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跟我回家

我走进厨房煮了一壶咖啡,回到书房,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这周事情很多,自然就积压到了周末,事实上,我早就许久没休过假了,对我来说,周末和平时区别并不大,只不过工作日在公司上班,休息日在家里工作而已。

毕竟我头上还有董事会和股东,拿着这么高一份年薪,我总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平时我工作的时候整个人都是处于完全沉浸的状态,经常忙完一看才发现天都黑了,但离奇的是,今天我却频频走神,回了几封邮件之后就停下了打字的手。

再一看,时间才过去了二十分钟。

短短几天时间,秦烬就像一场荒诞的梦一样凭空闯进了我的生活里,又消失无踪。

但我却好像因此出现了一些不适应的症状,心绪莫名紊乱,没办法集中。

我站起身,在房间里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圈接一圈,又去窗前抽了根烟。

然后我回到座位前,继续工作。

十分钟后,我再次站了起来……

简直就好像我的时间感知能力被骤然拉长了一般,我发誓这是我平生经历过的最慢的一小时,用度秒如年来形容都不为过。

这一小时内,我去了两次厕所,抽了三根烟,喝了四杯咖啡,在书房里走了十二圈,看了三十七次时钟。

我真的很想打开脑壳把自己的脑子拿出来瞧瞧,它究竟在干嘛。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其实我也并非不知道答案,只是回避承认。

虽然的确是秦烬先做错了事,惹恼了我,但把一个穷得响叮当,又刚从植物人状态恢复没多久,甚至可能还行动有些不便的人丢在外面,这着实让我内心有些过意不去。

尽管我不爽他,但也并不希望他出点什么事。

最后,我随便套了件能见人的衣服,忍无可忍地下了楼,推开门。

深秋的寒风铺面而来,周围树木萧萧,房子四边精心栽种打理的绿化风景宜人,我四处张望,并没有搜寻到秦烬的身影。

我绕着房子找了找,后面和侧面也看过了,没有人。

还真走了啊?

我掏出手机,点开秦烬白茫茫一片的头像,在聊天框里打下几个字。

【你在哪?】

点击发送键之前我又停顿了一下,心说我为什么要主动找他还给他发消息,这样搞得好像我很担心他似的。

我收回手机,没有点发送,而是双手插在口袋里,往外面走去,我寻思着他估计跑不了多远,应当还在附近。

我家到外面市区的大马路之间只有一条可供通行的车道,我就沿着车道一路找过去。

一直来到外边闹市区车来车往的繁忙街道上,我始终没瞧见半个疑似秦烬的人影。

我心里愈发郁闷,又有点焦急,条件反射地按开手机。

我跟秦烬的聊天记录仍停留在上周我给他打钱,他回了我一个干巴巴的“谢谢老板”的表情包。

我心烦意乱地关掉微信,打开搜索引擎。

“提问:家里的宠物狗跑丢了应该怎么办?”

跳出来答案第一条。

“题主在小区门口贴点寻宠启示吧,附赠模板,详见下方。”

一瞬间,我竟然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可行性。

我可以现在回家,把秦烬的大头照片打印出来贴在这路上的电线杆上,上书“爱狗遗失,捡到请速速联系电话136XXXX,必有重金酬谢”。

似乎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

不是,我在想什么呢?

我甩了甩脑子里凭空冒出来的这个诡异念头。

就在这时,我意识到,就在不远处,路口拐角处的那家大型连锁超市外头,似乎围着不少人,不知在干嘛,看着相当热闹的样子。

我走过去,遥遥隔着攒动的人群就看清了那个我找了大半天的家伙正曲着长腿,斜坐在超市的墙角边上。

他身旁放着一只不锈钢的铁碗,里面已装满了零零碎碎的小额纸币和一堆钢镚儿。

我停住脚步,愣在原地,完全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的景象:“……”

这位爷,他脑子被枪打了还是怎么,我开个玩笑而已,他居然真跑出来讨饭了啊???

一瞬间,我插在口袋里的手非常痒,十分想拿出手机,把这神奇的一幕拍摄下来永久珍藏在相册里,以后时不时拿出来嘲笑他一顿。

谁能想到,昔日跺跺脚整个C城都要抖三抖的秦氏大少,今天居然沦落到在街头巷尾的超市门口乞讨?

他身上还穿着离开我家时那件单薄的棉质居家服,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衣服弄得皱巴巴的,歪歪斜斜挂在身上,整个人显得异常颓废,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家伙惨得不行,整个人的形象简直与他此刻身处的肮脏环境毫无违和感。

唯独他那张脸,即使沾了些许灰迹却依然帅气逼人,如同一尊上帝亲手凿出来的雕像,每一寸都符合最苛刻的审美比例。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垂落的睫毛扫下一片阴影,好似只是望着前方的一片虚空发着呆。

我将自己隐藏在一个秦烬应该很难注意到的视觉盲区——一处放满了共享单车的停车棚后方。

我观望了一阵,发现不少年轻人聚集在他跟前,女性居多,居然还有许多人上前试图朝秦烬搭讪。

不知为何,我心里莫名觉得有点不爽。

秦烬时而简单地应答两句,在被问到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生活上的困难时——

他答:“被我老婆从家里赶出来了。”

一个正巧路过的中年男人嗤笑一声,露出相当同病相怜的表情:“诶唷,那你是活该咯。”

“要我说你老婆还算仁慈,只让你出来坐坐,没叫你跪搓衣板。”他啧啧叹道,“那滋味,你哪天尝尝,真够酸爽,毕生难忘。”

我心说,这哥们听着蛮有故事哈?

秦烬没什么反应地听着他讲。

中年男人又道:“小兄弟长这么帅,犯什么错啊?外插花啦?”

秦烬这回倒是立刻回了一个字:“没。”

“哦。”中年男人露出有点失望的表情,我眼睁睁看着他原本从皮夹里正准备拿出五十块的手改为捻出一张十元的人民币,丢在秦烬身边的那只碗里,“那就不是什么大事,小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和,去给你老婆认个错咯,态度好一点,她还能舍得让你在外面吹风,不怕你被别人勾走了哦?”

秦烬木着脸,不再说话。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瞎话。我默默腹诽了一句。

又盯了一会儿,见秦烬似乎是打算在超市墙角安家,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我隐没在人群里,悄悄离开了。

我不是个喜欢食言的人,既然我已经说了叫他别想再进我家的门,那就说到做到。

他胆敢挑衅我,就该料到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何况我又不是没有提前警告他。

我回到家中,天色有些暗了。

胃部异常空虚,我从抽屉里翻出来个还差两个月才到期的陈年蛋黄酥,剥开包装,三两口咽了下去。

接着我又回到书房,给几个亟需处理的生意伙伴打了电话,再发信息给周怡,让她安排好下周的会晤时间。

等我再抬起头时,我意识到外面起风了。

几片阴云遮蔽了天空,令光线阴暗,明明还没有到日落的时间,我不得不打开了房间的顶灯。

随后,我注意到,窗户上沾上了几滴飘来的雨丝。

下雨了?

我皱了皱眉,打开窗,立刻能感觉到温度降了不少,好在雨不算大,地面也尚未湿透,雨丝只是零零星星夹在风里,如一根根细针一样冷冰冰地刺在脸上。

我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圈,准确地来说是一共五圈。

然后我又下了楼,拿起玄关的伞,出了门。

撑开巨大的黑伞,我一路疾步走到外面,街头的拐角超市处,那个男人仍曲着腿,坐在墙角,望着面前的一片虚空,好像在发呆。

没有人再围着他搭讪了,路人们都忙着去躲雨了,他把那只装满零钱的铁碗抱在怀里,大概是不想让里面的纸币淋湿了。

那一刻,他坐在灰蒙蒙的角落,雨丝令他湿漉漉的额发垂在眼前,看起来真的好像一只大大的,没有人要的流浪狗。

我忽然觉得有点不忍。

尽管理智告诉我,他也有可能只是在卖惨。

他赖在那儿不走,或许是知道我会出来找他,于是好顺理成章地叫我看到这一幕——

不过就是逼我妥协,要我心软而已。

而我向来很吃这一套。

我快步走上前去,伸出前臂,将伞罩在我们两人上方。

他从地上抬起头,漆黑的眼睛盯着我,深不见底。

他动了动唇,似乎正欲说些什么。

我立即在他说出任何可能我不爱听的话之前打断了他。

“行了。”

我一把拎着他的领子把他从地上揪起来,恶声恶气地道。

“你跟我回家。”

--------------------

注:“外插花”在上海话里是偷情、出轨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