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椀晨租住在临近外环的一处有些年头的居民区,我开车过去得二十分钟左右。
我到的时候满屋都是难闻的酒气,一打开门,这个喝得烂醉的男人朝我扑来,我闪身一避躲开了。
他看起来与我曾经认识的样子简直大相径庭,头发乱糟糟的,白色的薄毛衣歪歪斜斜地挂在身上,底下光溜溜的两条腿什么也没穿,整个人看起来颓废又随便。
他家里也是,东西堆得乱七八糟,一看就很长时间没有整理过了。
我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我发现我非常不待见他现在这副故作诱惑的样子,他以前乖巧干净,文质彬彬的样子还顺眼些。
就在那一刻,我醒悟过来,我脑子里说着或许可以给他个机会和他试试,实际在感情上我还是把他当成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
再怎么努力,我恐怕也不会爱上这个人。
我说:“你有什么事?”
叶椀晨软绵绵地靠在门边,眼睛微红,直直地望着我,小声道:“陆哥,我就是想看看你,你来了我好高兴,你快进来吧。”
“叶椀晨。”我用郑重的语气对他说,“我来只是告诉你。”
“我们结束了。”
我留下这句话就离开了。
谁知相当不巧,回去的路上却在高架上碰到了一起车祸,原本二十分钟的路程堵了将近一个半小时。整个车流龟速前进,铺天盖地红色的刹车尾灯,到最后我整个人都开始暴躁了,心里懊悔我就不该出来这一趟,何必呢,就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搞得自己晚饭都没吃成。
秦烬呢?他估计在家里美滋滋的吧,老板不在,不用上工,随便干点啥,躺着就能赚钱。
但愿我回家的时候他已经给我做好了咖喱饭,否则我今晚绝对饶不了他。
一来一回这一顿折腾,我再次到家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
天色早已彻底黑了,夜幕中挂着几颗闪着微弱光芒的星星,今晚的月亮却很圆,仿佛预示着这是一个阖家团聚的好日子。
我停好车上楼,开了门,迎面是亮着暖黄色灯光的餐厅,秦烬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餐桌旁,面无表情,那神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推开门时他抬起头,淡淡地说:“回来了?”
我本来正想朝他解释两句我为什么回来迟了,但见他这样子觉得似乎也没什么必要。
他看起来也不太在意我因何种理由晚归。
于是我什么也没说,换了鞋进门,只见他面前的餐桌上放着两碗香气逼人的咖喱饭。
大概是因为我饿了,在看到晚饭后,满脑子想的就是一碗完美的咖喱饭应该是怎么样的:绵软的土豆和鲜甜的萝卜在长时间的炖煮过后几乎融化,蔬菜的鲜甜和牛肉的鲜味也几乎融作一体,结合着咖喱独有的香料味道,令人食指大动。
相比之下,秦烬给我端上来的则有些普通:热腾腾的酱汁泡着大块的土豆和胡萝卜,配上金黄色的炸鸡,浇在雪白饱满的米饭上,在灯光衬托下也算不错。
光看卖相倒是挺让人有食欲的,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糟糕。
只是……我以为他已经先吃过了,结果他等我等到现在?
虽然我也不是故意的,但我心中还是难得升起一丝微弱的愧疚。
秦烬默默站起身,将碗碟放进微波炉里加热,而我去洗手。
第一碗已经热好了,他端到我面前,食物的香气散发出来,我也没跟他客气,拿起筷子尝了一口。
……嗯。好吧。
米饭煮得不够久,还比较硬;土豆也炖的不够烂;咖喱块可能放多了,也没有加蜂蜜或者苹果,味道太咸;至于胡萝卜,我拒绝碰那玩意儿,更别说这里面的胡萝卜硬的就像以前秦烬的嘴,根本嚼不动。
唯独炸鸡还不错,但可能是先前放得太久了,再用微波炉加热以后它本来酥脆的外皮都有点软掉了。
整体来说,不算太难吃,勉强能入口而已,但比起我自己做得食物还是要好多了。今天要是让我对着一堆生的材料捣腾出一顿咖喱饭,我可能会直接把厨房炸了。
微波炉又“叮”得一声响,秦烬端着他自己热好的饭坐在我面前。
他捧着碗,我注意到他的食指侧边有一块不太明显的新鲜红色痕迹,应该是烫伤。
我没多说什么,只是吃完饭后从医药箱里扔了盒创口贴给他。
“自己处理一下。”我说。
洗碗这个活原本也应该是留给秦烬,我想着去书房准备一些明早公司开会的材料,却还是顿了一顿脚步,想起秦烬被烫伤的手。
我叹了一口气,还是调转路线来到了厨房的水斗边。
我莫名地想,我明知他不擅厨艺,这到底是在折磨他还是在折磨我自己?
秦烬正在餐厅收拾,我看到他正拿着块抹布半伏下腰擦桌子,那个姿势下他背后结实的肌肉在薄薄的T恤下若隐若现,宽阔的脊背下显得身材格外优越。
我打开水龙头,生疏地开始洗碗,这种事情平时想想也知道我是不会干的,一般都让厨师给我带吃的时候顺便解决,但我下午已经告诉他以后不用过来了,家里只有我和秦烬两个人,洗碗这事秦烬不做就只有我做。
上班第一天,就当我体谅他了。
我真是个善良的好老板。
从明天起……我暗暗心说,我可就不会再对他心软,也绝不会再这么轻易放过他了。
过了一会儿秦烬在声音遥遥响起:“你放那儿吧,一会儿我来洗。”
我没应答,任由水声哗哗作响,秦烬擦完桌子过来了,我已经差不多把两个碗用洗洁精抹干净放在碗架上。
要不还是买个自动洗碗机吧,我想。
晚些时候我叫秦烬来拿套新的被褥和枕头下去,地下室就在车库旁边,屋顶一扇小窗和花园连通,其实那地方原先并不经常住人,只有清洁工偶尔会呆在那儿,毕竟地下室隔壁就是存放工具的仓库间,来回走动方便。
我更是鲜少下去,因为不论怎么除湿,房间的空气里总是有股淡淡的霉味,闻着就不太舒服。
地下室摆着个沙发床,对秦烬一米八几的个子来说显得有些局促,另外还有一台老旧的,我一直忘了处理的电视机,角落的纸箱装着落灰许久的书籍。
十一点半,秦烬敲开了我的房门,我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他被子床单那些东西都在柜子里,让他自己去找。
他没发出什么多余的噪音,而我正忙着噼里啪啦地打键盘,他临走前留下一句:“你早点休息,别太晚。”
我被他打断了思路,有点不爽。
他管得着么?
我回过头,视线从电脑屏幕离开,摘下平光眼镜拧了拧鼻梁,命令道:“我明天七点起,给我提前准备好早餐。”
“做好你份内的工作,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秦烬幽深的眼睛里看不出什么情绪,什么话也没说,径自下楼了。
嘿,惯的他。
我扯了扯嘴角,一边想他最好还记得我爱吃溏心煎蛋,明天早上如果没有溏心蛋,我要他好看。
结果早上还真没有流心蛋。
秦烬给我准备了一杯牛奶和两片烤面包,中间涂了点家里开封后剩了大半年的梅子果酱就算完了。
哇,真敷衍啊!
我叹为观止地坐在桌边,一时间竟难以组织语言,内心充满了失望和不满。
秦烬跟我吃着一样的东西,但这也并没有让我心里觉得好受一点。
这个死人,他居然真的不记得了。好歹以前我俩也好过,他现在寄人篱下,我给他吃给他穿给他住,他能不能敬业一点?
我看起来像这么好打发的吗?
还是他真以为我不敢对他怎么样,如此有恃无恐?
我家以前的厨师要是敢端这种食物端到我面前,我二话不说直接把他炒鱿鱼了好吗?
我正欲发作,瞟了眼墙上的挂钟,发现已经快七点半了。
再不走怕是要堵车了,周一早晨八点一刻是公司规定的集体会议时间,我一个负责开会的人自己迟到,对底下的员工影响不太好。
由于暂时没功夫和秦烬算账,我只好咽下了嘴边的斥责,三下五除二将干面包配着牛奶火速地吞下去,拿上外套,出门。
到了公司我依然沉着脸,连我的下属都发现我心情很差,胆战心惊地同我说话。
我也有些不明白自己,不就是没吃到一颗煎蛋吗?至于吗?
我只不过是意识到某个无法回避的事实真相——
多年以前秦烬目中无人,现在,他依然是这样。
他这个人骨子里就是一只难以驯服的野兽。
他不在乎任何人、任何事,就像对我,他也可以挥挥手像垃圾一样把我丢掉,头也不回地离开。
开完会,我又处理了一些别的事务,很快就到了中午。
最近公司正在从电子产品业务拓展到开发新的摄影、相机软硬件相关的生产线,市场部经理找到我,问我是否考虑和社交媒体平台建立更良好紧密的关系。
我转了转桌子上的钢笔,示意他说人话。
虽然我基本上已经料到他来找我的目的,无非是谈钱,谈预算,让我多批点钱给他们。
市场部经理于是提出,他想物色几个最近挺火的网红,也就是KOL,拍些短视频,替我们的新产品打打软广告。
至于这短视频要怎么拍,他们已写了个分镜剧本,打算请人直接到公司里来,由于可能打扰到我办公,所以特意来请示我的意见。
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我说,我无所谓,你看着办吧。
我以为这样就算完了,谁知他却依然赖在原地没走,我疑惑地询问:“还有什么事吗?”
他打量着我的神情,小心翼翼地问,那陆总您愿意出镜吗?您这形象……要是咱们能好好经营一下的话,肯定能大火的……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不卡你们部门这个月的超额支出就不错了,你们还想找我给你们当群演,大白天的,梦做挺美啊?
市场部经理盯着我,那眼神就像在打量一块摆在面前看得见吃不着的肥肉,最后他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在我的冷眼注视下从我的办公室退了出去。
我转了转椅子,透过落地窗看到公司楼下成群结队的员工从大门口出去,原来已经到午休时间了。
平时我都是让秘书从楼下的西餐馆给我带一份冷鸡胸肉配生菜色拉、粗粮面包以及一杯意式浓缩Espresso,但我忽然想到,我现在明明有个新人选可以使唤了。
我点开微信空白一片的聊天框,找到秦烬,打出一串字,发送。
【你给我滚过来。】
【我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