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天,阖家都知道六娘子怀孕的事儿了。知她精神不错后,便陆陆续续有些人来暖香坞看她。
第一个来的就是萧姨奶奶。
话说萧姨奶奶来的时候六娘子正在吃橘子,一屋子的果酸香几乎都顶到了房梁上,萧姨奶奶便笑道:“都说酸儿辣女,也不知道灵验不灵验。”
六娘子抿嘴笑道:“娘,我觉得生男生女都是好的。”
“那是那是。”萧姨奶奶点了点头,接着热络地和六娘子随意聊了起来,话题自然而然地就引到了长房要分家的事儿上。
六娘子对萧姨奶奶是从无隐瞒的,说着说着便把之前周氏和自己说的那些关于长房的话讲给了萧姨奶奶听。
萧姨奶奶闻言,思忖了片刻后道:“她讲得也没有错,这原本都不是什么秘密。你没瞧见吗,大老爷是个主意极强的,当年老爷还在的时候,两家虽住在一个屋檐下,但所有的东西都是分开的。没分开单过,不过是因为大老爷和老爷这些年的兄弟情分一直系着,两家人觉得住在一起有个照顾,也方便。后来……咱们二房出了这样的事儿,大老爷就更不提分家的事了,他是个重情重义的,只会雪中送炭,断然不会落井下石的。”
“那……为何现在又要分了?”六娘子觉得这分家不分家其实是有讲究的。有些人家是因为几房闹得不合、利益不均,为了家宅安宁,所以早分早了。很显然,她不希望长房提出分家是因为这些身外之物的原因。
萧姨奶奶笑道:“我前两日逛园子遇到梁姨娘,她说长房现在做了漕运生意,虽开头一些关系也是托的侯爷,可后来能做起来,却也是二爷和三爷的本事。如今儿子出了山,大老爷也总想着能安享晚年,独成一府的,以后还能给子孙后代留一份完整的家产。更何况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梁姨娘说大老爷找的宅子其实就隔了咱们府两条街。生意上的事儿咱们内宅妇人也不清楚,不过我和梁姨娘都觉得,官商同道也有别,既长房做了个官家生意,还是分开的好。”
这一点六娘子倒是很赞同,其实很多的生意都是从官商共谋开始的,这路子说白了就是在朝为官的那些人集权垫官路的一个捷径。正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只要长房那里的漕运生意不是不合法的,那分家以后只会好不会差。
如此一想,六娘子也多少松了一口气,然后娇羞地拉着萧姨奶奶道:“这不还好有娘和我梳理梳理,我早些时候也看到过一些大宅府邸闹分家的,多半都是几个兄弟吵得面红耳赤恨不得把家都给拆了。侯爷最近因着我怀了身孕,左也不和我说右也不和我说的,即便有些什么消息,也都是报喜不报忧,我总怕到时候大伯一家和我们生出嫌隙来。更何况还有母亲那里,这些年母亲操持这个家也辛苦,可那么苦的日子大家都是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偏到了我这儿大伯他们就要分家了,我总怕母亲也会有微词。”
萧姨奶奶点头道:“我知道,掌家不容易,侯爷一个大男人,内宅的事儿几乎不沾,有的时候他做一个决定看着万事无差池,却不知外院和内宅其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是以顾此失彼也是有的。”
听着萧姨奶奶这番暖心的话,六娘子就如同喝下了一大口热茶一般舒心顺气,随即笑道:“有娘这几句话,小六就知足了。”
那之后的几天,七娘子和邵怀璧也来探望过她,赵太夫人也来过一次,四姨娘并了七姨娘也来过一封信,还有忠毅侯夫人蒋氏、广陵侯夫人小周氏也特意带着红礼来过一次……闹到最后,沈聿白干脆下了通牒,禁止六娘子在二月以前再开门见客了。
六娘子听了以后有些哭笑不得,和沈聿白置气道:“侯爷只管着自己清净,也不问问我这个大肚婆高兴不高兴。”
沈聿白却难得地铁着脸道:“吴老大夫说是让你好好休养,不是由着你高兴的。你倒好,每日妈妈们回事的庶务一件不少不说,天天不是见这个就是见那个,不是回信就是看信的,哪一天安生过?”
六娘子忙不迭笑道:“我只是怀孕,又不是生病,为何要安生?且吴老大夫隔三岔五地就会来给我把脉,他都说我脉象平稳……”
“那你就不能乖些?”不等六娘子说完,沈聿白便打断了她的话,无奈道,“脉象平稳是好事,可也不能大意疏忽不是?大夫也说,头三个月顶重要,你若再这样不听不顾的,当心我叫人看着你,让你这整整三个月都躺在床上过日子。”
六娘子心一惊,看着神情严肃眼露坚定的沈聿白,知有些事儿一旦在他心里冒了念头,若是她再违着他的意愿,只怕他一定会言出必行的,是以连忙讨好地猛点头道:“好好,我知道侯爷是为了我好,我保证,明儿开始我就乖乖的,谁也不见了!”
话虽如此,六娘子心里却还是觉得憋屈的,是谁说怀了身孕就能天不怕地不怕了?偏六娘子觉得在接下来的九个多月中,只怕还会有更多的“这不准”“那不准”在不远处候着她呢。
不过被沈聿白这样一念叨之后,六娘子果然就少了不少的应酬。也不知是沈聿白在外头和人打了招呼,还是想来和她道喜的也就这么些人,总之暖香坞是彻底地安静了下来,鲜少能听到丫头传报有谁谁登门造访了。
但外客没了,内宅的庶务却还是要按部就班地打理的,是以,六娘子便唤来了钟姨娘。
钟霈晗本是准备了一肚子恭喜的话要说给六娘子听的,可她那些打好的腹稿还没来得及溜过嘴,她就先被六娘子的话给惊住了。
“夫人您要我……管家?”钟姨娘脸上的笑容挂得有些勉强,似怀疑六娘子的初衷,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六娘子笑道:“不过是帮我打个下手,只要姨娘不嫌麻烦。”
“不会不会!”钟姨娘忙摆了摆手,过后又觉得有些唐突,不免紧张地捏了捏自己的手尴尬道,“我……主要怕做不来夫人的事儿。”
六娘子轻松道:“能有多大的事儿,下头各处都有妈妈们看着,不过是想让姨娘帮着我盯盯梢,主要是怕有些仆妇老油条了,看到主子不便就懒散了。而且,大夫让我静养,我就算要忙,也是要装装样子在床上多躺些日子的。”六娘子说着便冲钟姨娘俏皮地眨了眨眼睛,羽扇一般的眼睫配着有神的双眸,惹得钟姨娘用帕子捂着嘴一阵轻笑。
“但大夫这么说也没错,夫人头一胎毕竟没了,这怀了身孕是大事儿,小心些不会错的。”不过笑过以后,钟姨娘却不忘加了一句贴心的话。
六娘子柔柔地笑了,随即道:“所以这不就想到姨娘了吗?能者多劳,姨娘且也辛苦这几个月,等管上了手,以后我坐月子的时候也好接着指派你。”
钟姨娘听六娘子的语气大方自然,且没有一点试探矫情之姿,便笑着允诺道:“成了,我也就帮夫人盯一个梢,回头遇着什么大小事儿其实还是要夫人来做主的,夫人若是信得过我,我也敢代夫人坐这个位置。”
“便知道姨娘是个爽快人。”六娘子满意地点了头,然后又和钟姨娘细说了一下各处管事妈妈手上的庶务以及每个妈妈的脾气偏好,末了又道,“其实帮了几天以后等你看出了门道,也不用事无巨细地都来说给我听,那些小事儿你径直和秋妈妈商量就成。”
正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六娘子觉得,自己既然已经定了让钟姨娘帮忙,就不要左右都盯着,以免让人心里不舒服。反正她只是让钟姨娘帮着管事儿,并不是真正地放权,所以并没有什么特别要看紧钟姨娘的理由。
而钟姨娘也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便笑着称了“是”。两个聪明人花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就把钟姨娘代为打理庶务这件大事儿给定了下来。
让鱼安送走了钟姨娘后,六娘子便抱着迎枕又吃起了橘子,其实她孕吐的反应不大,只是近两天出奇地好酸味。前两天早上用膳的时候六娘子嫌没胃口,便开了秋妈妈从庄子上带来的自家腌制的金橘梅子酱。本来这种酱是在泡消食茶的时候用来调味的,结果那天六娘子挖了一大勺就夹在了白馒头里,还吃得津津有味的,而一旁的鱼安和寻音光是闻那个味道就酸倒了牙根,弄得六娘子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过她现在身子特殊,只要是她想吃的,不管多奇怪的口味,旁人只当没有看到,沈聿白更是成篮成篮地往暖香坞搬橘子,只怕六娘子吃不够。而剥下来的橘子皮六娘子也不准人扔了,便是全部都摆在了掐丝珐琅炭炉的炉盖上,结果闹得那些经常进出暖香坞的人身上全都飘着一股子自然的橘子清香,也不知是让人喜欢还是嫌弃……
是以,从外头端着鸡汤进来的寻音,看到六娘子又在剥橘子吃的时候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反而问道:“夫人是先喝鸡汤再吃橘子,还是再吃个橘子以后喝汤?”
六娘子闻言,用温帕子擦了擦手,然后道:“先喝汤吧。”
汤是沈聿白每天督促厨房用野山鸡炖的,只要六娘子不肯喝而漏掉一顿,那么下一顿就会在饭桌上出现两碗汤,六娘子被折腾过一次,喝汤就特别积极。
而今天巧了,也不用寻音她们特意去和沈聿白说自己有没有按时喝完鸡汤这件事儿,因为正当她喝了一半的时候,沈聿白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