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繁华绮·姨娘心思

话说这厢,六娘子正在为沈老夫人的事儿愁思着,那厢,康姨娘和钟姨娘却在流芳阁聊起了闲话。

“前天,我去清懿阁请安,听老夫人的意思,七月,韫欢妹妹要来宣城了。”趁着丫鬟们在外头忙着摆饭的空当,康姨娘犹豫了片刻,还是悄悄地拉过了钟姨娘,把憋了许久的话说了出来。

钟姨娘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柳眉一凝,狐疑地问道:“你说谁?”

“谢韫欢啊。”康姨娘压低着声音又重复了一遍,“谢家妹妹。”

钟姨娘乍然转头看着康姨娘,心生异样道:“这……侯爷心疼夫人心疼得紧,侯府里但凡是有双眼睛的都瞧得见,老夫人难道还不死心?”

要说这谢韫欢是谁,那还要从沈老夫人的娘家说起。当年阜宁翟家子嗣单薄,翟家二老怕一个闺女不好养活,小的时候就从宗氏亲族里挑了一个姑娘来给幼年的沈老夫人做伴。这姑娘叫翟宓,后来便就成了翟家名义上的二小姐。说起来,当年沈老夫人和这个堂妹妹的感情胜似亲姐妹,翟宓被翟家养到十七岁,后来回了老家菏县嫁给了一个姓谢的举人,其中有一半的嫁妆还是沈老夫人的爹妈给出的。

那之后,谢家小夫妻俩的日子也是过得平淡和美的,可天不遂人愿,后来菏县闹了水灾,上万的难民流离失所,在水灾中失去了相公的翟宓就想到了要来投靠沈老夫人。无奈当时沈家刚到了凉都,本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的,在翟宓辗转找到沈老夫人后,沈老夫人只哭着私下给了她五十两银票,又收留了她们在凉都的旧宅住了一个月用以休养、避难,不过当时沈老夫人也直言,再往后要说照顾,她也力不从心了。

一个月后,菏县水患消退,翟宓主动告辞,两老姐妹抱头痛哭了大半天,沈老夫人方才亲自跟车将谢家母女送至了回菏县的官道上。

不过,这看似短短的一个月,却唤起了沈老夫人压在心底多年的姐妹深情。但无奈当时沈家乱成一堆,后路又不明,沈老夫人当时一心还想着要起势,是以即便她再想亲上加亲,也总觉得谢家门楣还是低了些。

几年后,当沈家在凉都已经定居稳固的时候,谢家母女又来过一次。这一次,两人在沈府留宿了很久,而年幼的谢韫欢也给沈老夫人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当时,也正是沈聿白和章氏闹得最僵的时候,沈老夫人便动了心思,想过几年等谢韫欢办了及笄礼,便让沈聿白娶她过门做妾。

只是这厢两个老姐妹将事儿都合计得八九不离十了,那边沈聿白却随军去了边塞,这一去便干脆杳无音讯了大半年,谢韫欢的事儿就这么被耽搁下来了。

是以,知道这其中弯弯绕绕的钟姨娘问完了方才的话后,不等康姨娘接口,便继续道:“按我说,这个谢家妹妹和侯爷那就是有缘无分的,不然,早在凉都的时候她就已经进了门了,何须等到今日?”

“可,我瞧着老夫人是很喜欢韫欢妹妹的。”

“这么喜欢,为何不说给大爷做妾,又或者说给五爷,偏偏要塞给侯爷?”钟姨娘闻言冷冷地笑了笑,捏了捏衣袖的翻角道,“还不是因为大爷和五爷都是老夫人亲生的,而即便她再喜欢韫欢,也总觉得谢家门楣不配沈家。”

和钟霈晗在一个院子里住得久了,康柔也多少了解她私下的一些脾气了。其实三个姨娘中,钟霈晗的出身算是最好的,她父亲是正经的绸商,母亲是大户人家的庶女,从小可谓是父严母慈、家宅福安的。

而她当年会进沈家做妾,主要也是因为钟老夫人和萧姨娘中间有人在牵线。再加上当时沈聿白已经开始跟着还没有封王的明承帝闯天下,多一个妾和少一个妾对沈聿白来说其实关系并不大,是以钟霈晗就这样进了门。

但在大多数的时候,流芳阁是不太听得到她钟姨娘的话音的,可只要是有什么事儿钟霈晗看不下去了,那康姨娘知道,从钟氏嘴里出来的话便很可能句句都是嘲讽。

就好比这儿,钟姨娘把话说得如此直白,康姨娘在一旁只能愣愣地赔笑,末了才道:“不过不管老夫人打的是什么主意,如今这儿是侯府,当家做主的是侯爷和夫人,韫欢妹妹的事儿,除非是侯爷自己愿意,不然只怕老夫人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钟姨娘闻言,看了一眼康姨娘,然后眯着眼道:“我当姐姐是很想让谢家妹妹进门的,毕竟,姐姐在老夫人跟前伺候的时间比咱们谁都多。”

康姨娘神情一滞,别过了脸道:“若不是为了景哥儿,我也不用如此费心。”她说着,轻轻地捏了捏自己手中的帕子,指尖的那一丝微凉让康柔觉得有些刺疼。

其实她并不气钟霈晗这几句话,相反的,她还隐隐地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感到骄傲。不管以后她们做姨娘的还能不能为爷生儿育女,至少现在侯爷的庶长子是景哥儿这一点永远也不会变。也不管她是先夫人章氏的陪嫁丫鬟这一身份在旁人看来尴尬不尴尬,但只要她能讨得老夫人的欢心,能让夫人不特别留意自己,留意景哥儿,那她就能安安稳稳地在侯府带着儿子活下去。

思及这里,康姨娘忽然想到前几日景哥儿的奶娘说,暖香坞的竹韵姑娘告诉她,夫人准备要见一见孟回九家的了。

这是好事儿,这是好事儿!康姨娘在心中默默地双手合十面朝着窗口的方向虔诚地拜了拜。

若是孟回九家的真能入得了夫人的眼,那说不定夫人一个高兴,以后也会多看景哥儿两眼。她求的真的不多,只要景哥儿能平安长大,替侯爷分担一二,那她这辈子也就定心满足了。

这天夜里,沈聿白回暖香坞后,便看到六娘子正坐在窗边手卷着一册书闭着眼睛假寐。

沈聿白一边宽了衣衫一边道:“若是困了就回屋去睡,开着窗子也不怕着凉。”

六娘子闻言,睁开了眼睛,起身问道:“侯爷要不要吃夜宵,今儿我让厨房做了酱拌面。”

六娘子承认,最近她和沈聿白之间的对话不是争执就是剑拔弩张的,假若不吵,那剩下的就是对坐无言的沉默。

在做姑娘的时候,六娘子承认自己是个别扭的性格,好比三娘子与她的亲近,大多都是三娘子主动的,再好比七娘子和她化敌为友,也多半是七娘子即便明知要被她骂,却还是会一次一次地主动来找她的。

所以在人际关系的交往中,六娘子虽然霸道,但却大多是被动的那一个。不过在从前,她倒是凭着这别扭的性子行得还算顺畅,可到了沈聿白这儿,按着这性子走,就走成了死路一条。因为六娘子突然发现,沈聿白竟和他是同一类人。

看清了这样的事实,六娘子着实苦恼了好几天。

面前是两条路,要么两人一起别扭下去继续渐行渐远,虽最后也不至于背道而驰,不过六娘子觉得,那一定会毁了她好不容易和沈聿白建立起来的一点夫妻感情。

那若是要一方先妥协,六娘子觉得,与其她明着暗着去暗示沈聿白,还不如自己潇洒一点,直接给自己找个台阶下算了。

所以,酱拌面是个信号,因为六娘子知道,沈聿白喜欢吃酱拌面。

不过,在看到沈聿白惊讶万分的神情时,不知为何,六娘子心里竟然闪过了一丝生疼。

已过五月,即便入了夜,外头的清风从窗棂吹入,也带着属于初夏的暑气。六娘子等了许久,不见沈聿白说话,便起身吩咐寻音去厨房端面,随即还补了一句道:“拿两副碗筷来。”

沈聿白这才回了神,如玉的脸颊上闪过一分不悦道:“你没用晚膳?”他记得六娘子是没有吃夜宵的习惯的。

六娘子刚脱了鞋准备上贵妃榻,听了沈聿白的话,不冷不热地回道:“侯爷并没有为了我茶饭不思,我又何苦为了侯爷茶饭不思?我奶娘以前说过一句话,再生气都不要饿肚子,因为肚子饿不饿只有自己知道,别人只当你在附庸风雅想做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罢了。”

沈聿白闻言,忽然眯着眼问道:“没想到赵老给你请的奶娘还是个识文断字的,附庸风雅的谪仙……这比喻倒是恰当。”

六娘子愣了愣,转头冲他微微笑道:“侯爷真会说笑,我奶娘的祖父当年还是外祖父的启蒙先生呢!”

不过是短短的几句对话,却让六娘子和沈聿白彼此间冷了许久的气氛渐渐地缓和了起来。正在这时,寻音笑盈盈地端着酱拌面走了进来,只见她将食盘搁在了桌上以后道:“厨房的二丫知道夫人爱吃腌萝卜,她还特意切好了准备着呢。”

六娘子闻言,点头笑着起身落了座,然后她伸手将筷子递给了沈聿白道:“侯爷要不要吃?一会儿我会给侯爷泡消食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