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游艇左舷处有滚滚浓烟冒出,燃油舱的舱门被爆炸掀起,呈竖直状态,冲击波把甲板撕裂,如一道巨大可怖的刀口。左侧舱体骤然失压,冰冷的海水以数十吨计,瞬间涌入进来。
秦臻几乎立刻反应过来,就这个姿势把沈佳城压在身体底下。他左手伸向肩背,摸出自己的Sig Sauer半自动手枪,拉掉保险栓,整个动作不超过一秒。
沈佳城已经筋疲力尽,不知道是该回味刚刚那突然一吻,还是该集中注意力认清眼下险情。得有好几秒钟的时间,他整个人是木然的状态,条件反射一般说:“要去通知疏散游艇客人,还有海警,特殊天气条件下……”
爆炸之后的十秒,恐慌尚未漫延,周遭空气都安静得可怕。秦臻整个晚上滴酒未沾,在关键时刻脑子转得飞快,瞬间回到两个月之前沈燕辉在华表大堂遇刺的场景。那时候的后厨起火只为了转移注意力,如同现在……
“沈佳城,”秦臻掏出自己的黑莓开始拨号,又拍了拍他的脸颊:“打起精神来,我们动作要快。你有没有防弹衣?有没有带枪?”
沈佳城皱眉,似乎觉得是对方危言耸听:“进来的时候每位宾客都经过了安保检查,我也不例外。除了你之外,应该不会有人有……”
这句话都没说完,被秦臻厉声打断:“只查了宾客,没查其他人。在游艇上工作的是谁,你根本不了解。这么大一艘船,包括服务生在内,起码五十个人……尚挽是怎么知道你住在哪个房间的?”
沈佳城脑内闪过一种不祥的预感。难道程显那边一计不成还留一计?他忽然想起一事,问道:“罗毅他们俩呢?”
“有我在。我让他们回去了。”
“你怎么有我房间的门卡?”
“是傅星河亲手交给我的。”
“那还有没有别人有……”
这句话没说完,只听得门锁“咔嚓”一声打开,如恐怖片的前序。
“低头!沈佳城——”
下一瞬间,有两件事情同时发生。沈佳城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把自己掀翻在地上,秦臻差点失去最佳行动视野,正要破口大骂。还好,沈佳城如巧合一般,给他留出左手的行动空间。
蒙面的枪手走进来,手持带着消音器的手枪连发两枪。
游艇本身的倾斜和颠簸让前两枪都失去准星。枪手大概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谁。
那可是从‘七日战争’的荣誉和阴影中走出来的冷血战神。没有人可以在秦臻面前留下破绽而不被他击溃,没有人。
除了沈佳城。
秦臻抬起左手,黑洞洞的枪口对准来人额顶。下一秒,却改瞄准右侧胸部。
他枪不带消音器,砰地一声,子弹离膛,一发即中。枪手瞬间倒地,胸口冒出鲜血。
秦臻走上前,卸下对方的枪扔给沈佳城,用膝盖压住枪手伤处,一把扯下他的黑色头套,冷静地问:“你还有没有同伙。”
对方摇头。可秦臻没有放过他,膝盖施压,男人顿时发出一声惨叫。
秦臻又压低了声音说:“未来十分钟内,血液会灌满你的胸腔,直到你血压下降、失血性休克。这条船上有十几个外科医生,你说出来是谁给的你行动指示,我现在就叫人来抢救。你自己选。”
男子眼神涣散,目光中露出些许恐惧,最后,在僵持中选择放弃:“……我只是拿钱办事。求求你……”
“谁给你的钱?”
秦臻低头凑近,听他说出一个名字。
沈佳城也要凑上前,被秦臻伸手制止:“你先打电话,让傅星河进来救人。”
秦臻也抬起右手,检查刚刚给军方的电话是否接通,却发现右手满是鲜血,黏腻腥甜。可从头到尾,他没有摸过被射中的枪手,自己身上也没有伤口,那只能是——
伸手一摸旁边人,他果然在沈佳城后腰处看到有暗红的血迹,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外渗出。
“沈佳城!你疯了……”秦臻低吼一声。
即使是超豪华游艇的VIP房间,空间也很小,在这种环境下发生枪战,被流弹误伤的可能性太大了。秦臻抬头,在空气中迅速分析弹道,立刻发现墙边保险柜上,子弹折射留下的新鲜弹痕。
他低头看身边勉强摇摇晃晃想要站起来的人,又重复一遍,声音撕裂般沙哑:“你他妈疯了。你的命有多值钱,你不知道吗?”
“我没想……”
还好,流弹的杀伤力不会有这么大,在保险柜上卸了力,应该没有击中主动脉,可是摸不到弹片的位置……
血越流越多。手掌、指缝、衬衫袖口上全都是。
罗毅和江洋破门而入,两个人一左一右把通道封锁,勉强让秦臻暂缓一口气。二十年的训练,快十年的实战经历,可他手都要抖得按不住伤口了。
“你……跟我说说话,”沈佳城突然开口,“之前我以为是你,才给他开的门。没想到他会……”
“我……”冷汗浸透一后背,秦臻试图理智思考,努力维持冷静,可似乎只要是沈佳城在的地方,就是徒劳无功。
沈佳城又说:“那我们之后——”
秦臻按住他的嘴唇制止:“保存体力,有什么事去医院说。”
沈佳城闭嘴,伸手按住他的手腕。
秦臻又把手抽出来,快速用浴室的毛巾勉强做了个止血带,给他后腰的伤口施加足够压力。
他摸了摸自己的左手定制枪,突然意识到,若不是沈佳城刚刚挡的那么一下,以这个弹道轨迹,中枪的将是自己的腹部。
“秦臻——”肾上腺素刺激之下,沈佳城根本感觉不到痛,他撑着身体半坐起来,去拉秦臻的手。
傅星河一路跑过来,怒吼一声,人未到声先到:“沈佳城!不想玩儿命赶紧给我躺下,快点,让我看一眼。”
他说得可就不客气多了,沈佳城只好又乖乖躺下,抬手指了指倒在地上痛苦呻吟的枪手:“我没事,你先救这位吧。要留个活口。”
“分诊做过了,那个是谢临风他们的。”
傅星河把血迹清开,简单一看,还好进入得不太深,普通外伤。他推了一针止痛药,把毛巾塞了回去,对秦臻说:“没事啊,保险起见,进一趟手术室,你放心。”
他又抬头往谢临风那边看了看,叫他:“宝宝,那边怎么样了。”
谢临风那边的情况复杂许多,“开放性气胸,我听不到呼吸音,要做穿刺。这边也……没有工具。直升机还要多久?”
“得十五分钟,”秦臻低头,摸向沈佳城的胸口,片刻之后,他把一支签字笔递过去:“给。”
倾斜的船体好歹好过颠簸的直升机。今日首都中心医院的创伤外科移动门诊开到了外海上,秦臻环顾四周,又从房间角落里面翻出一个小急救包,看他俩把一卷一卷的纱布缠绕上去,将开放性伤口变为闭合,消毒后做胸腔穿刺减压,抽取胸腔多余液体。
秦臻有些担心,看着接近休克的人,问道:“救得过来么?”
傅星河肯定地说:“相信我们,能给他活着弄到我们医院,就能给你活着送出去。”
谢临风在第九区做过很多场类似的手术,此刻面不改色心不跳,效率极高。
倒是傅星河回头看着秦臻,这个时候还不忘调侃一句:“让你故意打得不准,也太难为你了。”
秦臻笑一声,可脸上不带丝毫笑意。
等枪手体征稳定,其他人带着担架赶到,谢临风这才得空,低头看自己的手。
“啊……靠!”他小声抱怨了一句,“我戒指都脏了哎。”
傅星河示意旁边人帮忙一起把担架抬起来:“没事,我再给你买。”
仅仅十五分钟后,红鹞H4型军用直升机到达,并再一次落在游艇的停机坪之上。谢临风和另一位医生抬着失去意识的枪手,把他扔上了直升机,秦臻挥手示意傅星河陪着沈佳城先上机,自己先留一步。
沈佳城抓住他的手肘,让他一起上来。
秦臻说:“放手,你先走。”
沈佳城不放心:“我怕你们走不了。”
船体倾斜度确实已经接近百分之三十。飞行员用平稳的语调再次催促。秦臻自己知道,这其实已经在军用直升机的起降条件之下,飞行员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有这个把握,才多留这一分钟。
“沈佳城,陆港基地离这里也就二十分钟,别搞得像生离死别一样,”他低头看他一眼,又转过了脸,低声道,“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沈佳城则一反常态,在凛凛寒风中站得笔直。他声音洪亮,问身边站着的人:“傅医生,伤情鉴定能不能给我出一份,我明天不去法院了。”
“你又不需要我……”傅星河开口,才发现沈佳城话虽然冲着他来,但眼睛却一直看着秦臻。他知趣地闭嘴了。
秦臻没看他脸,一直看着沈佳城西装外套底下草草缠绕着的绷带,现在已经露出丝丝血迹。每一次都是同样的结果,好像他是某种魔咒一样,他使出浑身解数也未能保护到唯一想保护的人。
滴滴声响起,是军用手表的零时报时。
晨昏交替,子午切割,标志着首都进入下一个自然日。
“……秦臻,”沈佳城走近一步,贴着他的脸颊,用只有对方能听清的声音轻轻说,“别离婚了。不吉利。”
秦臻听见自己说:“嗯。”
沈佳城这才肯放开手。
秦臻又嘱咐:“我已经通知赵立均带人在陆港海军基地接你,别公开露面,现在安全第一。”
沈佳城规规矩矩地点头。
数秒之后,直升机舱门合上。旋翼震动,如刀一般,切破细密的雨。
直升机内,无人说话,鲜血染红了红鹞的半边窗。而沈佳城在混乱、疼痛与恐慌之中,仍记得自己需要做什么。
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办公室的拨通电话。
“嗯,我没事——目前不太清楚是谁做的。安排一下新闻发布会,最好我一下飞机就做,提前和陆港基地那边打好招呼,安保措施要做到位。嗯,你放心。先把人安排到位吧。”
在所有留下来的人里,秦臻是最后一个下艇的。
说“下艇”不太准确,在缓慢的一小时内,游艇几乎已经完全淹没于海水之下。直升机早就失去降落条件,是军方的救生艇先到,而救生艇载客量十分有限。老人和女性先上救生艇,余下的人随后才等到海事局的救援船。后半程,他们基本都是在半浸泡在冰冷的海水里等待的救援,秦臻亲手把最后一位宾客送上船以后,环顾四周确认可以目视的环境下没有伤者,才勉强被海警给拉起来。
他低头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在救援过程中也受了点轻伤。在冷水中浸泡许久之后,他右膝盖几乎不能折弯。而舱体爆炸后的碎片划到了他的右小腿,划痕很深,不知流了多少血,在海水里泡了将近一小时,早就如鱼肚一般泛白翻开。首都系统内的医院定是不能去的,那里的医生会坚持给他做全套检查,到时候难免会发现身体的异常状况。
秦臻只好去私人诊所缝合伤口。在等待的时候,他抬起眼,看到电视上果然开始反复播放同一条新闻——
“特大新闻,今日,首都地区发生了一起重大事故——载有包括沈主席在内十多位联盟政要的私人豪华游艇塞壬号在陆港外海域突发爆炸并侧翻,事故引发广泛关注。事故发生后,沈主席遭遇不法分子暗杀袭击,所幸主席仅受轻伤。军方迅速采取行动,将主席护送至陆港海军基地。随后,主席在基地外做了简短发言……”
塞壬号左舷冒烟的画面被无人机拍了下来,同一个月之内第二次,首都记者们把中心医院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起来。沈佳城依旧站得笔直,身上的三件套变成了两件套,秦臻知道,只有他知道——那是因为,那件银灰色背心上面全被他自己的鲜血浸透了。而沈佳城冷峻的侧脸被诊所入口的液晶屏百倍放大,竟看不出一点血色。
沈佳城说的话一字一句传进自己耳朵里。可如同两个小时前一样,秦臻再一次失去了理解文字意义的能力。
“你他妈……”秦臻睁着血红的眼睛,握紧拳头锤了一下墙,低声骂了句疯子。
秦臻低头看看自己无名指,指间很空。深呼吸几次,平静情绪之后,他仔细揣度起当前局势。枪手被送往医院抢救,案情未调查清楚之前,乔启宇他不熟悉,程显是他的主要怀疑对象,所以安全局更不能信任。
当务之急,是要把秘密调查暗杀事件的主动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他拿出手机,时隔两个月,再次拨通同一个号码。
彩色液晶屏上,主播的语气仍然冷静:“沈主席的新闻发言人张先生表示,将与中央警署直接合作,推进调查进度,查明涉案人或团伙,同时紧密关注海事局对涉事游艇的调查,为首都陆港新区的安全发展提供保障……”
护士叫到下一号,无人应答,便急匆匆推门走出来,却发现椅子上早就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