,气急败坏地说:“拜托,陆伊橙。”

“你长着这么一张脸,他不喜欢你?别凡了好吗,我就这么说吧,除非取向不同型号不对心有所属或者天生阳痿,这世界上哪个当gay的见到你第一面能不爱上你?那我们这些歪瓜裂枣是不是都不用活了?”

他叽里呱啦地指着我控诉了一长串,看起来恨不得把面前的食盆掀在我头上。

我讪讪地反驳道:“你才变成gay多久啊。”

被人夸赞长相从小到大对我的确不是件新鲜事,只是我还第一次见有人能像骂人一样吹我的彩虹屁。

如果不是因为我对我自己这张脸绝对自信,我当年也不敢一上来认都不认识就抓着秦烬邀请他来一炮。

我一直清楚自己唯一的优势在哪里。

事实证明当年他也的确没有拒绝,那时,我不得不承认我心底产生了一点沾沾自喜的想法,我该在怎样的角度下摆出怎样的表情才最合适,这于我而言恐怕是一种天生的技能。

不用去照镜子,我也能确信我在他眼里一定是好看的。

说我包袱重也没错,因为卑劣的我需要仰仗外形来获得我想要的东西。

只是这副天生吸引人的光鲜外貌到最后反而成了一张掩盖残酷内里的遮羞布,堪堪维系着虚幻美好的表象,掩盖着我其实并不会被人喜爱的真相。

毕竟相貌是一种贬值资产,永远只会随着时光老去而慢慢褪色,聪明的人懂得享受、玩玩而已,却绝对不会当真,因为从绝对商业的角度,那就是一笔亏本生意。

而我总是知道,我这个人褪开这身皮囊,就只剩下一个无趣、尖锐而患得患失的灵魂。

所以唐玉琪这么说我是不赞同的。

我不是二十岁出头的愣头青了,我不再做梦,我晓得世人给出的爱廉价吝啬,而我这辈子遇见过最精明的商人非秦烬莫属,他尤其如此。

吃完饭,唐玉琪问我要不要再去隔壁的清吧坐坐。

我答也行,反正大好的周五晚上,难得休息,我也不急着回去。

昏暗的酒吧里打着蓝蓝紫紫的灯光,荡漾的音乐在迷乱的空气中浮动着,唐玉琪是老板,我们理所当然长驱直入地占据了整个店里最好的位置。

我无所谓喝不喝酒,更无意买醉,随手点了杯度数很低的淡朗姆。

唐玉琪则要了杯百利甜酒,放三大块冰块。

接着他开始猛喝,那张本来无忧无虑的精致脸蛋上不知不觉带上了点落寞。

我见他一直握着手机,时不时点开屏幕看一眼,自然知道他在等谁。

我心里低叹了一声,想他原来也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么开心。

我拍了拍他的肩,自己走到门口去抽了根烟。

不一会儿,一个年轻男人走到边上,问我有没有火。

我抬起眸瞅了对方一眼,对方被我审视着,举止落落大方,挂着一丝得体的笑。

成年人的搭讪,背后藏了什么,自然都懂。

实际上,我若是真想要猎艳,随便到哪个夜店走一圈,当晚就能收获一个漂亮的新人,解锁一张新的大床。

交际成本低到离谱。

这并不奇怪,我甚至想,是不是还是这样的关系会让人更轻松点。

如果可以,我情愿一辈子不曾动心,那样就不会受累。

我不置可否,借了火,不咸不淡地同对方聊了两句,尽管大部分时间只是在听他说,而我自己其实在走神。

对方在空气中舞动的魔幻音乐中洋洋洒洒地聊起国际经济局势、古巴问题、气候变暖导致海平面又上升了多少厘米,最后谈话上升到虚无主义哲学的高度,他是个极度的悲观者,他说宇宙什么时候再爆炸一次,全人类也许很快就要消亡。

我们还有多久毁灭。

我心想这不是归我们管的事情,而我只是个凡庸的俗人,我满脑子都是下个季度的贷款、报表、新一轮的会议、员工的工资、产品涨价的成本。

也许我这种人还是尽快毁灭的好。

聊久了,我没注意到半个多小时前秦烬给我发了条消息,问我在哪儿,要不要来接我。

真不是故意,我的确没看到。

我拿起手机给他打了个电话,耳边另一个男人还在就世界的终极意义喋喋不休,酒吧内传来小号和萨克斯一同吹奏的乐声,悠悠扬扬。

接通时,我抿了一口手中冰凉的酒,认认真真地唤他:“秦烬。”

他没说话,他所在的那一边应该十分安静,我好似能隔着电话听到他的呼吸声,尽管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我举着手机,望着头顶无尽的黑夜,动了动嘴,做了一串清楚的口型。

没有用嗓子发声,电话那头的秦烬听不到,而我身旁这个同我搭讪的男人却看到了,原本正滔滔不绝的男人突然止住了话音。

我说,我还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