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铁线莲

孟梁观收了那个香袋,驾起车子准备去找岁初晓时,才突然发现,他竟然不知道她的小?自然的具体位置。

等他在导航里输入“小?自然城市农场”,看?着那个跟孟氏大厦仅一街相隔的位置,心里更是难受得就像是被什么揪住。

也就是说,结婚两年以来?,他们明明只隔着一条街,他竟然一次都没有?接送过她上下班。

这让他想?起前年夏天的一天,那时候他们结婚没多久,她的小?自然还在装修。

听?秦姨说她每天早出晚归,多数时候忙到太晚错过了公交车,就干脆在那边的办公室里凑合一晚。

那天他出差回来?,特意打电话给她说他已经下了班,正准备去金湾。

一听?见他的声音,她特别高兴,连忙就说收拾一下马上回家?。

他答了一个好,就要挂断电话,就听?她又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外面雨好大,你可以来?接我一下吗?”

那时候他已经开车出了公司,他看?了一眼外面的大雨,就说让她多等一下。

等他刚要并线准备下高架时,导航里的语音被她听?见,她才知道他已经上了二环。

于是,她连忙就说不用了,她可以坐同事的车回去。

然后他就真的没有?返回去接她。

现在想?起来?,她的小?自然里都是一些?刚毕业的学生,估计连车子都没有?,怎么会有?住金湾这边的同事?

即便是有?顺路的同事,外来?车辆也进不了别墅区。

从别墅区门口到8号院还有?那么长的一段距离要走,她顶着那么大的风雨,就是有?伞也会被淋透。

果然,那天他站在窗前等她时,就看?见她抱着自己的包包,举着一把被风吹断龙骨的伞,浑身湿透地?跑进了院子。

那一刻,他的心里是有?过愧疚的,愧疚自己没有?返回去接她。

可是,等他掐灭了烟走下楼去,就看?见她连湿衣服都来?不及换,正把一只跟她一样被雨浇透的小?东西?从包里抱出来?,小?声而兴奋地?跟秦姨说着什么。

等她听?见他的脚步声一回头,看?见他冰凉又厌恶的眼睛,脸上的激动和兴奋瞬间?消失。

她怯怯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说:“你别生气?,我就是看?它太可怜了。你放心,我明天就送它走。”

自从被自己养的兔子咬伤以后,他就讨厌一切长毛的东西?,尤其?讨厌他们被雨淋湿后那一股子潮湿腥臭的气?味。

她知道这一点,所?以就连她家?那条被她从小?养大的金毛都要寄养在别人?家?里。

可是,她却在这样的一个雨天,把这么个小?东西?抱回了家?,不仅让他多等了她那么久,还把自己弄到浑身湿透。

看?着她被雨淋得苍白的脸,他生了气?,不顾她哀哀挽留的眼神,径直拎了外套就回了御海国际。

三天后他再次出差,去金湾那边拿他遗落在那里的文件时,听?秦姨说,那条小?狗已经被岁初晓送走了。

秦姨还说,那天他走后,半夜的时候她就发起了高烧,第二天却还坚持挤公交去上班。

秦姨很心疼,说她工作的地?方距离金湾实在太远了,她一个小?姑娘来?回很不方便。

那一刻,通过别人?的述说,他才感觉到了自己对?她的欠缺。

于是,他让司马去给她提了一辆车。

她打电话来?的时候他已经到了另一座城市,正在谈生意。

她的声音里难言激动,也难掩忐忑,她先谢了他,然后又小?心翼翼地?表示,车子太贵了,还是退掉吧。

那时候他在忙,只随口回了一句,“已经送给你了,怎样处置你随意。”

虽然她最终没有?把车子退掉,却开得十分珍重小?心。

他有?时候回金湾,会看?见她在院子里洗车。

阳光晴好,穿着长筒的雨靴,戴着宽檐儿的渔夫帽,举着水管,很温柔地?把水淋在车身上,然后再打出泡沫,小?心翼翼地?去擦拭。

那珍重小?心的样子比给自己化妆还要认真。

他责备她为什么不开去洗车店洗,非要这么辛苦地?自己动手,她说洗车店的小?哥哥有?些?粗鲁,担心会把车车刮花。

他觉得她太过执拗,直到那天听?见她跟欧阳讲电话,她羞涩而又满足地?说:“他给买的嘛,脏一点碰一点都好心疼的。”

原来?,她珍惜的并不是车,而是他的那份情义。

那算什么情义?不过是他在等飞机的间?隙,偶然良心发现,随口一句交代给下属去办的一件小?事。

到了她那里,却成了那般的珍重。

想?一想?,结婚这两年,他坦然地?享受着她的所?有?顺从和温柔,他的任何要求她都没有?忤逆过。

可是,他又给过她什么?

除了床笫之?时短暂的温柔,他给予她更多的却是长久的冷落和疏忽。

如果最后证实,那一天那个于彻骨寒冷中拼命护住他最后一口气?的人?真的就是她,他又将以怎样的心情面对?现在的彼此呢?

付出的不断在付出。

获得的永远不满足。

这样一种不对?等的输出和输入,她是怀着一种怎样的执念,才会坚持这么久的呢?

下午七点钟的城市,正是一天之?中的第二个高峰期。

孟梁观穿过庞大而芜杂的拥挤和等待,终于赶在小?自然关门以前到达银座。

这时候游客都已经退场,所?幸工作人?员还没有?下班,正在对?场地?进行着例行保养。

孟梁观急匆匆推门而入,刚走到入口那里,却被人?叫住了。

“不好意思先生,我们已经打烊了,不接待……孟先生?”

小?苗对?于在这里看?见孟梁观很是惊讶。

孟梁观也有?些?意外,“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小?姑娘不是平安居的小?管家?吗?

小?苗说:“平安居已经卖给别人?了……”

她的话没有?说完,孟梁观一惊,“卖了?什么时候?”

小?苗意外地?看?着他,“两个月前就已经卖掉了,卖给了一位画家?做工作室,您不知道?”

孟梁观抿抿薄唇,往里面看?了看?,“岁初晓在不在?”

小?苗又意味莫名地?看?了他一眼,“岁姐姐已经两个多月都没有?在清城出现过了,欧阳姐姐现在到处在找她,您不知道?”

小?苗的家?和学校都在外地?,对?于她十分崇拜和喜欢的岁姐姐跟这位孟先生的过往,她了解的只有?那天在平安居所?见,以及网络上可以搜到的一点边边角角。

最开始她以为,这位孟先生长得帅,还有?钱,看?样子对?岁姐姐也是挺在意的,还觉着他是挺好一人?。

可是现在……

自从她隐约听?欧阳姐姐说,岁姐姐好像是被这个男人?伤害到以后,她就不那么认为了。

岁姐姐温柔善良,人?长得漂亮,却一点也不傲气?,会理解懂包容,工作能力又那么强,能让她伤心流泪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所?以,小?苗对?于这位突然到访的客人?,没有?多少欢迎的意思,只希望他可以赶紧离开,不要耽误他们下班。

而孟梁观对?于小?苗的话是不肯相信的,他相信岁初晓可以丢下他,却不信她丢得下小?自然。

小?自然对?于欧阳和小?苗来?说也许只是一份工作,对?岁初晓来?说,却更像一个梦想?。

从构想?到规划再到付诸行动,她付出了太多的心血在里面。

孟梁观记忆中她唯一拒绝过他的那一次,就是因为小?自然。

那是在小?自然正式开业前一个月,通过两次试运营,岁初晓发现了几处急需改进的地?方。

那天晚上他回去的时候,正看?见她坐在电脑前做方案。

他走过去亲了亲她的耳朵,就把她抱起来?放在了桌子上。

他以为接下来?会是她一如既往的温柔和承欢,没想?到她却小?小?地?挣扎了一下,小?声说:“今晚可不可以不要……”

他把这当?成了她的小?脾气?,毕竟他们已经又有?两周没见面,她应该是有?点生气?了。

他没让她说完,就把她压了下去。

到半夜他醒来?发现她不在,找去书房才发现她披着一条毯子坐在那里赶方案,把眼睛都熬红了。

现在想?想?真的是不应该。

他只需要一个可有?可无的应酬就可以推开她的思念,而他却在她那么紧张的时候只顾自己的宣泄。

往事太咬人?,孟梁观急切地?想?见到岁初晓。

哪怕被她骂上几句甚至甩一个耳光,都比这样不闻不见要好上一百倍。

他不管不顾,沉着脸继续往里走。

小?苗追着来?拦他,“不好意思先生,我们已经打烊了,您如果想?参观体验,麻烦明天购票入场。我们老板在里面赶方案,请您不要打扰!”

他们老板在里面?

这就是明明在的意思,竟然还骗他说不在!

孟梁观一听?小?苗这样说,就愈发大步往里走。

他现在不想?跟其?他人?浪费唇舌,他有?一肚子的话要问岁初晓。

他大步流星往指示牌标注的办公区里面走。

小?苗眼看?拦不住,连忙就去叫保安。

就在孟梁观已经走到那个门前攀满白色铁线莲的办公室门前时,保安大张赶过来?,伸手就扳住了他的肩膀。

孟梁观只回手一握再一掀就把人?高马大的大张给推到了一边。

小?苗着急了,“孟先生,您再这样我们就报警了!”

孟梁观哪里听?这个,伸手就要去推工作室的门。

这时候,门却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等孟梁观一看?见从门里走出来?的那个人?,脸上的神情瞬间?就由刚才的期待变成了愤怒。

站在门口的这个男人?,个子不矮,皮肤却白得像鬼,不是林明旭还能是谁?

孟梁观看?了林明旭一眼,又抬头看?了看?工作室门口的标牌:初晓晴曦

这个名字还是他帮岁初晓起的。

当?初她给她小?自然的各个工作区都起了很多好听?的名字。

她工作间?的这个“初晓晴曦”,是他取自宋代词人?的一句“初晓晴曦为写真,嫣然一笑换颦颦。”

他曾经想?着,等有?空了就来?她的初晓晴曦看?一看?。

没想?到,他第一次来?到这里,看?见的却是这个最让他讨厌的人?。

尤其?当?他看?见林明旭身上披着的那条乳白色绣着小?雏菊的毯子时,心中的火气?摧枯拉朽,压也压不住。

他一步上前,一把就揪住了林明旭的脖领。

这一次,林明旭不躲也不避,站在那里,任由他的拳头携着风扑过来?。

可是,孟梁观的拳头却在距离他的鼻子几厘米的地?方停住了。

林明旭肩膀上的毯子滑落,露出了别在他衣袖上的一截黑纱。

孟梁观的瞳孔震动,爷爷去世前说过的那些?怪异的话再次涌上心头。

他丢开林明旭,立刻跑进工作间?去找,岁初晓却没有?在里面。

他赤红了眼睛,再次揪住了林明旭,“谁死了?”

他在为谁致哀?

林明旭目光凝涩地?望着前方,漠漠地?说:“你都想?知道什么?现在可以问我了。”

他说着,泠泠一笑,‘‘她死了,我现在已经无牵无挂,没有?任何障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