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戒厂家叫‘穿石’,是本地高端珠宝品牌,总部位于第七区,主打简约设计、新型材料和环保理念。
婚礼前一天,看到对戒,秦臻是有些意外的。他本以为沈佳城这样的人会偏爱欧洲老牌的家族钻石商,像沈燕辉向顾廷之求婚的那枚戒指那样。当时,首都各大娱乐版就一枚戒指写了三天三夜的稿。
他不太懂珠宝,可‘穿石’这个牌子,他是知道的。陶烨的母亲送给过陶烨一枚来自‘穿石’的时尚戒指作为他的成年礼,彩色人工欧泊石镶嵌于“太空钛”材料之上。陶烨很喜欢,从十八岁戴到生命终止那一天。
这哥厂家的确平等对待每一位客人。就连沈佳城,也未接受过任何特殊待遇,周日晚上六点,还规规矩矩在家坐等特快信件把清洁好的戒指寄回。
秦臻边打领带边推门进来,便看见沈佳城正靠在椅子上,而李承希、谭未明坐在他对面。
惦记一整天,沈佳城终于在今天早上看到了星海台这篇针对‘三一行动’的调查报告。‘三一行动’是海鹰突击队和秦臻本人的成名战,也是七日战争中最惨烈的一仗。报道称,有信源匿名举报,当时军队在撤离时,曾在平民聚集区投放生化武器,导致两个村的无辜平民死亡。
李承希和整个团队如临大敌。针对沈佳城本人,星海台说过最真实的两句话大概就是介绍他时候的出生年月日。除此之外,全带了偏见。这篇报道说是追求真相,但赶着这个截点,在政局极度动荡时发布,又恰逢行动五周年纪念日,明摆着就是要落井下石。对军方、对主战的执政党、对沈佳城本人,都不是好的信号。
“你要不要……”秦臻不明局势,抬起手,看着沈佳城指间空空,欲言又止。
昨日正午,气温升高,沈佳城拒绝削足适履,又把属于秦臻的戒指还给他。秦臻只得一直站他左侧,拉起他左手,不给媒体任何可乘之机。
沈佳城说:“你的你戴着,没事。”
“那明天发布会……”明天,沈佳城就要召开新闻发布会,联盟上下大多有猜到了,他是要宣布正式参加选举。
“明天早上能送到。”
秦臻点点头,又帮他把门带上。沈佳城这才抬了抬下巴,示意谭未明继续。
“我觉得吧,我们现阶段还是先观望比较好。这只是一篇报道而已。没提具体部队编号,也没提秦先生的名字,更没指名道姓地提你。回应了,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军队有自己的发言人,想回应让他们去回应。”
李承希咽不下这口气:“星海总是这么针对你,首都住房改革是‘暴政’,退伍军人法案是‘假公济私’,而倡导清洁能源又是‘和垄断企业同流合污’……”
沈佳城苦笑:“……也确实是假公济私。”
“……我是说,老让他们这样压着你打,总不是好事。”
“我哪儿有那么大魅力,让整个星海台追着我屁股后面咬。我还是同意老谭,他们不提我,我就不要去凑热闹。主动出击反而会暴露弱点。”
沈燕辉教给他的道理,他到底是听进去了,只是父亲再也没有机会知道。
李承希低头又看一遍报道,视线聚焦在署名处,拔高了声音:“齐……齐思文?这不是那天在礼堂给你递名片那个小记者吗?想引起你注意,至于搞这么大的动作么。你要不给人家记者回个电话得了。”
“哦?然后呢?”
李承希调侃一句:“你就说,想约会请随意,求求您别再写了。”
“……这就把我给卖了?”
谭未明尴尬咳嗽一声,插句话:“话说回来,这不仅仅是对你个人不利。我觉得,是不是可以考虑给军队高层打个电话通个气……”
沈佳城比他更沉得住气: “不用。不是大事,我不想打扰严将军他们。问他们,才显得我不信任他们。”
谭未明点头。
沈佳城看了看表,快到时间,便站起身来,边扣西装外套边说:“说实话,星海敢这么报,胆子挺大的。匿名信源,能是什么人?如果是军队里的人,敢这样向媒体泄露行动机密,就是违反国家安全法,二十年起判。如果是真的,那么要他拿出证据。拿不出证据,他是诽谤。拿得出证据,他也是叛徒。”
书房紧闭的门打开,秦臻正在玄关处站得笔挺,他们即将一起出门赶赴企业家庄明檀的家宴。
谭未明和李承希也站起来。
“具体的等明天发布会之后再说吧。如果真的有人问这个问题,麻烦你们先起草一下回答,晚上回来我看。”
秦臻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沈佳城过去,问他怎么了。
他又摇摇头。沈佳城抬起左手腕,秦臻接到信号,伸手握住他手指。沈佳城这才推开雅苑大门。
这场漫长大戏,才刚刚开幕。
*
庄明檀也算是乱世英雄,见识过大风大浪。他同样参与了经济发展论坛,同样出席了最后一天闭幕式,甚至早沈燕辉一小时还做过合理运用能源技术的演讲。沈燕辉血洒讲台时,庄明檀就在沈佳城后面两排坐着。事情之后,他没有取消任何出行活动,仍同意沈佳城的邀约。
只是,因时局特殊,庄明檀提议在自己家宴请沈佳城,省去外出吃饭的安保问题。
初见二人,庄明檀便只对着秦臻惊讶道,“没想到出了这种事,秦少将也会出来活动。果然是大人物。”
言外之意,似乎不想让他来似的。秦臻皱眉,直接问道:“什么事?”
庄明檀打个哈哈过去,沈佳城面色如常,只礼貌回应,恰好秦臻在首都,自然要一起来拜访。
沈佳城进屋,这才发现庄明檀的Omega独子庄逸斐竟然也在场。庄逸斐肤色很白,穿了一件淡蓝色衬衫,薄如蝉翼,近乎透明。沈佳城这几年频繁出入各种交际场合,碰见过他一两次。
他分神间,庄逸斐已经站起身来,伸出细瘦手腕,却是先跟秦臻打招呼。
“秦先生,久仰大名。”不仅会穿,还很聪明,擅长察言观色。
庄逸斐正抬起一双灵动好看的眼睛,微笑着叫他,“沈先生,好久不见。”
庄明檀不仅是联盟最大能源公司的CEO,也是西南联合商会的主席,在商界交友甚广。当初,沈燕辉力排众议,达成两党合作共识,推动全国上下大力发展清洁能源——也就是核能源。庄明檀的公司是其中最大的受益者,也欠沈家一笔账。沈佳城希望这笔账能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在自己面前兑现。
落座以后,沈佳城才意识到,庄逸斐的存在不只是调节气氛。他刚刚从国际知名学府留学归来,学的是可再生能源和商业管理,目前在父亲公司任职。庄明檀让他参与谈话,意图也很明显——“我们老了。未来是在你们这些年轻人手上的。”
席间,庄明檀特意让庄逸斐带沈佳城去选酒。他说自己大老粗不懂这些,有喜欢的随便拿。沈佳城答,随意什么都可以,他不挑。可目光飘到酒柜那一刹那,他脸色微微有变。
秦臻下意识地按住自己左边肩背的地方,意识到空了一块。庄明檀自家私人安保,进来的人统统缴械,不管什么军衔,这是对主人的基本尊敬。
他出言提醒沈佳城,催促时间快到了。沈佳城微微不悦,但也没拂他面子,只说多待十五分钟。
多虑的后果只是扰人兴致。秦臻之前还能勉强附和,之后,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还好,双方相安无事。
出门的时候,庄明檀特意让庄逸斐一个人送他俩,自己则是在二楼窗口目送。外面下着雨,庄逸斐撑开两把黑伞,沈佳城却只接了一把。
“逸斐回去吧,下雨不方便。我们的人在外面等了。”
走到停车场不过短短半分钟的路,秦臻接过伞撑着,仍在回味席间的那瓶酒。庄逸斐竟然这能贴着那个人的口味,选到一支黑比诺。
沈佳城却握住他握着伞把的手。他歪了一下头,向身边靠了靠,低声道:“我要吻你一下。”
是在征询许可,可却没给他拒绝的时间。
司机算准时机打开林肯的侧门,可他没算到,沈佳城有车不上,正侧过头和秦臻接吻。
伞歪了一下,雨滴歪歪斜斜地飘进车里。秦臻诧异片刻,随后贴紧他冰冷面颊,闭上眼睛。
他印象里竟不记得沈佳城习得过如此克制的吻。婚礼前一日彩排那一次,他们之间分享的第一个吻,都不是这样的。
庄逸斐看着,庄明檀也在他们身后沉默注视。夜幕里,街对面亮起几道闪光灯。
秦臻明白了。
林肯在雨幕中开得飞快,送他俩回雅苑。
“庄明檀那里……没关系么。他的意思是……”
他揣度不清这些,也向来不擅长这种你来我往的明争暗斗。在沈家,沈燕辉的宴席上,他就没自在过。原因从来都不是玻利瓦尔雪茄,而是他自己。
七日战争结束后,严骋曾经亲口对他说,阿臻,你若有从政打算,大可早些公布你自己的政治立场,没必要藏着掖着。言外之意,战争英雄到国民领袖,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条路。沈燕辉前面一任联盟主席就是军队出身,参加过南境战争,这个身份为他赢得过不少选票。
自那时候起,秦臻就立场坚定地拒绝。他笃定了自己不是这块料,无法胜任这种没有硝烟的战争。没想到,兜兜转转,他还是被卷进这场命中注定的局里。
“……无所谓,”沈佳城拢了拢头发,波澜不惊地说,“我做什么,都无所谓。”
“你是说……”
沈佳城沉着目光,道:“程显来过了。我们走进屋子之前,他就做了选择。”
而秦臻竟丝毫未察觉。他的想法再一次被佐证。沈佳城一个眼神,他甚至以为是‘危险来临’的信号,简直是天大的误读。
他不是没扫视过庄明檀的会客室,走廊、过道、卫生间,每个角落被他镭射一般的目光扫过无数来回。没有看到任何弱点。可他也没有看到——
酒柜最上面,是程显送的,自家酒庄的酒,很招摇地印着Chateau C的字样。沈佳城轻声解释,这些年他挪用公款,以权谋私,折腾出来不少钱,否则怎么买得起酒庄?
沈佳城年轻时候曾经偷偷搞过一次恶作剧,找人给沈燕辉买过两瓶,混在沈燕辉自己收藏的好酒里面做blind tasting。沈燕辉竟然选了死对头的酒。知道来路以后,他把沈佳城大骂一顿,说他玩笑开得太过火。
“那还答应你,叫你来吃饭干什么。”
“知己知彼吧。我也不想搞太僵。每次选举都是一次重新洗牌,留给我的机会还很多。哪怕不是今年这次,程显也五十多了,每天骄奢淫逸,我耗也能把他耗死。”
“那程显给了他庄明檀什么你给不了的东西?难道他的意思是,如果你肯和庄逸斐……”
后面的话太露骨,秦臻问不下去,沈佳城也没有答。
沈佳城闭上眼睛,揉着太阳穴,十分疲惫。他竟笑道:“给了一瓶好酒吧。”
Chateau C的赤霞珠的味道醇厚辛辣,余韵悠长。平心而论,确实是好酒。
“一瓶……”秦臻英俊的眉毛拧起来,不知是不悦庄明檀的势利,还是不悦自己没有看出其中暗流涌动,“拿他一瓶酒,就是合作的意思?”
“他那瓶酒背后是多少年权钱交易换来的成果。那天他来,他也给我了,你看我敢收吗?”
收了他的礼,就代表不在意他的权力来路不正。若不忌惮这点,那么程显是名正言顺的二号人物,在党内势力和威望都高,没有不合作的理由。此举已经是表态。
而他再一次误读了形势。吻他无所谓,四面楚歌的时候树敌也无所谓。沈佳城没有为他放弃过任何机会,因为这机会早就不属于他了。从头到尾,他都是知道的。
那不如借此机会坚定自己的立场。无论庄明檀父子二人是听信什么谣言,他吻秦臻,就代表他俩紧密无间,而沈佳城和军方的同盟亦是如此。
有人看他演,他就演下去。秦臻为他死去的父亲,指挥雷鸟绕场三周献上悼礼,而他为自己打上三一结。一场接着一场。这大概是走到今天,他俩之间仅存的默契。
想明白这点,秦臻竟然笑了。他左肩仍有点湿润,手在上面掸了掸,像要拂去空气中凝重的气氛。
沈佳城转头,抽了几张纸递过去,视线却牢牢绑在他身上,“……你笑什么。”
“他最开始说的什么意思?出了什么事?”
“没事。”
秦臻抬头,看着司机和保镖的后脑勺,道:“那……回家说。”
“你先回家,我晚点回来,”没等秦臻接话,沈佳城这次主动交代,“赵哥会带人跟着我。”
“去警署?”
“嗯。”
“之前,庄明檀说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还会露面……不是指沈主席的意外吧?是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
“那调查进行得怎么样?现在有几个方向?还有人坚持是境外组织渗透?”
沈佳城不答。他今晚挺反常,怎么问都是沉默。上周内线视频电话时候,他觉得他俩还勉强算是同心同力。可这密闭四方空间里,他俩的距离竟这样远。可能说话说累了,也可能是……
“你不想告诉我?是怕我往外面说?”
沈佳城只说了四个字,就让他彻底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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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戒弄脏-1 拉拉小手+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