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诅咒之地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1

现在,我和谢如秀、檐下水猪三个人坐在同一辆车里,正向着同一个目标进发。

开车的是谢如秀,我和檐下水猪的眼睛都盯在导航上面,檐下水猪眉头皱得死紧,而我,在这不算热的天气里却燥出了一身的汗。

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真是一言难尽。

几个小时前,我们无意间偏离了大路,跑到了一个连导航都没有显示的地方来。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眼望去尽是茫茫大山,而油箱里的油即将告罄,乐观估计也只够支撑半个小时了。

这件事还要从谢如秀说起。

以前提到过,谢家祖上是做皮具作坊起家,因为得罪了一个大人物,所以从别的城市迁过来。几十年下来,谢家在这地方的根基已经稳固。谢父和谢如秀都是在这个城市出生的,对于这个城市的归属感十分强烈。可是谢如秀的爷爷——谢老爷子跟随家人来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了,他对于家乡的印象十分深刻,到了老年,这种感觉更是刻骨铭心。

中国人有句老话,落叶归根,特别是老年人,无不希望自己百年后葬身故土。当年谢家举家搬迁时,因为太过匆忙,也因为惧怕大人物的追杀,所以并没有把祖坟迁到现在所住的城市。后来又发生了战争,因为种种原因,迁坟的事就这么耽搁下来,直到现在。

谢老爷子一直希望能葬到自己离开了半个世纪之久的家乡的山上,尽管他没明说,可是家里人都明白他的意思。谢如秀这一趟就是奉了谢父的旨意,到“老家”去瞧瞧,到祖坟去瞧瞧,回去写一份《论谢老爷子葬入祖坟的可能性以及实施步骤》的报告。

本来这件事跟我没什么关系,可是谢如秀却偏偏找上我,死缠烂打要我陪着他一起去,还允诺给我一个月的误工费。

对了,我忘了交代,最近我找到了一份工作,跟我大学的专业也算对口,在一家建筑公司做电力设计。等我上岗之后才发现,原来这家公司是谢家的产业。

谢家产业颇多,并不止皮件厂一个。

不知怎么的,虽然我凭着自己的双手赚钱,却有种矮了谢如秀一头的感觉……

后来我被谢如秀缠得没办法,谁让他是老板的儿子呢,也秉持着“有钱不赚王八蛋”的想法,就这么上了谢如秀的“贼车”。

要说檐下水猪,那完全是一个巧合了。我和谢如秀要走的前一天,他正好给我打了个电话,我接听后发现他就在本市,此来是为了一桩生意。我和檐下水猪虽然只算得上网友,但是一向谈得来,我早就想和他见一面,也算成全自己的好奇心。

见面后,我发现他和我想象中的差不多,东北人,高大的身材,脸膛黝黑,看起来却不十分粗犷,别有一种知识分子的气质。唯一让我比较意外是他的一条腿微跛,但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

我和檐下水猪一见如故,喝酒的时候正巧谢如秀给我打电话,于是就适逢其会,凑到了一起。在谢如秀有意无意的邀请下,檐下水猪竟答应和我们一起前往。

本来我们打算坐飞机过去,可是谢如秀晕机。商量了一番后,谢如秀从家里开了一辆越野出来。于是,悲摧的旅途开始了。

要是我能预料到后面会发生那么可怕的事,我想我一定会拒绝这一趟旅程,但是人生中没有如果,只有无法抗拒的命运。

现在,为了方便叙述,我就把我们此行的目的地称为M市。

2

我们的居住地距离M市有上千公里,大概能够横跨小半个省,除了去西藏自驾游那次,我很少自己开车感受这种旅程。谢如秀也一样,一开始觉得非常新鲜,再后来就累了。不过这里面不能算上檐下水猪,他年轻时是搞地质勘探的,自然去过太多太多的地方。用一句夸张话来讲,就是,他走过的桥比我们走过的路还多。

一路上我们三个人轮流开车,其实并没有怎么赶路,但是谢家的车子性能相当不错,按照预想的行程,大概三天多的时间就能到达M市。出发的第二天下午,因为下雨,我们错过了一个加油站,在视线不佳的情况下勉强开了两个小时,之后就是前头的那种情况了。

车子没油,导航失灵,手机收不到信号,如果往回开,油箱里的油绝对支持不到加油站。如果单凭两条腿走的话,车子开上两小时的路,可能我们走上一天都不一定能走到。

檐下水猪虽然面对突发情况比我们多了一丝沉着,可是也有些束手无策。

车子在清冷的大路上停了半天,最后还是檐下水猪做了决定——既然往回开不行,那么就碰运气往前开,兴许运气好能碰到加油站。就算碰不到加油站,能看到人家也好,有人家就有电话,有了电话一切就好办。

事实证明,我们几个还真有几分狗屎运。就在耗尽油箱里的最后一滴油的时候,我远远地看到了几座房子,就盖在离大路不远的地方,不过看模样有点儿像废弃的仓库,并不像是民居。房子前停着一辆破旧的桑塔纳,还有几个油桶模样的东西堆放在房子一侧。

我看到那辆车的时候心中一喜:那辆车看着虽旧,但是却不像是废弃的车,有车就有汽油,对我们来说可是大大的好事。

檐下水猪和谢如秀都喜形于色,越野车已经彻底开不动了,我们几个干脆下车,拎着随身的包往那几栋房子走去。

走得近了,我才发现那几栋房子的确就是仓库,不知道当初是为了什么盖的,不过从房子一侧支起的晾衣竿,和“院子”里堆放的一些东西例如放干柴的棚子、折叠的小马扎、靠墙立着的斧头、杂乱地束在一起的塑料编织袋等等,种种迹象,无不昭示着有人在这里生活。

走到那几个油桶前时,我还特地闻了闻,一股汽油味直冲鼻子,不过现在在我心里,再牛的香水也比不上这股刺鼻的味道。

谢如秀喜笑颜开,干脆在锈得发黑的大铁门上使劲地敲击起来,敲了大概十几下,那扇大铁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谢如秀收势不及,差点儿跌进去。

开门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胡子头发老长,一脸邋遢相,可是笑容却很和善:“你们是……”

男人说的不是东北口音,不过勉强能听得懂。

接下来由我出面说明了情况,男人表明,他们这里的确有些汽油,不过是留着自家用的,不外卖。男人还说,这里距离下一个加油站颇有些距离,就算他肯卖给我们汽油,恐怕也不够消耗,让我们另外想办法。

男人态度虽和善,可是语气很坚决。我正琢磨怎么说服他,只见檐下水猪从烟盒里抽出两支烟,一支放进了嘴里,一支却递给了那个男人。男人迟疑地接过了烟。

“老乡,看在同乡的分上,能给行个方便吗?”檐下水猪一开口吓了我一跳,他的口音也变了。

男人听见檐下水猪开口,顿时一愣,接着露出个笑模样来。檐下水猪和他对着抽了一会儿烟,男人不仅答应卖给我们汽油,还邀请我们进屋里歇脚,吃些东西。

我在心中对檐下水猪的战斗力竖起了大拇指。

这一路虽然一直坐在车上,可是开车也是个体力活,我早就饿了,所以男人一开口邀请,我们几个就忙不迭地答应了。

进入那栋房子后,我发现里面已经经过了改建,不过还是能看出来仓库的痕迹。屋子里很简陋,空气中飘浮着一股霉味。

进屋后又迎出来两个男人,他们比刚才那个男人年轻些,三人自称兄弟,姓吴,说话都很热情。刚坐了不一会儿,饭菜就端上了桌。两菜一汤,虽不丰盛,但看着也不错。

饭菜的香味掩盖了霉味,刺激着我们的味蕾,我们三个客气了几句,就纷纷开吃。吴家兄弟三人并没有动筷,只是笑着看着我们吃。

我觉得不太自在,不由停下了咀嚼:“你们怎么不吃?”

吴家老大笑道:“你们吃吧,这是专门为你们做的。”说完,他亲手夹了一大块肥瘦相间的肉到我碗里,接着,又给谢如秀和檐下水猪夹菜。

初次见面,即便檐下水猪和他们是同乡,也没必要这么热情吧?看到三兄弟的笑容颇为古怪,我心中一动,筷子就这么跌在了地上。我弯腰去捡,突然间感觉到头脑中一阵发昏,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地上倒。

在我落地前,另一边传来两声闷响,我来不及深究那是什么声音,就失去了全部的知觉。

其实要说失去了全部的知觉,也不尽然,恍惚中我还存留着一丝神智,但是身体却完全不由自主,只能绵软无力地倒在地上,甚至感觉不到水泥地的冰凉。昏沉中,我感到有人踹了我几脚,然后粗鲁地拖拽着我的身体往什么地方去。无奈我身体内的神经仿佛都被麻醉了,那狠狠的几脚也没让我感觉到疼痛。

这时我最庆幸的是今天穿着长袖上衣,衣袖遮住了手腕上系的玉珠,没有让那三兄弟发现进而拿走。因为玉珠的存在,当我全身麻痹快要失去知觉时,手腕上还依稀能感觉到一丝的清凉,那丝清凉让我有一瞬间的清醒。

我拼命坚持着那最后一丝的清醒,生怕完全昏迷后会发生更可怕的事,但这个过程实在太过痛苦,痛苦得仿佛神经和身体撕裂了一般。冷汗热汗交替着冒出体表,再悄悄地被衣服吸收。

忍过这阵痛苦后,我发现自己比刚才清醒了不少,竟然能听到声音了。

“真是运气,咱哥几个刚要断粮,就碰上这三只肥羊。”

“可惜没有女人,老三,你手上那小子看起来细皮嫩肉的,不如一会儿……”

“我只对女人感兴趣,你有兴趣你自己跟老大说。”

“咦?老二,你手上那小子脸怎么那么红,是不是快醒了?”

两个人的对话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其实就近在咫尺。

一只脚踹在我肚子上,比刚才无知无觉中挨的那脚疼多了。

“应该没事吧,老大下了不少药。”

似乎是想证实我到底是不是还在昏迷当中,说话的人开始一脚接一脚地往我肚子上、肋骨上踹,刚开始我还能忍,可是后来越来越疼,要不是药效还在,要不是我的身体仍旧绵软无力,要不是我怕被他们发现失去先机,我肯定会疼得蜷起身体,大喊大叫,鬼哭狼嚎。

实在太疼了!

我在心中诅咒了吴家兄弟三千多遍之后,单方面的虐待终于结束了。我的额上身上全是冷汗,这是理智遏制不了的生理现象。好在我一直没动静,吴家兄弟终于相信我的药效还在,所以随意把我往地上一丢,用绳子捆住了我的手脚,然后两个人就离开了。

听到大门关闭的声音,我悄悄地睁开了眼睛。我看到离我不远、手脚也被捆住的谢如秀和檐下水猪,他们显然没我这么“幸运”,昏迷得很彻底,一点儿醒来的迹象都没有。

他们把我们关在一间挺大的仓库里,仓库只有大铁门一个出口,现在肯定被他们俩给锁上了。我又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大铁门对面、距离地面大概三米左右的高度有一扇透气的窗,窗虽不小,但上面拦着几根铁栅栏,一看就非常结实,那点儿空隙,三岁的小孩子都钻不出去。

现在该怎么办?

3

我觉得先叫醒谢如秀他们才行,就算能想出什么主意,我一个人也不能成事。

我距离谢如秀近些,所以决定先救他。其实只捆住手脚,挪动也没那么困难,主要是我身上太疼了,那种疼痛让我意识到自己的肋骨可能断了,内脏可能也受到了损伤,但现在毫无办法,只能强忍。

我挪到谢如秀的身边,先推了他半天,他仍是不醒。看着谢如秀那张小鲜肉的脸,我突然想起刚才那两个人的对话,心中顿时一阵恶寒,无比庆幸自己长着一张东北爷们的脸。

弄不醒谢如秀,我又挪过去推檐下水猪。我不敢喊得太大声,惊动了那三兄弟,只能小声地在檐下水猪耳边不断喊他的名字。折腾了半天,檐下水猪终于有点儿反应了,我心中顿时一喜,立刻手嘴齐上,一点点帮他解绳子。可能吴家三兄弟真的对迷药很自信,所以绳子绑得并不特别紧,而且也没堵上我们的嘴,可能是因为这附近一带少有人烟,就算我们呼救也没用吧。

绳子终于被我弄开了,我累得瘫倒在地上,动作间,手腕被麻绳磨出了血,我在心中又狠狠地诅咒了吴家兄弟一顿。

我同样解开了谢如秀手上的绳子,可是他们俩还是没彻底清醒。我猜大概是那时候我吃的比较少,在药性发作的时候还保持着一丝清醒,所以现在状况比他们俩好。吴家兄弟把我们迷倒,肯定是要打劫我们,甚至是劫杀我们。这地方罕有人烟,连手机信号都收不到,如果我们不赶快逃走,估计就离死期不远了。

我急得直冒冷汗,药力没过,我浑身还是没什么力气,又受了伤,根本想不出逃走的办法,就算我能逃走,可他们俩怎么办?

一时间,我陷入了无限的绝望当中。

从吴家兄弟的对话中不难猜出,我们不是第一波受害者了,他们盘踞在这儿,不知做了多少邪恶的勾当!

我心中悔恨,但更多的是愤怒,愤怒吴家兄弟的用心险恶和无法无天。

如果能够逃走,我必不会放过他们!

我正煎熬时,突然听到檐下水猪低低呻吟了一声,急忙用身体撞了他两下:“快醒醒,快醒醒!”

过了半天,檐下水猪艰难地睁开了眼睛,但是那眼神明显对不上焦距,似乎还在迷梦当中。我用指甲狠狠地掐在他的中指上。俗话说,十指连心,这种痛也许能让他清醒。

我用了目前能使出的最大的力气,檐下水猪痛呼一声,我再接再厉,又掐了几下,慢慢地,他终于清醒了。

“怎么……怎么回事?”

人清醒了,但是脑子似乎还不太好使。

“我们被那三个人下了迷药,这地方太偏僻,我估计他们很快就会杀人灭口!”我咬牙切齿地小声说道。

檐下水猪猛地一个激灵,眼神终于聚焦:“小谢呢?”

我用下巴一点:“就在你旁边,他吃得最多,到现在还没醒。”

檐下水猪虽然醒了,可是跟我先前一样,没有力气,也许脑袋也没完全缓过来,说了两句话就倒在地上,呼呼直喘粗气。

“接下来……怎么办?”我问他,也是在问自己。每一刻我都在提醒自己不要歇斯底里,但在直面死亡威胁的时候,没有人能冷静得下来。

檐下水猪醒来,也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我们身上无力,求救无门,难道就只有等死吗?

死寂幽暗的仓库里,檐下水猪半晌冒出一句话:“都怪我,要是不跟那个杂碎套近乎就好了。”他的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懊悔和愤怒。

我沉默半晌:“当然不怪你。难道疯狗咬了人,还能怪在人的头上吗?不管我们几个能不能逃出去,我相信那几个杂碎早晚会有报应的!”

檐下水猪无力地用手捶了几下地面,胸口剧烈地起伏,情绪好半天才平稳下来:“得先把小谢弄醒。既然没办法逃出去,咱们只能养足了力气,等他们进来的时候拼死一搏!”

也许这是现在唯一的方法了,只是这迷药的药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过去,万一我们还在手软脚软的时候他们要杀我们,我们就只有等死的份儿了。

檐下水猪费了很大劲儿才把我手上的麻绳解开,我们除掉脚上的绳子后就去叫谢如秀,可是这小子怎么弄都不醒,看来让他清醒还需要一定的时间。

檐下水猪虚弱地在仓库里晃了一圈儿,似乎在找什么。走到一侧角落时,他停住了脚步,从地上拾起一件破破烂烂的衣服。我也走过去一看,那是一件浅蓝色的女装裙子,上面不知沾染了什么,大面积成了暗红色,地上还有一条颜色斑驳的绳子。

“是血。”檐下水猪的嗓音异常沙哑。

我悚然一惊,还没等说话,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我和檐下水猪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恐慌。

门外隐隐传来对话声。

“老二你干什么?想处理这几个人得等老大回来再说。”

“老三你别管,我就进去瞧瞧,一会儿就出来,碍不着什么事。”

“你不会真的看上那小子了吧,你什么时候好上这一口的?”

“嘿嘿,我就弄一弄,反正他们也活不到明天早上,还不如便宜我。那小子的脸白,屁股肯定也白……”

伴随着不堪入耳的对话声,开锁的声音随之传来,我简直心急如焚,虽说那个吴老大不在,可是依我和檐下水猪现在的状况,根本对付不了其余两个人,恐怕对付一个都很勉强。

这时檐下水猪给了我一个眼神,然后飞快地走过去将刚才解开的绳子缠到了谢如秀的手腕上,又往自己的脚上和手腕上缠绳子,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先伪装昏迷,然后看准时机全力一击!

就算是要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我也依样画葫芦,当然缠到手脚上的绳子只是装出个样子,其实很容易就能挣脱。仓促间也根本恢复不到原来的样子,只希望吴老二色迷心窍,看不出我们的异样。

不得不说,人在危急时刻的潜力是无限的。尽管时间紧迫,可是当那扇大铁门咣当一声打开的时候,我和檐下水猪都已经好好地躺下了,一如被扔进来时的样子。

可能是我们伪装得好,也可能老天爷可怜我们,我们竟然幸运地瞒过了吴老二,更幸运的是,吴老三看到吴老二色眯眯地去扒谢如秀衣服的时候,转身就走出去了,离去时只是虚掩了大铁门!

谢如秀还在昏迷当中,吴老二几下扒掉了他的裤子,在他光裸的皮肤上摸了两把,又开始解自己的裤腰带,往外掏那个丑陋的东西。

在这个万分紧张的时刻,我反倒冷静下来。吴老二色迷心窍,并没注意到我们俩。檐下水猪递给了我一个眼神,就在吴老二脱下裤子,刚刚俯下身体的时候,我们两人同时暴起,用手中的绳子勒住了吴老二的脖子!

本来,我们俩不论哪一个的力气都是不够的,可是两个人加在一起,为了争取一个活下去的希望,都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拼命地用绳子勒吴老二的脖子。吴老二脖子被勒住了无法呼救,一张脸瞬间就涨得通红,可是他的手并没被束缚住,此刻正奋力挣扎着,仿佛一头失控的野兽!

那双手一拳又一拳地打在我和檐下水猪的身上,那双腿不停地乱踢乱动,我疼得几乎发狂,但手上丝毫不敢放松。

这是一场殊死的搏斗,我头上流下的汗几乎模糊了双眼,眼前一阵阵发黑。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吴老二的拳头终于无力地垂下。我手上脱力,再也吊不住那具沉重的身体,手一松,往地上摔了下去。

我们三个几乎是同时摔到了地上。檐下水猪的状况也很不好,歇了大概两分钟,他艰难地爬起来,用手在吴老二的颈动脉上摸了摸,微弱地说了句:“死了。”

我呆呆地望着自己的手,刚才用力过度,绳子将我的手勒出了几道血痕。我真没想到,这辈子自己的手竟然能沾染上一条人命!可是现实不容我反悔,那是一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战斗,我无意杀人,却不得不杀人。

檐下水猪叹了口气:“现在不是难受的时候,再不走,咱们仨会死得很惨。”

是啊,我们还在贼窝里,随时有丢掉性命的可能。

我爬起来的时候,吴老二和谢如秀都裸露着下体。我把那件血衣盖在了吴老二的头上,遮住他那张狰狞丑陋的脸孔,接着给谢如秀穿上裤子,心想,这小子要是知道自己差点儿失身给一个男人,会不会气死?

谢天谢地,我们这番动静并没有惊动吴老三,也幸好吴老二是为了那个目的来的,弄出点儿动静也算合理。可是吴老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现,还有吴老大,我和檐下水猪都没有力气再打一场了,万一吴老三来了,就算不跟我们正面对决,只要把仓库的铁门锁上,就能要了我们三个的命。

“咱们得马上就走。”

“我知道,可是谢如秀不醒,咱们俩抬不动他。”

檐下水猪眼中尽是焦虑,时机稍纵即逝,可是谢如秀的状况的确够呛。

“先出这个屋子再说!”

我俯下身,和檐下水猪一起使出浑身的力气才把谢如秀给搀了起来。幸好随着时间的流逝,药效在一点一点地减退,否则别说搀着谢如秀了,连我自己能不能走都是个问题。

谢如秀不胖,可是昏迷后整个身体死沉死沉,我一边忍着胸口的剧痛,一边配合着檐下水猪往门口挪。

终于,我们出了仓库。这时我才发现,这间仓库在我们刚开始进的那间仓库的后面,向前走是公路,向后走就是茂密的树林!

4

现在回车上根本不现实,首先车上没有汽油,其次是我们不可能走到越野车那里都不被发现。

出门后并没看到吴老三的影子,却能听到前面传来的劈柴声,一下又一下,仿佛劈在了我的心尖上。

檐下水猪满头都是豆大的汗珠,他指了指树林,我点点头。我们艰难地拖着谢如秀往树林走,柔软的泥土吸收了我们的足音,走出将近百十米的时候,我和檐下水猪都有些支持不住了。就在这时,仓库那边远远地传出一个声音:“老二,老二,你怎么了?混蛋,我杀了你们!”

我心中顿时一紧,不好,被发现了!

这时我的身体蓦然生出一股力来,本来我已经支持不住了,可是听到吴老三的吼叫后,竟然拖着谢如秀在林中越走越快,不知坚持了多久,我眼前已经是白光乱闪、恶心欲吐,肩上突然一松,耳边似乎听到了檐下水猪的声音,然后我就这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等我醒来的时候,浑身酸痛得要命,胸口处似乎被什么给固定住了。我抬头瞧了瞧,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又简陋的小屋子里。

这里不是医院,难道我们还没脱险?

但是也不对,这里明显不是吴家那个罪恶窟了,应该是在我昏迷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果然不出我所料,不一会儿就有人进来了,是檐下水猪,他为我解答了我昏迷之后的事。

我昏迷之后,独木难支的檐下水猪正焦急的时候,谢如秀那个睡神终于醒来。他们俩带着我勉强在树林里奔逃,就在马上要被吴老二追上的时候,有一个老人突然出现,救了我们三个。

老人将我们几个带到他坐落在树林一端的房子里,还处置了我身上的伤,他自称老金,其他不明。

我感叹,虽说丢了车,还差点儿丢了命,可是现在获救也算是运气不错了。

现在我醒了,就考虑到要回去的问题,可老金却告诉我们,吴家老大老三正日夜不停地在周围一带找我们。他们手上有两杆猎枪,因为长年居住在这山野之中,所以他们的枪法很好,追踪能力也很强,如果不是他把我们来时的痕迹弄没了,恐怕吴家兄弟早就寻来了。

吴家兄弟知道老金的存在,他们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我们在老金这里可以说是安全的,至于心狠手辣的吴家兄弟为什么不敢惹老金,直到我们离开,我都没弄清楚是为什么。

因为老金的一番话,我们几个颇为心惊胆战,难道因为吴家兄弟,我们还不能走了?

当然,我们可以走,只不过暂时离不开老金的庇护。老金说,我们留在他家里可以,但是他是不会送我们离开的,于是我们几个在他的家里住了七天。直至七天后,才有惊无险地离开。

老金家里连电灯都没有,我们几个还哪儿都不能去。这几天过得十分煎熬,到了晚间尤其难受。老金沉默寡言,我清醒的第二天晚上,他突然提出要给我们讲故事。作为条件,他讲一个故事,我们也必须讲一个故事才行。我们三个都同意了,不只是为了打发时间,最重要的是我们不想得罪老金。

5

老金说,他居住的这片山野,曾经是古代的战场,多年前还曾发生过非常惨烈的大屠杀,鲜血几乎染红了整片旷野,留下无数的尸体,无人掩埋。

居住在附近一带的人们几乎被屠戮殆尽,只有几个人侥幸没死,他们从昏迷中清醒过来时,看到了遍地尸体,那里有他们的爱人、亲人、邻居、朋友,如今都成了肢体不全的死尸。当时就有两个人疯了,疯疯癫癫地在死人堆中游荡,没过几天也死了。

剩余的两个人由于伤势过重,无法掩埋过多的尸体,只好放了一把火烧掉了这尸山血海,过后两人互相扶持着离开了。

被焚烧的尸体渗出大量的尸油,慢慢地渗进泥土里。过了几年,当初活下来的两个人回来了,他们带回大量的树苗,将树苗植遍这片旷野。在这里,树苗插之即活,所以这里慢慢变成了森林。

多年过去后,这片森林外表上已经完全看不出曾经尸横遍野的模样,它的土地上种满了桦树和柞树,据说桦树这种植物最喜欢吸收死尸化作的养料,所以一般而言,生长着大量桦树的地方,前身大多都是乱葬岗之类。后来这片森林被划入了林场的范围,有不少林场的职工迁居到附近一带居住,可是每当夜晚,桦树摇动的声音像极了人的哭喊声,那声音扰得人心神不宁。久而久之,此地只留下了一些陈旧的建筑物,却没有人居住了。

等人都搬走了,这片森林也沉寂下来。

后来有洞悉那段历史的人为这片森林取名为“诅咒之地”,很少有人敢来,倒也因为这个原因,此地一度成了一些穷凶极恶之人的老巢。

吴家兄弟现在居住的房子,是当年林场的旧址之一,在他们住进来之前,那里曾经住过一个逃犯。那逃犯后来被吴家兄弟杀死,他的窝自然就成了吴家兄弟罪恶的温床。

因为那里靠近公路,偶尔会有一些迷路的人出现,就像我们几个。吴家兄弟先是把人骗进屋里,迷倒之后,女人留下来奸淫取乐,男人挑断手筋被逼入森林,像猎物一样被杀害。

这片满是尸骨的森林,又因为他们多葬送了几条性命。

我听完十分心寒。吴家兄弟果然心狠手辣,要不是我运气好,有玉珠在手,抗药性又比较强,说不得这里又要添上三个冤魂了。

同时我心里还有不少疑问,老金既然知道这么多事,他为什么不去公安局举报吴家兄弟呢?老金既然说这里是诅咒之地,他为什么还要住在这里,难道他就不害怕吗?

不过,我看到檐下水猪缄默不语,我就没把这些疑问问出口。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他想说的话不必我问也会说;反之,他不想说,我问了他也不会说,反倒徒惹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