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底之前,六娘子趁着换夏物的机会,连着换了两个管事妈妈,一个是茶房的,一个是浆洗房的。不过这两处事儿多人杂,六娘子一时半刻还真没有挑到合适的人选。
这天早上,众妈妈散了之后,石妈妈单独留下来和六娘子对库房的账。一边做事儿,六娘子一边就和石妈妈聊开了。
“如今让妈妈一边管着库房一边管着浆洗房的事儿,着实辛苦了。”六娘子觉得主仆之间,有的时候必须要出言肯定,才能让仆妇们心里感知主子们对她们辛苦的重视。
石妈妈是那种面冷心热的人,平日里即便是对着六娘子,也是公是公私是私的,谄媚奉承是断然没有的,每件事儿都办得井井有条。当下即便是听到了六娘子的体恤之言,她也不过是轻轻地行了礼道:“夫人哪儿的话,夫人还给了奴婢双份的月例呢,奴婢理所应当要帮夫人分担的。”
六娘子很喜欢石妈妈这种宠辱不惊的性子,当下便袒露心声道:“也只怕要让妈妈操心一阵子了,其实若是裘妈妈之前能好好打理浆洗房的事儿,我也就不会这般大动干戈了,但……”
“夫人的难处,咱们做下人的也不是不知道,夫人即便主持家事,也不能做到事事都亲手管着。妈妈们好或者不好,对夫人来说干系太大了。”石妈妈停下了手中的笔,然后恭敬地看着六娘子回道。
六娘子叹口气点了点头道:“所以这次人选我已经想好了,不过这两个月她却不太方便来接手,是以浆洗房这儿的事儿劳烦妈妈多操心些。茶房那儿我吩咐了徐妈妈,等忙过了这阵子来了新的管事妈妈,我放你和徐妈妈几天的大假。”赏罚分明一直是六娘子处事的风格。
石妈妈笑着点头称了是,随即麻利地和六娘子对完了夏季内宅新换上的夏物,方才捧着账册告了辞。
石妈妈刚走,萧姨奶奶就带着媛姐儿来了。
媛姐儿六月中的时候已经正式启蒙上课了,先生是沈聿白专门从邵阳县请来的女先生,姓梁,学问作为虽然比不得那些名声在外的夫子先生,不过也是才德兼备满腹经纶的。不论是《女戒》《女训》之类的还是音律、女红,先生都能深教一二,这让沈聿白和六娘子都很放心。
自从媛姐儿开始上课以后,萧姨奶奶每隔三四天就会带媛姐儿来一次暖香坞,一来是让六娘子考考媛姐儿的课业,二来也算是固定地带媛姐儿出来散散步,权当劳逸结合了。
媛姐儿和初来侯府的时候相比,长高了一些,小小的脸蛋也圆润了不少,虽见着生人还是有些畏畏缩缩的,但对着六娘子和萧姨奶奶,她却能真切地流露出孩子可爱纯真的天性,这让六娘子没有后悔当初让萧姨奶奶代养媛姐儿的决定。
而且,自从六娘子小产了之后,她对媛姐儿的感情就多了一分,权当慰藉。是以每次媛姐儿来暖香坞的时候,六娘子都特别高兴,从吃的到玩的,悉心吩咐人张罗着,半点儿也不马虎,所以比起自己的生母,媛姐儿倒显得和六娘子更亲一些。
“昨儿我给梁先生束脩的时候,先生夸你现在的字落笔有神,比刚开始的时候进步很多了。”虽然才入夏,可六娘子却已经吩咐厨房做了梨汁冰碗,特意存着就是给媛姐儿解馋的。
媛姐儿吃得正满足,听了六娘子的话,不禁放下了手中的汤匙,然后擦了嘴道:“是先生教得好,先生说我之前描红学得都没有章法,如今让我习颜体,说只要多加练习,一定会学有所成的。”
六娘子闻言笑道:“我瞧过梁先生写的字,她自己习的就是颜真卿,如今也让你习颜体,可见对你所教,先生是毫无保留的,你也一定不要辜负先生的一番用心良苦。”
“是!”媛姐儿认真地点了点头,小小的双眸中表满了决心。
六娘子心中欢喜,想了想又道:“我记得你父亲书房里是有一本《颜勤礼碑》的,过两日你来,带几张描红过来,若是你父亲也赞了你的字,我就帮你讨了那本《颜勤礼碑》来。”
“这……这怎么行。”媛姐儿闻言连连摆手道,“父亲那里的应该都是真迹……”
“这有什么不行的。”六娘子搂过了她笑道,“即便是真迹,若是没人用了,放在那里也是落灰,还不如让咱们媛姐儿在上头描描画画来得有意义呢。”
一旁的萧姨奶奶听了,不禁也笑道:“你母亲说得没错,你父亲书架上的那些什么真迹古书的大多也是放着落灰的,不若咱们姐儿以后一一看了习了才好呢。”
媛姐儿闻言,“咯咯”地笑了起来,然后又开心地吃完了冰碗,方才由鱼安和竹韵带着去院子里玩毽子去了。
待媛姐儿出了稍间,萧姨奶奶方面露担忧道:“前几日我去请安,老夫人瞧着……似刚刚发了火一般,连谢家表姑娘在一旁陪着都是小心翼翼的,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六娘子一边随手给萧姨奶奶递了去皮的梨肉,一边道:“许是我换了茶房和浆洗房的管事妈妈,母亲用着不习惯,才恼了心情吧?”
萧姨奶奶闻言,默不作声地接过了六娘子递上的用签子叉着的梨肉,然后吃了两口道:“你若真想换人,这次就换得干脆些。浆洗处的裘妈妈之前跟着老夫人很久了,也难免老夫人恼在了脸上。”
“娘,不是我有心和母亲对着干,说穿了凡事都是一山不容二虎的,家中主持家事也一样。若今儿是母亲管家,我断然不会插手半分,可今儿却是我管着这个家,上头侯爷要问,中间还要应付母亲,如果下面的妈妈再一心二用,我还怎么管事儿?”
“老夫人这些年一手操持惯了,你让侯爷也不要太激进,免得他们母子之间生出嫌隙来。”
六娘子明白萧姨奶奶的顾虑更多的还是情分上的,可成事者,一般都是顾得了原则而顾不了情分的。她觉得,与其夹在沈聿白和沈老夫人中间难做人,还不如按照自己的行事风格来把府上的规章制度给整清楚了,毕竟这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想到这里,六娘子便宽慰萧姨奶奶道:“娘您放心,侯爷心中有数,我又何尝不是?不管如何,侯爷敬她如初,我也是一样的。可侯爷现在位高权重,有些事儿,却真不是母亲想怎么来就能怎么来的。多少双眼睛在侯爷背后盯着看着,就等着找侯爷的纰漏,侯爷明着不管内宅的事儿,可我的决定我的法子,又有哪一样是逃得过侯爷的眼睛的?侯爷之所以这样,不外乎是想好好地保全这个家,母亲心中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不然依母亲的性子,哪里是说放手就肯放手的。”
“那倒是。”萧姨奶奶赞同地点头道,“那换掉的管事妈妈你可想好让谁来顶吗?”
“我想让以前的贴身丫鬟来顶,总是自己人比较放心。”六娘子说的贴身丫鬟,指的就是揽月。
萧姨奶奶笑道:“我知侯爷就是喜欢你有主见,清懿阁的事儿,我以后再也不会多嘴半句了。”
六娘子心中动容,忙握住萧姨奶奶的手道:“娘,您是关心我,这宅子里,除了侯爷,便只有您是真真切切地关心我的,我又何尝不知道您是在告诉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
萧姨奶奶闻言,轻轻地捋了捋六娘子垂落在肩的乌丝道:“她心里的想法其实谁都知道,她自己也知道,如今不比昨日,可知道和能不能迈过这个坎儿却是两码子事,你们也要给她点时间。还有谢家表姑娘,这事儿只要侯爷不点头,即便她再想,也只能是想想而已。”
六娘子眼中一片氤氲,心里的苦刹那间翻江倒海地涌了上来道:“其实理家张罗也够我忙的了,我便不明白母亲为何还要这般折腾。若真是为了谢家妹妹好,就该找个身世清白的人家把谢家妹妹嫁过去做府上堂堂正正的嫡妻才是,便是我看到的姨娘们,几乎都没有几个日子能过得开心自在的。”
“你这么说起来,我倒是想问一问,亲家四姨娘……如今可好?”萧姨奶奶问的便是三娘子的生母。
六娘子一愣,柔了眼神道:“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也只有娘还惦记着这事儿。”
萧姨奶奶道:“也是命苦的女人啊。”
六娘子轻叹着摇了摇头:“四月的时候我让高进接了她去了庄子,最近高进但凡来我这儿,我都会问一问四姨娘的情况。可高进说,不过是日复一日地吃吃喝喝睡睡罢了,人总是恹恹的,没有精神,如魂魄都出窍了一般。”
“等过完这个月,不如我也再去庄子上住两日吧,也能和她做个伴。”萧姨奶奶思忖了片刻,犹豫地开了口。
六娘子有些惊讶地看着萧姨奶奶道:“娘,其实也不用您这般费心的。”
“哪儿是我费心。”萧姨奶奶笑道,“上次住过一次庄子,便觉得庄稼人性子质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规律不说,也没这么多糟心的事儿。你瞧那庄子上,吃的用的都有,我不过是一个人去,也总是方便的。这要是搁在以前,我想都没想过还能走出宅门,可眼下能托你和侯爷的福,你们且也让我多出去逍遥几日。不过就是媛姐儿,要跟着梁先生上课,若是我不在了的话……”
“那有何难!”六娘子见萧姨奶奶是真心想去庄子小住的,便连忙接口道,“媛姐儿有课业,不论是住我这儿,或者是让她回去陪陪梅姨娘,都是好说的。”
“那便这么说定了。”萧姨奶奶很高兴,又拉着六娘子说了好些贴己的话儿,方才带着玩得满头大汗的媛姐儿回了景华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