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中元节

人来人往的废墟

爆竹声里

飞出彩色的蝙蝠

来回穿梭

人们走来

人们走去

好热闹的废墟

我看到不存在的蜘蛛

拼命地吐出铁丝

网住灯火、网住货物──

啊,我看到了

有人

飘来又飘去

1

农历七月十五是我国的一个传统节日——中元节,俗称鬼节。在这个日子里,人们忙着祭奠死去的人。民间有许多关于中元节的传说,比如说在这一天,鬼门会大开,阴间的鬼会纷纷涌上阳间,享受亲人的香火供奉。传说,在这一天,人们做事一定要小心,稍有不慎,就有可能会招惹到一些“不干净”的东西。当然,这些都是民间传说,没有什么科学依据,却也是千百年来形成的习俗。虽然很大一部分人并不相信,但却不会去故意“犯忌讳”。

中元节这天,人们照例要为去世的亲人上坟烧纸钱,还有名为祭祖的活动。在土葬越来越少的今天,多数人都是往公墓去,也有少数人上山,在层林叠翠之中,寻找着那一个个犹如馒头模样的封土堆。

我的爷爷早就去世多年,他的坟和太爷爷的坟同在一片林子里。奶奶一年前去世,按照她死前的要求,家里人并没有把她和爷爷合葬,而是送入火葬场火化,骨灰被我亲手洒进了一条河里。爷爷的坟在父亲的老家,离我们现今居住的城市比较远,而父亲最近风湿发作,只好让我去给爷爷和太爷爷上坟。

在我们家乡的风俗里,为祖宗上坟祭祀的必须是家中的男丁,女性是不行的,所以有些思想落后的地区,如果家里生不出男孩的话,就会被人耻笑绝户了。绝户说的不止是血缘的传承,还有死后无人祭祀——这点也是重要因素。

走前,我妈照例嘱咐了我不少话,还给我带了不少东西。我大咧咧拎着行李袋,向她挥手道别,却忽略了她担忧的眼神。

2

爷爷的老家在一个小镇上,他和我奶奶一共生了四个孩子,中途夭折了一个,现今就剩下我父亲和两个姑姑,现在还住在老家的,就只剩下我大姑一家。

我已经好几年没见过他们一家了,这几年,父亲每年去上坟回来,心情都不太好,问他原因他又不肯说。久而久之,我对大姑一家的印象也慢慢地变得不太好了,所以这一趟去,我还真有点儿不太情愿。

我暗自决定上完了坟马上就回家,即便是大姑挽留我,我也得回来,省得再惹上一些糟心的事。

到了百水镇,我一下车就看到了大姑的儿子——我的表哥,他的模样没怎么变,正蹲在站点前抽烟,目光有些呆滞地盯着灰扑扑的路面。

我一下车就喊了他一嗓子,他猛地抬起头,瞅了我半天才露出一抹笑容,我想他一定是认出我来了。

表哥名叫汪保升,小时候我身体不好,经常躺在医院里,而他却因为太过淘气,每天被大姑追着揍。那时我非常羡慕他,期望自己也有个和他一样的好身体。哪知,等这一天终于来了之后,我们却因为搬家,逐渐和他们家断了联系,唯有我父亲每年都会回来上坟。

“保升哥。”我淡淡地打了声招呼。

保升哥却对我异常热情,殷勤地抢过我的行李袋,话虽不多,却句句中听,弄得我也没办法再冷淡下去。攀谈几句后,多年没见面所产生的生疏感渐渐退去,我也开始高兴起来。再怎么说我们都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即便几年没联系,深入骨髓的东西却不会因此而改变。

大姑家住的地方离车站较远,我走在这个多年没来的小镇上,发现这里的中元节气氛比我现在所居住的城市更加浓厚,很多人家的门口两边都挂着桃符。这里说的桃符,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并不是指旧时春联的代指。这里的桃符多数是用巴掌大小的桃木所制成,上面还刻着精致的人像,人像下面有字,分别写着:神荼、郁垒。

关于这两个人的传说,也许有很多人都听过,《山海经》里也有过记载。据说他们是两位神将,当发现有危害人间的恶鬼出现,就会用芒苇编成的网子捆住他们,并把他们丢去喂老虎。自周朝起,每逢岁末,人们就用桃木板刻上神将的图像,将他们挂在大门的两侧。

桃符其实就是春联的原身,一代代传下来,就演变成了现在的春联。

前面我已经说过,百水镇家家户户大门上挂着的,并不是演变后的春联,而是真正的桃符。我隐隐约约记得,很多年前百水镇就一直传承着这个习俗,不清楚具体的原因,但是每年临近中元节的时候,镇上人都会弄来很多桃木,交给镇里那几个手艺很好的老木匠,他们会把桃木日以继夜地雕刻成线条简单却精致的桃符,之后分发给每一户。

我想起这段往事后,就向保升哥求证。他感叹道:“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这件事儿呀。”

“那当然。”我颇为得意,“不止这件,连你小时候淘气被大姑追着打的事我都记得。我记得那时候……”我比划了一下他的肩膀,“当时这里留下好大一块疤。”

保升哥嘿嘿笑了,不自然地抚了一下肩膀。

不管我来时下了什么样的决心,当我见到大姑一家时,心里的那股不自在竟然慢慢消失了,因为他们一家对我非常热情。我暗自纳闷:大姑家人都这么好,为什么父亲每次回家都不高兴?是不是我家老头子的更年期到了?

大姑家仍然是我记忆里的模样,尽管有很多东西都十分陈旧了,但看上去是那么亲切熟悉,仿佛童年里的那些时光都回来了似的。

不过我在屋子里坐了一阵,就有些坐不住了,因为大姑家有种很奇怪的味道,乍闻上去倒没什么,闻久了,就隐隐地感觉到有些恶心。

我勉强装作不在意的模样,而保升哥像是看出了什么,直接把我带了出来。我们到河边溜达了一趟,回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街道上有不少人蹲在十字路口处,正在烧纸。空气里弥漫着烧纸的气味,一股一股的烟气被风吹散,转眼又聚拢,就像是有生命的东西。

我颇为惊讶:“不是明天才是七月十五吗?他们怎么今天就烧纸?”

“以前就这样啊。”保升哥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可能你离开的时间太久给忘了吧,其实也没啥,七月十五那天该上山还是上山,倒也不耽误什么。”

“以前就这样吗?我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我纳闷地问道。

“想知道提前一天烧纸的原因吗?”保升哥一副拽样,仿佛在说:想知道吗?快来求我呀!

我忍住笑:“当然想知道。”

保升哥得到了想听的答案,刚要张口,突然警觉地往四周瞅了瞅,那鬼头鬼脑的模样又把我给逗乐了。

“看什么呢?”我憋着笑问道。

“我妈不让我说这些事,怕招惹上那个。”保升哥说道。

我一听顿时更有兴趣了:“那都是封建迷信——你说吧,肯定没事儿!咱俩两个大小伙子,阳气旺盛得紧,就算真有那个又怎么样?肯定也不敢靠近。”

保升哥讪讪地笑着:“我倒不怕,我这不是怕你害怕么?”

说话间保升哥把我领到一个路灯分外明亮的台子上,我们俩随意往上一坐,一人一支烟,就这样讲起了故事。

3

百水镇已有百多年的历史,一开始这地方只是一片荒芜,因为地形开阔,四通八达,很多闯关东来的人都在这里歇脚停留。到了民国时期,这里已经发展成了一个欣欣向荣的大镇,人口几乎相当于一个小县城。

当时百水镇上开了许多家店铺,其中有两家店比较特别,一家是寿衣店,一家是石材店。寿衣店,顾名思义就是卖寿衣的,这种寿衣店不能说像别的行业那样普遍,但是有人的地方就少不了它,它做的是死人的生意,所以就坐落在离医馆不远的地方。

而石材店接的大多都是些雕刻墓碑之类的生意,也是做死人生意,因为石材店的老师傅手艺不错,雕刻的墓碑称得上精美大气,所以附近几个镇子慕名而来的人很多,生意一直都不错。

寿衣店和石材店离得很近,两家店中间隔着一栋门面不大的房子。那房子已经空闲多年,据说原本是间纸扎铺,不知道哪年,老板一家急病死了个干净,还是镇里人出面给掩埋的。因为死得不详,所以那栋房子一直空着。

近些年来,石材店的老师傅身体越来越不好。这可能跟他的工作有关,每当夜晚来临,路过石材店的人,都会听到从那紧闭的门扉里传出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老师傅妻子早丧,膝下有个二十多岁的儿子,可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将自己的手艺传给儿子,而是用自己辛苦赚来的钱供儿子到大城市念书。他儿子完成学业后直接留在了城里,听说是在一家洋行里做事,一年也难得回来看他一次。

相熟的人都劝老师傅,劝他关了石材店,就凭老师傅多年来的积蓄,也够他晚年的开销了。老师傅多半时候都是笑,笑着笑着就咳嗽起来,满脸充斥着不正常的绯红,看着就像是快要咽气了似的。

不管老师傅心里是怎么想的,总之,石材店还是这样日复一日地开着,直到有一天,百水镇的人发现有个陌生的小伙子坐在石材店的门前,手法娴熟地雕刻着石碑。当人们问起时,他说自己是老师傅招聘来的学徒,以前在别的地方干过几年,手艺虽比不上老师傅,可是雕刻些简单的花样却没问题。

新来的学徒名叫小林,老师傅似乎对他还算满意,一开始小林干活的时候,他还经常指点指点,偶尔训斥一声,后来就不太管了。百水镇的人看到老师傅后继有人,也都放下了一颗心。

寿衣店老板王裁却不那么想,其实自从小林来了之后,他总觉得浑身不舒服,那种感觉很微妙,也说不上来原因,就仿佛天生跟小林不对盘。但是他不是老师傅,管不着小林,尽管难受也只能忍着。

头几天的时候,王裁店里的纸人上突然出现了一些霉点,其实这也不奇怪,纸人是纸扎的,环境潮湿闷热的情况下,偶尔也会出现这样的问题。可让他烦心的是,最近的天气虽然炎热,却很干燥,纸人上出现霉点,根本就不合理!

好在纸扎人成本不高,最多就是耗费点时间。他心疼地把出现霉点的纸扎人处理掉了,以为就没事了。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他店里一件客人订制的寿衣突然不见了!

寿衣这种东西向来就是给死人穿的,不管迷信不迷信,一般情况下都不会有人想沾上这个东西,更不会有小偷青睐它,它怎么会丢?

王裁想破了脑袋,几乎把整个寿衣店都翻了过来,都没找到那件寿衣。最后他只好自认倒霉,掏钱买布料又做了一件。

可是事情并没有完,过了一天,他的店里又丢了一件成品寿衣。

紧接着的第四天,店里同样又丢了一件!

王裁既惊恐又愤怒,但这时候他还不想把事情声张出去,可在寿衣店里干杂活的女人却把这件事说了出去,一下子,整个百水镇都知道了这件新鲜事。

众人纷纷猜测,小偷当然不会去偷寿衣,难道偷寿衣的不是人,而是鬼?

自古以来,人类就对鬼怪一类抱有敬畏之心,虽然很多人都相信这世上根本没有鬼,可是每当出现一些不合理、解释不了的事情的时候,这种鬼怪作祟的想法就会跑出来。

人们对于寿衣店事件议论纷纷。正当王裁焦头烂额之际,严防死守的寿衣店又丢了一件寿衣。但,这次和前三次稍有不同,在原本放置寿衣的柜子里,多出了一摊血。

原来,王裁为了避免再丢寿衣,在寿衣的下面放了一个异常锋利的捕鼠夹。可想而知,柜子里的血肯定是偷寿衣的小偷留下来的!

除了柜子里的血,地上还留下了一些血滴的痕迹,人们沿着这些痕迹寻去,最后竟发现,那些血滴隐没在石材店的大门里!

是小偷又进入石材店偷窃?哦不,也许这个贼原本就是石材店的人……

王裁带着一大帮人敲开了石材店的门,开门的是小林,身上披着单衣,打着呵欠,莫名其妙地看着围在门口的一帮人,老师傅的咳嗽声隐隐响起。

王裁如狼似虎地盯着他,小林吓了一跳,身上的单衣落地,眼神儿好的人发现小林的手上竟然包着布,布上透出血红的痕迹来,一看就是新伤。

那一刻,时间像是突然停止了。众人瞪着小林,屋外有看热闹的人往里头探头探脑,喧嚣的声音像是从很远传来似的,和着屋里的咳嗽声,听起来不太真实。

王裁突然反应过来,一把拽住小林受伤的手,指着小林的鼻子喝道:“你这个偷衣服的小贼,说,你把我店里的寿衣给藏哪儿去了?”

小林张了张嘴,似乎想辩驳些什么,众人不由分说地拽住了他的胳膊,要把他扭送到衙门去。就在这时,老师傅从里屋蹒跚着走了出来。

小林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见王裁又把矛头对准了老师傅,要求搜屋。虽然他们已经认定小林就是窃贼,但是捉贼拿赃,寿衣没找到,小林的罪名就不能落实。

老师傅莫名地看着一屋子的人。有人上前说明了情况,老师傅震惊地看着小林。小林被人死死地锁住了两条胳膊,还堵住了嘴,他只能急切地看着老师傅,死命地摇头。至于他是不愿意让人搜屋,还是想喊冤,就没人知道了。

老师傅长长地叹了口气,让开了半边身子,任由王裁带着几个人冲进了里屋。可是,无论王裁和那几个人怎么搜,那几件寿衣也没找到。

找不到贼赃,小林的罪名自然不能坐实。可是他手上的伤口确实是捕鼠夹弄出来的,这点却无法解释。

警察所关了小林几天,最后只得把他放了。

小林从警察所出来之后,王裁带着一群人将他赶出了百水镇,连他随身的行李都没给。

没有人会在意这样一个犯了错的年轻人下一站会去哪里,小林被赶走那天,就连老师傅都没出面,他似乎对小林完全死心了。

4

可是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小林离开百水镇之后,老师傅又开始干活了。不过,他出活的速度很慢,众人体谅他年老多病,一般也不去催他。就在小林离开的第二天早上,老师傅打开石材店的大门,突然间对着地上一块成型的石碑大叫起来。

路过的人问他叫什么,老师傅却满脸懊恼,原来,那是一块小林还在时雕凿好的石碑,不过石碑上还没刻字,老师傅原本打算今天刻字,可是石碑上却莫名地多了个大大的“七”字!

保升哥正讲到紧张处,我的电话突然响了,那平时听惯的音乐声硬生生把我吓了一跳。

电话是大姑打来的,原来是叫我们回家吃饭。

我和保升哥急忙往大姑家走。这时候街上烧纸钱的人少了不少,烧纸的气味没有刚才那么浓郁了,不过还有一些人正蹲在地上认真地烧。我们经过一个正在烧纸的老太太身边,见老太太孤身一人,旁边堆了不少未烧的纸钱。别人烧纸都是一叠一叠地烧,她却是一张一张地烧,等到上一张只剩下一点点火星时,才会点燃下一张。

老太太的身边烟气缭绕,明明有小风,却没有吹散那些烟。

保升哥看了一眼老太太,低声说道:“看见那个老太太没有?她是我们这里有名的‘五毒人’。”

我疑惑道:“什么叫五毒人?”

“儿女俱全、子孙满堂的人叫五福人,断子绝孙的就叫五毒人呗。那个老太太的老伴儿、儿女、孙子好几年前陆陆续续都死光了,镇里的人都说她是天煞孤星,把家里人都克死了。要说也挺可怜的,年纪这么大了,也没个亲人守在身边。”

我漫不经心地看着路边烧纸的人:“也许她的亲人并没走,只是换了个方式守在她身边。”

保升哥一脸惊恐的表情:“什么意思?”

我指了指零星分布的几堆烧纸的人:“你看那些烧纸的人身边都没有烟,烟都被风吹走了,可是那个老太太……”

“赵鄂,你可别乱说话!”保升哥的神情有些慌张。

我话还没说完,保升哥突然扑上来捂住了我的嘴,我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我好不容易才摆脱了保升哥的手,心里一阵气闷:这人怎么都成了惊弓之鸟了?我随口说句话都不行,这地方果然待不得。不过最后我还是依了保升哥,一路无精打采地回到大姑家。

秋天正是跑山的季节,我在大姑家饱尝了一顿松茸大餐,这种价格昂贵的野山珍,听说有抗癌的功效,而且味道极其鲜美,可惜对我而言就如同猪八戒嚼人参果,没吃出有多好吃,只是尝了个新鲜。

晚饭时保升哥还拿出了一罐蛇酒,据说这种蛇酒极为滋补。我看着透明的大玻璃罐儿底部蜷曲着一条绿色的蛇,身上顿时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倒不是我怕蛇,以前在檐下水猪家里,我还曾摆弄过他那条颇有灵智的“小花”。我反感蛇,是因为以前听过一个传闻。有个人为了待客,拿出了浸泡多年的蛇酒,可是当他打开瓶塞倒酒的时候,瓶里的蛇突然窜出来狠狠地咬了他一口,那人当场毙命。虽然不知道这传闻是真是假,但看到蛇酒的确让我有些膈应。所以,我以第二天还要早起上山为由,拒绝了保升哥的蛇酒。

晚饭后,大姑和姑父都去睡觉了。我不习惯早睡,就和保升哥坐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纳凉,我想起石材店的故事还没听完,于是要求他继续讲。

于是,他继续说了下去。

老师傅发现石碑上出现了一个“七”字,而且那个“七”字刻得入石三分,就连补救都补救不了。当时老师傅十分生气,可是又无可奈何。那个刻了“七”字的石碑算是废了,好在订做的客人并不急用,而且小林临走前雕凿了不少初具模样的石碑,他再加把工,也耽误不了什么时间。

老师傅捡出一个石碑,开始慢慢地打磨起来,直到晚上,已经弄得差不多了,明天就可以开始往上刻字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当老师傅打开大门打算继续昨天的工作时,他发现那块新的石碑上又出现了一个“月”字!

老师傅又惊又怒,他这些未完工的石碑向来都是摆放在外头的,二十几年来,从来没出过问题。而且在石碑上刻字需要技巧和力气,并不是谁想刻都行。看着石碑上新出现的刻字,虽然只有一个字,但是那字体方正有度,一看就是老手所为。

到底是谁在恶作剧?或者是某个同行想要把他挤掉,霸占百水镇一带的石碑生意?

老师傅看了看已然废掉的石碑,暗自下了决心,就算一夜不睡,也要抓到这个破坏石碑的“贼”。

当晚,石碑依然都放在石材店的外头,老师傅熄掉店里的灯,静静地蹲伏在窗口,等着那个贼。

可是他一直等到后半夜,外头依然没有动静。

老师傅毕竟年纪大了,年纪大的人根本熬不了夜。他实在忍不住,就趴在窗台上眯了一阵。等他醒来时,发现月光下石碑的排放似乎不太一样了,他急忙推开门去看,结果发现一块独放的石碑上又出现了一个字!

那是个“十”字,看手法和字体,似乎跟前两个刻字出自一人之手。老师傅只觉得一阵阵发晕,他刚才只睡了不长时间,好吧,就算是这么短的时间能刻出一个字,可是他丝毫没听见雕凿石碑所发出的响声!就算是他睡得再沉,也不可能听不到,除非,那人有什么特殊的本事?

第四天,老师傅把石碑全都搬进了店里,然后买了一把大锁,将店门紧紧地反锁上了。当晚,老师傅就睡在那些石碑的中间。他就不信,都这样了,还能整出什么动静。

这一夜,老师傅睡得并不沉,哪怕听到猫叫也会惊醒,就这么反反复复一夜下来,老师傅异常憔悴,好在石碑并没出现什么问题。天蒙蒙亮的时候,老师傅回里屋躺了一会儿,可是等他从里屋出来时,立刻惊呆了,原本整洁的地面上遍布着碎石,他平时用来刻字的工具凌乱地放在地上,一块摆在最外面的石碑上刻着一个“五”字!而那挂着锁的房门,仍旧锁得好端端的。

在老师傅看来,这件事着实是匪夷所思:什么人会无声无息地闯入被锁住的房门,而且在不惊动他的情况下在石碑上刻字?

老师傅十分害怕,这件事也不知怎么泄露了出去,几乎整个百水镇的人都知道了。继寿衣店丢失寿衣后,这是百水镇又一次发生难以解释的怪事。可是偷寿衣的小贼已经找到了——起码人们心里是这么认为的,但是,那个乱刻石碑的人又会是谁呢?

人们对于这件古怪事议论纷纷,整个百水镇都沉浸在一种莫名的气氛当中。老师傅刻了几十年的石碑,虽然偶尔也接些其他活儿,可做的大部分都是死人的生意,这件事如此匪夷所思,若说是人干的,好像怎么都说不通。

按照时间顺序,把出现在石碑上的四个字连起来就是“七月十五”,七月十五是什么?老一辈人都知道,那是中国传统的鬼节,传说,在那一天鬼门大开,阳间的人忙着祭祀,而那些涌上阳间的鬼就要享受祭品。

又是几天过去,不管老师傅用了什么方法防范,石碑刻字又出现了三次,而最后出现的三个字吓得老师傅差点肝胆俱裂——那三个字连起来,便是:等着我。

七月十五等着我……

其中的“我”是谁?又为什么要选择七月十五这个日子?

老师傅在连番的惊吓后病倒了,这次他病得比较严重,几乎连床都起不来了。

这时,距离七月十五只有两天,整个百水镇仿佛都被蒙上了一层阴影。

七月十四那天晚上,整个百水镇都沉浸在如水的夜色中,百水镇的人都坚信一个传统——不能在中元节前后的夜里乱走,谁都不知道会不会惹上什么东西。

可是就有这么一个男人,他的女人突然得了急性肠炎,大半夜突然间上吐下泻,他不敢带着人上医馆,只好自己跑出来买药。

男人途经石材店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那声音响响停停,在静谧的夜里分外清晰。他鬼使神差地停住了脚步。此前他当然也听说了石材店的那个传闻,尽管心里害怕,尽管妻子还在等他,他却怎么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那声音是从石材店里传出来的。男人扶门的时候,竟发现门是虚掩着的,有昏暗的灯光从里面透出来。他把门扒开一个小缝儿,从那个缝儿往里瞧,结果他看到老师傅身上穿着一件黑色宽袖的褂子,看那款式和颜色,竟然跟他爹去世时穿的寿衣惊人的相似。老师傅正在那一下一下敲击着石碑,最可怕的是他的脸和他的眼睛,那张脸表情木然,眼珠一动不动,仿佛盯在虚空处,连眨眼的动作都没有,在寿衣的映衬下完全不似活人!

男人吓得叫了起来,老师傅干活的手一下子停了下来,极其缓慢地抬起头来,木然地望着大门。那一刻,男人觉得自己就像被恶鬼盯上了一样,彻骨地寒冷。

不过还好,老师傅抬头“看”了一会儿就又低下头刻字,他的一举一动是那么木然僵硬,完全没有平时的灵巧。

男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离开了石材店,第二天这件事就传遍了百水镇。人人都道老师傅是被鬼附身了,现在,那些刻了字的石碑也好解释了,都是他自己被附身的时候刻的嘛。

讲到这里,保升哥又停了下来。我急忙问他:“老师傅真的是被鬼附身了吗?他穿的寿衣又是怎么回事,难道说……小林其实是为他背了黑锅?毕竟那时候不是没找到那几件寿衣吗?”

“你们说什么呢?不许说那个字!”大姑突然从屋里走了出来,像是听到了我说的话,满面紧张,嘴里还一直叨念着童言无忌之类的话。

我心道:我都二十多了还童言无忌呢?不过,被大姑这一打岔,不知道我这“超龄儿童”还能不能继续把故事听完?

好不容易把大姑给安抚住了,保升哥却突然不肯再讲,看他的模样,似乎大姑随时会从屋里蹦出来揪他的小辫子。

这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在家的时候,这个时间正是我最活跃的时候。可是到了这里,似乎除了听故事,别无其他的娱乐活动,现在连故事都听不了,实在是让人难受。

保升哥躺在火炕上很快就睡着了,我在炕上翻来覆去的就是睡不着,后来终于培养出一点儿困意。在入睡之前,我似乎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可是我并没在意,很快,睡意将我送入了梦乡。

半睡半醒之间,我又听见了声音,似乎是什么东西和地面相互摩擦发出的沙沙声,那声音逐渐离得越来越近,到了房门口停留了片刻,又逐渐远去,我翻了个身随即又睡去。

可能是听了保升哥讲的故事,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宿的怪梦。我梦到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打眼望去,满眼都是密密麻麻的墓碑。再后来,简直跟恐怖片差不多,每个墓碑的下面都钻出来一具丑陋的尸体,有的皮肤漆黑如墨,有的浑身骨架嶙峋,我吓得使出吃奶的劲儿跑,结果跑了几步就被一块墓碑绊倒,抬头一瞧,那墓碑上刻的竟是我的姓名!

这个梦简直糟透了,我惊醒后仍然心有余悸,久久才平复下来。

吃过早饭后,我和保升父子拿着祭品上山。一般来说这个季节是不让上山烧纸的,不过镇上的人大多都很自觉,就算是要烧纸,也会很谨慎,绝不会留下一点儿火星,以防发生山火。

爷爷和太爷爷的坟都埋在同一片树林子里,我很多年没来过了,走在幽深的树林里,刚才爬山热出来的汗迅速地消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层鸡皮疙瘩。

静,这里实在是太安静了。

连我们的脚步声都被脚下枯腐的落叶吸收,我只能听见自己的喘息声和偶尔传来的鸟鸣声。

从上山之后,保升哥父子俩就很少交谈,他们似乎是在进行一个庄严的仪式,一举一动都透着肃穆。我很不习惯这种肃穆和这种沉默,想找个话题来打破沉默,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给爷爷上坟时,我特地在心里念叨了几句,让他在“那边”好好地照顾奶奶,就是不知道他们在“那边”会不会重逢。

我真的……好想奶奶呀,可惜,她连一座能让我悼念的坟都没留下。不过也没关系,不管过去多少年,她的音容笑貌一直留在我心里,这就够了。

烧完纸钱,保升哥一直等到所有火星儿都熄灭,把烧纸留下的灰烬用土盖住,我们这才慢慢往山下走。

我的心情,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一刻低落下来。

我本来有意当天下午就走,可是大姑一家说什么都要我再住一天。看到他们如此热情地挽留,再加上保升哥还没讲完那个故事,于是我就半推半就地留了下来。

下午,保升哥继续给我讲故事。

不过,如果我事先知道故事是那样一个结局,也许我不会选择再听下去。

5

上次讲到,镇上人人都认为老师傅被鬼附身了,而老师傅清醒后,也的确失去了那段时间的记忆,于是他惊恐万分。可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有更让人意外的事在后面等着他……

或者说,他们。

那一天,正好是七月十五。

一大早,寿衣店的王裁打开大门,他的眼皮浮肿,脸色蜡黄,显然是昨晚没有睡好。当他打开大门的瞬间,他看到旁边那间屋子的大门突然一动,然后缓缓地敞开了。

那扇大门因为长年不用,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积在门上的灰土像下雨似的往下落,伴随着敞开的大门,一个身影从屋里走了出来。

王裁吓了一跳,然而更让他惊讶的在后面,大门打开后从里面走出一个人,那个人竟然是小林!

小林看到他后,慢慢地向他走来。他走路的姿势很奇怪,轻飘飘的,像是一阵风就能吹走的模样。他的脸色很白,不正常的那种白,让王裁想到了纸扎人。

王裁发了一会儿愣,随即口气恶劣地问小林:“你怎么回来了?你跑隔壁去干什么?”

小林微微一笑:“那是我家。今天过节,我回来看看。”

王裁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急怒之下仍然骂骂咧咧:“你胡说八道什么?那怎么会是你家?我这就到警察所告你擅闯民居,你要有种就别跑。”

小林没理会他的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睛里却闪着鄙视和仇恨的光。

王裁被那目光激怒了,吼道:“小兔崽子,你看什么看?”

小林冷笑着从他身边走过,当着他的面又钻进了屋子里。

这天是七月十五,百水镇的人基本都起了个大早,很多人都要赶在清晨时分进山上坟。往年这时候正是王裁赚钱的好时机,本来今年和往年并没有什么不同,来店里买金山元宝纸钱的人和往年一样络绎不绝。唯一不同的是,王裁一直感觉到有一道阴冷的目光盯着他不放,那目光犹如一条毒蛇,让王裁浑身战栗,坐立难安。

终于,王裁忍不住了,他跑到石材店——今天老师傅没开门,不过门是虚掩着的,屋里面静谧得厉害,碎石屑满地,各式各样的石碑摆得到处都是,衬得整个屋子格外阴森可怖。

王裁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暗道了一声晦气,继续往里走。

刚推开里屋的门,王裁就闻到了一股子臭味,不,不是那种普通的臭味,而是肉类腐烂的味道。

里屋的窗帘没拉,幽暗的光线下,王裁看到七块靠在墙边,一字排开的石碑,正是那刻着“七月十五等着我”七个大字的石碑!

而老师傅一动不动地躺在土炕上,身上穿着一套寿衣,脸上表情狰狞,眼珠发灰,看起来不似活人。

王裁吓了一跳,他呆立半晌,然后举起一根手指朝老师傅的鼻子底下探去,半晌后他迅速收回了手指——老师傅已然死去。

王裁不怕死人,所以他没走。他双眼来回一转,突然跳到土炕上开始翻箱倒柜。

大概一炷香之后,王裁才从老师傅的屋里出来。他的后腰上显得有点儿鼓,但是没人注意到这么一个微小的变化,唯有隔壁那扇门后微微露出了一双眼睛,印证着这一幕的发生。

中元节的夜晚,天空中的月亮和星星都被乌云遮盖,街上还有人正在为逝去的亲人烧纸,寿衣店里突然发出一阵巨大的响声,还有女人的尖叫声。半晌后,王裁捧着一个黑色的木匣从屋子里冲了出来,状似疯癫。他的婆娘拼命地拉住他,却被他远远地甩了出去,半天没爬起来。看见的人以为是两口子打架,有的凑了上去,有的却远远地看着。只见王裁捧着黑色木匣来到隔壁门前,一把打开了匣子,凑过去的几个人惊讶地看到,那木匣里竟然装着满满一匣子的金子!

那些金子都铸成了小鱼的模样,一条不过手指长短,金黄灿烂,着实可爱。

可是下一刻,更让他们惊讶的事情发生了!只见王裁拿起一条金色的小鱼,静静地看着,然后突然塞进了嘴里,直直脖子竟然咽了下去!

众人一时没反应过来,王裁动作极快,一眨眼工夫下来,已经吞了七八条下去。

这时,王裁的婆娘从地上爬了起来,发出一声惨叫。众人这才晃过神来,急忙冲过去阻止王裁,可是已经晚了。

王裁面白如纸,脸上带着癫狂的笑意。众人一窝蜂来抢木匣,他一边拼命抢夺,抢过一条就丢进嘴里往下咽。后来金子散了一地,王裁倒在地上,身子猛烈地抽搐了几下,很快就死去了。

王裁吞金自杀之后,人们随即发现了老师傅的尸体,同时发现的还有老师傅床底下的三块刻好的墓碑。一块刻着“罪人王裁之墓”,一块刻着“罪人石柱之墓”,石柱正是老师傅的名字。

第三块墓碑上却刻了这样一些字:

王裁、石柱见钱眼开,于某年某月合谋杀死林氏一家四口,伪作急病而死。今林氏之厉鬼趁鬼门关大开之际而来,复血仇,诛恶人。警告众人诸恶莫做,方得平安。

百水镇众人一合计,石碑上所说的林氏一家四口,不就是那户开纸扎铺、无故得急病死的那户人家吗?据知道些内情的人讲,这户人家是从南方迁过来的,似乎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后嗣,至于为什么搬到这偏远寒苦之地,则没有人知道原因。

至于王裁,他们王家世代都是做寿衣这一行的,可是,要说他能赚到满匣的金子,众人还真不信。

可惜的是,王裁死后,王裁的婆娘突然疯了,整天抱着个空木匣子一会儿傻笑,一会儿发狂,嘴里喃喃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

至于小林,那天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他似乎是一个谜,怎么来的,又是怎么走的,没有人琢磨得透。很多人都在私下议论,他就是石碑中提到的为复仇而来的林氏厉鬼,鬼门关的门闭合了,他也就走了。

石碑上警告众人“诸恶莫做”,也许有一天罪恶再一次发生的时候,他又会出现,用非常的手段带走那些恶人吧?

因此种种,百水镇的人,对中元节有了不同的认识。

6

保升哥的故事讲完了,我听着这个令人颇为意外的结局,长吸了一口气。

人人都说善恶到头终有报,其实也不算一句空话,起码在这个故事里就是。只是它报的稍微晚了一些,却更加让人唏嘘。

中元节的晚上,月亮又圆又大,我心中暗想,七月十五和八月十五的月亮并没有什么不同,可是却分出了阴阳两种界限,想必今天晚上小林一家也在“阴间”庆祝团圆吧?

我曾看过一个报道,月亮作为人类可见到的最明亮的天体,每当月圆之夜,能引发一些奇怪的现象,比如说潮汐,比如说某些动物的不寻常行为。从科学上来讲,这些都算在可以解释的范围内。但是某些事情,却让人无法解释和理解。

吃完晚饭后,保升哥一直拉着我闲聊。大姑和大姑父也一反常态,并不急着去睡觉,直到我被保升哥唠叨得有些烦了,连连打着呵欠,他们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我不好意思直接说“我要睡觉了,请你们离开”这种话,只好强撑着精神,和保升哥互动,心里却对留下来的举动后悔得要命。

到了十点多的时候,我已经是半趴在炕上了,保升哥的话越来越少,而且有些语无伦次,大姑和大姑父的神情也渐渐不一样了。

我因为太困降低了判断力,所以即便是他们表现得十分异样,我都没觉察出来。直到大姑父的一句“来了”。

他的话音刚落没多久,头顶的灯突然“啪”的一声灭了,屋子里顿时漆黑一片!

灯坏了还是没电了?

我刚要喊一声,保升哥不知道什么时候挪到了我旁边,一把捂住了我的嘴。

我这个闹心啊,我这已经是第二次被他捂嘴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动不动就要把人的嘴捂起来。

我刚要挣扎,保升哥一个泰山压顶,就把我按在了炕上。我被这个奇怪的姿势弄得毛骨悚然,立刻伸出脚去踹他,刚挨到了他的身体,突然间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十分古怪的声音,跟那晚我似睡非睡时听到的声音很像。

“小鄂,先别出声,就一会儿。”保升哥在我耳边说。

我心知有异,于是就不动了,等着看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只听见屋外的声音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清晰,但我很难形容出那是什么声音,似脚步声,又似念经声,或者说它是风声也不为过,时而凌乱时而整齐,时而响亮时而变弱。

我就保持着被压倒的姿势,大概有十分钟左右,那阵古怪的声音才彻底消失。

我挣了挣,保升哥顺势放开了捂住我嘴的手。屋里漆黑一片,可是没有人动,也没有人发声,气氛古怪极了。

“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刚才那阵到底是什么声音?”我试着打破沉默。

好像有人推门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屋里的灯就亮了。我看到面带愧疚的大姑和满脸不自在的保升哥,心里的疑惑渐渐地扩大。

我瞅了保升哥一眼,面向大姑问道:“大姑,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姑和保升哥对视一眼,大姑的嘴动了动,可是却没说出话来。

我又看向保升哥。保升哥不由自主地避开了我的目光,低下了头。

“小鄂,其实是这么回事。”

听着大姑的叙述,我感觉到十分不可思议。

大姑说,刚才的声音是“阴兵借道”。

其实这才是百水镇人不在七月十五夜里烧纸,而且家家户户挂桃符的真正原因。

这“阴兵借道”也不知道是从哪年开始的,只是听说刚开始那年,无论在街上行走或者烧纸的人都无故暴毙。镇里人都吓坏了,从那时起,中元节这天晚上就成了百水镇的禁忌。

大姑流着眼泪道:“七八年前中元节的晚上,保升就撞到一次,他……他当时昏了过去,人没死,可是离死也不远了。”

我不由看向保升哥,他在我的注视下默默地脱下外套和内衣,只见他的左肩连着胸口的大片肌肤上出现了暗红色的伤疤。看着那些伤疤我可以想象得到,他当时确实是命悬一线。而大姑的解释让我不敢相信——这世上真有“阴兵借道”这回事吗?

“就算是有阴兵借道这回事,你们完全可以跟我事先说,不让我回家,还把我嘴堵起来是什么意思?”

这下大姑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了,瞅着我的模样无比心虚。保升哥涨红了一张脸,我心里越来越疑惑。

“是……是因为……”大姑低下头去。

保升哥狠狠地一咬牙:“是因为我!”

原来保升哥那次侥幸没死,大姑一直提心吊胆,后来有个算命的给保升哥卜了一卦,说他命悬一线时丢了一魄,如果下次再遇“阴兵借道”,其他的三魂六魄很可能就跟着阴兵走了。大姑自然是吓得够呛,给了算命先生不少钱,算命先生才给出了个破解之法。这个破解之法就是,在“阴兵借道”之时,必须有两个以上有血缘关系的男丁守护在他身边,这样下来,他身上的三昧真火旺盛,“阴兵”就不敢近身了。

听完保升哥的解释,我突然想到父亲每年必来,而且每次回家都不痛快,难道这就是原因?

我接受了保升哥的解释,但是却不相信,而且心里还有许多难解的疑问。大姑一家无疑是比较迷信的,起码我觉得那个算命先生的话就不可信。不过,这件事也很难解释,我并没亲眼见到,只是隐隐约约听到,而且,那些奇怪的声音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姑所说的,百水镇某年那些突然死去的人又是怎么回事?保升哥身上的伤真的跟那些有关吗?我问过大姑,既然百水镇这么可怕,为什么不离开呢?大姑只是苦笑了一声,说了一句故土难离。

我咀嚼着话中之意。离开百水镇多年,即便这里也算是我的故土,可是我对它并没有太深的情感,但是童年的记忆还有几分留在脑海中。那清晨的露珠,午后的阳光,那四季的美景,欢笑或者哭泣,宁静或者生动,都成了永不褪色的画卷。

我想我还会回来的,也许我会亲手将人们从阴兵借道的迷梦中解救出来,但这也或许只是我的异想天开,谁知道呢?

回家之后,我向父亲询问百水镇的事情,老头子明显不想谈这个话题。我问了两次无果,也就不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