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个城市里殷切地寻找
孩子,就是你
不要用乞怜的目光望着
不要用肮脏的小手擎起
成人崩塌的天空
我没有眼泪
我的眼泪早在那个丢失的午夜
赋予了一场
毁天灭地的大雨
老金说完故事,在一个炕柜底下抽出一个木头匣子,匣子里装着满满的搓碎的旱烟。
抽旱烟是东北老一辈的习俗,因为东北一带天气较为寒冷,抽旱烟不仅能够提神,据传还能祛除风湿,所以早些年,就连一些大姑娘小媳妇都一杆旱烟不离手。
旱烟的味道十分辛辣,乍闻之下,还带着淡淡的烟臭之气。我虽然抽烟,但是不习惯这么浓烈的烟味儿,刚闻就被呛得眼泪都下来了,闻了一会儿才勉强习惯。
我没想到,接下来这个故事,竟如老金的旱烟一样,同样辛辣刺鼻,差点儿激出了我的泪水。
下面这个故事,则是谢如秀讲的。
两年前,我到某大城市进行移植眼膜的手术,手术进行得很顺利。可是术后恢复比较缓慢,我这种先天性眼角膜缺陷比较特殊,所以为了慎重起见,我在医院住了很长一段时间。
医院没有什么娱乐,况且我的眼睛没恢复,也根本看不了那些东西,所以每天都很无聊。当眼睛有些起色的时候,主治医生允许我在傍晚时候出去散散步,这对于当了十几年半瞎的我,是相当令人兴奋的。
我看到一个非常清晰的世界,一草一木,车来人往,这个世界是那么有意思,那么美。
当然,这世界上不光有美的一面,同时也伴随着丑陋。我在街上看到了一些年纪小小的乞丐。他们两三成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大多数孩子的脸上都呈现出一种麻木的神情。他们有的蹲在路边乞讨,有的直接伸手向行人要钱,当有人太过关注他们的时候,又会机警地溜掉。
以前我的眼睛看不清楚,自然就没注意到这些小小的乞丐,现在能看清了,就不自觉地心惊。这些孩子,以他们现在的年龄,还是应该在父母怀中被娇宠着的年纪,或者应该坐在干净明亮的教室里接受教育,可他们却在向行人讨要金钱!
他们的父母呢?
哦,我想起以前听过的一个报道,这些沦为乞丐的孩子,一部分是孤儿,但大多数是被人贩子拐骗来的。人贩子把小小的孩子训练成乞丐,手脚灵巧的训练成扒手,残忍一点的还会把孩子的肢体弄成残疾,博取人的同情,从而骗钱。其中的残酷不是我们能够想象的,不过近年来类似的事情接连曝光,这样的恶性事件已经在慢慢减少。当然,减少不代表没有,人类是受利益驱使的动物,只要有利可图,这种事就永远都不会消失。
这些都是我很久之后才悟出的道理。
我的目光在那些小乞丐的身上巡视着,之后我看到了一个男孩,他大概七八岁的样子,头上顶着一头几乎打结的头发。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左边胳膊,整个袖管空荡荡的,不难想象,那条胳膊应该是没有了。
他的右手举着一个大茶缸,像是没有魂一样在人群中走来走去,偶尔会有人丢给他一块钱,他只是低下头瞅一眼,并不道谢。
我走过去给了他五块钱。他飞快地盯了我一眼,嘴唇动了动,可是没说出什么道谢的话就走了。
从那之后,我每天到外面散步都能看到他。不过我发现他出现的时间颇有规律,大概每天下午五点之后才会出现,有一次我提早出去散步,就没看到他。
这么过了大概半个多月,我每天都在他的大茶缸里放钱,三元五元不等,偶尔也把自己吃不完的水果或蛋糕拿给他。我不是什么滥好人,这么长时间见到的乞丐也不止他一个。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那个孩子,我的心里就会微微地不舒服,仿佛我们之间有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渊源。
他似乎也因此认得我了,由一开始的没表情不说话,到后来看到我就露出小小的、开心的笑容,咧开的嘴唇里有两颗豁牙,显得十分纯真。看到他开心,我心里的那种不舒服开始逐渐淡化,我也因此持续着这种“滥好人”的举动。
和他逐渐熟悉后,我打算找机会问一问那孩子的姓名、身世之类的。之所以要找机会,是因为我注意到,那孩子在乞讨的时候,在不远的地方总是有一双眼睛盯着他,明显是在监视他。刚开始我并不能确定,几次下来,我心里就有数了。
这孩子大概不是什么单纯的“家庭贫困的孤儿”,恐怕是被拐来的。
这个发现让我十分震惊。鉴于对那孩子特殊的感觉,我决定管一回闲事。我趁着往大茶缸里放钱的机会,飞快地低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老家是哪儿的?是不是被拐到这来的?你告诉我,我可以帮你。”
小乞丐飞快地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睛里闪现出惊诧的情绪。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可是还没张口,突然间就冒出了一个魁梧的男人,像拎小鸡一样拽住了那条细瘦的小胳膊,冷冰冰地盯了我一眼,然后就把小乞丐拉走了。
我没有错过小乞丐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恐惧与绝望,对自己的无能为力颇为难受。我也想到了报警,可是听人说过,那些人贩子都很警觉,平时都会自称孩子的父母,被拐的孩子估计也是打怕了,根本不敢反驳。
中国人向来都不爱管别人家内部的事,正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即使管也是轻拿轻放,再加上一些外在的原因,人贩子屡禁不止,也就不奇怪了。
没帮上小乞丐,反倒被人发现了,我除了沮丧,还有些担心。
第二天再出来的时候,我果然没看见他。后来一连几天都是如此,我只好自己安慰自己,大概是因为我的举动,所以他换地方乞讨了吧?这座城市如此之大,我的眼睛好了以后也得离开,估计以后没有机会再见了。
想做好事却办成了坏事,这感觉无比憋屈。这件事被我爸得知后,他狠狠地骂了我一顿,要我没那个能耐就别管闲事,省得好人没做成再把自己搭进去。
我颇沮丧,目前我的确没什么能力,一切全靠家里,脑袋也不灵光,就拿小乞丐这件事来说,我除了给钱,还真想不到其他帮他的办法。那天逞能了一次,还被人给发现了……
这样的我,实在丢人。我沮丧了两天,好在我心宽,没烦恼多久就把这件事丢到了脑后。
那天我到离医院有些距离的河堤散步,因为是傍晚,三三两两散步的人特别多,迎着河面吹来的晚风,感觉十分惬意。
然后,我突然在河堤上看到了那个孩子。他没有蹲在地上乞讨,而是用极其古怪的姿势趴在河堤上,两只手支撑着身体,脑袋不停地转来转去,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的模样。
乍见到他,我心情十分激动,同时又有点儿心惊胆战,生怕那孩子一个不小心从倾斜的河堤上掉下去。可是看了半天,那孩子还是牢牢地趴在河堤上,周围的人都对此视而不见。我心想,这八成是他发现的新游戏吧,男孩子嘛,总是淘气的。
我快步走过去,掏出十块钱放到他的面前。他突然抬头看着我,神色特别惊讶,像是不认识我一样。我突然间感觉有点儿冷,忍不住搓了搓手臂。
“你怎么在这儿,前几天怎么都没过来?对了,你那个放钱的大茶缸呢?”我忍不住问道。
小乞丐还是一句话不说,不过突然冲我露出一个笑脸。
我认识他这段时间以来,头一次看他笑得这么开心,于是我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我瞧了瞧四周,似乎没看见有人在监视他,不过我也不是什么侦查能手,看不到也不奇怪。
我轻声道:“这几天……你没事儿吧?”
他还是不说话,只是冲着我笑,把我笑得有些莫名其妙。我看他过得似乎不错,也怕留久了给他招惹麻烦,只好起身走了。
走了没几步,后面有个人追上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待我回头,那人突然递给我十块钱:“你的钱掉了。”
我顿时一愣,下意识地回头看,却发现那个孩子已经不见了。
我简直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他怎么这么快就跑了,连钱都不要?
第二天,我再次来到河堤,毫不意外地又看到了那个孩子。他这次是蹲在河堤上,双手垂在腹部,一双眼不住地打量着行人。
我走上前:“小子,你昨天怎么连钱都没拿就走了?”
那孩子用清澈的目光看着我,却不作声。
我皱了皱眉:“别在这儿玩了,危险。这五十块钱给你,快拿着!”
那孩子并没有伸手,有人经过我的身边,我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说:“这人是个神经病啊,你别照了,万一他生气了打你……神经病不传染吧?”
一个男声嘀咕了一句,然后就是拍照的声音。
我一回头,发现他们拍的是我。
那一男一女见我回头,立刻跑了,速度那个快啊,我自忖追不上,也就不去费那个劲,不过心里却窝了一肚子火。
这个世界是怎么了?我给乞丐一点儿钱就是神经病?虽然我以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但是好歹心肠还不错,这次治好眼睛更让我感受到活着的乐趣,自然特别感谢那个匿名捐给我眼角膜的人。推己及人,所以我也想尽自己的能力帮助一些有困难的人,可是落在别人眼里,却成了脑子不正常。
我气愤地回过头,说:“钱快拿着,一会儿我就改变主……”
话还没说完,我发现那孩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惊讶地张大了嘴,这是怎么回事?
然而更劲爆的事还在后面等着我,我四处探头探脑地找那孩子,突然听到有人大喊了一声:河里有浮尸!
我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跟着人群涌到栏杆前。
正值秋季,河水水量并不特别充沛,某些河段还出现了小块的浅滩,偶尔有人会下到浅滩上钓鱼。那具浮尸就是钓鱼的人发现的,距离我这边比较远,大致只能看到一个灰黑色的东西在水面上沉浮,不怎么像人。
岸上的人观望了一会儿,有人打电话报警,有人已经奔下河堤,协助一个穿着防水裤的钓鱼人,去捞那个灰黑色的东西。
这段河道水流徐缓,还没等警察赶来,几个人已经把那东西捞上来了。我周围举起了无数的手机,尽是拍照录像的人,想必“XX河众人齐心捞浮尸”的新闻,很快就能跻身热搜榜了吧?
这年头,只要是有手机的人,几乎都有一双发现新闻的眼睛。
有一小部分人跑到浅滩上去了,大部分还在河堤之上观望。我有心下去看看,但终归还是顾忌自己的眼睛没好利索,没敢下去凑那个热闹。
我伸着头往浅滩上看,看着看着,不知怎么的,竟然在浅滩上看到了那个小乞丐,他的身影在七八个大人之间若隐若现。他似乎也在看那具浮尸,小小的头颅一直低垂着,身形显得那么单薄。
警察来了,他们迅速拉起警戒线。我暗自嘀咕:难道这是凶案现场,还要拉警戒线?
警察很快把浮尸弄上来,尸体已经放入封尸袋,所以看不到脸孔。我注意到封尸袋隆起的部分,看那身高,死去的应该还是个孩子。
刚才还在浅滩上看热闹的小乞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上来了,这么凌乱的情况下,我发觉他一直贴着封尸袋行走,眼前这种情况,他的举动明显很不科学。
我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由远到近,和我面对面时,他还咧嘴笑了笑。
也许是离得近了,我这才看清他的模样。
昨天他趴在河堤上,今天他蹲在栏杆后面,单手遮住了腹部,现在在无遮无拦的情况下,我清楚地看到,他腹部的衣服显得空荡荡的,而且还透着一团血色。
我情不自禁地对着他喊了一声:“你别走,那个孩子……”
几个警察齐刷刷地回头看我,有一个警察冲我走了过来:“你认识死者?”
他的行动和他说的话在我眼中定格成了胶片,我张大嘴艰难地看着小乞丐,他欢快地冲我咧嘴一笑,露出豁牙,然后像烟一样消失在空气里。
像烟一样……
消失了……
我情不自禁地遮住眼睛,难道我的眼睛又坏了?当我移开蒙在眼睛上的手,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雾蒙蒙的身影。我使劲眨眨眼,它仍然在那儿。
“……同志,你认识死者吗?”一个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整个人木在当场。
这时,一个警察拉开封尸袋,露出一张熟悉的小脸,虽然已经泡得发白肿胀,眼皮眍䁖下去,但是我还是一眼认出,这具尸体就是小乞丐。
我的嘴彻底合不上了。
“同志,同志?”
好半晌,我才木然地回答:“我见过他,他是个小乞丐。”
因为现场的人太多,我被带回警察局录口供。其实我和小乞丐并不熟,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我只能把我所知道的所有的事情都告诉警察,连同我曾经的怀疑,我的试探和我的失败。
线索太少了,恐怕对破案也没什么太大的帮助。
后来,我得知了他的死因。
他整个腹部都被掏空,心肝脾肺肾全被摘除,就连眼球都被摘掉……
他连死不瞑目都做不到了。
小乞丐为什么会死得这样惨?难道是因为仇杀?不,显然不是。他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当然不会有仇人。就算有,怎么会有人对一个这么小的孩子下狠手?
我想到了那个监视他的人,会是他吗?
当我说出昨天还见过小乞丐的事,负责给我记录的警察面色诡异,后来小乞丐的死亡时间出来后,我才知道他们有这种反应的原因,因为,他早在那天之前就死去了。
从警察局出来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成了一团浆糊,过马路的时候差点儿被撞到,司机连吼带叫地骂了我一顿。我失魂落魄地往医院方向走,幸好我的眼睛已经日趋稳定。昨天家里人回去处理点儿事,不然看到我这个鬼样子,非得把我塞进神经科不成。
不管经历过什么事,该过的日子还得过,该养病还得养。
自打那天看见小乞丐消失的诡异一幕后,我经常能看到一些雾蒙蒙的身影,特别是在医院里,那种身影特别多,虽然他们对我没有任何的影响,但是我心里总是不自觉地感到害怕。
很明显,别人都看不到那些身影。对于这种情况,我去找我的主治医生,让他给我做了一个非常详细的检查,包括大脑。可惜,检查结果表明,我的身体很健康,眼睛也基本上痊愈,再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这样的结果让我失魂落魄,我无视了医生困惑的神情,沉重地往住院部走,一路上掠过数个雾蒙蒙的身影。
我走到一间洗手间的时候,突然从门上飘下来一张纸。
我随手捡起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健康心脏、肝脏、肾、眼角膜等一手货源,有需要请联系杨某某,价格面议。下面是一串电话。
看到这张纸时,我的心脏猛地一跳,突然间想到了什么。
为什么会有人贩卖人体器官?他们的货源又是从哪儿来的?
在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人经历生老病死,而在我所在的医院里,无数的人正等着身体上某个器官的配型,有的人等了好几年,直到耗尽了生命也等不到可以配型的器官。幸运的人等到了,事后可能会因为排斥反应吃尽苦头。但是,这些都阻挡不了人们对于健康身体的渴望,哪怕要等许多年,哪怕耗尽金钱,哪怕等到了也是一场空。
我手中紧紧地攥着那张纸,正犹豫着要不要报警,却被同病房的病友打击了。
他拿过那张纸瞥了一眼,听到我的打算后更是呲笑了一声:“这在医院里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以前也有人报过警,可是查了一阵。还不是不了了之。”
“他们的货源是从哪儿来的?”我疑惑。
病友用颇有深意的眼神看着我,说:“这个就难说了,渠道不止一个,要是还有点儿良心的,可能还能给人留条命。要是碰上黑心的,啧啧……”
听着病友的话,我突然想起前不久听过的两则新闻。
一则是某男去参加婚礼,大醉而归。第二天早上醒来,发现自己被人动过手术,到医院一检查,身体里少了一个肾。
另一则是某男光棍多年,在微信上认识了一个女人,相谈甚欢,见面后成了男女朋友。二人相携到外地去玩,第二天醒来后他的一半肝脏“不翼而飞”。
此类的新闻并不少见,可能就是病友所说的“渠道”之一。
把人身体里的一个器官偷走卖掉,这算是“有良心”?那么黑心的又是什么样?
我不敢深想下去。
再过几天我就要出院了。这座城市很大,也很繁华,但是离我的家很远,我想以后大概是不会再来了。
不知不觉间,我走到了河堤上,这里看起来和前两天没有两样,但是人明显少了一些,可能是大多数人对捞尸那天的情景记忆犹深吧。
我靠在栏杆上,静静地望着缓缓流淌的河水,小乞丐的样子就这么从记忆中蹦了出来,心中不由得有点儿难受。
我总共在河堤上见过他三次,联想前因后果,似乎在河堤上第一次见到他时,就开始不对劲了吧?
他到底是什么?我心里有个念头蠢蠢欲动,但是我不敢把那个字吐出来,仿佛一说出口,就有什么要决堤的感觉。
我的拳头狠狠地击在栏杆上,发出“咚”的一声脆响,手很疼,却祛除不了那些烦躁的心情。
身边有人站定,和我同一角度望向河面。
我偏头看去,是个满头白发的老人,面容十分慈祥。老人似乎在看人钓鱼,又似乎在看流水,神情悠然,让我想起了爷爷。
也许正是因为这种相似,让我情不自禁地和他攀谈起来。
家人不在身边,再加上最近发生了许多事,我的心情有些苦闷,让我情不自禁地想要找个人倾吐,这个素不相识的老人,是个很好的倾听对象。
“小伙子,看你年纪轻轻的,那么苦恼干什么?”
“老大爷,你听说过么?就在前两天,有个孩子被人挖空了内脏,抛尸到了这条河里。”我茫然地望着河面。
老人点点头:“听说了,这种事儿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是吗?以前……也有被挖出内脏的孩子?”
老人叹了一口气,抬头看了一眼阴霾的天空:“这不是新鲜事了。你没发现吗,这一带年纪小的乞丐特别多。这些孩子呀,都是被人贩子给拐来的,要是自己亲生的孩子,哪个舍得弄出去要饭?”
我点点头。确实,我也发现了这个比较奇怪的现象,医院这一带的乞丐,年龄段都比较小。
“人贩子弄过来的那些要饭的孩子,其实都是他们的‘储备’。因为孩子比较容易控制,所以那些人就肆无忌惮了,我看他们那些人早晚要遭报应的。”
“老大爷,你说的‘储备’是什么意思?”
我突然想起自己看过的卖内脏的广告,其实以前心中隐隐想到了这个答案,可是从来不敢深想,仿佛思想往那条神经上跑,神经就会痛。
老人默然一瞬,然后给我讲述了一段往事。
那还是三年多前的事,老人有个远亲突然联系他。原来远亲因为孙子走失郁结于心,竟然患了很严重的心脏病,如果不能及时移植一颗心脏,那么这个人很快就没了。
远亲的儿子刚刚失去了孩子,说什么也不能再失去父亲,因为他们找不到合适的心脏,所以就联络老人,让他帮忙联系当地医院,看能不能找到可以配型的心脏。
不得不说,那个远亲的运气很好。他等待了没多久,竟然等到了一颗和他各方面都十分契合的心脏。不过这颗心脏并不是从医院弄来的,而是他们通过一个特殊的渠道,花大价钱买来的。
移植手术很成功,远亲的身体也在慢慢恢复。可奇怪的是,自从他移植了心脏之后,每天晚上都能梦到自己的孙子,孙子总是指着他的胸口哭泣,那哭泣的脸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过了几天他们突然接到警察局的通知,说是已经找到了他家的孩子!
是的,孩子的确是找到了,可惜已经成为一具冰凉的尸体。不止如此,他的体内几乎被人给掏空了,空荡荡的胸腔就像是一个大碗,里面盛满了肮脏的泥沙。
孩子的父母痛苦得都快疯了,他们不敢把这个消息告诉父亲,怕他受到刺激发病。
孩子的父母用尽各种方法,誓要找到杀害孩子的凶手。在警方的配合下,他们找到了一个犯罪组织。这个犯罪组织从全国各地拐骗儿童,样貌好、年纪小的就高价卖给没有孩子的家庭,年纪大点儿的女孩子卖到偏远的山区。资质稍差一些的孩子,则被训练成扒手或者乞丐。每隔一段时间,那些弄钱少或者弄不到钱的孩子或者身体羸弱的孩子,就被他们直接挖出体内健康的器官贩卖,榨干剩余价值。
他们和一个黑心的小诊所长期合作,利益互换,高价贩卖人体器官。
远亲家那个孩子,是他们近期杀掉的唯一一个孩子。
远亲家的人听到这个消息后,脸色都变了!远亲的心脏,就是从这样一伙人手中买到的。看到检验单后,远亲的儿子嚎啕大哭:为什么当初那颗心脏方方面面都很适合自己的父亲?
答案是如此的残酷!
这也应了那句话,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
当然这句话用在这件事上,也不是特别合适。人想要活下去没有错,错的是那些为了赚钱丧失了人性的人。
老人的故事很让人心酸,也让我明了了,小乞丐的遭遇大抵跟那个孩子相同。
就算是最后抓到了那些犯罪的人又怎么样呢?孩子不能再活过来,孩子的父母会因此痛苦终生。
如果这世上有以牙还牙这种法律就好了,让那些犯罪的人也尝尝那些孩子曾经经历过的痛苦。
我深吸了一口气,指向浅滩的位置说:“前两天从那捞起一个孩子……后来我还看见那孩子对我笑呢,他一定很不甘心。”
说话间,我打了个冷战。
老人看了我一眼,然后眯起了眼睛:“什么?”随后他摇摇头,“你看到的应该是影蜃吧。”
“影蜃……那是什么?”
“看见过海市蜃楼吗?”老人问道。
“光听说过,没看见过。”我诚实地回答。
“嗯,海市蜃楼是种自然现象,看在人的眼里是幻象,但是很真实。我们这里的河,能依附尸体生成某种东西,那东西跟海市蜃楼似的,形成的幻象跟尸体生前的样貌一样,被风一吹就散,我们这里就叫作影蜃。那种幻象不是所有人都看得到,有缘人才行。”
我听得嘴角直抽抽:“老人家,你这故事编得挺好的呀。”
其实我想说的是,你别看我狂拽酷帅吊炸天,我也是有尊严的,要编也编得靠谱一点儿行不?
老人见我不信,倒也没恼怒,摇头晃脑地来了一句莫测高深的结束词:“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然后背着手就走了。
跟老人一番倾诉,我心里痛快多了,后来不靠谱的那段自动被我给屏蔽了。回到医院后我立刻往家里打了个电话,再三确认我移植的眼角膜不是从什么“特殊”的渠道买来的,才真正放心。
出院之后,我一直暗中关注这个小乞丐的案子,据说抓到了一部分人,另一部分人逃跑了。解救出的一小部分孩子已经回到了父母的身边,大部分的孩子已经不知道回家的路,不过他们的未来应该已经没有那么晦暗了。
未来,路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