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琥珀光·算计落空

贵胄高门之家施善布粥,主人家其实也就是过个场子装装样子,剩下真的在干活儿的还是那些仆妇丫鬟们。是以当几大盆的粥端上台子以后,六娘子、七娘子、周氏、安氏她们只象征性地给前来祈福的香客们布了几碗,便换了人,退了场。

后殿槐树下,沈聿白早已经布好了场子,清了人,备了茶点,就是专门给六娘子她们这些女眷落脚休息闲聊用的。

回到此处的六娘子本能地就去找沈聿白,想问一下早上点光明灯的事儿,但她转了一圈却没有看到沈聿白的人,便伸手拉住了明路问道:“侯爷呢?”

明路眼珠子一转,笑着将六娘子拉到了一旁轻声道:“侯爷去……散步了。”

六娘子一挑眉,失笑问道:“和谢姑娘吧?”

明路一拍大腿,讨好地迎合道:“就说什么事儿都瞒不过夫人,小的原本还想卖个关子的呢,不过爷让小的不要在夫人面前卖弄聪明,说小的肯定一眼就被夫人看穿了。”

“就你嘴贫!”六娘子瞪了他一眼,心里有一丝隐隐的不悦,却又有说不上来的一些释然。

有些事儿,其实该来的肯定会来。就如同这次布粥,她断然不会相信沈老夫人那什么总是梦见生前老姐妹的鬼话,她不知道这是谢韫欢的主意还是沈老夫人的主意,但是六娘子却深知疏堵有度的道理。这样的念头,如果是在谢韫欢脑海中生了根的,那与其让她一直不能和沈聿白好好畅谈一番解一下心中的郁结,还不如放手让他们去谈一谈。

六娘子觉得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事儿,她只能选择相信一次沈聿白,但事实上,她也愿意相信他……

正想着,六娘子忽闻边上有脚步声传来,她看了一眼明路,示意他先退下,随即转了身,便看到了盈盈而笑的邵怀璧。

“妹妹有时间吗?我知道前面有两座古碑,若是妹妹也有兴趣,不如陪我去看一看。”小半天相处下来,邵怀璧对着六娘子已经没有了那种客套,反而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子亲切。

六娘子自然是高兴的,点了头便挽上了邵怀璧纤细的手臂,两人结伴往南边走去。

冬临气爽,暖阳斜照,慈安寺又是在半山腰的,周边绿林环绕,空气自然是极好的。邵怀璧走了两步离开了人群以后,就不免叹道:“我以前也来过慈安寺,却从未在这个季节上过山,如今倒觉得以前进香似乎都选错了时节呢。”

“那今儿倒是歪打正着了。”六娘子闻言,抿嘴笑了笑,然后和邵怀璧一起顺小路而下,往林子深处走去。

渐渐地,周遭的热闹就被林叶的沙沙声还有山鸟的低鸣声所代替了,邵怀璧见走得差不多远了,这才缓了步子轻问道:“七妹妹是不是把大哥的事儿告诉你了?”

六娘子一愣,没想到邵怀璧单独找自己竟然是要说陆青远的事儿,便毫无隐瞒道:“就前两日,小七写信给我的时候说的。”

邵怀璧笑道:“今儿我不过帮青致带一句话给妹妹,他……让妹妹不要插手大哥的事。”

六娘子怔了怔,似有些豁然又似有些疑惑道:“青致哥哥不想让青远哥哥回来吗?”

邵怀璧见六娘子生出了误会,便连忙摆手,正色道:“不是这样的,青致并非落井下石之人,心思也不是小气的。只是……大哥的事儿毕竟是家丑,父亲母亲都是要面子的,当时大哥出了事儿,父亲就把三姨娘关了起来,逼着她说出大哥的下落,可三姨娘仿佛是铁了心一样,任凭怎么打怎么骂都没有再开口说过一个字。”

“那三姨娘人现在……”六娘子听着揪起了心,生怕陆家再闹出人命来。

“人倒是没事儿,不过父亲已经准备过两日把三姨娘送回老家庄子上去了。”邵怀璧说着,看了六娘子一眼,见她正认真地望着自己,便继续道,“青致觉得,以三姨娘这样的性子和态度来看,想必大哥这事儿便是早有计划的,那若是动了强势的法子把大哥给追回来,只怕这辈子他就要和家里人杠上了……”

邵怀璧说到这里,六娘子终于忍不住舒了一口气,然后轻松地笑道:“真巧,我和青致哥哥的想法一样。”

“啊?”邵怀璧的话被六娘子打断了,思绪也被六娘子的声音给吸引了过去。

“那时候侯爷也问过我要不要帮忙打听青远哥哥的下落。我却觉得,如果我们这样把他带回来,他看不清事情的真假,总觉得我们是夺了他幸福的刽子手,只怕这辈子都要恨我们了。”

邵怀璧眨了眨眼,忽然笑道:“难怪青致总说虽和妹妹的接触不多,但却是实实在在的兄妹情呢,想来也只有妹妹能理解他的一番良苦用心了。”

六娘子闻言,轻拉住了邵怀璧的手道:“青致哥哥能娶到嫂嫂,真是他的福气。哥哥虽是庶子,但侯爷也说,权位不分嫡庶,学问不在贵贱,只要哥哥能本着自己的初衷为官为政,相信出人头地也是迟早的事儿。”

邵怀璧微微地颔首笑了笑,眼露柔和道:“其实出人头地是小,但求他一腔抱负能得偿所愿,这对我来说才是最大的欣慰。”

六娘子只觉邵怀璧是个妙人,心思通透不说,看人看事又不拘泥于当下,反而眼界宽阔,令人不免心生佩服。

不过,正当两人交心闲聊的时候,前面忽然传来了窸窣声,六娘子顿时有些警觉,拉着邵怀璧就噤了声,结果没想到穿林踏叶而来的竟然会是一脸不高兴的谢韫欢。

三人相见,邵怀璧便心照不宣地转身就想回避,忽听六娘子当着她的面就笑问道:“谢妹妹和侯爷聊完了,那侯爷人呢?”

谢韫欢明显整个人一震,慌乱地抬了眼帘瞪大了眼睛道:“你……怎么知道我和四哥……”

六娘子佯装不解道:“妹妹不知道侯爷让明路给我留了口信儿吗?侯爷说你是第一次来慈安寺,趁着入宫以前便带你去转一转,妹妹看了一圈,是不是也觉得慈安寺的风景不亚于……”

可六娘子话还没有说完,谢韫欢的眼眶就生生地被清泪逼得发了红:“四嫂好计谋,我只当今日能和四哥聊两句心里话,谁知竟还是被四嫂看得死死的!”

六娘子失笑,叹了一口气,第一次觉得谢韫欢或许已经有些魔怔了,失望道:“我想妹妹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既嫂嫂一定要把我想得如此轻贱,那我也不必活得如此傲骨有节,免得让嫂嫂见了还觉得我成天拿腔作调的,让你心烦!”说罢,她便冷哼了一声,然后甩手就快步越过了六娘子和邵怀璧往前走去。

剩下的两人皆有些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好半天邵怀璧才回神道:“我瞧谢妹妹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六娘子淡淡地笑道:“若是这误会能断了她的念头,那也是好事。”不过六娘子话虽这么说,心里却也是好奇她和沈聿白到底聊了什么,以至于她看到自己能生出这么大的怨愤来。

那之后,邵怀璧和六娘子也携伴绕道走了回去。中午的时候,一桌的女眷围坐在一起,开心热闹地吃了一顿丰盛的斋饭。下午,六娘子又特意让诵经的师父抽了一个时辰给大家讲了佛法,直至申时三刻,众人才出了慈安寺下了山。

待马车回到侯府,已经沉了大半天脸的谢韫欢便第一个掀帘而下,然后头也不回地就进了门。六娘子坐在车上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里蓦然感觉到了一阵无力。

突然,观言急匆匆地从门口跑了出来,见着六娘子正踩着脚凳准备下车,他忙上前扶了一把,随即顺着六娘子缓落的步伐道:“夫人,侯爷方才差人从宫里带了口信,让夫人看着宅子里的人,等过了戌时就锁大门。”

六娘子步子一滞,凝眉问道:“怎么回事儿?”

“小的不知啊,来的是侯爷手下的兵,不过给夫人留了一封信。”观言一边说,一边从怀中仔细地抽出了一封信笺。

信用火漆封住,隐约还能闻到未消散的墨香,可不知为何,六娘子却突然觉得手中薄如几片蝉翼的信笺竟有千斤重。她看了观言一眼,将信笺微微揉皱,紧紧地攥在了手心中,然后云淡风轻地笑着转了身,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招呼正在依次下车的周氏、安氏她们进了府。

随后,六娘子又留了人在外院收拾马车上的物件,自己则带着随行的鱼安和寻音回了暖香坞。

暖香坞里是竹韵在打点,见了六娘子回来,她一边命人拨大了银丝炭火一边递上了热帕子给六娘子擦手驱寒。

可六娘子的心思全部放在了捏着的信笺上,便冲竹韵微微地摇了摇头,然后进了东稍间,落了座就开始拆信。

白纸黑字,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看得六娘子倒吸了一口凉气,一颗心瞬间悬在了嗓子眼儿……

沈聿白说,皇后娘娘病危,东宫有变!

忽然,“砰”的一声,只见炕边没有被支架撑稳的窗棂被外头的风吹开,吱嘎吱嘎地拍打起了窗框。

屋里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给吓了一跳,可忽然地,六娘子却猛地站了起来,神色不安地压着颤抖的声音对竹韵道:“吩咐下去,今晚过了戌时就落锁,谁也不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