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竹风引·心气难平

六娘子跟着沈聿白一并坐马车回去的时候,累得在沈聿白的怀中睡着了。当她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和衣躺在了暖香坞里屋的架子床上了。

外头的天已经全黑了,六娘子坐起身的时候,看到沈聿白正背手站在窗边发呆。

“侯爷……”六娘子涩涩地张了口,只感觉嗓子一片沙哑。

沈聿白闻声,瞬间转了头,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床榻边,坐下了身温柔地拍着她的背道:“饿不饿?你一天没有好好地吃东西了。”

六娘子摇头看着他,忽然觉得在沈聿白面前她竟压抑不住心里的惊慌和难受,只能任由灼人的泪一滴一滴地往下掉。

“侯爷……三姐她死得太惨了!”六娘子紧紧地拉着沈聿白的手,仿佛此时他是她溺水时唯一能抓住的浮木一般,眼露希望道,“侯爷能帮陆家吗?我和母亲说让母亲代替三姐和王家提和离。”

“阿遥,这是王家的家务事。”沈聿白微微地皱了皱眉,轻轻地敲击了一下六娘子心中胀得满满的希望。

六娘子慌忙点头道:“是是,侯爷说的是,可侯爷昨儿晚上也亲自审了王述,在三姐姐出事儿的时候,侯爷也已经掺和进去了,更何况如今还有王家设计父亲的那一招,这早已经不是王家的家务事了。姐姐一尸两命,若是我们报官,那王家是肯定躲不掉草菅人命的罪名的。”

“这事儿咱们不着急,眼下当务之急还是要计划一下如何安葬你三姐……”

“怎么不着急,若没有想好计谋对策,难不成还把我三姐葬在王家的祖坟里不成!”六娘子眼露恨意,脑海中不停地回闪着的是躺在血泊中苍白冰冷的三娘子。六娘子觉得,至少在这件事情圆满地解决之前,她是一定忘记不了那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画面的。

而被她如此一吼的沈聿白则多少还保持着一份冷静的淡定,只轻轻地将六娘子拥入了怀中,安慰道:“今儿即便不是亲人,这种一尸两命的事儿,咱们听了也会感怜,更何况是你带着亲的三姐,你说,谁能眼睁睁地放任不管?”

六娘子紧紧地抓着沈聿白的衣襟,只觉得他拥着自己背的手收紧了一寸力道,他又开口说道:“可事儿要一件一件解决,而且不管怎么说,这也只是王家和陆家的事儿,咱们有心想帮,却也要注意不被人说闲话,不然岂不是添乱?”

六娘子闻言,心一软,多少也觉得是自己太过冲动了些,便擦了擦眼泪,靠在沈聿白的胸口幽幽地叹了口气道:“我没想到在王家竟会发生这样的事儿,之前三姐一直写信让我去看看她,我犯了懒,总借口侯府事儿太多,便想着,反正再过一个多月她就要生了,到时候再去还能顺道一起看看孩子,岂不是更好。可……谁知……三姐就这样……”

六娘子心里的自责是别人不能体会的,虽三娘子写信给她还是刚过完年的事儿,六娘子觉得按着时间说,三娘子应该还不知道王述的真面目。但是她总觉得,若是自己能多开导开导郁郁寡欢的三娘子,兴许她也就不会这么极端了,也可能当她遇着王述这样难堪的事儿时,多少都会沉住气了。

六娘子想着想着,下意识地就伸手搂住了沈聿白的腰。

她真的有些累了,不只是心累,整个脑子里也全是一团糨糊,混混沌沌的,都有些分不清什么是真的发生了的,而什么只是她的猜想。

恍惚间,六娘子听到沈聿白不停地在喊自己的名字,可她只能闭着眼无力地摆摆手,她私心想,借着沈聿白强有力的心跳踏实地睡上一会儿,哪怕只一会儿也是好的……

第二天,六娘子起来的时候,沈聿白已经不在了。

鱼安听见了她起身的动静,掀帘入了屋,然后将六娘子虚扶进了净房,一边伺候她沐浴更衣,一边道:“天还没亮侯爷就出府了,交代我们一定要让夫人睡足了再起,所以一大早竹韵就打发了来请安的姨娘和回事的妈妈们,只说夫人身子不适,让她们这两日都不要来暖香坞了,有什么急事儿,便先告诉了竹韵或者我。”

六娘子淡淡地点了点头,眼底泛青,倦意显而易见,可终究还是强打着精神道:“若是妈妈们有什么决定不下的,还是让她们来,也不能因为三姐的事儿,坏了规矩……”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压着的是说不出的难受。

都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如今是沈家的媳妇,三娘子过世,她能难过能伤心,也能私下和林氏谋划如何要王家血债血偿,但回到了沈家,她却只能把一切的情绪都藏在心里。她是沈家的宗妇,是当家的人,内宅一大堆的庶务等着她去打理去过问,她不能一味地沉浸在伤痛中久不自拔。

可道理她能明白,但要真正地做到,却谈何容易!

用蒸汽腾腾的热水沐了浴,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后,六娘子看上去到底精神了不少。出了净房到了东稍间后,见寻音正在给她摆早膳,六娘子便问道:“侯爷早上用了膳没?”

“用了。”寻音从上个月就开始贴身料理六娘子的饮食了,是以沈聿白的吃食她也一并在负责的,闻言便道,“侯爷早上吃的是三鲜面,还吃了两个素馅的包子。”

寻音说着,见一旁的鱼安冲她使了个眼色,她便在将筷子递给六娘子的时候倾身在她耳边道:“夫人,已经好几日了,梅姨娘日日都来求着要见见您,您看……”

六娘子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寻音正目光烁烁地看着自己,她再转头看了看鱼安,却见鱼安正在一旁替她整理着一会儿要穿的夹袄,刻意忙碌的痕迹特别明显。看得出,寻音的这番话,是事先和鱼安商量好的。

六娘子忽然失笑道:“早不让她进来晚不让她进来的,偏生这会儿你们倒能松开门了。”她知道,这两个丫鬟是在给她找事儿做,让她能多少分些心。

寻音闻言笑道:“夫人这话说的,不过是梅姨娘闹得太厉害了而已。”见六娘子拿起了筷子,她连忙把小菜往六娘子面前挪了挪。

六娘子点头道:“让她进来吧,再准备一副碗筷。”

寻音一愣,却听一旁的鱼安回了一声“是”,她便笑着下去准备了。

梅姨娘进屋的时候就闻到了一阵糯米香,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然后安安静静地站在了六娘子的对面,微垂了头,准备等六娘子用完了早膳以后她再开口。

谁知六娘子却先说道:“姨娘若是没有用早膳,就坐下一起吧。”

梅姨娘一愣,本下意识地想拒绝,却又鬼使神差地被一旁的寻音给按住了肩头坐下了身。

看着梅姨娘战战兢兢的模样,六娘子在心中微微地叹了口气道:“姨娘来,是来问我媛姐儿的事儿的吧?”

其实六娘子在梅氏的眼中是能看到那种毫不遮掩的嫉妒和怨恨的,六娘子也知道,三个姨娘中,康氏的心思全花在沈老夫人和儿子的身上,那钟氏的性子说得好听是文静内敛,说得不好听就是藏得太深,反而只有横冲直撞的梅姨娘,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最好应对。

“夫人……”梅姨娘闻言,抓住了机会赶紧道,“您瞧,媛姐儿从小到大都没离开过我的身边,眼下我们娘俩分开都已经好几个月了,我……我就是想求求夫人能不能看在我之前尽力伺候侯爷的分儿上,把媛姐儿还给我。”

六娘子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粥,然后咽下了口中的素馅包子后说道:“媛姐儿如今算是放在我屋子里养的,只是这两日我身子有些不适,怕病气过给了孩子,是以才把媛姐儿送去了景华苑。”

“景华……”梅姨娘愣了愣,睁大了眼睛抬头看了六娘子一眼,脸上写满了吃惊。

六娘子点头道:“人在景华苑你有什么好不放心的,萧姨奶奶是侯爷的亲娘,你若实在想女儿,也可日日去景华苑转转,一来看看媛姐儿到底有没有进步,二来也能给萧姨奶奶做个伴儿。”六娘子说着,搁下了汤匙又道,“其实说实话,侯爷和我都有心想把媛姐儿写在我的名下的,但这个也只不过是个想法,最后还要看你这个做娘的愿意不愿意。可今儿我便也把话说清楚了,媛姐儿若是真的过继给了我,她便是侯府嫡出的大小姐了,以后你如果再因为姐儿的事儿这般闹,只怕侯爷气起来我也是拦不住的。”

其实若是搁在以前,六娘子自认是绝对没有这样好的耐心和梅姨娘解释这些的,但是经过三娘子的事儿以后,六娘子却突然觉得,她既都已经承认了姨娘这一身份的存在,又为何不能再大度豁达些呢?

人活这一辈子,就是有今生没来世的,她又何苦在生活的一些琐事上斤斤计较个没完呢?有的时候,让人家一步,其实就是还了自己整片的海阔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