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松下碎秋月 敢令幽燕惊

唐宁满拟自己所创剑招不错,哪知一接手,却不是这么回事。起先他占攻势,韦玉筝左闪右挡,颇是吃力,还赞他攻势凌厉,谁想有一招被韦玉筝反攻,唐宁便再也无力反攻,只得尽取守势。

韦玉筝见他始终反不过手来,便停鞭不攻。唐宁有些泄气,韦玉筝安慰道:“小哥哥,其实你创的招数已是很好了,就有甚么不足之处,我们再想法补救便是。”

唐宁道:“不是有一点不足,而是大有问题。我被小妹妹反攻之后,想了许多方法,虽然守得住,却始终没有办法反攻,这个问题就太大了。”听到林子外面胖大道士的声音传来:“这一步棋明明可走一间跳过,为何偏要小尖,平白少了一路,没有反击之力。”

唐宁心里一震,知道胖大道士在与人下棋,这句话却象是在讲唐宁的剑法。唐宁便道:“筝妹,我们再来试过。”有外人在场,自然不好意思再唤小妹妹。

韦玉筝笑道:“好。宁哥,我要攻你肩贞了。”

唐宁将守御的圈子拉大,果然舒展的多,也有了反击之力,却被韦玉筝的鞭梢扫中了腰胯。唐宁正感失望,那边又传来声音道:“老道士原来在赚我,这手棋却被你切断了。”竟是老叫花子。

胖大道士呵呵笑道:“你贪吃我这一颗闲子,才会被切断。这一处当初若走成小飞,当然切不断,谁叫你走成大飞。”

唐宁若有所悟,注意用剑的远近分寸,果然更加顺意,隐隐中体会到古松傲立山巅、抗风御雪的意境,顺着剑意施展,已不局限在所创的那八招中了。韦玉筝与唐宁对练自然小心怕伤到他,有些束手束脚,手下留着五分,由他发挥。唐宁得以施展,更加体会到剑意,居然乘韦玉筝一时连接破绽,点中她的右臂曲池穴。

唐宁自然一点即收,二人含笑相视,十分畅快。相伴出得林子,见胖大道士正和老叫花子对弈,身后站着汪狗子,老叫花子自然不是对手,好在胖大道士棋风不霸道,这才能一步一步平心静气的下棋,虽然局面始终落后,总算象模象样围着几块地。

唐宁二人走上前去观棋,老叫花子挥挥手道:“老叫花子下棋不要你们看。小举人你和汪狗子去切磋切磋,让狗子见识一下小举人的那个什么剑法来着?”

唐宁脸一红,道:“晚辈这些不入流的招数,怎配起甚么名字。”

老叫花子笑道:“没有名字,江湖上人便要称‘唐举人剑法’了。”

唐宁更加脸红过耳,道:“这些剑招是从华山顶上的古松联想到的。”

韦玉筝笑道:“那便唤‘古松剑法’吧。”

胖大道士呵呵一笑道:“古松剑法,好,好。过两日也让玄清、玄明与你过过招。”

唐宁初创剑法,正需与人对练,发现纰漏,忙谢过两位前辈,去与汪狗子对练。过后又加了八招,总共十六招,与太乙门弟子对练中发现漏洞,及时补充变化。

过了多日,唐宁终将十六招“古松剑法”练得熟了,但只与太乙门弟子对练过,终究不大放心。

这日与韦玉筝坐在一起,韦玉筝又想起当年的仇人来,动了到河北寻访仇人之心。唐宁也知人海茫茫,时过境迁,仅凭一点线索,便如大海捞针一般,唯一有效的办法是先寻到终南道人,但终南道人也是浪迹天涯,不知何处去寻。

唐宁见韦玉筝心中郁闷,便想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他从前虽然独自行事,却是为公事,也不曾真正的行走江湖,此刻初创剑法,却正须出去历练。虽说不是要做江湖剑客,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正是读书人的作为。

华阳道人见韦玉筝又动了寻仇之心,知道无法劝阻,只得由她去,有唐宁带着她放心多了。唤来唐宁,要他小心照顾韦玉筝,又从袖中取出一张画着道符的小布块,托唐宁见到终南道人交与他。

唐宁与韦玉筝一路向东而行,到了华山,上山拜望华山派诸人,另外也想找韦玄中印证自创的剑法。云阳道长又闭关修炼,山上诸事便由韦玄中打理。

韦玄中听道唐宁自创了一套剑法,自然与他用心印证,又找出一些纰漏之处,一一改过。袁聪自比从前稳重得多,但见唐宁与韦玉筝将去闯荡江湖,又有些蠢蠢欲动,韦玄中笑了笑,袁聪便不再则声。

古松剑法初现江湖,一击见功,唐宁信心大增。

任龙飞心中已是认定唐宁便只会一套青云剑法,做梦也想不到他会突然变招,仓促之间哪能应付?任龙飞自然心中不服,怎奈受伤极重,虽想再斗,却是有心无力,咬牙切齿恨道:“孩儿们,给我把这小子宰了。”

那些盗伙齐声呼喝,持刀枪攻上。唐宁右手剑掠去,那些盗伙的兵刃纷纷被削断,左手铜箫连续将盗伙点倒。韦玉筝长鞭展开,护住元清与王举人,一丈之内那些盗贼皆攻不进,龙城飞与小奚奴也大吼杀入阵中。

这些盗伙的功夫本一般,不过比寻常兵丁强一些,只不过想以多欺少。谁知唐宁宝剑厉害,古松剑法展开处,青光一片,剑气生风,亏得唐宁不愿杀人,只以左手铜箫将人点倒,不然这些盗伙哪有命在。龙城飞却不客气,连着杀了二人,重伤数人。

盗伙见不是路,纷纷逃却。任龙飞见唐宁右手剑剑光弯弯曲曲如青龙在天,左手箫乍出乍收点人穴道,所用招式自己见所未见,不由得目瞪口呆,心道自己适才并非全因受暗算才败了,再有一次机会,遇到这从未见过的武功,加上削铁如泥的宝剑,自己至多能再支持一阵。那老板娘更是奸滑,早已脚底抹油逃了,任龙飞骂一声娘,由盗伙扶着去了。

龙城飞还要追赶,被唐宁止住道:“龙兄,黑夜之间,小心上当,穷寇莫追。”

元清这时才镇静下来,道:“是啊,听唐兄的没有错。”他一直以龙城飞所言为从,现在忽然说要听唐宁的,龙城飞心里极不舒服。

唐宁一剑挑开缚着老二的绳索,也不再理会他和地上被点倒的盗伙,催促众人快行。众人到了官道,天色未明,唐宁依旧不放心。

一阵急行,那元清实在走不动了,踉跄两步一交摔倒,眼泪都流出来了,起来后擦去眼泪,依旧有些抽抽搭搭,却似女子一般娇气。唐宁只道他娇生惯养,没往心里去。

韦玉筝究竟是女儿家心细,想起元清醒来时也是象女孩子一般,细看他相貌清秀,身材瘦弱,再回思一路行来元清也是偶露女态,终于看破元清是女扮男装。

唐宁这才知那老二还来的胭脂八成是元清之物,韦玉筝闻言打开包裹,果然便是元清的。

最为惊异的莫过龙城飞,二人同窗,在一起读书多年,又相约来蒲州游玩,居然一直不知元清竟是女子,怪不得她要讲花木兰从军的故事。

一直走到一处市集,天色也亮了,想那天龙寨盗匪再猖獗,也不敢白日公然侵扰,才坐下打尖。元清找一处客房梳洗换了女装,施好粉黛,贴上花钿,也是甚有颜色,虽然肤色不及韦玉筝白嫩,但人靠衣装,元清又是会妆扮的,加上举止娇柔妩媚,大有仪态,竟不在韦玉筝之下,龙城飞更是目瞪口呆。

元清向唐宁行个万福,笑道:“唐兄既然杀退了这盗贼,何以还要匆匆而行?”

唐宁道:“唐某适才只是侥幸,若论真实功夫,尚不是那任龙飞对手。他是寨中二寨主,功夫已然这般厉害,那大寨主想来功夫更加厉害,还是小心避开为是。”

若是再往前一日,龙城飞必然矜夸武功,自不将小小盗贼放在眼里,然而经此一役,锐气顿挫,莫说唐宁,便是韦玉筝的武功也远在自己之上,而自己一路卖弄,真是羞惭,躲向另一桌进食。从前元清总是与自己同桌,今日却到了唐宁桌上与他们谈笑,龙城飞更感失落,此时方知从前元清对自己心中暗慕,如今别说韦玉筝,就是元清也看不上自己了。

唐宁等人用过餐付钱时,却已不见龙城飞和小奚奴,那店小二道:“那位公子留话先行告辞了。”

元清柔声叹口气道:“龙公子气量也太小了些,不似唐兄这般文才武功,人却依旧这般谦冲。”她一路直说龙城飞好话,二人更是结伴而来,那龙城飞却独自离去。

唐宁道:“哪里,哪里,龙公子古道热肠,所行都是侠义之事,至于武功高低与人品无关。任龙飞武功虽高,却是个大盗,龙公子虽然武功不及他,也是一个侠客。”

元清默默点头,跟着叹一口气。

这里已近并州晋阳,即是太原城,王举人力邀唐宁到家中作客,他适才吓得两腿发软,抖索不已,想不到唐宁竟然有这等武功,更用心结交。

韦玉筝有了女伴,更是高兴。唐时呼女子只呼其姓,称作阿某,或知其排行,称作某几娘。韦玉筝便呼元清为阿元,元清也呼韦玉筝为阿韦。韦玉筝自然不知唐宁与那个阿元有过伤心情事,她每呼阿元,唐宁心中便十分难受。

唐宁听她声声“阿元”,只觉心都要被呼碎,到了王举人家安置后,趁只有韦玉筝在时对她道:“筝妹,你能不能不呼元清姑娘为阿元。”

韦玉筝诧异道:“这是为何?”唐宁脸色尴尬,欲说还休。

墙外有人冷笑道:“阿元是人家的心上人,自然不能乱叫了。”

韦玉筝脸色发青。

除了凤儿不会有别人,唐宁急追出门。凤儿站在当街,身旁便是那紫衣女子。

唐宁一惊,暗暗提防。紫衣女子冷笑道:“凤儿,你一路定要跟来,不是有话要对他讲么?”

凤儿道:“我……我……”竟讲不出口。紫衣女子冷笑道:“你讲不出,要不要姑姑代你讲啊。”凤儿低头道:“不要。”紫衣女子冷笑道:“那你快讲。”

凤儿抬头想讲,却又实在讲不出口。

紫衣女子冷笑一声,三支银箭射向唐宁,凤儿惨呼一声。身后也有人惊呼,却是韦玉筝。

唐宁早有准备,侧身避开。紫衣女子微微吃惊,准备连珠箭发。凤儿急道:“姑姑,我……我会和他讲的。只是……只是现在……”眼中泪水盈盈,不敢掉下来。

紫衣女子厉声道:“你说不出是不是?”

凤儿忽然抬起头,倔强的道:“姑姑放心,我一定会对他讲的,我若不讲,姑姑你就杀了我。”

紫衣女子心中叹口气,带凤儿匆匆离去。

唐宁见韦玉筝适才脸色发青,猛然想到韦玉筝莫非对他动了情意。唐宁一直喜欢韦玉筝可爱可亲,只是一直不能对阿元忘情,把韦玉筝也只当小妹妹看待。一个凤儿已经让他心烦意乱,不知如何处置,如今可好,又多了一个韦玉筝。

却见韦玉筝长吁一口气,嫣然一笑,却似甚么事也不曾发生。唐宁见韦玉筝笑得甜美,这才放了心,心道是我自己多心了。

韦玉筝自五岁起便不曾到过大的城市,随着师父连长安也未到,只在终南山一带郿县等小城经过,这一年虽经过一些州城,但都是华州、蒲州、凤州大小的,象太原这样的大城却是第一次到,自然格外要四处游逛。

晋阳城虽比不上东西二都,也是大唐北都,人烟繁华,街市兴旺,突厥、回鹘、沙陀、契丹、奚族等与汉人混居,地气又不似东西二都温暖,着胡服者更多,几难分胡汉。

唐宁道:“晋阳并州治所,乃是大唐龙兴之地,历来为兵家重地,中原屏障。朔方游牧族南下中原,这里是必经之路,北朝‘五胡乱华’……”他说到这里,突然停口。

元清轻轻一笑。

唐宁道:“元姑娘是云州元氏,说不定便是鲜卑龙族拓拔氏,在下一时失口,还请原谅。”

元清妩媚一笑道:“唐兄果然博学,小妹确是鲜卑旧族。唐兄对那小奚奴都毫无偏见,又怎会在乎我这个鲜卑旧胡?”北魏文帝心慕中华文化,改鲜卑旧姓为汉姓,皇族本姓拓拔,改为元、长孙等姓。

唐宁也笑道:“其实匈奴鲜卑都已融入中华,大唐太宗的长孙皇后不也是拓拔旧族么?向远里说,盘古开天,女娲造人,三苗西徙南迁,箕子封朝鲜,殷人东渡,三韩避秦乱,南凉之后开吐蕃,如今所谓胡汉,当初还不一样本是同源,龙之子孙。”

韦玉筝道:“拓拔清,很好听啊。我还是唤你清姐姐吧。”唐宁见她果然改口,点头致谢。

却见前面不远人声喧哗,好生热闹。韦玉筝道:“那是什么地方?”

王举人道:“口马行。”

韦玉筝不解道:“甚么是口马行?”却见唐宁一脸不忍之色。王举人道:“口马行便是专卖奴婢和牛马的商行。”

韦玉筝虽然家道因落难而衰,但仍衣食无忧,家中还有几名仆人伺候,听了此言奇道:“为什么要将奴婢和牲畜一起卖呢?”

唐宁见她问得天真,叹道:“如今人分良贱,而奴婢又是贱人中最下者,律法中视作与牲畜一般的财产,随意欺凌买卖。你不见那小奚奴么,一般是父母所生,却卑下至此。”言到后来,有些愤然。他是平民出身,自小却与权贵子弟在一起读书,经常受欺负,对尊卑贵贱深感不平,偏生又读的是上下有别之书,习的是君臣尊卑之礼。

韦玉筝羞愧道:“我从小也有康叔王婶照顾,却不知他们如此可怜。”元清家中豪富,奴婢更是少不了的,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唐宁道:“我到贵府,见过那几名仆人,你母亲待他们却很好。我适才决无讥讽你家之意,再说他们也未必是奴婢身份。奴婢是有奴籍的,寻常的仆人只是佣工,身份不同的。”

韦玉筝道:“当年我家有事,是康叔王婶一直守着我母亲到了汉中。十几年来在一起,我也一直将他们看作长辈。”

唐宁笑道:“我知道筝妹不会欺侮人的。”

韦玉筝报以嫣然一笑,又道:“那些人也怪可怜的,我想去看一看。”

走上前去,果然见那些奴婢被缚着当街和牛马一起叫卖,居然生意十分兴隆。元清生长云州,王举人便是并州本地人,从小司空见惯,也当作正常事情。唐宁在并州读过书,虽说也在乡下,却到太原应试举人时见过的。只有韦玉筝第一次见,触目惊心。

那店中专门有叫价之人,呼道:“十岁私白小奴一名,五十两。”无人肯买,一直降到二十五两成交。那人又牵出一人,呼道:“十岁南口女婢一名,六十两。”那女婢虽幼,却长得标致,有几人争购,价涨到一百两成交。

韦玉筝不忍再看,便要离去,那人又呼道:“十四岁奚奴一名,五十两。”韦玉筝等已走出几步,又听那人呼道:“诸位,莫看这小奚奴,他还会武功,可以作个护院使用。”

唐宁心中一动,回身看去,果然便是跟着龙城飞的小奚奴,不知为何那龙城飞将他卖了。韦玉筝也回头看见,不禁“呀”出声来。

那小奚奴会武功,却无人肯买。一位富商模样的买主摇头道:“小奴会了武功,这还得了,说不上哪天便养虎为患,杀主夺财也未可知。”众买主纷纷附和,降到二十五两仍无人肯买。

那叫价之人眼见此事不好,小奚奴被龙城飞卖了二十两,扣去官府抽税,再降价钱这口马行就要蚀本,忙入内与东家商议。不久那人出来呼道:“最低价,二十两。”众买主依旧摇头不肯。

小奚奴十分可怜,被缚着站在那里,听众买主诬他会杀主夺财,已是泪盈双眼,非常委屈。唐宁动了恻隐之心,回头看韦玉筝,韦玉筝知他想救小奚奴,便点头示意。

过了几日,为小奚奴脱了奴籍,更名奚郎,原想将他送回家,哪知他从小记事起便是奴仆,听说最早是从幽州军营卖出的,根本不知爹娘是谁。他又不愿回奚族,却喜欢行走江湖,三人别过元清与王举人,便从并州向东过娘子关到河北。

韦玉筝素喜干净,这时知盘缠不足,一路不肯住店,吃饭也不肯入店,只买些干粮风餐露宿。唐宁见她白衣胜雪,身姿娇怯,立在秋风之中,衣带飘飘,果然象一位仙子,随时便会被风吹飞一般,心中又怜又疼,劝她好歹住店歇息一宿。韦玉筝却十分倔强,坚要露宿。

一路东行,唐宁心中怪怪的,总觉得凤儿跟在后面,却又看不到,心道:“凤儿明明随她姑姑去了,又怎会跟来?”这日过了娘子关,再向前井陉关已是成德王承宗所辖,王承宗此时已割地质子,归服朝廷,这条道路阻绝多年的商贾又开始往来,唐宁三人过关也未经盘查。

出关已是日落,依唐宁之意到前面找个村镇歇息,韦玉筝不依。三人沿两面山坡也未找到一处洞穴,唐宁道:“这里山势险恶,恐怕有野兽盗匪出没,我们还是找家客栈吧。”

韦玉筝摇头道:“客栈更不安全,若再象上次遇见黑店怎么办?还是露宿的好。”

唐宁拗不过她,便寻一处背风的山坳,割些白草铺地,此时已是暮秋初冬时节,白草满坡,却是易得。奚郎拣树枝升起一堆篝火,韦玉筝躺在草上,很是柔软温暖,笑道:“这不是很好么?”

秋后山间野兔正多,才一露头,已被奚郎看到,悄悄绕去,那野兔警觉,撒腿便跑。

三人合围将野兔逼到溪边,野兔无奈只得跳入溪水中,唐宁一剑刺中,挑将上来。三人有野味可吃,大是兴起,洗剥净了,在火上烧烤,滋味果然肥美。

韦玉筝笑道:“宁哥适才一剑穿兔,也可补入古松剑法,唤做松下碎月。”

唐宁微笑道:“为何称做松下碎月?”

韦玉筝拍手笑道:“适才宁哥一剑穿兔,那溪中倒影的月亮都被打碎了。再说狡兔三窟,其实还有一窟,那玉兔不是藏在天上的月窟么?宁哥一剑将月窟都刺碎了,兔子哪里还能逃脱?”

唐宁见她笑得天真烂漫,不觉定定的看着她。韦玉筝还未察觉,笑道:“明日我们多捕一些野兔,不就……就……”看到唐宁直视自己,含羞低头,心砰砰直跳。

唐宁也才警觉,忙笑道:“野兔狡诈,哪里那么容易再抓,再说你我又不用暗器,也无弓箭。”

三人围坐烤火,却听见悉悉之声,唐宁与韦玉筝相望一眼,提起警觉。却见走来三人,皆身着将官服饰,那当先一人到了近前道:“好香的野味,可否分与我等一尝?”

唐宁起身拱手道:“实在不好意思,适才一只小兔已为我三人所食。”

那三人见唐宁言语打扮象是一介书生,带着一个女子和一个小童。那人见韦玉筝貌美,倒生了歹心,嘿嘿一笑道:“本将军专为野味而来,不吃野味怎能回去?”另一个搓着双手道:“这么好的野味,又白又嫩,当然一定要吃。”

韦玉筝见他三人色迷迷满脸淫笑,不觉有些害怕,向唐宁身边靠过来。唐宁也看出这三人对韦玉筝起了歹念,跨前一步挡在她身前道:“你三人是何身份,不怕王法么?”

那为首之人哈哈大笑道:“王法?酸秀才,我告诉你,到了河北,我无极帮就是王法。”

唐宁听得是无极帮之人,那么便是成德军中的军吏,冷笑道:“无极帮又怎么样?王承宗这几年何等猖獗,如今不也是割地质子,归顺朝廷。”

那人脸上只迟疑得一下,又哈哈笑道:“酸秀才,少拿这些屁话来唬人,想活命就把小妞留下,乖乖的给我滚远些。”

奚郎这时才听懂那三人不怀好意,挺胸挡在前面道:“不许你们欺负我韦姐姐。”

那人哂笑道:“你算什么东西?”一脚想将奚郎踢开,奚郎就势将他腿向上一抬,将那人摔在地上,另两名无极帮的军校哄然大笑。

那人大怒,拔刀来砍,奚郎一闪避开,那人再砍两刀,全都落空。唐宁已知此人功夫不高,也不出手。

奚郎虽没甚么内功,但北方民族素擅骑射角斗,身体矫健,奚郎虽长在汉家,但血脉相承,又学过一些拳脚,更是身手灵活。那人奈何他不得,呼道:“还不前来帮忙?”那两人嘻嘻哈哈,拔刀来助,身体一动,已露出功夫高低。

唐宁见这三人功夫平平,韦玉筝一个人打发他们也足够了,便向韦玉筝使个眼色。韦玉筝正恨得咬牙切齿,取出软鞭,劈头向那人就是一鞭。她心中恨极,出手便狠,那人听得鞭梢破空之声,知这鞭凌厉,不敢硬接,赶忙滚了开去。韦玉筝左一鞭右一鞭将围攻奚郎的两人赶开,一人独斗那三人,那三人兀自应接不暇,身上都挨了不少鞭子,依旧不能靠近韦玉筝五尺之内,边躲边告饶。

韦玉筝解了气,这才住手,喝道:“快滚。”那三人得了赦令,松一口气,正要逃走,猛听唐宁喝道:“站住,我有话要问。”

那人捂着脸道:“这位公子,大爷,您有什么话,小的照办就是。”

唐宁道:“我问你,你等无极帮中可有一个右耳被削去的么?”原来唐宁心道:“河北地广千里,凭空去寻一个没有右耳之人,又到何处寻去?这河北江湖人物多数归了无极帮、幽燕帮等,正好可以打听。”

那人见不是罚他,松了一大口气,忙道:“没有。”唐宁喝道:“好好想一想,年纪要在三十多岁以上的。”那人苦着脸道:“委实没有,如果耳朵遭人切去,会遭人耻笑,哪能留在帮中。”那二人也陪笑道:“委实没有此人。”

唐宁看他们不似作伪,所言也有道理,喝道:“滚吧。”那三人忙抱头鼠窜。

韦玉筝一脸委屈,眼泪都掉了出来道:“宁哥哥,他们……”唐宁笑着用手将她脸上泪珠拭去,轻轻笑道:“都是因你长得美了。”

他本意是安慰韦玉筝,话出了口,忽觉唐突,想起韦玉筝不再是一个五岁的小妹妹,已经是一个十七岁的大姑娘了,手指还放在韦玉筝脸上,忙将手拿开。

待到唐宁醒转,天已大亮,奚郎却已不见。

依唐宁的功力本不应察觉不到,暗叫一声惭愧,想奚郎只是走开一阵。韦玉筝尚未醒转,梦中带笑,腮上犹留泪痕,便如荷花带露。唐宁不觉定定看着,心中想起子午谷口五岁的小妹妹,变成了翠华山的小仙女,又变成笑语嫣然的师妹,真是不可思议。

韦玉筝梦中见到唐宁向她走来,到了近处,忽然不见,一时惊醒,睁眼见唐宁看着自己,两腮羞红,更增丽色。

听得脚步声响,回头看时,只见奚郎兴高采烈蹦蹦跳跳的回来,手中提着两只山鸡。唐宁与韦玉筝大是惊奇,唐宁道:“小兄弟,你大清早到哪里抓的山鸡?”

奚郎骄傲地拍拍胸前,身上挂着一张自制的弓,到了近前,才见背上还插着几枝自制的长箭。

韦玉筝连口夸赞,奚郎道:“可惜没有牛筋铁镞,不然方才兔子便跑不掉了。”

唐宁细看那弓弦是树皮搓成,箭头用的是昨日的兔子骨头,箭杆选的是荆条,不由得边看边赞,试了试那弓,树皮搓成的弦不结实,只能射杀山鸡。

三人将山鸡洗剥烤好,韦玉筝却舍不得多吃,留了包将起来。上路不久,左面山坡又飞出一只山鸡,奚郎张弓搭箭,山鸡应弦而落。唐宁笑对韦玉筝道:“现在舍得吃了么?”

韦玉筝白他一眼,娇笑道:“宁哥哥,你内力深厚,虽不会打暗器,但打石子也比这弓箭有威力,一会看你能不能用石子打只兔子。”

唐宁笑道:“打石子未经练习,没有准头,不过追却说不定追得上。”

韦玉筝拍手笑道:“好,一会看宁哥哥追兔子。”

唐宁也是有意逗她开心,再者许久未展轻功,近来内力见长,轻功亦须多练。走了不久,果然山坡上有只野兔,这初冬之季,偏这兔子最多,又吃得肥准备越冬,奔跑不便。唐宁轻手轻脚走得近了,那兔子还是警觉,向山上跑去。唐宁施展轻功如飞追上,那兔子多么灵活,立刻向侧面窜去。唐宁紧追不舍,他的轻功本在山间练就,自不惧上下腾挪,与那兔子上窜下跳,韦玉筝拍手大乐。奚郎见唐宁轻功这么高,振臂大声助威。

那兔子东窜西逃,始终逃不出去,一扭头钻进长草之中。唐宁一把揪住兔耳,提将出来,韦玉筝与奚郎欢呼连连。韦玉筝见唐宁也满头是汗,拿手帕替他来拭,歉道:“宁哥哥,山风甚紧,你小心着凉,都是小妹不好。”

唐宁笑道:“不妨事的。”见韦玉筝一早尚未洗面,泪痕犹在,便指指脸示意。韦玉筝跑到溪边自照,心中又羞又甜,将溪水洗面后顾影自照,自觉容貌应不输与那个甚么阿元吧。

韦玉筝正胡思乱想,却见溪水倒影中现出一个英俊的男子,忙立起身,见隔溪有一青年男子正在溪边低头取水喝。那人喝过水直起身来,韦玉筝却见他长发遮住面庞,从适才溪水倒影看相貌极是英俊。那人瞟了一眼韦玉筝,韦玉筝只觉他目光如冰,照得人心生寒,忙回头快走。唐宁也见到那人,惟恐韦玉筝有事,赶来相接。

那人又冷冷的望一眼唐宁,扭头走了。韦玉筝心有余悸,抓住唐宁的手,唐宁感到她的颤抖,渐渐的才停止。走到路上,韦玉筝这才道:“宁哥哥,适才那人阴森森的好可怕。”

唐宁道:“此人我在骊山大会见过,称作苍岩七杀,有七招杀手凌厉无比,都是与人同归于尽的招数。”

韦玉筝道:“那我们快走吧,我一想起他的眼神便害怕。”

唐宁道:“此人如此冷,想来应是受了极大的冤屈或者头顶天大的仇恨。他与幽燕帮的幽燕三客同路,那幽州枪罗坚是罗艺的后裔,和他几个兄弟都是开唐勋臣之后,看上去也是个重义气的好汉。这苍岩七杀与他们相交,一定也不是个坏人。”

韦玉筝点点头。却听见不远处的树丛中树枝一阵响动,唐宁与韦玉筝对望一眼,想来是那苍岩七杀暗中跟踪潜听二人讲话。幸亏唐宁适才的话语不曾得罪他,不然以苍岩七杀的孤僻性情,说不得便会兵刃相向。

前行一段,却被一队兵马阻在道上,昨夜那三人便在其中。唐宁冷笑一声,停下脚步,倒要看看他们想做些甚么。那当先有一老者也是武将打扮,随后五六员将,二十几个兵丁,个个张弓搭箭,瞄准三人。这倒不奇,奇的是那五六员将中居然有一人便是秦宁,见了唐宁,轻轻哼一声。

那老者也重重哼一声。昨夜那三人中为首的便道:“师父,便是这三个人。”脸上被韦玉筝所抽的鞭痕已成一块乌青。

那老者喝道:“哪里来的小子,居然敢惹到我无极帮头上。”

唐宁冷笑一声。那为首之人狐假虎威,喝道:“臭小子,我师父是无极帮青龙堂下左香主,成德军西路招讨使,人称‘镇河东’。你这小子见了我师父还不下跪。”太原属河东道,这老者为成德守井陉关,两次阻挡太原军队从此征讨王承宗,居然称“镇河东”。

唐宁知无极帮昨夜吃了亏,今日定不会善罢甘休,解释也是无用,反被看作怯弱,依旧不理睬。他眼望秦宁,秦宁并不上前相认。

却听头顶上有人喝道:“放他们过去。”众人抬头一看,见苍岩七杀站在山坡一块大石上,双手抱剑。

那老者却认识他,笑道:“原来是苍岩兄,你是我芳邻,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今日为何要为这几人说话?”

那苍岩七杀却不买他这份交情,依然冷冷的道:“放他们过去。”

那被韦玉筝打伤脸的家伙狐假虎威道:“苍岩七杀,你所在的苍岩山是我无极帮的地盘。你不入我无极帮,却和幽燕帮勾勾搭搭,我们无极帮一直大人大量,不曾计较,你道我们是怕你不成?”

那老者喝道:“徒儿不得无礼。苍岩芳邻,我们一向相处和睦,今日也用不着为小事坏了交情。这几人可是你亲朋好友、同门兄弟?”

苍岩七杀冷冷道:“不是。”

那老者松一口气道:“既然这几人与苍岩兄没有关系,那就再好不过了。动手。”最后两字自然是对手下所讲。

只听那苍岩七杀依然冷冷的道:“放他们过去。”

那老者也动了怒,冷笑道:“苍岩七杀,我镇河东并不是怕你,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等我料理了这几个小贼,自会上苍岩山与你做一个了结。”

苍岩七杀道:“阁下想尝尝‘苍岩七杀剑’的滋味,何必要上苍岩山,此时便可一试。”

那老者其实对苍岩七杀十分忌惮,倒也不敢上前挑战,但就此若放过唐宁等人,心中自然不甘,传将出去也是英名扫地,便道:“好。等我先收拾了他们,便来和你一试。”想到苍岩七杀剑招招是同归于尽,也不觉胆寒,语调中听得有些异样。

苍岩七杀依然是冷冰冰的口气,道:“没听明白么?先放人,再决战。”他与人斗剑,没有比剑一说,次次皆是生死决战。

唐宁听那老者口气,功夫自然不及苍岩七杀。他在骊山大会见过苍岩七杀的身手,虽然攻势凌厉,但有攻无守,往往两败俱伤。今日之事由唐宁三人引起,怎能让苍岩七杀去拼命?唐宁跨前一步道:“多谢苍岩公子,今日便让在下先来会一会这个镇河东,若不济时再请公子援手。”唐宁从前所遇大多是些军将,除圆通孟三外,未斗过真正的江湖高手,他那日虽是侥幸击败任龙飞,但却增加了不少信心。

那苍岩七杀也不答话,抱剑坐在大石上,要看两人相斗。

那老者冷笑一声道:“臭小子,是你自己找死。”取刀来战唐宁,几招下来,“哈”的笑出声来:“青云剑法?”声带鄙夷,谁知过了十招,依旧拿不下唐宁。

苍岩七杀见唐宁用的是铜箫,却使的分明是青云剑法,青云剑法江湖人大多知道,乃是不入流的剑法,而镇河东居然十多招不能取胜。苍岩七杀这才细看唐宁出剑开阖有度,虽持铜箫,却充满剑气,将一套普通剑法使得大有威力,纵跃之间显出内力不凡。苍岩七杀是用剑高手,自然看出唐宁决非泛泛之辈。

青云剑法为人熟知,唐宁自然在招数上吃亏,何况以箫代剑,更是不敢正面去磕刀锋,场面上甚是被动。韦玉筝急道:“宁哥哥,你出剑呀。”唐宁因箫剑太过锋利,一直不愿出剑,见形势实在被动,便箫交左手,抽出箫剑。

青光一闪,镇河东哪晓得箫中有此机关,只道他身上另处藏剑,不防他箫中剑出,便将自己的刀砍去半截。秦宁一直冷眼旁观,见状也只是眉毛轻轻一挑。

镇河东急纵而回,冷笑道:“好小子,原来靠着宝剑。”回头从马上摘下一只半圆的兵器,便是他成名所仗的金刚刀,这刀乃是百炼精钢所制,经过许多宝刀宝剑都安然无损。

两人再次交手,都知对手所持乃是利器,不敢轻易硬磕。

唐宁左手箫右手剑,镇河东应付他右手的青云剑法确实轻松,但唐宁左手铜箫却偶尔打来,实在难防。这是当初老疯头与唐宁一起想出的招数,老疯头武功自成,所想出的招式匪夷所思,夹在剑法中间,使人防不胜防。镇河东只有三分防他右手剑,却有七分防他左手偷袭。

那镇河东的金刚刀怪,武功也怪异,唐宁险些被他削去双腿,避得快只削破裤管。

两声惊呼,除了韦玉筝外,还有一人,听声音便是凤儿。

秦宁一见凤儿,眼光发亮,却见她远远的站立,关切唐宁,心中顿时生恨,高声叫:“好。”他不知唐宁今日为何不使太乙门剑法,虽说左箫右剑使人难于应付,但单使青云剑法定非镇河东之敌,总之这小子托大最好,万一有个闪失,他秦宁自然幸灾乐祸。

韦玉筝急呼:“宁哥哥,古松剑法。”手中软鞭随时准备发动。

唐宁右手剑招忽变,使出古松剑法。镇河东登时手忙脚乱,这剑法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过,攻势之凌厉实所罕见,加上唐宁以内力贯注箫剑之中,那宝剑有灵性,隐隐有龙吟之声,剑刃本薄,去势又弯弯曲曲,只见得一片青光。

镇河东连连后退,虽然眼中看到了破绽,等到想出破解之法时唐宁又变了别的招。镇河东忙使守招护住门户,唐宁所受压力顿轻,一力进攻。

镇河东的刀法也很独特,不少成名人物皆毁在他的金刚刀下,偏偏唐宁的宝剑厉害,让他在兵刃上占不到半分便宜,先与唐宁战了一阵,已被唐宁窥到了功夫路数。如今唐宁是后发制人,镇河东渐感不支。

唐宁一剑挑出,正是那新招“松下碎月”,镇河东避开剑锋,却被唐宁左手铜箫扫中右腿,痛彻骨髓,叫道:“别,别……”正要讲别打了,偏又被唐宁点中哑穴,不能讲话。

唐宁将他制住,飘身退开。韦玉筝拍手叫好,奚郎更是雀跃。那些兵将不敢再攻,忙将镇河东扶了,狼狈逃去。

秦宁眼神十分奇特,却似不识唐宁一般,嫉恨这小子不知又得什么奇遇,临去时匆匆再看凤儿一眼。

凤儿脸色一沉,一支箭便射去,秦宁随手接过,放在怀里。

苍岩七杀从大石上一纵而下。唐宁上前拱手道:“多谢苍岩公子仗义相助。”苍岩七杀虽未出手,但这份情却要领的。

苍岩七杀冷冷的道:“我要和你决战。”

唐宁愕然道:“公子为何要和在下决战?”

苍岩七杀道:“我的苍岩七杀剑要会一会你的古松剑法。”原来他性情孤僻,凡事不依常理,见唐宁的古松剑法高明,便要与唐宁比一比高低。

唐宁与他无怨无仇,又怎会陪他来决生死。苍岩七杀在骊山大会上输与成颀,便要自刎,可见此人非胜则死,十分刚烈。唐宁自不愿陪他玩命,道:“苍岩公子,你我无怨无仇,怎好决战?在下曾在骊山大会见到阁下的高招,自认不是对手。”

骊山大会败与成颀,是苍岩七杀平生唯一之败,此刻听了,脸色苍白,眼中居然掠过一丝惧意,随后冷冷地道:“多说无益,今日一定要与你决战。”

韦玉筝一闪在前嗔道:“苍岩公子,学武功是为了行侠仗义,不是用来拼命的。”

凤儿冷笑道:“人家比剑,关你什么事?”

韦玉筝道:“凤儿师姐,你怎么不劝架,反而要他们斗呐。万一宁哥哥出了事……”

凤儿冷笑道:“就算死了,也轮不到我管,他那阿元呢?怎不来管?”

唐宁道:“凤儿姑娘,阿元姑娘是出阁之人,与唐某毫无瓜葛,人家清名有关,莫要相提。”

凤儿冷笑道:“原来人家已经出阁了,怪不得身旁又有佳人相伴,亲亲密密。”她一路跟来,远远的望着唐宁与韦玉筝同行同止,亲密无间,早已心冷如冰,恨不得死了。

韦玉筝心道:“原来那什么阿元已经出阁了。”心里忽然一丝莫名的冲动。凤儿讲她亲亲密密,她也不生气,笑道:“凤儿师姐,那天你走了,我还长想着你,今后大家一起走不是更好么。”

凤儿恨道:“谁要和你们一起走,我就是来告诉他,自今而后,天荒地老,生不相见。”

听那口气竟如发誓,唐宁也不由得一愣,想不到凤儿竟讲出这样的话。

韦玉筝笑道:“同在江湖,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凤儿师姐,大家常见见面不好吗?”

凤儿厉声道:“今后要是再遇见,姑……我就要杀了他。”最后的声音有些哽咽,一闪而去。

唐宁眼光跟去,远处似乎紫影一闪即逝。

苍岩七杀不耐烦道:“姑娘,请闪开。”他对女子倒还客气。

韦玉筝一扬脖子:“你要和我宁哥哥比剑,就先和我比。”

苍岩七杀道:“我平生从不和女子动手。”

韦玉筝道:“你要和我宁哥哥动手,就必须先经过我。”

苍岩七杀倒愣在当地。不和女子动手是他平生一戒,自然不能破,但今日韦玉筝不让开,他便无法与唐宁比剑。

唐宁收起心神,劝道:“苍岩公子,在下虽不知你身世,但也看得出你必身经大难。但人生在世,有无数际遇,不单有仇恨,还有父母之恩,朋友之义,何必为一个仇人而拒天下朋友于门外?阁下既有幽燕三客这样的朋友,为何不能再去结交天下豪杰?多一个朋友,便会添一份欢乐。阁下既然饱受仇怨之苦,又何必再去多结仇怨?多一次结怨,心中便更会添一道伤痕。望公子三思。”

苍岩七杀眼光扫来,少了几分冷意,但却是无限的凄凉。韦玉筝笑道:“苍岩公子,天下落难之人又不止你一人。实不相瞒,我们这次到河北便是来寻我的仇人。”苍岩七杀望她一眼,只见她笑颜如花。

韦玉筝道:“可你看我还是一样的开心,虽然想到仇人也是很难过,很痛心,但我有宁哥哥这样的、这样的好朋友,还是会好好的去活。”

苍岩七杀心神大乱,闭上眼睛依然是韦玉筝花一般的笑颜。他拼命的摇摇头,要将韦玉筝的笑容扫去,心里狂呼:“我不能变,我不能变,我是苍岩七杀,我有天大的仇要报,唉,偏偏这仇根本无法报。”

他长发遮面,脸上阴晴交错,唐宁和韦玉筝却看不到。唐宁握住韦玉筝的手,却觉得她手心皆是汗,她适才不顾一切挡在唐宁面前,其实心里也是十分害怕的,这苍岩七杀脾气古怪,谁知他会不会听劝解、硬要拼命。唐宁轻轻将韦玉筝拉到自己身后,韦玉筝又倔强地要挡在他身前。

正在僵持不下之时,从东面传来马蹄声响,回转山谷。

不一会,见数骑驰来,当先之人白盔白甲,鲜亮耀眼,其余也是身着明光铠,居然是幽燕三客与其他五六人。那罗坚远远望见苍岩七杀,欢呼道:“大哥,原来你在这里。”一跃下马,过来拜见,其余人也下马拜见了。那罗坚年纪明明大过苍岩七杀,其他人也多数年长于苍岩七杀,却皆呼他为大哥。

那苍岩七杀道:“原来是罗兄弟。”声音依旧很冷,和相好的朋友讲话原来也是一样。

罗坚见到唐宁三人,道:“大哥,这三位是?”苍岩七杀无动于衷。

唐宁跨前一步,拱手道:“在下长安唐宁,见过幽燕三客和几位朋友。”

罗坚心道:“我没听过甚么唐宁,他却认识我们。”幽燕三客在江湖中甚有声名,别人知道也是寻常事体。罗坚便问唐宁道:“这位朋友如何和我大哥在一起?”他知道苍岩七杀的秉性,也不去问他。

唐宁道:“在下与无极帮有些过节,苍岩公子仗义相助。”

苍岩七杀冷冷的道:“我没出手,是你自己打发的。”他心性孤傲,自然不肯揽虚功。

罗坚道:“这位唐朋友和无极帮哪一位动了手?”唐宁道:“姓名不知,只知叫镇河东。”

罗坚奇道:“便是使金刚刀的青龙堂左香主范无期?”

唐宁道:“那人确使金刚刀。”

罗坚不禁对唐宁刮目相看,道:“这位唐兄是哪家名门子弟?”

唐宁笑道:“在下无门无派。”罗坚眼望苍岩七杀,苍岩七杀微微点头道:“古松剑法。”这“古松剑法”罗坚等人自然不知,罗坚抱拳道:“请恕罗某孤陋寡闻,实未听说。”

韦玉筝嫣然笑道:“这是宁哥哥自己创的,你们当然不知。”

罗坚更是肃然起敬。大凡自创武功者或者功夫超古迈今,或者天赋异禀,罗坚等见唐宁小小年纪自创武功,居然击败河北一带有名的金刚刀范无期,不觉视为异人。其实唐宁所谓自创武功,不过是自创剑招,而内功心法皆得自太乙门,这些罗坚等人如何得知。

罗坚乃是幽燕帮青龙堂堂主“燕歌行”谭忠的左膀右臂,有心交结唐宁。他素知苍岩七杀的性情,看适才情形已知定是苍岩七杀要比剑而唐宁不肯,而能得苍岩七杀下战书的功夫自非等闲。罗坚便邀唐宁同往苍岩山。

唐宁道:“在下还与舍妹有别事,改日当到幽州拜访。”他不愿上苍岩山,是恐苍岩七杀又动比剑的念头。苍岩七杀眼光冷扫过来,韦玉筝对他嫣然一笑,苍岩七杀忙闭上了眼睛。

罗坚却有意相留,问道:“不知唐兄何事?若是河北道江湖中事,罗某或可略尽绵力。”

唐宁心道:“罗坚久在河北道上,年纪又近三十,若向他打听倒是不错。”便道:“在下想向罗兄打探一事,不知河北道上的朋友,有无一人三十以上,右耳被削?”

罗坚爽快的道:“没有。右耳被削,事关声名,若有此事,罗某不会不知。”

唐宁仍不死心道:“此事发生甚早,约在十二年前。”

罗坚确然道:“定然没有,莫说十二年,再早十年也不会有的。”

唐宁这才确信无疑,这一趟河北之行是没有结果了。东面又是车马前来,却是郑奇一家。唐宁上前与郑奇执手相谈,一年不见,路上偶遇,相见大是欢喜。幽燕帮中有到过横海的,认出郑权是横海节度使。罗坚想不到唐宁与横海节度使是故识,也感意兴阑珊,淡了与唐宁结交之心。

此去河北已无意义,唐宁三人便与郑家共返长安。韩公文本要去请崔去病,唐宁心中难过,婉言推却,只到天宝茶楼。郑奇也是出来散散心,此次回京,本想父亲留作朝官,自己可以自由自在了,哪知却被选作皇宫侍卫,过几日便要入大明宫执勤。

到得天宝茶楼,听得讨伐平卢进展顺利,官军步步逼近李师道所在的郓州。十月间与吐蕃发生冲突,唐宁倾耳细听。吐蕃军进攻宥州,灵州平凉唐军反击,大破吐蕃军,收复安史之乱后被吐蕃袭占的原州。

其中独无凤翔军的功绩,唐宁心中甚是不快,他出生入死取来的军情却无用处,心中自然郁闷,携韦玉筝与奚郎回到太乙宫。奚郎身体柔韧灵活,确是习武的一块上好材料,胖大道士十分喜欢,便收作关门弟子。

转眼又过新年,临近上元节,唐宁本拟带韦玉筝入长安游玩,谁知天不假便,到了正月十四这日,好大一场风雪,莫说到长安,便是到翠华山里找韦玉筝也不成了。这雪一直下到第二日早才小了些,胖大道士又遣小杜颖来唤唐宁下棋。

唐宁方到太乙宫门口,见韩湘子踏雪而来,满头都是白霜,道:“这么大的风雪,韩道兄还要赶路?且留意风寒。”

韩湘子道:“前几日到华山,今日是上元节,总要赶回来。”

杜颖笑嘻嘻道:“师兄变成白胡子老头了。”忙来替他取下外袍,扫去身上落雪。

见了胖大道士,韩湘子取出书信,胖大道士一边阅信,一边笑道:“看来四月份你又需到华山去。四月十六日云阳掌门爱女出阁,我们要去凑凑热闹。”

唐宁奇道:“袁聪?”胖大道士点头。唐宁问道:“嫁与何人?”胖大道士道:“信中未提及,湘儿你可知么?”韩湘子道:“徒儿只见到云阳师叔,书信写甚么我也未看,此事一发不知了。”杜颖便问:“是华山派的师姊,她漂亮么?”

唐宁便在心里嘀咕,袁聪嫁了谁,是柳玄成还是别的人。

胖大道士道:“据传岐州法门寺地宫藏有释迦牟尼真身佛指舍利,从北魏起便有皇帝迎奉,本朝太宗、高宗、武后、肃宗、德宗都曾迎奉。如今皇帝又将舍利迎入皇宫三日,轮流在京城各佛寺供奉。”

韩湘子脸显忧色,他习道有成,忽露忧色必有大事。

果然韩湘子道:“听说京城方圆数百里之人皆跑来施舍礼拜,规模空前。家叔祖一向反佛,认为佛教是夷狄之人的,口不道先王之法言,身不服先王之法服,不知君臣之义,父子之情,还说佛骨是秽朽之枯骨,应该烧掉。”

唐宁咋舌道:“韩大人真是言辞激烈。”

韩湘子道:“还有更厉害的。家叔祖说长安百姓都不事生产,跑到佛寺烧顶燔指,从早到晚跪拜施舍,伤风败俗。”

唐宁道:“这可要触怒皇上了。”

韩湘子叹道:“这也罢了。”

唐宁道:“莫非还有更厉害的?”

韩湘子道:“还讲自古皇帝信佛皆不得善终,举了梁武帝饿死台城的例子。”

唐宁心道:“坏了。”

胖大道士也道:“韩大人可麻烦大了,讲皇帝不得善终,这不是正戳到痛处么?皇上如今正想着长生不老呢。”

韩湘子道:“皇上本来要杀家叔祖,幸得裴度崔群两位宰相和百官说情,皇上也念家叔祖平淮西时一力主战,对自己一向是忠心的,再之皇上十分喜欢家叔祖的文章,难得一篇谏文都写得字字珠玑,这才贬作潮州刺史。那潮州在南海边上,只有三个小县,通共不到两千户人家,他这刺史当得不及关中一个亭长,又多瘴疠,家叔祖身体不太好,到了这样的地方,又怎受得了?”道:“徒儿在蓝关遇见了家叔祖。”又从衣带中取出一首诗递与胖大道士,胖大道士看过递与唐宁。

唐宁知是韩愈的诗作,忙认真观看,见那诗题写作《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诗意悲壮感人。

韩湘子十几岁出家,修道之意甚坚,自出家门再不回头,但与韩愈毕竟亲情相连,为他担忧和不平,道:“我一路来回,确见许多人奔向长安,看样子大多都是贫穷的百姓。依我看,佛门这次也太不象话。”

胖大道士叱道:“湘儿,你是修道之人,莫去议论佛门中事。”韩湘子点头不语。

唐宁想起顾先生,便问韩湘子,韩湘子道:“顾先生与家叔祖同行,只带了两三个人。”

雪已停下,太乙门弟子正在院中扫雪,准备迎接香客,奚郎也在其中。唐宁便问胖大道士道:“道长,奚郎的功夫进展如何?”胖大道士笑道:“不错。这孩子有资质,又肯吃苦,确是可造之材,只是性情躁了些。”唐宁道:“奚郎出身苦,自然比常人加倍珍惜机遇。”

奚郎扫完雪,便独自去加紧练功。唐宁也不去打扰他,回到家中,将韩愈的诗抄与父亲看,唐父叹道:“韩大人也太过戆直,自古帝王再圣明,还不是一样的独断自负。”

过了两日,山上积雪依然未消。唐宁怕韦玉筝等得焦急,便踏雪上山,雪后山道甚滑,好在唐宁轻功是其所长,一路顺利。但冰洞是非过不可的,正是正月天气,结冰更厚,唐宁小心翼翼,依然滑倒,同第一次过冰洞一般仰面滑过。

见了韦玉筝,她正焦急难耐,看唐宁一路运功气喘吁吁,又是欢喜又是心疼。韦母听说长安正迎佛骨,道:“贞元年间也迎过一次,距今正好三十年。那时我只有十多岁,随家人礼拜过的。”韦母清静礼佛,便嘱韦玉筝到长安寺中施舍。

那水湫池已然结冰,唐宁便与韦玉筝携手小心翼翼从冰面行过。下山路更加难行,山坡陡峭,冰雪半融,虽不厚却更滑,轻功也施展不得。唐宁轻轻扶着韦玉筝,深恐她摔倒,行走更加缓慢。

韦玉筝看见满坡青松,灵机一动道:“宁哥哥,我们来荡秋千如何?”

唐宁便即领悟,笑道:“好办法。筝妹真是聪明。”将韦玉筝软鞭抖开有两丈来长,右手握住鞭尾,内力一送,那鞭头扬起卷住一条大松枝。唐宁左手揽住韦玉筝,喝一声“起”,两人腾身荡起,如在云中。如此渐起渐落,韦玉筝倚在唐宁身上,心中无限甜美,那松树被震,雪粒纷纷而下,韦玉筝笑声不绝,声回山谷。

唐宁见韦玉筝头脸皆落满雪粒,依旧笑颜如花,也是开怀畅笑。

翌日余雪消尽,唐宁便到太乙宫接韦玉筝同进长安。

太乙村因临近太乙宫,百姓大多信道,是以迎佛骨之事轰轰烈烈,太乙村却无动静。到了杜曲,便见百姓扶老携幼,赶向长安,一路上竟络绎不绝。到韦曲时,前面太子东宫仪仗停在长安剑宫外,行人避道而行。

长安城中佛寺众多,除大兴善寺、大慈恩寺之外,还有天长寺、圣容寺、太平寺、安国寺、普济寺、兴福寺等,唐宁向人打听,可巧今日佛指舍利移向大慈恩寺。

距离大慈恩寺尚有二里多路,道上已皆是善男信女,行走不便。好容易挤到佛寺门口,见寺中僧人挡在门口,只缘礼佛之人太多,只能逐时放一批人进去。

那些善男信女大老远赶来,便为一瞻佛舍利真容,不肯便去,围在门口苦苦哀求。

唐宁见门口人实在太多,便拉着韦玉筝向外退,忽觉胸口有异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