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闷闷不乐的梅姨娘后,六娘子也没了再吃早膳的胃口。鱼安见她静静地坐在桌边单手托腮凝思出了神,便悄悄地和寻音撤了桌上的碗碟,然后换上了一杯已经泡开的消食茶。
六娘子闻到了酸甜的味道,回了神,然后对鱼安道:“能想法子把王府的薛姨娘请来一趟吗?”
鱼安一愣,转身看了寻音一眼,寻音则乖巧地轻轻从里屋把门扉给合上了。
王家的事儿,侯府目前还没有别的人知道,鱼安明白六娘子不是个节外生枝的性子,便压着声音道:“夫人,这事儿有侯爷……”
“不对。”六娘子轻轻地摇了摇头,“这事儿有些不对。”不知为何,明明前后看着很连贯的事儿,可她总感觉出了一丝异样。要真的说是有哪里不对,六娘子觉得最有问题的是沈聿白昨天晚上的态度。
从夜闯王府到今天,前后也不过三天时间,六娘子却觉得沈聿白的态度似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若说他不上心,在最开始的时候,他却连夜审王述这样的事儿都一起参与了,可若说他上心,那为何现在六娘子却觉得他在不着痕迹地拦着自己往下探究?
还有,昨天一天沈聿白去了哪里?是因为公事外出,还是因为王家的事儿外出,又或者干脆是私事?
六娘子始终觉得王家的变故来得太快也太不合常理,是不是这中间本就有什么是她遗漏了又或者是她根本没有发现的?一旦想到这些,她就寝食难安,即便是查不出什么,可她觉得自己也不能无动于衷地整日干坐着等别人来蒙混她。
想到这里,她便更坚定了内心的想法,点头道:“就想法子把薛姨娘请来。”
鱼安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问道:“若是王家不方便呢?”
“你找个生面孔的去王府,就说是薛姨娘的表亲家,找姨娘是来告诉她家里要办喜事了,只要能见到她,她若是愿意见我,自己也会想办法出来的。”
“是。”鱼安闻言,领命退了下去,出屋子的时候她还不忘暗中吩咐寻音一定要把六娘子的饮食起居给照顾好了。
不过令六娘子没有想到的是,薛姨娘来得很快,前后不过三个时辰,她便出现在了侯府的暖香坞。
薛姨娘是被寻音领进屋子的,她到的时候,六娘子正在提笔写信,见了她,六娘子有些尴尬,却很快敛了神色收起了笔墨后将她迎上了临窗的大炕。
“王家眼下正乱着,还要让姨娘跑一趟,辛苦姨娘了。”一开口,六娘子便是满满的客气,和她从前怠慢薛姨娘的姿态有着天壤之别。
薛姨娘一愣,忽而失笑道:“您今儿有求于我,便是连说话都抬举了我好几分呢。”
六娘子淡淡地笑了笑道:“我同姨娘心照不宣了。”见薛姨娘点了头,她继续道,“前天晚上父亲亲自审了王述,听他说,最后那产婆还是姨娘绕着圈想着法子去请来的……我代三姐姐谢过姨娘了。”
薛姨娘闻言,神色僵了僵,忽然叹气道:“其实……夫人性子不坏,开心的时候也多少能体恤我们几个做姨娘的。不过夫人总是爱钻牛角尖,想不明白的时候便清高得要命,让人看了就心里来气。”她说着自嘲地笑道,“不瞒您,夫人那一根筋的脑子,我在知道她怀了身孕以后还真是松了一口气的。夫人怕的无非就是姨娘的肚子一个一个大起来了,可她自己却没动静,那一胎,还真是让王家后院安静了好久。”
“王述……真的好男风?”六娘子一直很怀疑这个事实。
薛姨娘眨了眨眼,盯着六娘子仔细地瞧了几眼,见她目光炙热如火,神情凝结黛眉紧锁,一副不问到最后誓不罢休的样子,她便心头一颤,开口道:“今日我来,能知道的我就不会瞒着您。我……也只不过想给自己和孩子积点德,夫人死的时候是狠狠地抓着我的手不停地在问她腹中的孩子在哪里的,我……我怕夫人戾气不散,能说的我都说。”
薛姨娘刚说完,六娘子就大口地喘了一下气,眼底瞬间便浮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难过间,六娘子又闻薛姨娘道:“我从十二岁的时候就伺候在爷身边了,爷就是孩子脾气,这些年了,一直被老夫人老太爷宠着惯着。王家虽也不是大富大贵的,可毕竟是比下有余的,要说爷好男风,也不过是为了好玩,不然,我是如何怀上身孕的,夫人又是如何怀上身孕的?”见六娘子静静地听着,薛姨娘继续道,“其实爷就是那种你越管他就越爱闹腾的脾气,夫人见不得爷散漫,之前您这儿也放了话,若是爷有心想走仕途,侯爷也能帮一把。就为了这事儿,爷和夫人就吵过好几次了。”
六娘子吃了一惊,连忙道:“为何要吵架?这事儿为何我三姐姐没有和我说?”
薛姨娘嘴角一扬,讽刺道:“您和我们夫人是亲姐妹,夫人的性子您不知道?夫人素来都过得体面,又怎会把这样的事儿告诉您?”
“那为何要吵?”六娘子不明白,沈聿白要在仕途上帮王述一把,这不是好事儿吗?
“爷不想啊。”薛姨娘摇头道,“爷说的理由是冠冕堂皇的,说什么若是觍着脸靠着侯爷走了仕途,以后处处就矮人一等,还不如就这样自在地把家里的事儿接过来,想吃吃想玩玩的,轻松体面没个约束。”
六娘子挑了眉,冷冷地笑道:“真没想到你们家爷还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薛姨娘尴尬地从六娘子的脸上挪开了视线,轻轻地说道:“爷……也不是个读书的料,如今这样在家他闲得轻松,有吃有喝的,他又怎会想要辛辛苦苦地去闯官路?”
“三姐就为了这事儿和王述吵了?”六娘子心里的气不打一处来。
“夫人也不算和爷吵,不过那些时日夫人遇着爷就没什么好脸色,冷嘲热讽的,搅得爷烦了,来我屋里躲了好几日,终归还是出去找乐子了。”
“可王述在家说他养相公不是一日两日了……”
“相公……”薛姨娘脸色有些难堪地抽搐了一下嘴角道,“其实整个大周玩相公的又何止爷一个,那个小梨园里头有多少戏子是被那些官宦家的世子爷给包养着的,爷说他不过就是图了个乐子……”
“那三姐姐到底为什么会死的?”六娘子听着听着就没了耐性,其实她对王述到底是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兴趣不大,她只是想知道三娘子到底为什么会一尸两命死得这么惨的。
薛姨娘被六娘子突然的重语惊得颤了颤,随即道:“那天夫人和爷吵得很厉害,爷气得动了手,结果夫人没站稳,就撞到了桌子角,夫人一下子就吓坏了,我当时也是路过,听着吵闹声就进去了,只听夫人说什么你休想害了我们陆家。”
六娘子一惊,心里连忙想着会不会三娘子知道王家往父亲屋里塞小清倌的事儿了,便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爷就甩了衣袖看也不看夫人,只说什么刘大人保着我能发大财,我用得着去害你们陆家?”薛姨娘细细回忆道,“后来爷就气得出了屋子,是我看夫人不对了,这才赶紧差了丫鬟去唤老夫人的。谁知老夫人迟迟不来,我瞧着夫人脸色越来越白,羊水破了不说,都开始流血了,这才觉得事儿坏了……”
可薛姨娘后面的话六娘子根本就没有听进去,她的注意力全部被薛姨娘说的那句“刘大人保着我能发大财”给吸引去了。
“刘大人……王述说的刘大人是谁?”忽然,六娘子打断了喋喋不休的薛姨娘,沉下来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不安。
刘大人,刘大人!不知为何,六娘子忽然觉得整个人都冷了起来!难道,三娘子的死不单单只是因为王家力保不周,这背后还有别的更让人猜不透的原因?
“刘大人……”薛姨娘认真地想了想以后,摇头道,“我不知道是哪个刘大人,爷不太和我这个做姨娘的说这些外头的事儿,不过我知道这个刘大人和大伯老爷是同在礼部为官的。”
六娘子知道,三娘子和王述的这门亲事当时是陆文恒一手牵线的,王述的大伯王大人是在礼部为官的,同为礼部,六娘子忽然想到了刘文统!
“是……礼部的……刘文统吗?”六娘子的声音很颤抖,听上去像是被冰块捂住了唇一样,连气息都是寒意四溅的。
可薛姨娘想了想,却依然摇头道:“我只知道是礼部的刘大人,至于是不是夫人所言的什么刘文统又或者只是同姓,那我就真的不知道了。”
“所以,三姐的死,只是王家耽搁了请产婆的时间吗?”六娘子紧紧地捏着手,不算长的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心中,可掌间的生疼却抵不过心疼。
薛姨娘叹了口气道:“当时爷和老夫人确实拖了很久,后来又加上大雨,夫人的情况太危险了,本就是难产,后来产婆是来了的,不过却也束手无策了,孩子好不容易生下来,虽足月了,可下来就没气了,紧跟着夫人也去了……”
“那孩子呢?”六娘子突然倾了身子紧张地问道,“即便死了也该有个尸身吧!”
“老夫人说……这事儿不吉利,生下是个死胎,就让老妈子裹了血条带出了府,说是要葬在王家的后院。啊……说起来那时候您进来的时候不是撞见了一个端着铜盆的老妈子吗?那铜盆里面装的就是……夫人早产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