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宁看时,却是一名壮汉,背插金刀,便拱手道:“原来是‘金刀将’丁将军。”
那人也是淮西的一员骁将丁士良,一口金刀厉害,立下不少战功,却只是一名捉生虞侯,官阶不高。秦宁见丁士良又擒俘虏,笑道:“丁将军又立奇功,指日高升有望了。”
丁士良笑道:“不过为主公尽心做事,升官丁某是不指望了。”
秦宁道:“丁将军何出此言?你可是主公亲赐的‘金刀将’。”
丁士良道:“士为知己者死,吴主公对丁某的恩德丁某无时敢忘,丁某无家无口,孤身一人,升不升官对丁某毫无意义。”
秦宁笑道:“丁将军真是赤胆忠心,淮西栋梁。”
丁士良道:“栋梁那敢当,只有李祐将军才是淮西的栋梁之才。”押送俘虏回到军营。
秦宁望着不远处一个大树杈,心道:“赵师弟怎还没到淮西来?”
匆匆数月过去,淮西西路并无大的战斗,只有北路有些小败给官军。正月里,官军与河北成德又开了战,难以兼顾两路,淮西形势稍松。
秦宁更是没有机会立功,心中郁闷,这日与李祐闲坐时发了几句牢骚。李祐笑道:“秦师弟莫要着急,机会马上就到眼前。”
秦宁精神倍长,李祐道:“现在随唐邓节度使胆小怕事,随唐邓的官军最是稀松,听说皇帝要换人,派当年取西川的先锋高霞寓来。”
秦宁一听道:“那高霞寓听说是一代名将,极会韬略,是个劲敌。”
李祐笑道:“那高霞寓不过好看兵书,刚愎自用,是赵括马谡之才,若果然是他来,是我淮西的大幸。”
秦宁笑道:“师兄的韬略当世无人能敌,那高霞寓若来,必然是以卵击石。”
李祐道:“这就是秦兄弟立功的机会到了。”口中念叨“铁城”。
“铁城”是淮西西路军营文城栅,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官军屡攻不破,得了“铁城”之名。李祐念叨“铁城”,一定又是图谋战事,李祐极善用兵,屡破官军,确实是淮西的一根支柱。
秦宁又到了营外,望着那大树杈,心中焦急道:“赵师弟何时才来?”
秦宁日日黄昏在营外练剑,闲时便与淮西将军结交,与驻守文城栅的吴将军等格外交好。他是关中人氏,天子脚下,那吴将军等生平不曾跨出淮西半步,对秦宁所言关中风貌帝都气象不免好奇。
淮西自安史乱后数十年自立割据,境内穷兵黩武。节度使吴元济为防大将造反,将各路将军的家眷扣押在蔡州,一有疑心,便诛杀全家,人人自危。
那吴将军与另一位陈将军和秦宁一般无家无口,也便有些牢骚敢发,三人尤其对那柳子野无功受禄十分不满,只那人是李祐的结义兄弟,三人才不曾与柳子野当面冲突。
这日柳子野回军营,他带兵出战却遭小败,陈吴等人自然言语有几分冷风热嘲。那柳子野年少孤傲,岂能忍气,当下便愤然到营外单挑。
陈吴二人本非江湖人物,剑术自然一般,那柳子野不过数招便将二人击败。
陈将军不忿,将秦宁拉来,秦宁心道:“这小子我平素正没机会教训他,今日借机出气,李祐那里自有吴将军解释。再说,我若打败这小子,李祐也要重新考虑我在他心中的分量。”
待到交手,秦宁才知是个硬手。那柳子野剑招奇险,凶狠凌厉,虽然不识秦宁长安铁剑门的剑招,却占据上风。
李祐正从外赶来,见状喝止。吴将军笑道:“李将军此来正好,柳将军与秦将军切磋剑术,令人大开眼界。”
李祐笑道:“原来义弟与秦师弟是以武会友,李某倒误会了。两位兄弟剑术高妙,正是我淮西之福。”
秦宁笑道:“柳兄原来身出名门,秦某佩服。”
柳子野却听得不大舒服,心道秦宁讥讽他出身名门,却投入淮西,冷笑道:“秦兄不也是关中子弟么?”
李祐见状,笑道:“二位兄弟皆是识时务的豪杰,淮西如今正是二位用武之地。秦师弟,你到淮西时日不短,却无多机会,是师兄的不是,现下正要委派你到文城栅协助吴将军,你可愿意?”
吴将军大喜:“秦兄能来,铁城更是如虎添翼。”秦宁与吴将军交好,自然欣喜。
李祐见柳子野愤懑,从腰间解下佩剑,赠与柳子野。
那是一柄宝剑,是李祐至爱之物,如今转赠柳子野,依旧有些厚此薄彼,秦宁刚刚几分欣喜,转眼变成冰凉。
转头看去,那大树杈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块石头,秦宁欣喜心道:“赵师弟终于来了。”一时觉得与那柳子野的区区意气之争毫无意义了。
潼关路上,几位华山派弟子正在路边茶棚喝茶,一位道士便是韦玄中,边喝茶边道:“不知这次能否寻访到柳师弟。”在座还有袁聪与两名华山男弟子,一名女弟子。
一名华山男弟子道:“是啊,只知柳师兄是被一名壮汉扶了去,如今几个月了,再重的伤也好了,怎么我们在关中找了几个月都没消息。”
一名少年走过来笑道:“柳道兄若有不幸,必在关中,如今关中毫无讯息,反倒说明他平安,韦兄安心。”那人居然是唐宁。
东边一骑马奔来,扬起一片尘土。马上骑者咦的一声,勒住马头。
唐宁看时,原来也是学宫同窗,姓赵,只是他出身豪富,与唐宁一向疏远,两下无话,拱拱手别了。
袁聪见了唐宁,只轻轻的道:“唐公子来了。”唐宁原想与袁聪见面,那袁聪不是冷眼便是问东问西,哪知只是淡淡的一句话,倒是颇有礼数,居然性情大变。唐宁心中反不是滋味,却是希望见到从前天真无忌的袁聪,而不是面前这个斯文但压抑的袁聪,也拱手道:“袁姑娘好。”袁聪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再开口。
韦玄中见状忙笑道:“唐兄请坐,你我数月未见,却想听一听别后你有何际遇。”他将话题岔开,自是为引袁聪莫去想不豫之事。
唐宁便向袁聪等人讲起其后如何在长安酒楼遇见老疯头及老叫花子,以及后来的遭遇。当时他受重伤,幸得汉水赵氏兄弟相救,送到磬玉山神医孙思邈的后人孙山人处。
唐宁受伤虽重,但施救得时,半年来在孙山人处,边养伤边习本草,日日上山采药,便以黄精葳蕤之类为食,如今大好,内力不退反大进,想到河洛找一找老叫花子。
一提及老疯头,袁聪不由自主向后一缩,那老疯头给她造成的惊吓至今难忘。那日老疯头在会中大打出手,继而又抓着袁聪狂奔,大约用力过猛,又抽搐起来,袁聪才得脱身。
唐宁奇道:“那老疯头不是你们的大师兄么?”
韦玄中摇摇头:“不是。他大约认错人了吧。”又道:“唐兄有此际遇,功夫必是一日千里,只怕如今在下已非你对手。”
唐宁笑道:“韦兄又说笑了,武学也是一步一步循序渐进,哪里会睡了一觉第二日便成了高手。”这话引得袁聪也笑出声来。
华山那女弟子开心道:“师妹笑了。”
袁聪从长安归来后,竟似变了一个人,先是整日独坐发呆,后来便拼命的练剑,好几次误伤自己的手臂,平素沉默寡言,竟不闻一声笑语。
几个月来,渐渐的许多事情想开了些,明白自己从前幼稚鲁莽,是以忽然间象变了一个人似的,变得象是斯文懂事。伤感虽有,也淡了许多,只偶尔往事袭上心头,依旧几分酸楚。这次韦玄中出潼关,袁聪想起柳玄成从前对自己处处讨好,自己却弃如敝屣,而今才知无情伤人,心中对柳玄成也有几分愧疚,故而一同前往。
一路向东,闲暇之时,唐宁便与韦玄中、袁聪及华山弟子谈天说地,暗中将一些道理隐含在故事中劝慰袁聪。唐宁自觉袁聪心病终由自己上山引起,是以用心曲意,欲解袁聪心结。那些华山派弟子并不知详情,只知唐宁来华山后,袁聪便相随下山,归来后伤心失意,而唐宁再来,袁聪又有说有笑,而唐宁对袁聪又格外用心,众人便以为袁聪害相思病竟是为了唐宁。
六人一行出潼关奔洛阳而来。将近新安,见四名壮汉抬着两只鹿走在前面,到了城中市集,取刀来将一只鹿剥皮解开,叫卖鹿肉,另一只尚是幼鹿,受伤未死,呦呦哀鸣,实在令人生怜。那四名壮汉头戴鹿皮帽,身披豹皮,手执钢叉,眼见皆是猎户。
唐宁心中不忍,上前打话道:“这几位大哥,我见那幼鹿甚是可怜,想买来放生,请列位行个方便。”
那几个猎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都望着唐宁,心道这个少年是个傻子,其中一人相貌甚是勇武,笑道:“这只小鹿已受了箭伤,就算放了去,终究会被虎狼吞吃掉。”
唐宁也想不出一个妥善之法,这时韦玄中道:“不若将小鹿寄养在此间佛寺或道观中,回来时再带回华山。”
唐宁拱手向那猎户道:“这位大哥,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几位大哥今后勿杀幼鹿。”
那猎户笑道:“我等以打猎谋生,若不杀鹿,莫非专捕虎豹猛兽不成?那虎豹凶猛,可是要吃人的。”他以为唐宁是个不通事理的少年,是以语中含着讥讽。
唐宁道:“在下的意思只是讲各位大哥以捕猎为生,也应注意适可而止,山林虽大,狐鹿之类小兽虽多,若一味乱捕滥杀,终有杀尽的一天。兽类也须生养,适度捕之,才能取之不尽。”
那几个猎户相对点头道:“此话倒有些道理。怪不得这几年鹿是越来越少。那我们总不能不捕鹿吧。”
唐宁道:“在下也不是一味好生,只是希望列位莫去捕杀幼鹿和怀胎的母鹿。”那几个猎户点头称是。袁聪笑道:“唐公子,这些话又是你编出来的吧。”唐宁道:“《礼记》中便有《月令》一章,劝告‘毋覆巢,毋杀孩虫、胎夭、飞鸟,毋麛毋卵’,麛便是幼鹿。”众人哪里听得懂,都是目瞪口呆。
那几名猎户都以为唐宁是个酸秀才,说一些呆话。唐宁走到幼鹿跟前,左手轻轻便抱将起来,那鹿虽小,也有六七十斤,唐宁却毫无吃重之感,几名猎户大是惊奇,想不到这少年竟有这么大的力气,这才刮目相看。
那猎户点头道:“原来是剑侠。”这些人最是敬重好汉,便邀六人到山寨中作客。
韦玄中道:“我等还有它事在身,不便前往,还望海涵,改日再往拜会。”唐宁也道:“若待此间事了,再去拜会。”二人讲的都是一些场面上婉拒人的客套话。
那些猎户却是直肠子的,听得这话便当真了。那领头的猎户自称于三,从怀中取出一张鹿皮来,上面烙有花纹,交与唐宁道:“我们专以打猎为生,人称‘山棚’,这便是我们的标记。在洛阳一带都有我们的兄弟,将此标记把与他看,只须言明是于三所赠,但有吩咐无有不从的。”
唐宁心道未必会用得着,但不便拂于三的好意,便收下了,那于三再三叮咛唐宁定要到山寨作客。
洛阳乃是大唐东都,虽比西京长安规模稍逊,但地处中原,交通便利,商贾繁华却不在其下,虽无如长安西市、东市那样大集中的商区,却是大街小巷皆遍布酒楼商肆、茶馆店铺,往来客商络绎不绝,偶尔看见衣着奇异的高丽、南诏、安南、吐蕃、契丹人经过,扶桑人大多身着唐装,不细观一时倒分辨不出,更有高鼻深目的波斯胡人牵着骆驼招摇过市,引起行人驻足。
唐宁等人从西门进了洛阳城,却见许多行人匆匆向南,更有一位身着胡服头戴帷帽的女子打马经过,险险将唐宁撞倒。袁聪道:“这些人都要做什么呀?丢魂落魄的。”六人便随着人流而去,竟到了一处园圃。
园圃中熙熙攘攘尽是游人,正值暮春时节,园中牡丹盛放,姹紫嫣红,煞是壮观。满园的文人仕女穿梭花间,相映生辉,其中自不乏俊郎美女,令人目光追逐流连。唐宁等人到了其间,便随人流在花间漫步,听得前面几位文人侃侃而谈。其中一人道:“今年花市更贵,一株紫红色的已卖到一百四十两银子,而去年仅一百一十两,净涨了三成。”另一人点头道:“怪不得白居易诗‘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只怕十户也不止了。”先前那人道:“那些官宦富商有的是银子,还怕买不起么?”
又一人叹道:“若说牡丹,果不愧花王之称,正当李正封所咏‘国色朝酣酒,天香夜袭衣’。堪称国花。”先一人道:“国花之谓,何以克当?”
那人道:“这牡丹出身本微贱,生长在太行山野之中。不知何朝何代被人移下山来,随时应候,又不知经历多少代的培育汰选,才成就这无双的名花。这牡丹开在暮春,正是万花争艳之时,偏它雍容富贵,尽压百芳,有帝王之相,正合我大唐气象。按说我华夏疆域万里,名山大川不可胜数,其中岂无奇花异卉,如何又独崇牡丹?这其中自有缘故,那奇花异卉虽多,然或生境苦寒荒蛮,人烟罕至,不得见闻;或因生境过于优裕,非本土不生,环境稍有不如意便不得成活,试问天下有几多相同地气物候之所?故而若为名花,不但须生得好,还须性情不过于乖张,能稍顺土壤、应天气,移向我宅前屋后、滨河近山,这才能有人欣赏、有人传颂。有了这些,方能成为名花。若论这样的名花也有多种,苏州的菊花、兰溪的兰花、洞庭的荷花、孤山的梅花。只是梅花虽有傲骨,菊花虽有气节,未免过于寒瘦;荷花高洁、兰花幽贞,并称君子,有仙佛之相,却不合世义之道,不宜为邦国之象征。惟有牡丹喜高燥、稍耐荫,雍容而不媚,富贵而不骄,才可体现我大唐国力强盛,宽容仁厚,恩加四海之气象。”
那二人点头称是道:“只是王公大臣嗜花成癖,不惜千金,竞购名品,上行下效,竟至世风糜华。而今淮西未平,河北战火又起,国家当多事之秋,正应勤俭治国,奈何作此奢华之举。”
那人叹道:“人欲横流,牡丹何辜?”
园圃南端有一草堂,这时空无一人,分外清冷。轻轻听得“叮”的一声,磬声响处,丝竹之声徐起,只听环佩叮当,走出一队仕女,手执紫色牡丹花枝,头插碗口大紫色牡丹花朵,身上轻纱也绣着紫色牡丹图案,缓缓走进堂中央,排成牡丹花阵,随乐而舞,舞到终时,将手持的花枝纷纷掷于堂前,翩然而去,人去香留,令人恍如梦境。
这时音乐复起,又转出一队仕女,手执通白色牡丹花枝,头插通白花朵,身上轻纱也绣着通白牡丹图案,舞毕而去。如是红、黄、绿、黑诸色牡丹花陆续掷于堂前,花团锦簇,香沁人心。
原来这洛阳牡丹花会不单是赏花卖花之所在,更是文士赛诗、仕女交际之盛会。那些仕女非梨园子弟、却是闺阁千金,借牡丹花会一展才貌,以引起众人瞩目,更可结识才子贵人。当年杨贵妃便是在洛阳牡丹花会中艳压群芳,才被选作寿王妃。此刻那些仕女也走进园中,与一些达官贵人、知名文人谈天说地,果然个个美艳动人,便有的斜倚花枝,由擅丹青者绘描图形。
唐宁等人前面的文士想来也是洛阳城里有些名气的,正在吟咏,便有一个身绣白牡丹图案的仕女前来,说是杨司空孙女,打听这里可有李贺李长吉?那几名文士得美人垂青,正是大喜,却听人家找的是李贺,登时如一盆冷水浇头,灰溜溜的,只得道声没有。
那杨家女子刚走,便有一个着紫色牡丹图案的前来,几名文士才打起精神,不想人家又是找李贺的。跟着什么牛千户之女、郭郎中之女皆相继来找李贺。只有一名最艳丽的女子出身却不高贵,不过寒门小户,人家眼中还是只有李贺。几名文士愈觉脸面无光,悄然遁去。
这时一名头戴绛红牡丹的女子正在走来,她分明记得此处有几名文士,怎的突然不见了,当下四处张望。看见唐宁一群人中,仅有他穿着象是读书人,其他只有两名姑娘、三个道士,便上前来向唐宁行个礼道:“公子可见适才几位书生到了何处?”
唐宁道:“诸生已出园去了。”他极少与年轻女子讲话,袁聪是天真如小孩子的,才无拘束,这时见一个美貌少女上来打话,心中反十分不自在,讲话也不自然。袁聪见那女子衣裳华丽,人又极美貌,相形之下,甚感企羡。
那女子叹口气,幽幽的低声叹道:“可惜不能一睹李长吉。”她见数位女子都来过,以为李贺当在其中。
唐宁道:“李长吉不在其中。”他身怀内力,适才那些文士的话听得十分清楚。
那女子秀眉一展道:“公子可认识李长吉?”唐宁道:“不认识,只是适才听诸生所言。”那女子幽幽叹口气欲走。
袁聪见这么多美女都要找寻李贺,不知这个李贺是怎生人物?便问唐宁:“李贺李长吉的是什么人?”
唐宁道:“李贺乃是当今年轻一代最有名的诗人,他的《李凭箜篌引》《南园》等诗天下闻名,深得韩愈、皇甫湜等前辈赞许。”
袁聪笑道:“韩老伯伯呀,下次我到他家里,让他叫李贺来见一见,看他究竟好在哪里?他武功高么?”她是习武之人,评人优劣的标准自然便以武功高低。
唐宁道:“我听到传阅的李贺诗中有弃文从武的愿望,但未听闻他有武功。”
袁聪笑道:“原来只是一个读书人。”拿指头推一推唐宁道:“你不是读书人么?还是什么举人,又会武功,文武双全,不比那什么李贺强么?”讲罢笑声连连。
唐宁被她打趣,脸色通红。那女子也是一阵羞涩,看一眼袁聪,见这少女虽然不施粉黛,却也天生丽质,还称韩愈为伯伯,只是讲话有些野,连李贺都不晓得,听话音中这些人会武的,想来不过会舞刀弄剑罢了,但听得这些人口音不是本地人,那少年又是甚么举人,遮莫是外地的才子也未可知,所以又抬头打量唐宁几眼,道:“这位公子高姓大名,今日可是来赛诗的?”
唐宁更觉不安,道:“在下长安唐宁,只是偶然路过,才疏学浅,哪敢献丑?”
韦玄中听唐宁自称“才疏学浅”,也不想他指的是文学,径以为他指的是武功。要知一个人若痴迷一物,便是旁人无心之语在他听来也是有心的,韦玄中当下笑道:“唐兄何必过谦,依你的功夫自然是年轻一代的佼佼者。”
唐宁听他把话讲岔了,笑道:“韦兄过誉,小弟文武皆是不济。”
那女子听见“唐宁”之名,若有所动,又想不起何时听过,当下告辞便去,转过几株牡丹花树,不防脚下一滑,眼见便要摔倒,心想这一摔可是出了大丑,当真是又羞又急,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唐宁等人正目送那女子离去,眼见她将要摔倒,唐宁从花丛上一跃而过,在那女子方接地之前,堪堪扶住。韦玄中等华山弟子齐喝一声彩,要知这花树虽然不高,但相距有两丈远近,一跃而过,殊非易事,华山弟子除韦玄中外都自度不能。
那女子含羞躬身道谢,要知在牡丹花会中摔一跤,那可是颜面尽失,今后声名可不大好听,再看唐宁一跃之间竟有这般远,当真非同常人,不觉再多看唐宁几眼,低头疾步入草堂去了。
一阵阴风扫过,紫衣女子到了近前,望着唐宁冷笑道:“小子原来是太乙门弟子,快讲那终南臭道士到了哪里。”满园美女,忽然多了一位鬼魅般的人,更令人恐怖,登时不远处游客惊散,一名游客还尖叫一声。
这一下不要紧,满园游客不知原由,纷纷逃奔。可怜一园牡丹,被人践踏得枝残花落。
唐宁见她声色俱厉,手中银箭已露出头,无奈道:“这位长者,在下并非太乙门下,也不知终南道长现在何处。”
那紫衣女子喝道:“少罗嗦。”对唐宁冷笑道:“太乙门的功夫别人看不出,我却看得一清二楚。小子,既然你是太乙门下,那就怪不得我了,要怪你就怪那个无情无义的终南老混蛋吧。”
常随她的小姑娘此时才到,站在一边,却看着袁聪。
袁聪见那小姑娘盯着自己看,也注目看她,一时两人相互打量,从头到脚看来看去,还真有几分相像。
唐宁心道此人与终南道长有过节,虽不知她的身份,但据那老者所言或许是武灵门的。唐宁无甚江湖阅历,也不知太乙门与武灵门有何过节,只得道:“这位长者,在下确实不是太乙门弟子,太乙门是天下名门,在下若果然是,也是光彩之事,何须否认?”
那女子也吃不准,冷笑道:“名门个屁,既然你不承认,今日便放你一马,日后若知你骗我,嘿嘿。”回身便走,自言自语道:“原来也是个软骨头。”见小姑娘只顾盯着袁聪,喝道:“凤儿,还不走?”
那小姑娘一时惊觉,应道:“是,姑姑。”也回身跟去。
唐宁愤然道:“在下虽不是太乙门下,却也敬仰终南前辈,长者若想欺凌太乙门下,尽可找在下。”
那女子回头奇异地望着唐宁,奇道:“居然还有人会自己找死。”怔怔望了一阵,纵身而去。
那小姑娘也回头,眼神少了嘲弄,却有几分佩服。
满地狼籍,皆是牡丹花瓣,随风飘零,唐宁长叹连连。六人出得大街,身后却有一阵马蹄声响,到了前面停下,原是三乘马。马上三位女子跳下马来,当中一位头戴帷帽,衣着小袖口胡服,便是适才那位女子,如今已改了装,另两位衣着看去应是丫鬟。那女子近前来道:“唐公子请慢行,如蒙不弃,可到舍下小坐,略表谢意。”
唐宁推辞一声,袁聪将他背一推,笑道:“去吧。”
唐宁出于客气,问起那女子府上,才知是河南尹郑权之女。
唐宁失惊道:“府上可是有位郑奇公子今在长安?”那女子也吃惊道:“正是舍弟。”原来此女正是郑奇的姊姊,其父曾任节度使,故而将郑奇入质长安,如今虽放为河南尹,但官职时有迁动,是以朝廷也不曾将郑奇放回。
唐宁这才到郑府,内里老夫人听说,赶来问东问西,心念幼子,感伤流泪。唐宁见老夫人舔犊情深,也不禁添了几分伤感。郑权只淡淡问了几句郑奇近况,托唐宁再见他时传话要他多读书、勤习武功、不忘国恩之类勉励之语,又问及唐宁出身,何时中举、何处习武等等,便不多问了。
唐宁等告辞出门,袁聪忿忿道:“这个郑大人也太冷酷了,看那老夫人想儿子想得多伤心,他却什么事也没有。”唐宁道:“不是这么说,官场险恶,勾心斗角之间需要谨慎。若显露伤心,被人告上一状,说心怀怨谤之类,便是一场横祸。”袁聪不满道:“父亲想儿子,天经地义,还怕人说么?只怕是你想做人家女婿,才替他说好话。”
唐宁怒道:“哪有此事。”袁聪笑道:“那个郑大人问东问西,就差一点问你的生辰八字了。唐宁啊,这么漂亮的小姐你都不想,那究竟要找一个什么样的啊?”唐宁一笑不语,想起与韩公文郑奇一起玩笑时曾说要找仙女、才女、美女,仙女是第一位的。
袁聪今日到郑府,听闻郑奇却是长安剑宫的记名弟子,何尝不因此想起阎峰,只是时间久了,也渐渐明白自己不过是一厢情愿,那阎峰根本不曾对自己用情的,何况阎峰出身官宦,自然要寻一门贵亲。心中不难过自然不能,正因心中酸酸的,才不断故意打趣唐宁,引他生气,心里才能平复一些。今日牡丹花会,那些英俊少年自也不少,相貌与阎峰相当甚而在其之上者也有之,可见人间俊男也非阎峰一人,这些想法自然是赌气。而那些美女个个明艳照人,袁聪难免相形见绌,自愧不如,这些想法便是泄气。袁聪心中七上八下,千思百转,虽然也有说有笑,但决不是从前一般天真无忌。
一行人有说有笑到了伊阙,沿途拜会几个与华山派通好的江湖门派,也未得柳玄成下落,只答应帮助寻找。丐帮弟子散布天下,人数众多,便想找丐帮弟子传话,结果东张西望,未看见一个乞丐,原来今日花会,官军将露宿在街头的乞丐统统抓起来了。
伊阙龙门口,龙门山与香山隔伊水对峙,河东香山上官军扎寨驻防。河西龙门山却开凿了许多石窟,此时仍有数十工匠用绳索悬在半空开凿山石,叮当之声不绝。
伊阙集上果然有卖鹿肉的山棚猎户,这些汉子性情直率,买卖也很豪爽,从不斤斤计较,那猎物很快便已卖完,准备回山。
袁聪怂恿唐宁道:“那于三不是将什么标记送给了你,去试一试好不好用。”唐宁道:“我们如今又不找于三,捉弄人家则甚。”袁聪笑道:“又不是捉弄人,只说是于三的朋友,问个好,看看那标记是真是假。”
唐宁便也有几分心动,这时见远远有一个山棚匆匆跑来,脸上乌青,倒似挨了人打。卖肉的几名山棚一见,呼啦啦便操猎叉围上去询问究竟。原来那山棚猎得一头鹿,准备下山来卖,却被叛军抢去,还吃了一顿饱打。那些叛军正是去年驼山派李师道安插在东都平卢进奏院的数百名叛军,当时突围后便躲进西南深山中。
唐宁与韦玄中耳力极佳,听得明白,听见那几名山棚大骂叛军,有人便嚷着到伊阙军营告发,也有人担心官军围剿不力,反遭叛军报复,一时议论不决。
唐宁再无迟疑,上前打话,将于三所给的标记出示,果然那几个山棚认得是于三之物,甚是亲热,显然将唐宁当作朋友。唐宁询问叛军情况,果然便是平卢叛军,其中还有几名和尚。唐宁心道应是圆通一伙,这些人武功高强,官军未必便是对手。
韦玄中也认为应当谨慎行事,最好能纠集一些江湖正道的好手,河洛附近自然以少林寺为首,可到少林求援。唐宁毕竟未经大事,韦玄中虽常走江湖,这种事却从未遇见,那些山棚不过是激于一时之忿,更是没大见识的,商量之下还是先到军营为好。
当下数人径投伊阙军营,东都留守吕元膺开帐接应,他去年得李愬传讯,才使东都暴乱未成,其中更得江湖人物暗中相助,是以对江湖人物也是客气三分,此刻听了山棚所言,抚须道:“若论用兵之法,便当趁夜色包围叛军,自可一鼓荡平。只是那些和尚等江湖人物高来高去,却是难事。”
韦玄中提议赴少林寺求援,吕元膺道:“少林寺距此有一百四十里,快马来回也要三个时辰,只怕是来不及。”唐宁与韦玄中自度轻功难及快马,也点点头。
吕元膺道:“几位是江湖人,这洛阳城可否有功夫高的?”韦玄中道:“未听说洛阳城里有什么前辈高人,只有几家镖局,身手却也平平。丐帮在洛阳倒有分舵,今日却未见一个丐帮中人。”
吕元膺神色这才舒缓,笑道:“这却好办。”原来今日牡丹花会,官军将乞丐尽抓了起来,反正牡丹花会已过,本来就要放人的。吕元膺便传将令,由一名将军与韦玄中、唐宁前去放人,从中挑选高手,另一面集结人马,准备夜袭。他也不懂江湖规矩,以韦唐二人的资历声望如何“挑选”丐帮高手?总之官大位尊,差遣人惯了。
韦唐二人与那将军乘快马奔回洛阳,到了狱中,只见满屋皆关着乞丐,在那里大吃大喝,心道这还不错。原来年年花会抓花子,不管吃管喝,那些乞丐哪肯乖乖进来?还不是躲起来到花会捣乱。所以每年牡丹花会,便成了花子过节,大家都是自愿进来的,只有外地流落来的花子不懂规矩,派十几个官兵上街就够了。
韦唐二人便留心看那些乞丐身上有无布袋,当下寻出一名二袋弟子,询问舵主所在。寻到第六间,里面一个老叫花子懒洋洋的打个呵欠道:“是谁在找我的徒子徒孙啊?”听声音竟是老叫花子嬴不亏。
唐宁大喜,忙道:“嬴前辈,晚辈唐宁有礼了。”
老叫花子呵呵笑道:“是小举人呐,没事跑到这臭哄哄的地方找老叫花子做什么?是不是想找老叫花子下棋啊?”
唐宁笑道:“不是下棋。”取出孙山人的信件,又将准备上山围捕叛军之事相告。哪知老叫花子一听,倒头要睡,说道:“不管,不管,他们抢劫由他们去,总是抢富人老爷,不会抢花子。”那些乞丐哄笑不已。
那将军便要发作,韦玄中轻轻将他手腕握住,微一用力,那将军便说不上话来,心想这江湖人物果然有些怪异,再不敢发怒,忙堆起笑脸来。
唐宁知道老叫花子嘴上虽这么说,心肠却是极热,笑道:“上次嬴前辈不也帮忙了么?”
老叫花子嘟囔道:“莫提上次,事成之后那些当官的只知朝上领赏,老叫花子赏钱没得着一文,酒也没的一口。真是叫我在徒子徒孙面前丢脸。”
唐宁笑道:“那几十斤牛肉不就是赏钱么?”
老叫花子笑着坐起身来,又倒下道:“这回没牛肉了,不去。”
唐宁笑道:“没有牛肉,倒有鹿肉。”
老叫花子眼睛一亮,又道:“鹿肉也没什么稀罕,不去,不去。小举人,你差点连小命都搭上,还管它做甚,要报仇吗?再回去和老道士学几年,我这个师父没用的哦。”
那将军见唐宁再三邀请一个只知撒泼放赖的老叫花子,不知何故,也不敢多嘴。
唐宁心里明白,老叫花子这是在要挟他下棋呐,笑道:“好吧,事情了后晚辈陪老前辈下一整天的棋。”老叫花子头也不回道:“三天。”唐宁笑道:“三天就三天。”
老叫花子一跃而起,说是跃起,其实腿不弯,脚不抬,只将手在地上一撑,原来斜躺的身子便直直的竖将起来。丐帮弟子哄然叫好,此招乃是老叫花子生平最得意的招数。
老叫花子一挥手道:“成大,魏执法带着你的弟子,汪狗子,你们跟我走。许长老暂时代管洛阳分舵。”此刻俨然一帮帮主气概,浑无半点嬉笑散漫之色,帮众皆凛然听命。那些不是丐帮弟子的乞丐,见丐帮好副气象,个个打定主意要加入丐帮了。
那成大是洛阳分舵的舵主,汪狗子虽只是五袋弟子,却是年轻一辈可造之材,加上执法长老及其八位弟子,人虽不多,却是十分精干。唐宁将马让与老叫花子,老叫花子却不肯乘,唐宁和韦玄中只好下马陪他走路。那将军见丐帮十几人排列有序,脚下行走极快,脚步却丝毫不乱,竟是训练有素,胜过官军,不由得心中暗自佩服,从此对叫花子刮目相看。
唐宁问老叫花子为何恰在洛阳,老叫花子笑道:“花会,花会,花子大会,有吃有喝,老叫花子当然要来赶热闹了。”
一行人到达伊阙,官军已集结待发。吕元膺见居然请动了丐帮帮主,不由得信心大增,当下由那几名山棚做向导,衔枚疾进,一更时分已悄悄将叛军在山中的棚帐四面包围,布置下绳网、长枪、挠钩,静坐待命。
三更时分,前哨摸近棚帐。一通鼓响,官军齐声呐喊,杀入棚帐,放火烧棚,但见火光冲天,杀声彻云,叛军不及穿衣,便被斩杀,逃窜者落入绳网中束手就擒。偶尔有几名叛军会些武功,三人一组,分攻上中下三路,官兵以多打少,很快便就地解决。
火光中,八九名和尚从棚中窜出,这些人果然武功高强,临危不乱,在一名白胡子老僧的指挥下,打倒数名官兵,向东突围。
老叫花子等人原先见官兵剿杀叛军,如瓮中捉鳖,并未出手,此时见那些官兵不是和尚对手,便迎上前去,捉对厮杀。唐宁认出圆通,大喝一声,仗剑砍去,圆通借火光也认出此人便是在献陵被自己击伤的少年,当时未来得及再补他一掌,居然未死,今日真是冤家路窄,他知道唐宁功夫较自己相差甚远,也不以为意。韦玄中担心唐宁,持剑夹攻,另一名华山弟子也来助阵。
待得唐宁一出手,与那日献陵时相比,对剑法的熟练与领悟不知上了几层台阶。
那圆通甚是吃惊,想不到这少年功夫大进,不敢小觑,冷笑道:“小子,你不是不承认是太乙门弟子么?如何又使这白云剑法?”
唐宁认真道:“使白云剑法又未必便是太乙门弟子。”圆通也没心情与他磨牙,以一敌三,还可应付得来,但抬眼望去,叛军已经被官军捕杀大半,败局已定,心中便存着逃逸的念头,暗中寻找机会。
那指挥叛军的白胡子老僧名唤圆净,已有八十多岁,身手依然矫健,一面格杀官军,一面呼喝众人进退,飞箭到了他跟前,吃他袖风一扫,便偏到一旁,伤他不得。老叫花子叫一声妙也,上前与那圆净接战。这边魏执法抵住圆空,成大迎住圆明,那小一辈的方知、方觉、方悟、方生等被华山派和丐帮弟子围住。
吕元膺已指挥官军将叛军尽数捕获,四面团团围定,呐喊助威。
那些和尚虽知败局已定,仍奋力抵挡,一招一式竟大似少林武功。老叫花子与圆净乃是双方首领,一面接战,另一面也留心场中变化。那圆净使的是少林金刚掌,掌掌势大力沉,若被他击中,必然筋断骨裂,只是如此斗法,必然大耗内力。老叫花子却不与他斗力,身如飞燕,四面翻飞,只是将圆净缠住不放,由他耗费内力。
那边圆空使一柄禅杖,以伏魔杖法与丐帮执法长老的六丁开山鞭法斗个旗鼓相当,二人都是硬碰硬的打法,兵刃相交,火花迸溅,怒目圆睁,呼喝如雷。圆明虽使双手迎战成大的一对钢刀,却略占上风,只是叛军已全军覆没,圆明身处重围,自然气怯一些,此消彼长,一时也分不出胜负。圆通迎战唐宁等三人,显然未尽全力,只有方字辈的五名和尚被华山丐帮十二名弟子合围,虽结成五行阵奋力抵挡,被攻破只在早晚之间。
吕元膺自然看不出武功高下,只见一众人翻来滚去,个个勇武,心道今日真是侥幸,若非一众江湖义士相助,只怕会遭大败,那老僧一步杀一人,连杀了我十数名官兵,实在可怖。
那带领韦唐二人去放乞丐的将军名唤王茂元,去年八月初围攻东都平卢进奏院时便是他奋勇登上墙头,杀死一名叛军,打开缺口,才迫使叛军突围,平素自认为勇不可当,今日一见,才知山外有山,天外有天,莫说那几位老僧和丐帮长老,便是这小一辈的弟子,自己便远远不是对手。不单他这么想,那些军中大将勇士何尝不是如此,众人久经沙场,九死一生,但见今日这一仗,若自己上去,无疑是以卵击石,定当九死无生了。当下官军退开几十步,张弓搭箭,将一众人围得密不透风。
再斗下去,汪狗子忽使怪招,一口浓痰喷向方知。方知正奋力抵挡两名丐帮执法弟子的轮番进攻,哪里有余力来躲一口痰,心道脏便脏些,还是命要紧。谁知那一口痰歪打正着,啪的一声,左眼上早着,登时看出去一片模糊,正想着是不是用袖去擦,微一分神,左腿上便着了一刀,跟着又挨一脚,忙就势着地滚开,躲开了搂头一刀。
五行阵顿时被冲散,十二名华山丐帮弟子将五名和尚分开来,两三人合攻一个。那五名方字辈和尚本来一对一的功夫便与华山丐帮弟子差不多,全仗五行阵支撑,如今五行阵被冲散,便抵挡不住,不一会便接连中刀着剑,血染僧袍,仍奋力支撑,不多时方觉腿上再吃袁聪一剑,再也支撑不住,被一剑制住,官军忙拿挠钩拖去缚了。围攻方觉的袁聪三人腾出手来,再去围攻那四人,方知已然肩腿受伤,抵敌不住,一见又有人上来助阵,心中大是慌乱,那汪狗子可不客气,趁他分神,一刀便将那颗光头斩下,此时“方知”,已经来不及了。
圆净见大势已去,长叹一声,便要束手待缚。
猛听官军身后阵阵惊呼,一名老者冲进官军之中,左手提着一人,右手随抓随扔,无人可挡,又是那老疯头。登时官军一阵大乱,吕元膺呼喝约束不住,几名将军忙团团将吕元膺保护起来。
老疯头一冲进来,袁聪登时惊呼一声,面无人色,连手中有剑都忘了。方生看出便宜,一刀砍来,袁聪茫然不觉,幸好一旁的丐帮执法弟子一剑格开,那两名华山派弟子大怒,一人一剑,从两肋将方生刺了个对穿。
老疯头冲进场内,袁聪忙藏身在那两名华山派弟子身后。老疯头不曾看见袁聪,眼光却望见了唐宁,吼道:“华山小贼。”将左手那人抛下,和身扑来。
唐宁与韦玄中等三人合战圆通本自吃力,哪想老疯头此刻出现,疯病又发,竟冲向自己。老叫花子正与圆净接战,腾不出手。其他人功夫高的魏执法正与圆空酣斗,成大得汪狗子相助,刚刚扯成平手。余下一众弟子功夫与老疯头相差甚远,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老疯头已抓向唐宁。
唐宁不得不回剑自保,这一下形势顿时逆转。在老疯头这等高手面前,象华山丐帮弟子这样的功夫人再多也毫无用处。两名华山弟子忙上前相助韦玄中,抵住圆通,可唐宁形势危急,竟无人可助。两名执法弟子冲上前去,却连老疯头衣角都够不着,眼见唐宁被老疯头掌风围住,顷刻便要遭毒手。
袁聪呆立在场中,原先她躲在两名华山弟子身后,此刻那二人去相助韦玄中去了,她便无处藏身,兼之被吓得头脑一片空白,再也挪不动一步。还有几名执法弟子正与方字辈余下两名和尚相斗,满场中打斗一片,谁会想到袁聪此时发呆。
老疯头一掌将要拍下,忽然见了袁聪,登时眼中便只有袁聪,欢呼一声“师妹”,便要冲向袁聪。华山弟子听到老疯头呼唤,急忙回身保护袁聪,这面圆通已无人对付,形势大是危急。唐宁情危之下,伸左掌击向老疯头面门,指望他回身自救。
老疯头自从见了袁聪,便眼中再看不见旁人,唐宁在他身侧前方,未阻在他看袁聪的视线之间,他便浑然不觉,竟然如同将脑门硬冲向唐宁手掌。唐宁原想以老疯头的身手,化解自己当然是轻而易举,哪知他不避不闪。唐宁急忙收手,但老疯头身形之快更快过唐宁之手。
啪的一声,唐宁收手不及,竟重重击在老疯头顶门之上,登时将他击翻在地,这下更是大出所有人的意外。
老疯头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唐宁心中大悔,忙俯身查看,幸好还有鼻息,将老疯头抱起放在一旁。几名官兵上前来要缚老疯头,唐宁道声不可,见场中只余下圆净、圆空、圆明三人还在抵抗,余下两名方字辈和尚早被擒下,韦玄中等华山弟子正在一旁围护自己,担心老疯头暴起伤人。适才圆通见老疯头倒地,飞身逃逸,官军虽围了数层,哪里挡得住他?居然被他逃了。
过得一时,老疯头幽幽醒转,看见众人围观,奇道:“我却是身在何处?”神志却清醒,细看唐宁,低头闭目,回思半晌,长叹一声道:“醒未必胜于癫,死未必不如生。”又道:“唐公子,你我可真是有缘呐。”
唐宁看他模样竟是疯癫全无,惊喜道:“老前辈,你当真好了?”跟着歉然道:“适才晚辈不知轻重,多有冒犯,幸而未酿大祸,在此告罪。”老疯头笑道:“老疯头屡次加害于你,你却治好了老疯头的疯病,老疯头都不告罪,你客气甚么。”
唐宁愕然道:“我?”细细思索,笑道:“哪便算扯平了。”
老疯头也是笑着起身,看见圆净与老叫花子相斗,似曾相识,仔细辨认一阵,猛然大吼一声:“老贼,还我师父命来。”纵身扑上。
众人大惊失色,不知又发生何事,莫非老疯头疯病又发?也不知他是扑向老叫花子还是圆净。
老叫花子见老疯头扑将过来,却是对着圆净,出手狠毒,招招俱是拼命的打法。圆净与老叫花子纠缠多时,内力已损耗过半,更兼叛军被歼,已自知不免,这老疯头又是一个生力军,更是拼命的打法,圆净一时应接不暇。
老叫花子见老疯头占尽上风,退出身来,一个箭步飘到圆明身后,圆明忙回手格挡。老叫花子手指一点便封了圆明的穴道,他在与圆净动手之时,久已观察出圆明的弱点,圆明回手格挡,正中了老叫花子之计。那成大身为洛阳分舵的舵主,武功自然不弱,与圆明相持二三百招,还落下风,得汪狗子相助,才能扯个平手,哪知老帮主只一指便将圆明制住,可想自己与帮主的武功相差天地之远,对老叫花子更是万分敬仰。
圆空与魏执法大战不分上下,真是酣畅淋漓,惺惺相惜,早忘了是性命相搏,此刻内力都耗去大半,已是气喘吁吁,慢了下来。圆空眼见圆明被老叫花子一指制住,心知不免,一杖将魏执法挥开,仰天狂笑,震断心脉而死。
魏执法叹道:“可惜。”不知是可惜未分出胜负,还是可惜圆空也是一条铁铮铮的汉子,却误入了匪类。
场中只余下老疯头与圆净相斗,圆净武功虽高,究竟是八十几岁的人,精力不济,转眼之间连着老疯头两掌,叫道:“罢了,罢了。”坐地束手,不再抵抗,那些官军忙拿绳索五花大绑了。老叫花子向老疯头挤一挤眼,老疯头会意,一抬掌拍在圆净背心。圆净狂喷一口鲜血,对着老叫花子冷笑道:“我事既败,已无生理,你老叫花子也忒多心了。”
老叫花子笑道:“那圆通已经逃脱,中岳寺还有你的党羽,若不废你武功,只怕你的同党再生事端,这些官兵可制你不住。”
圆净冷笑道:“你堂堂一派掌门,居然使人对我束手之人暗算,传将出去,颜面何在?”老叫花子笑道:“以我和老疯头的身手,还需要暗算你么?”圆净道:“老衲已是垂暮之年,相持下去自然敌不过你,背后出掌自然更防不胜防,哈哈。”语句中含着讥讽,自是不服。
老疯头笑道:“背后出掌的是我,我是疯子,随便你说。”
圆净大骂道:“无耻,无耻。”又是一口鲜血吐出,竟然连自己的牙齿也吐出两颗,原来人老了,牙齿松动,大战之后竟落了下来。
老叫花子笑道:“果然无耻。”老疯头道:“欺凌良善,杀人夺财,本就无耻。”
唐宁将老疯头抓来之人扶起,却是那紫衣女子身边的凤儿,原来老疯头疯癫时将她当作了袁聪。
老疯头连声致歉,打量送她回新安。凤儿道:“姑姑行踪不定,如今肯定不在新安了。”
老疯头道:“那么送到哪里?”
凤儿道:“不知道。”老疯头挠头道:“这却如何办?”
凤儿哼一声道:“反正是你把我抓来,你就要把我送回姑姑那里去。”
唐宁道:“这位姑娘,你姑姑便是没等你,也应该留讯吧。”
凤儿瞪他一眼:“关你什么事,没有。”
唐宁吃她抢白,心道这小姑娘和那紫衣女子真是性情相近,也没生气,道:“那么请教姑娘门派,也好让老前辈送你回去。”
谁知那凤儿脸色更冷:“没有,臭小子,谁要你献殷勤?”
唐宁脸上也挂不住了,哼道:“我只是想帮老前辈,何曾献甚么殷勤。”
老叫花子哈哈一笑:“你这小丫头,要是我们小举人真看上你也不错么,我看挺般配的。”
凤儿大怒,一支羽箭射向老叫花子。
可也奇怪,那箭半路转个弯,又回到凤儿手里。凤儿再次掷出,那箭还是转回自己手里。
四周看不到一个人出手,老叫花子笑道:“看来是武灵门的弟子。这样吧,你随老叫花子回洛阳,把你送到魏博进奏院。”
凤儿知道遇见高人,再不出声。
此时天色大亮,吕元膺吩咐埋锅做饭。附近山棚纷纷赶来观看,于三也在其中,抬着两头大鹿及几坛酒前来犒军。这些山棚原来乃由李师道出钱购买山地,供给衣食,这便是圆净圆通给李师道出的计谋,准备在东都叛乱时由圆净在山上点火,纠集山棚大闹洛阳,幸亏阴谋败露,未能得逞。叛军入山后,时常与山棚发生争抢,山棚们久已不满,终至引官军上山。
按说这些山棚也是叛军同党,唐宁念他们受人之欺,况又立功赎罪,向吕元膺建议道:“这些山棚个个勇猛矫健,将军不若将他们收编安置。”吕元膺闻言有理,这些山棚聚集山林,若不妥善安置,终是心腹大患,因此除了将与圆净勾结的少数人缉拿外,其余不再追究,并答应向朝廷上表征兵,于三等人大是欢喜。
袁聪虽见老疯头神色平和,不再疯癫,但吃他两次抓去,实在是怕了,远远的避开。老疯头向韦玄中打探一声,叹口气道:“原来是阿玉之女,怪不得长得十分相象。”那阿玉是袁聪母亲的闺名,华山弟子也不晓得的,只有袁聪知道,心中暗暗吃惊。
老疯头向袁聪招招手道:“聪儿,你过来,我不会伤害你的。”袁聪怯怯的依旧不敢过去。老叫花子笑道:“好侄女,不要怕,有老叫花子在。”袁聪这才移步过去,坐在老叫花子身边。
老疯头又细细打量袁聪,叹道:“真是和你母亲生得相象,怪不得我总是看错。聪儿,有些事也要告诉你。”华山派弟子知道事关师母,尽避开去。
原来老疯头的舅父乃是袁聪的外祖父,住在辽东昌黎,是个私塾先生,老疯头也受他教育,所以口称老师。老疯头中举之后,被州中推荐入长安考进士,袁聪的外祖父分外高兴,便携家同往,除了老妻外,便是一个女儿阿玉。老疯头与这个表妹自小青梅竹马,老师师母都有意成全二人,举家同行便是为的待老疯头中进士后为他们完婚,虽然话未说明,但人人心里都是明白的。
哪知到了河北定州一带,却被成德乱兵洗劫,师母被杀,师妹被乱兵掳走,只留下老疯头与老师逃到河阳,遇见一个老和尚。谁又知这和尚人面兽心,竟杀害他老师,将老疯头打落在黄河中。
老疯头幸被人救起,到了长安一举及第,四处寻访师妹,过了四年多,终于得到消息,原来师妹被乱兵抢后,适被华山派袁云阳所救。
老疯头辞去官职,兴冲冲赶到华山,哪知师妹已嫁与袁云阳,原来这几年他师妹也打探父亲与师兄下落,却得到父亲被杀、师兄落水的噩耗。守孝三年后,感念袁云阳救命之恩,便以身相许,嫁给了他。
婚后不到一年,老疯头居然找到华山,见状不由得伤心欲绝。他师妹正身怀六甲,又悲又悔,生下袁聪不久便郁郁而终。老疯头闻得师妹死讯,更加悲痛,将一腔怒火洒在袁云阳身上,他一个读书的士子,哪里动得了袁云阳一根毫毛,怒极之下,发誓要勤修武功,打败袁云阳。袁云阳痛丧爱妻,若非她临死前遗言对不起师兄,要袁云阳不要为难他,凭袁云阳一身功夫,一拳便可将老疯头打下华山。
老疯头虽是读书人,武功一窍不通,但一旦发起狠来,竟要读尽天下武学之书。他苦读医书、兵书、佛道经书,竟从中想到一门急进之术,以毒蘑相助练功,内功虽然急进,但聚于百会的气息却不能收发自如,竟至疯癫频发,后来更是浑浑噩噩,一心只想找袁云阳报仇。他上山多次与袁云阳相斗,皆是不敌,袁云阳屡次将他制住,都送下山来,不肯加害,后来干脆闭关修炼,躲避老疯头。
老疯头疯病日胜一日,后来许多事情都记不起了,也没再上华山找袁云阳,只是偶尔到华阴讨酒,见着官军便打,那日见着袁聪,误将她认作师妹。前些日疯癫之下,居然跑进深山之中,他不识道路,只知狂跑,偏又遇着官军,若不是猛然见到袁聪,只怕唐宁便为他所害。
老疯头练功之时,将内力聚于百会抵抗蘑毒,日积一日,百会郁积真气正是他疯病之根,可巧唐宁一掌击下,不轻不重,将他百会之气生生压入任脉,贯通周天,竟将疯病解了。这确是凑巧,不说唐宁怎的能击中他百会大穴,单就掌力而言,重则使老疯头毙命,轻则对疯病无济于事,真可谓巧之又巧。
袁聪听了,登时放声大哭,她从小失母,却不想母亲身后竟有此等故事,面前这个自己躲避不及的老疯头竟是自己的表舅父,当时便滚在老疯头怀里,抱头大哭。
老疯头又将唐宁唤来,再行道谢。唐宁笑道:“已经扯平了,道谢甚么。”老叫花子道:“老疯头谢你替他找到一个外甥女。”
老疯头擦擦泪,将袁聪扶好道:“聪儿,你可知杀你外祖父的那个和尚是谁?”
袁聪拔剑厉声道:“是谁?”老疯头切齿道:“便是那个圆净。”袁聪大叫一声,持剑便冲去要砍圆净。唐宁一把拉住道:“袁姑娘,这老贼武功已失,早晚便将行刑。他恶贯满盈,你以私仇杀他,倒便宜了这老贼。”他是读书人,知道滥用私刑乃是犯罪,虽说此刻袁聪便斩了圆净,吕元膺也会遮掩过去,但终究不妥。
老疯头进士出身,又做官四年,自然熟知唐律,便拉住袁聪道:“唐公子说的有理,我们大仇已报,不争这早晚。”袁聪这才哭着罢手。
圆净哈哈狂笑道:“老子当年随史主公东征西战,占洛阳,烧长安,杀人无数,早就是恶贯满盈,已经活了八十多岁,也活腻了,可以去见史主公了。只可惜计谋虽好,却功亏一篑,不得见东都流血。”
吕元膺道:“原来是史思明手下的叛贼。”教人用重枷锁了,好生看管,麾众回伊阙军营。唐宁想起一事,当初秦宁曾想拜圆通为师,不知结果如何,细细察看俘虏中并无秦宁,倒松了一口气。秦宁虽对他心中嫉恨,但唐宁念及同窗之情,少时又曾相好过,雅不愿秦宁误入匪类。
洛阳城中已得捷报,以河南尹郑权为首的大小官吏和数万百姓赶来伊阙相迎,免不得又摆酒接风。老叫化子对这场面十分生厌,便要离去,那吕元膺忙叫取出三千两赏银,老叫花子笑道:“叫花子有了钱,还是叫花子么?”竟不理睬,带了丐帮和凤儿,扬长而去。
郑权见了唐宁,也只是点头目示嘉许,却不出声招呼。老疯头也要走,吕元膺急忙拦住。那老疯头进士出身,应对礼节也要讲一讲,不似老叫花子抬脚就走,他见袁聪喜热闹,爱在人前风光,便留下来也是为了成全这宝贝外甥女的心思。
吕元膺大喜,他身居高官,自然不愿与叫花子同席,有失朝廷威严。这老疯头不单是生擒圆净的功臣,更是一个老进士,曾作过官,出身高贵,虽衣衫褴褛,但谈吐不俗,和他同席却不会自贬身份。
吕元膺已打探明白,这几位少年男女中,五位倒是华山派江湖子弟,仅有唐宁一人不是,尚且是个举人,而且算是孙山人的弟子。孙山人天下名医,朝中大臣争相交结,吕元膺去年破获东都之乱,便是孙山人从唐宁口中得知圆通之事,向他传警,当下有意将唐宁招入军中。唐宁因要与韦玄中等寻访柳玄成,婉言谢绝。
那跟来的几位山棚因要作证,也留在席下。听说华山派要寻访柳玄成,其中一人道:“你们要找的莫非也是个小道士?”韦玄中忙问,那山棚道:“约莫去年七月倒有一个大汉带着一位受伤的小道士经过。”韦玄中心道是了,忙问去向,那山棚道:“那汉子是朝东南方去的,似乎是南阳一带口音。”真是如大海茫茫,猛然见岸。
酒宴过去,唐宁等人坚辞出营,吕元膺又赠以赏银,道:“为破此贼,我已悬赏数月,今诸位不取,倒叫天下人笑我吕元膺言而无信。我知众人乃是豪杰,视金银如粪土,但走动江湖,也要开支,何况此乃义财,诸位不取,有伤赏善镇恶之风。”
唐宁听他所言有理,何况自己虽然可以不要,却不能代华山派推拒吧,当下便接了过来,交与韦玄中,告辞出营,远远的望见老叫花子坐在一处屋顶上,显然在等人。
唐宁笑道:“嬴前辈不要钱,只要在下还债。”迎上前去道:“老前辈下来吧。”
老叫花子从屋顶一跃而下,唐宁笑道:“前辈的棋子准备好了么?”老叫花子拍拍背囊:“这些家伙早就准备好了,不过现在还不是下棋的时候。”他正色道:“那圆通逃匿在外,倘若回到中岳寺纠集同伙,趁乱袭取东都怎么办?”
此刻大小官吏多在伊阙,城中无人主事,况且兵力本来就不多,更疏于防备,那圆通若果有同伙漏网,只须三四十人,便能大乱东都。想及此事,唐宁不禁出了一身冷汗,那老疯头更是连叫惭愧,众人适才都以为平安无事,正自得意间,哪能想到此节?老叫花子平素看上去嬉笑散漫,下棋时又似沉迷其间,不问世事,其实心细如丝,否则如何做丐帮一帮之主?
老叫花子笑道:“我已派人通知少林,让他们去对付中岳寺,我只叫徒子徒孙在洛阳小心着就是。”
韦玄中道:“晚辈见那些和尚用的是少林武功,这恐怕、恐怕不妥。”
老叫花子笑道:“他们的武功看似少林武功,其实只是招式相象,内功心法却是不同,只有圆空的伏魔杖法是正宗。老叫花子要是没问个明白,怎会向少林寺下手?”
韦玄中惭愧道:“晚辈无端猜测少林寺,改日当亲到少林道歉。”
老叫花子道:“年轻人有这份眼光已经不错了。这些和尚虽非少林门下,但也有莫大关联,这老叫花子就不便说了。”
唐宁问道:“如今我等应往何方去?”他一面答应与老叫花子下三天棋,另一面华山派有了柳玄成的消息,自然要着急前往,总不该为自己耽搁三天,是以颇为犯难。
老疯头道:“自然先回洛阳。”圆通之事未了,自然是第一要务。韦玄中也点头。
进城之后,便不时有丐帮弟子从暗中闪出,以手语同老叫花子交谈,那些丐帮弟子或蹲或卧,或坐在门边墙角,身旁放一破碗,任谁也不会留意,其实却分工明确,丝毫不乱。到了一处破庙,老叫花子笑道:“这便是我的老窝了。”只见庙中蛛丝乱挂,灰尘满地,佛像掉了半个头,地上铺了几张破席,大约便是床了。
众人一夜未睡,更兼打斗激战,便闭目打坐,静养内力,其中唐宁韦玄中与圆通相斗,内力损耗最多,还好二人原本内功较其他华山弟子深厚,是以静养一个多时辰后,也是精神饱满,恢复如常了。
老叫花子这才笑道:“现在是下棋的时候了。”从背囊中取出棋子棋盘,摆开与唐宁对弈。
唐宁不知该寻甚么时机向老叫花子提寻柳玄成之事,先与他下棋再说。一盘下来,老叫花子大败,原来孙山人也是弈棋高手,半年来对唐宁指点不少,唐宁棋力大进,按孙山人的说法应是八品若愚、九品守拙之间,而老叫花子却入不得品。
第二盘下来,老叫花子更遭惨败,不免哇哇乱叫。第三盘唐宁心道如此下去,老叫花子脸面上须挂不住,便出手软些,堪堪持成均势,老叫花子这才神色初定。两人对弈时,老疯头是通弈道的,看了一盘便含笑不语,和袁聪聊天去了,那华山几位弟子却脸含焦急之状。老叫花子见状向韦玄中问起,韦玄中不愿扫老叫花子的兴头,唐宁已代为回答。
老叫花子笑道:“不妨事,再等一等。”又与唐宁摆开第四盘。韦玄中不知他话中含义,也不敢追问。
不多时,一位丐帮弟子入门来,用手语向老叫花子禀报一番。老叫花子点点头,对众人道:“少林寺已包围中岳寺,却晚了一步,那些留寺的和尚都向南方逃去,八成是到淮西投奔吴元济那厮了。”
唐宁道:“襄城、许州有我大军,他们此去岂不是自投罗网,武功再高也难抵千军万马。”
老叫花子道:“那圆通性情狡诈,自然会奔汝州绕道。”这时又一名丐帮弟子进门禀告,老叫花子道:“少林寺追兵擒住两名中岳寺和尚,果然那些和尚是经汝州直插舞阳,奔什么文城栅去了。”
唐宁韦玄中相顾骇然,若是老叫花子不拦道,出了伊阙便向南去,只怕会在途中遭遇圆通一伙,依唐宁等人的武功,只怕难免尽遭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