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相安无事的过了几日,这日,一直待在丞相府的梁恒突然约谢淮予出来喝茶,因为当日的事情,谢淮予对梁恒,乃至梁家,都觉得非常抱歉,是以没有拒绝。
两人是在京城一家比较安静但偏僻的茶馆见的面,这家茶馆背后的势力是梁家,谢淮予一进来,便被人引到了二楼,梁恒在二楼等谢淮予,谢淮予过去的时候,梁恒已经到了,他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淮予兄。”
自从上次忠义侯府跟梁家的婚事就这么算了之后,梁恒一连几日精神都很恍惚,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不仅人看起来憔悴了不少,衣带也宽了不少,梁夫人见状也劝过,但有些事也不是劝了就有用,简而言之,梁恒最近过得很不好。
但是他又有些担心谢姑娘,因为谢姑娘先前给他传了一封信,他也回了谢姑娘一封信,还特别小心没有留他的名姓,但谢姑娘一连几日都没有回信,梁恒也不是非要见谢姑娘一面不可,而是非常担心她,因为那日在忠义侯府的正堂,梁恒的视线一直在谢姑娘身上,当时便见她面色极为苍白,梁恒觉得这其中可能是有难言之隐。思来想去之下,梁恒还是单独约了谢淮予出来见一面,想问一下谢姑娘的近况。
“梁兄。”谢淮予微微点了点头,他气度清风霁月,跟梁恒站在一起不分伯仲。
两人面对面的坐下,梁恒亲自给谢淮予斟了一杯茶,神态忽然变得有些紧张,试探着问:“淮予兄,不知道谢姑娘近日可还好?”
就算这桩婚事没有成,梁恒也希望谢姑娘能过得好,若是谢姑娘过得不好,梁恒也不能放心。
要怪只能怪他式微,无法真正的保护谢姑娘,梁恒习的是君子之道,他倒是想着带谢姑娘私奔,但对面的人是一国之君,梁恒这样做肯定要被人戳脊梁骨,还会连累了些谢姑娘。
但要是让他完全不关心谢姑娘,他也做不到。
谢淮予怔了一瞬:“妹妹她一切都好,梁兄放心。”
看来妹妹没有看错人,梁恒确实是个极好的人,可惜的是他跟妹妹没有那个缘分。
其实谢淮予这话只是在宽慰梁恒,因为他妹妹最近兴致一直不太高,胃口也不大好,唯有在清妍面前,脸上还有几分笑容,谢淮予哪里看不出来妹妹根本不想入宫,但有一点让谢淮予这个兄长不明白的是妹妹对陛下好像异常排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陛下行事太过强势,直接带着立后圣旨去了忠义侯府的缘故。
梁恒微微垂了垂眼,咽下口中的茶,只觉得这茶味道格外苦涩:“那就好。”
“对了,不知道梁兄今日找我过来是?”谢淮予喝了口茶,突然想起了正事。
除却妹妹之前想要嫁给梁三公子,谢淮予与梁恒之间并没有什么交集,所以今日梁恒请他出来喝茶,谢淮予还觉得有些奇怪,现在看来,他可能是想关心妹妹过得好不好。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那日走得匆忙,在下想着能不能与谢姑娘再见一面,不过谢姑娘近日一切都好的话,那在下也就放心了。”梁恒温润的笑了笑,说明自己的来意,但很显然,谢姑娘已经不需要了。
眼下谢姑娘入宫之际,怕是还需要学习宫里的规矩,光是这些就已经能让谢姑娘忙得不可开交了,谢姑娘应该也没有时间见他。
只要谢姑娘过得好,梁恒就不是非要见谢姑娘不可。
“梁兄是想见妹妹一面?”谢淮予若有所思,妹妹近日兴致一直不是太高,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对不住梁恒跟梁家的人,毕竟妹妹心地一直极为柔软,性子也良善。
要是让妹妹与梁恒再见一面,不知道妹妹会不会想开一些。
“在下确实是想见谢姑娘一面,但是谢姑娘既是一切都好,在下觉得不见可能才是为谢姑娘,这样对谢姑娘也好。”梁恒温雅的笑了笑,道。
“说来话长,其实妹妹……”闻言,谢淮予迅速有了决断,他将手中的茶盏给搁下,与梁恒说起了妹妹的近况,因为帝王的一句话,梁丞相与梁夫人已经收了妹妹为义女,说起来梁恒也算是妹妹义兄,兄妹见一面,就算是被旁人看到也无人敢议论,不过此事还是不能张扬。
厢房里面一时变得很安静,谢淮予想了想,开口道:“不若还是安排梁兄到我们忠义侯府与妹妹单独见一面吧。”
忠义侯府都是自家人,这样安全一样,理由便是谢淮予请梁恒来府上喝茶。
可是有了上一次的记忆,这次梁恒考虑的就更多,他始终觉得再去忠义侯府不太妥当:“上次的事情怕是已经引起了陛下不满,若是在下再次登门,让人瞧见了怕也是不太好,不如还是找个稍微安静一点的茶楼吧,离忠义侯府近一点的,这样对谢姑娘也好。”
因为帝王立后那日,梁家提前一步去忠义侯府提了亲,这事没有被捅出来也还好,要是被捅出来了,无疑对谢姑娘名声有损,眼下谢姑娘刚被立为皇后,京城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谢姑娘,谢姑娘不能出一点错。
“那便去沁水阁吧,沁水阁在京城北街,平日里去的人不多,沁水阁的少东家是姝儿。”谢淮予突然想到了一个地方,道:“这事我会跟姝儿说,若是姝儿愿意见梁兄一面,那便后日辰时在沁水阁相见吧。”
“多谢淮予兄。”梁恒非常客气的朝谢淮予拱了拱手。
谢淮予再次回到忠义侯府的时候,天色也已经不早了,临近傍晚,忠义侯府上面霞光满天,绚烂夺目,谢淮予问小厮三小姐这会儿在哪,小厮恭敬回答:“公子,三小姐这会儿在梅花苑呢,清妍小姐下了学之间就去了梅花苑陪三小姐。”
谢淮予点了点头,因为妹妹近日兴致一直不是太高,所以母亲让清妍妹妹多去陪她,谢淮予提步往梅花苑的方向去。
梅花苑中,谢姝与谢清妍姊妹俩待在凉亭里面,那石桌上摆着颜色精巧的糕点,像是为了哄人高兴,谢清妍眨着明亮的大眼睛,天真浪漫的开口:“三姐姐,我听别人说成为皇后娘娘可威风了,那是让所有人都艳羡的存在,三姐姐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高兴?”
反正她觉得三姐姐很厉害,竟然能当皇后娘娘,但是三姐姐好像不是很开心,还没有那些来忠义侯府道贺的人笑得开心。
谢姝动作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小啾啾,笑意清婉但动人:“清妍妹妹怎么看出来我不高兴了?”
只要一想到入宫就要日日与那人朝夕相对,谢姝确实高兴不起来,但她还不能表露自己的不满。
“因为三姐姐这些日子都不大爱笑了,明明三姐姐笑起来的时候那么好看,我希望三姐姐能日日高兴。”谢清妍小身子扑到谢姝怀里,嗓音娇娇俏俏的开口。
谢淮予来的时候刚好听到这话,他笑着走过来,摸了摸谢清妍的额头:“难怪你三姐姐这么喜欢你,清妍妹妹嘴也太甜了。”
“我也最喜欢三姐姐。”谢清妍从小就乖巧懂事,而且因为是云氏带大的,也很聪明,她知道三姐姐跟大哥有话要说,转头就让嬷嬷带自己回去,还留下一句:“三姐姐,我明日再来看你。”
谢姝笑着说了一声“好”,于是凉亭就只剩下谢淮予跟谢姝两兄妹,谢淮予让伺候的人先退下,然后打量了自己妹妹一眼,妹妹容色还是如以前一般娇艳,看起来灿如春华,但她下颔明显尖了不少,一看就瘦了。
“妹妹今日看起来心情还好?”谢淮予将桌面上的糕点往妹妹面前轻轻推了推,开口问。
谢姝轻轻的“嗯”了一声。
“姝儿,今日我与梁三公子见了面,梁三公子说他想再见妹妹一面,不知道妹妹还想与梁三公子再见一面,若是相见,那哥哥去安排,若是妹妹不想见,那哥哥就直接帮你拒绝就是了,这次的事情发生的很突然,不管是梁丞相还是梁夫人,亦或者是梁三公子,都没有怪妹妹的意思,这点还请妹妹放心。”谢淮予开口道。
“是梁三公子约的哥哥吗?”谢姝有些诧异哥哥会与梁三公子见面,她问。
“是梁三公子约的哥哥,梁三公子也很担心妹妹,一见到我便打听妹妹的近况,当然,梁三公子现在是妹妹的义兄,关心妹妹也是应该的。”
见兄长将话说得这般严谨,谢姝莞尔笑了笑,解释道:“大哥放心,我对梁三公子并无男女之情,但是这件事始终还是伤害到了梁三公子和梁家。”
谢姝上一世听说梁恒这个人还是在梁恒一路青云直上,最后官至一片朝臣的时候,那时候京城有很多贵女想要嫁给这位梁大人,但无疑都被拒绝了。
那日承乾宫的侍女还就这事讨论了许久,梅儿说:“梁大人不娶妻可能是因为还没有喜欢的人吧,要是有喜欢的人肯定就娶妻了。”
另一侍女:“那也不一定,万一是因为梁大人喜欢的女子嫁为人妇了呢,不过梁大人如今已经是朝中重臣,身边也不缺女人。”
“是啊,梁大人已经位极人臣了,肯定会很快娶妻。”
但就是这样的人,身边没有外室通房,也一直没有娶妻,人人都道梁大人是一名君子,也是能臣。
谢姝还是答应再去见梁恒一面,因为时辰还早,沁水阁的人很少,同样也安静,谢姝梁恒去了二楼靠里的一件茶室,右边是墙壁,左边是另外一件厢房,那厢房的门禁闭着,像是有人,又像是没人。
谢姝进去的时候,梁恒已经到了,她轻声开口:“梁三公子。”
“谢姑娘请坐,在下听淮予兄说谢姑娘近日兴致不是太高,不知道谢姑娘是在为何事不高兴?若是谢姑娘是因为觉得有愧在下跟梁家,那实在是没有必要,因为那日的事情谢姑娘无从预料,所以不管是在下,还是父亲跟母亲,他们都能理解,也希望谢姑娘不要有任何的负担,皇后之位多少人求而不得,在下也为谢姑娘感到高兴。”梁恒亲自给谢姝倒了一盏热茶,然后将热茶推到了她面前,梁恒温声道。
“多谢梁公子。”梁恒已经将她想说的都说完了,谢姝浅浅一笑,语气认真的开口:“小女子也希望梁公子将来能找到一个两情相悦的女子相伴一生。”
梁恒:“父亲跟母亲已经认了谢姑娘为义女,以后在下也是谢姑娘半个哥哥,若是谢姑娘将来哪日受了委屈,在下肯定会为谢姑娘出头,所以谢姑娘不要害怕。”
在隔壁厢房里听到这话的帝王微微皱了皱眉,这说的是什么话,待她入宫,他只会好生待她,肯定会比前世还要宠着她,又如何会让她受委屈。
谢姝与梁恒在一起说了一炷香的话,因为今时不同往日,见谢姑娘眉眼处没有那般低落之后,梁恒稍稍松了口气,问了一句他最关心的问题:“谢姑娘,在下还有一事想问。”
因为那日在正堂,谢姑娘面色极为苍白,这点让梁恒觉得很奇怪,因为谢姑娘之前便与他说过,她心里没有思慕的郎君,既是没有,那在听到自己被立为皇后的时候,谢姑娘应该也不是那副神情。
正常女子在听到自己被立为皇后的时候会惊讶,会高兴,也会意外,但唯独不会像谢姑娘那样面色苍白如纸。
谢姝轻轻点了点头,嗓音轻柔:“梁公子请说。”
梁恒目光认真的注视着谢姝,声音温润的问:“谢姑娘是不喜欢陛下吗?”
梁恒很认真的问这个问题,语气里没有一丝一毫别的情绪,因为他这个问题不是为了自己问的,他还是想开导一下谢姑娘。
茶室气氛一下子就凝滞了,这种气氛像是一场夏日暴雨来之前的宁静,不仅是谢姝面色变了变,在隔壁厢房里坐着的帝王手指也是一顿,姿态慵懒的等着姑娘的答案。
李公公连倒茶的动作都慢了下来,生怕会扰到陛下的心情,本来得知谢姑娘要与梁三公子单独见面,陛下就有些不太高兴,而且李公公还有些担心等会谢姑娘的答案。
诚如李公公所料,因为隔壁的茶室传来些谢姑娘坚定不疑的嗓音:“我是不太喜欢陛下。”
不太喜欢……
帝王唇角的笑容消失了,气度也没了刚才的慵懒从容,他脑海里盘旋的就只有这一句话,连喝茶的心情都没有了,帝王微一皱眉,后面的话再也听不下去了,他直接带着暗卫回了皇宫。
谢姝跟梁恒自然不能同一时间从沁水阁出来,梁恒让谢姝先出去,还说以后不会再打扰她,也希望她今后能日日欢喜,不用想太多。
等谢姝再次出来的时候,手握拂尘的李公公连忙笑着走上前:“谢姑娘,陛下请您入宫。”
谢姝惊讶的停下脚步,没成想会在这遇到李公公。
梁恒在茶室多待了小半个时辰,他还在回忆谢姑娘刚刚说的话,直到侍卫轻轻敲了敲门,梁恒才稍微回过神来,他喝了一口茶让自己心情平复下,然后打开门,侍卫面色慌张,小声对他道:“公子,刚刚陛下好像来了。”
梁恒面色一变,下意识的往外走:“你说什么?”
谢姝坐上宫里的马车,随着李公公到了御书房门口,她想不通这人为何又突然让她入宫,之前他是借着盛华公主的名义让她入宫,唯一的区别这次是直接派人来请,于是谢姝在进御书房之前,轻声问:“李公公,不知道陛下唤臣女入宫是有何事?”
李公公倒是想告诉谢姑娘,陛下方才已经听到了她跟梁三公子的一部分对话,这会儿心情可能不太好,但是又不知如何说起,因为眼下他们已经到了御书房门口。
李公公尽量委婉的道:“谢姑娘进去便知道了,陛下还在里面等着谢姑娘呢。”
直觉告诉谢姝,帝王今日让她入宫绝对没有好事,可偏偏她想不到帝王为何要让她入宫,只能先向李公公道了声“谢”,然后纤腰袅袅的走进御书房,她脊背挺得很直,不失大家闺秀的风范,但无人知道,她心里其实很紧张。
“臣女见过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她一进来,年轻帝王就抬起眼,眸光沉沉的看着她,秦煜一眼就能看出来她很紧张,前世她面对他根本就没有那么紧张,今生每次她见到他却是像兔子见了狼似的,帝王还真是想不明白,她在梁恒面前就能表现得这么开心,那般自然,在他面前却是这般紧张,好像生怕他会吃了她。
难道说这一切都是因梁恒而起,帝王有些怀疑。
心里这样想,帝王面色倒是如常,他的嗓音带着独有的磁性与低沉:“谢姑娘请起。”
谢姝俯身一拜,纤腰袅娜:“臣女谢陛下。”
帝王摆了摆手:“谢姑娘且坐下吧,朕听说谢姑娘近日兴致不太高,可是有什么烦心事,不如说与朕听听?”
他是从哪里听说的……
谢姝根本就不承认,笑容柔婉,嗓音柔和:“回陛下,臣女近日没有什么烦心事,兴致也没有不高。”
见她还不肯说真话,帝王神色冷了几许,那一句“不太喜欢”冲上他的脑海,他索性挑明了问:“是吗?既然没有兴致不高,也没有不高兴,那谢姑娘为何还要单独再见梁三公子一面,是因为有些话朕听不得吗?”
谢姝单薄的脊背一僵,头皮发麻,瞬间就猜到了什么,他刚刚也去了沁水阁,而且还听到了她与梁三公子的话。
谢姝就奇了怪了,为何他每一次都能来得这么及时,上次他带立后圣旨来忠义侯府,这次来沁水阁也是,难道是他在她身边安插了人手,可是那也不对,她院子里已经有两年没有再添新侍女了,至于那次在街市上,春熙与春锦是想跟着她一起离开,但被谢姝给拒绝了,按理说帝王没有在她身边安插人手的机会,除非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她们在明面,帝王的人在暗边。
一想到这个可能,谢姝清浅的呼吸就有些急促,恨不得现在就拆穿帝王的“真面目”,她想问他一句,他前世的那句“亏欠了她”到底还作不作数,还是对她步步相逼就是他想弥补她的方式。
就在谢姝理清思绪的时候,帝王已经缓步走到了谢姝的面前,帝王的容貌极其昳丽,凤眸又狭长,所以显得俊美逼人,浓烈的龙涎香气扑面而来,帝王那张俊美的脸庞在谢姝面前放大,趁着谢姝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秦煜骨节修长的手指已经搭上了女子坐着的黄梨木交椅上,像是将她抱在了怀里,二人身子靠得很近,帝王俯身看她,二人距离越来越近,近到帝王的薄唇都要挨到谢姝那如露珠一般娇艳的唇瓣。
就在最后快要挨到的时候,谢姝反应过来,偏过头,她心跳很快,呼吸很紧,没有去看帝王的神色。
帝王薄唇从姑娘乌黑的青丝擦过,能嗅到姑娘身上浅淡的馨香,他也不动怒,只是微微挑了挑眉,笑了笑:“谢姑娘,难道朕亲你不得?”
“还是谢姑娘需要朕提醒一下你皇后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