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来得及细细品七娘子话里的意思,六娘子的注意力就被不远处的宅院给吸引住了。
江二全家的步子一顿,然后指了指前面在风雨中显得有些鬼魅的昏暗小院道:“夫人、六姑奶奶、七姑娘,到了!”
六娘子连忙敛了神色,回头对上了看着她的寻音点了点头,然后说了一句“小心些”,便目送着寻音折身原路返回了。
林氏看了六娘子一眼,然后一言不发地跟着江二全家的进了园子,六娘子见状,也连忙拉起了七娘子的手,然后飞快地迈开了步子。
可不知为何,六娘子总觉得三娘子这伏苍园静得有些吓人。照理说产妇难产,生不下孩子,不管是丫鬟还是家人,又或者是能力不够的产婆,多少总会发出些声音。可这伏苍园,门是虚掩着的,里头暗暗的,也瞧不出有什么人,整个园子从外头看沉寂得可怕。
“红袖,三姐真的在里面吗?”情急之下,六娘子喊了她的名字。
江二全家的重重地点了点头,随即去推门,却不小心和迎面出来的一个端着铜盆的婆子撞在了一起,“咣当”一声,铜盆应声而落,一团黑漆漆的血块从盆里掉了出来,紧接着,一股浓稠的血腥味夹杂着雨土气就在众人的鼻尖蔓延开来。
“哪个不长眼的……”那婆子还没弄清楚状况,没抬头就骂开了嘴,结果却在看到江二全家的脸时,下意识地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噤了声。
“张妈妈。”江二全家的冷笑了一声,然后一把推开了有些呆若木鸡的张妈妈道,“张妈妈不是应该伺候在净房里的吗?”
“你……江二……二全家的……你……”张妈妈慌张地想弯腰去捡铜盆,却见江二全家的直直地就要往里头闯。
张妈妈一惊,伸了手就去拦,众人忽听七娘子一声大喊:“煜宁侯夫人在此,谁敢拦着!”
六娘子一愣,偏了头去看怒目的七娘子,却感觉七娘子轻轻地推了她一把,然后飞快地说了一句:“快去找三姐!”
六娘子拔腿就进了屋,将后头张妈妈的胡乱呼喊悉数地抛在了脑后。
可这伏苍园的里屋却是静得让人嗅出了一丝隐隐的不安,明晃晃的屋子里,竟只有六娘子一人,她有些慌了神,却听后头紧随她进屋的江二全家的喊道:“六姑奶奶,往这儿走!”
六娘子微微地后退了一步,跟着江二全家的入了西稍间,却立刻闻到一股扑面而来的浓香。
“这是什么味道?”身后,林氏诧异地问出了口,六娘子这才听出林氏的声音有些嘶哑。
旁的几人闻言,皆面面相觑了一番,江二全家的正准备说话,西稍间南口的门扉忽然被人从里面拉开了。紧接着,面色有些凝重的王老夫人和两个手上沾着血的婆子从里面走了出来,再后面,还跟着眉眼淡然的薛姨娘。
两拨人在西稍间撞了个正着,王老夫人震惊得后退了两步,随即便指着六娘子身旁的江二全家的破口骂道:“你个狗奴才,吃里爬外的东西,舔着我们王家的口粮,却还念着旧主子,你夫人难产,你死哪儿去了?这会儿竟还喊来了人,怎么,你是想把我们王家给拆了不成?”
“亲家母这话说的,可把我们都骂成不相干的人了。”林氏说这话的时候,嘴角还带着一抹讥讽的笑,眼底透出的薄凉寒意映衬在她那张保养得很好的脸上,竟让人有种优雅的错觉。
王老夫人一听,愣了愣,随即赔笑着上了前,然后试图将林氏拉出西稍间,一边挽着她的手一边往门口道:“亲家母这话说的,我不过是教训一下媳妇屋子里的奴才,您这大下雨天的……”
“三娘子难产,我来看看,亲家母莫不是想拦着?”可林氏哪里是这么好糊弄的,当初乱糟糟的一个陆家硬是被她一把手抓了个干净利索,连陆文恒的小尾巴六娘子都被年轻的她摘得一干二净的。六娘子一直坚信,林氏是头猛兽,醒不醒就单看她自己愿意不愿意了。
王老夫人好不容易挤出的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听了林氏的话,她不免沉着声音道:“产房到底不干净了些,亲家母不如在外头等……”
可她话还没说完,七娘子和六娘子就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一把推开了拦在门口的薛姨娘,然后闯入了西稍间的净房。
紧接着,“啊……”的一声刺耳的尖叫从净房传出,林氏心里一惊,猛地甩开了死死拉着她的王老夫人的手,刚迈开步子想跑进去看看里面的情况,却在门口被从里面冲出来的七娘子抱了个满怀。
“母亲……母亲!三姐姐……”七娘子是真的吓哭了,泣不成声,瑟瑟发抖,额头豆大豆大的汗滴就这样晃晃而落。
林氏也吓坏了,忙安抚了她几下,然后让她在门口的椅子上先坐下压惊,自己则连忙进了净房……
关于三娘子的难产,六娘子想过很多种结局,但是她没有想到,三娘子没有等到她,而是……死在了血泊中!
那是一幅有着太强冲击力的画面,三娘子披头散发,身上的衣裳已经全被鲜血浸染了,她脸色苍白,双眼紧闭,右手无力地垂落在产床边,下体还摆着生孩子时的样子,已经凝结变黑的血从她的大腿根部一直覆盖到了她的小腿,她的手腕处能明显地看到还未隐消的青筋,六娘子觉得,她甚至能感觉到三娘子生孩子时难挨的痛苦。
“小六……”
林氏看到眼前的画面,也吓得愣住了,可当她看到六娘子正双眼无神地往床边走的时候,她终究还是深吸了一口气,紧紧地拉住了六娘子发凉的手。
“母亲……”六娘子喃喃地喊着,“三姐最爱漂亮了,咱们要给她擦干净了,擦干净!”
“小六!”
林氏没想到看上去整个魂都吓得出窍了的六娘子会突然发起了狠,只见她径直冲到产床边,从床边装着清水的木盆里拿出了一块早已经被冷水泡了很久的白布,然后,她颤抖着绞干了布,仔仔细细地理顺了三娘子散乱的长发,帮她擦起了脸。
触手可及的是早已凉透的肌肤,六娘子心一惊,大颗大颗的泪水就这样滴在了三娘子冰凉的脸颊上。她想知道,三娘子死了多久,她也想知道,三娘子肚子里的孩子在哪里。
按三娘子怀孕的时间来看,三娘子足月生产的日子应该在四月初,这会儿才三月三,若是孩子真的落了地,那就是实打实的早产儿。
虽然早产儿夭折的可能性很大。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六娘子一个激灵,拿着湿冷的帕子直起了腰身,然后问林氏道:“孩子呢?”
林氏一怔,反身就往门外走。外头,江二全家的正死死地拉着眼神慌张闪躲的王老夫人,林氏见状,冷着眼问道:“孩子呢?”
王老夫人吓得一哆嗦,结结巴巴地道:“孩……孩子……”
“今日我姐姐惨死屋内,怎么,你们王家人还以为能让我们睁着眼睛当没有看到?”六娘子从屋子里冲了出来,用沾满血水的手一把拉住了瞪着眼睛的王老夫人,然后不顾长幼之序,使了劲将她半拖半拽地拉进了净房,直接推到了产床边,指着三娘子道,“她是你王家的媳妇,你来告诉我,这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她会丧了命,为何她浑身是血,产婆呢?大夫呢?你们究竟有没有把我三姐姐当成正正经经的产妇?”
王老夫人被六娘子猛力推了个踉跄,腿一软,差点跪在了产床边。不过她毕竟年长,虽然慌乱,但还是没有被六娘子的狠劲给唬住,只艰难地站直了身子道:“陆夫人就是这样教女儿的?目无尊……”
“呸!你个老东西,你别在那儿乱诋毁我母亲的名声,我三姐姐都死了,她的孩子呢?我问你那孩子呢?我告诉你,你别得意,我六姐姐可是看得到鬼的,我三姐死得这么惨,你觉得她能咽得下这口气吗?她若是变成了厉鬼,第一个便不会放过夺了她孩子的人!”
屋子里王老夫人刚要发作,谁知七娘子却突然冲了进来,看她那喊得中气十足的样子,八成已经是缓过了神。当时这种情况,相信不论是陆家的任何一个人在看到三娘子衣衫不整地惨死在满是血迹的产床上时,只怕都会气得气血倒流的,再加上七娘子本来就是个一点就着的暴脾气,会骂出这样一通话来,林氏和六娘子都不觉得奇怪。
不过,王老夫人显然被七娘子的话给惊到了,只捂着衣襟干笑道:“亲家七姑娘说什么呢,什么厉鬼不厉鬼……”
“小六看得见三娘子的,不信你问问她。”就在众人都错愕的时候,林氏忽然幽幽地开了口,只见她一步一步地靠近了产床,一边问六娘子道,“方才我和你两个人在屋子里的时候,你说你看见三娘子坐在哪儿了?”林氏临危不乱,顺着那婆子的话就给六娘子递眼色。
“在王家太太的背后。”六娘子立刻明白了林氏话里的意思,然后冷冷地看着王老夫人,一边说嘴角还一边勾起了阴阴的笑。
王老夫人吓得几乎跳了起来,连忙往后面看了看,却只看到脸色苍白的薛姨娘和那两个一直跟着自己的婆子。
“你……你不要乱说!”她心里直打鼓,脑海中不禁浮过傍晚的时候,三娘子含恨怒目瞪着自己的眼神。
她有没有说,她不会放过自己的?到底有没有,有没有?可不是她要她死的,分明是她自己和述哥儿吵了架,冲撞间不小心打到了肚子小产的……王老夫人脑子里乱哄哄的,只觉得浑身冷得想发抖。
“我三姐姐在问,孩子在哪里!”六娘子不信,借着鬼神,她逼不出王老夫人没有说出口的话!
三娘子死得蹊跷,腹中胎儿下落不明,王家人不管不顾的姿态,有哪一件事儿是合情理的?陆家需要一个交代,已故的三娘子也需要一个交代,如果人来问问不出个所以然来,那她就让鬼来问!
“什么你三姐姐……她人已经死……”
“三姐说,你害死了她,她一定不会放过你的。”六娘子一边说,一边冲紧紧皱着眉的七娘子使了个眼色。
七娘子连忙悄悄地后退了一步,然后在无人注意的情况下,按着六娘子给自己暗中打的手势,猛地伸手拉了一下王老夫人。
“啊!不要……不要不要!”王老夫人这次是真的跳了起来,用手抱着头道,“你冤有头债有主,分明是你自己和述哥儿吵架的,孩子早没了,你断了气以后孩子就出来了,是个死胎,是个死胎啊!”
“为何不找产婆?为何不找大夫?”六娘子阴狠地问道。
“你说你要把述哥儿的事儿告知天下人,你自己不好,你自己不好的!”王家老太太抱着头,瑟瑟发抖地直往后退。暗中,七娘子又伸手掐了她的腰好几下,吓得她整个人都快蹲下来了,若不是一旁佯装镇定的薛姨娘扶着,只怕王老夫人这会儿都已经要晕过去了。
六娘子飞快地看了林氏一眼,只见林氏正抿着嘴在沉思着什么,她便冲面前的七娘子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对王老夫人道:“我三姐说,她不会放过王家人的。”
王家老太太慌乱地摇头摆手,一旁的薛姨娘便勉强地润了润唇瓣开口道:“从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煜宁侯夫人仗着身份,未免也管得……”
“你不过是个小小的姨娘,抬高了你便把你当个主子看一看,但其实你不过是个奴才,这儿何时轮得到你来说话了?”不等薛姨娘把话说完,六娘子眼含厉光一扫而过,对着薛姨娘就是一顿冷嘲热讽。
薛姨娘涨红了脸,却听六娘子又道:“按我说,薛姨娘你还是乖乖地不要多说,我姐姐……正看着你呢。”
“我和夫人……无冤无仇的,你……胡说……”薛姨娘下意识地缩了缩肩,却还是聪明地闭上了嘴。
而就在这个时候,寻音终于带着一行人冲了进来,看到了同德堂的大夫,六娘子便一把拉住了他道:“您能看出我三姐是什么时候去的吗?”
她不能让三娘子死得这么难看,也死得这么不明不白的,她一定要查,要查出原因,要查得水落石出。
老大夫是个生面孔,胡子花白,看着年过五旬的样子,可身子骨却硬朗得很。等六娘子话音轻落,他便接口道:“这里里外外的,撒了这么多的麝香粉,你们还问我产妇是怎么死的?”
王家老太太闻言一惊,这次真的吓得一屁股直接坐在了地上。
六娘子恨得眼中几乎能喷出火来了,闻言便是一个步子上了前,拎起了王家老太太的衣领扬手就想打下去,却听那老大夫叹气道:“小夫人稍安,产妇已经死了快两个时辰了,先把这儿弄弄干净,让这位夫人安息吧。”
六娘子一愣,只觉得浑身力气似被抽完了一样,眼前一阵晕眩。紧接着,她觉得自己仿佛真的看到了三娘子,她在产床上尖叫着、哭着、骂着……六娘子心里一阵抽疼,她觉得,三娘子那时候一定很希望有人能帮她一把,可惜……至亲的人全不在她的身边!
忽然,她觉得耳畔传来一阵阵模糊的呼喊声,紧接着,她整个人头一重,便直直地栽倒在了地上,晕了过去……
六娘子觉得自己做了一个特别长的梦,梦的开始,是三娘子那眉目明艳如画的笑容,那娇柔的姿色美得令人挪不开视线,正是媚眼含羞合,丹唇逐笑开。可忽然,一团一团的云雾袭来,六娘子想伸手去抓住三娘子的衣袖,可她的指尖从三娘子的锦缎华服掠过,却只来得及触碰到那柔软的发梢。
那之后,六娘子听到了三娘子的尖叫、怒骂还有不尽的哭喊!她想去帮她一把,可却生生地被浓密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雾困在了原地。
“三姐,三姐!”
六娘子挣扎着尖叫了一声,然后猛地睁开了眼睛,刺目的日光从窗棂倾洒进了屋子,折射在她的眉宇间,让她下意识地就偏转过了头。
“陆云筝,你可算醒了?”
整个大周,只有一个人会这么连名带姓地喊她,还喊得这么自然。
六娘子没有去看七娘子,只觉得眼角莫名地就渗出了泪,不知是被太阳刺到了眼睛,还是心里太难受了,六娘子觉得自己现在无力得连话都不想说了。
“要不要喝点水?”可七娘子却不依不饶的,见她睁开了眼,就强迫着把她扶坐了起来。
见六娘子默默地摇了摇头,七娘子眯着眼道:“你不想知道三姐的事儿了?”
六娘子猛地一回头,这才开口重声问道:“三姐什么事儿?”
七娘子被她轻吼得愣了愣,然后才微微地低下了头,刻意地抑制住了自己的害怕道:“昨天晚上你在王家晕过去以后,母亲就……让丫鬟把你和我一起带出了净房。我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因为母亲后来先是把我们送上了马车,然后她自己去了王家的前院,再然后我们就回来了。”
“这儿是……”六娘子缓缓地抬了头,这才发现自己竟身处七娘子的抚韵阁,“我在陆府?”
七娘子微微地点了点头:“大夫说你惊吓过度,不宜太折腾颠簸,母亲就和侯爷说,让你在这儿住一晚。”
“侯爷呢?”
“侯爷……和父亲在书房审了王述一夜。”
“王述被带回来了?”六娘子一惊,隐隐觉得三娘子的事儿是不是应该有些眉目了,便连忙问道,“那现在呢?现在到底知道不知道三姐姐是怎么死的?”
七娘子闻言,苦笑了一下,然后抿了抿嘴道:“你要谢谢我,昨天晚上我回来以后实在太害怕了,而且……而且你还说你在王家看到了三姐姐……我……我只要闭上眼睛就会看到三姐姐浑身是血地躺在净房里……”七娘子说着说着,整个人就微微地抖了一抖。
六娘子见状,连忙去握她的手,这才发现七娘子的手冷得如元月的寒冰一般,冻如硬石。
她心里一软,勉强地扯了一个笑容道:“我没有看到三姐姐,那是骗王家人的,我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又怎么会看到鬼。”
七娘子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便深吸了一口气,跳过了这个话题道:“我因为睡不着,就想着不知道母亲和父亲还有侯爷到底审王述审出了结果没,就拉着小杜鹃跑去了父亲的书房,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六娘子的一颗心因为七娘子的一句话而吊在了嗓子眼儿。
“我先问你,昨天晚上我和父亲母亲赶到王府的时候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的?”谁知七娘子竟然在紧要关头卖起了关子。
六娘子心里有些恼了,当下就沉了脸道:“我没觉得。”
七娘子不理她,继续道:“你不觉得奇怪?最近我被母亲看得这么严,可三姐姐出了事儿,当时还不知道是生是死,母亲竟然会让我也跟来凑热闹,还有父亲,你没觉得父亲衣衫不整,看着特别仓促吗?”
六娘子眯着眼看了看七娘子,心里忽然有些明白地问道:“难道家里昨儿也发生了什么和三姐有关的?”
“和三姐无关,是和王家有关,王家前两日送了个女子给父亲。”七娘子一语惊得六娘子直接挺直了腰身。
“你说什么?”六娘子惊呼。
七娘子点了点头道:“对,就是个女子,明着说是妾,实际上就是个雅妓,偏还很得父亲的喜欢,父亲这两日都是让那女子陪着在外书房过的夜。母亲昨儿晚上就是从外书房把父亲拉起来的,因为江二全家的来了以后说了三姐的情况,母亲就和父亲吵得特别凶,所以父亲才会显得这么狼狈。”
“等等,等等!”六娘子打断了七娘子的话道,“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
七娘子轻哧了一声道:“对啊,刚开始我也很糊涂,其实连母亲都很糊涂,因为母亲气得要命,所以我才能借机跟着她一起去了王府的。但昨儿晚上我溜到父亲外书房偷听了他们是怎么审王述的以后,就觉得这事儿不糊涂,王家人太不要脸了!”
六娘子这才将七娘子说的话前后串了起来,惊呼道:“难道王家送父亲这个雅妓,是为了堵住父亲的嘴?父亲知道三姐难产的事儿?”可话一说出口,六娘子又立刻摇了摇头道,“不对不对……时间不对!”
七娘子见状,深吸一口气道:“即便你再聪明,我打赌你也猜不到!我和你说,这事儿还要从几天前说起的,因为有一天,三姐姐觉得整日闷在屋子里没劲,想去姐夫……呸,什么姐夫,想去王述的书房转转寻本书打发时间,结果姐姐去的时候没有找人通报,就硬生生撞到了王述……竟和个大男人滚在一张床上。”
六娘子瞪大了眼睛,微微地张开了嘴,吃惊道:“王述好男风?”
七娘子闻言,脸一红,有些不自在地道:“我当时在外头听王述说自己不过是好奇……可后来还是侯爷聪明,昨儿晚上连夜就找到了那个男的,竟是小梨园的一个戏子!”
“是头牌?”六娘子眯着眼问道。
七娘子摇了摇头:“不是,是个生面孔,看着年纪不大。”
“你……看到了?”六娘子很吃惊,忽然很好奇七娘子到底是站在哪儿偷听的,看到了人不说,还没有引起屋里几个人的察觉。要知道林氏、陆老爷那还不足为奇,可沈聿白却是练家子出身的,外头一点点风吹草动的他都能警觉到,何况是素来总是一惊一乍大大咧咧的七娘子。
七娘子道:“父亲书房的屋檐下有个大缸,那缸里其实没有水的,我昨晚和小杜鹃两个人就躲在里头。”她说的时候有些得意,又有些小心翼翼。
六娘子无奈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道:“你听到那戏子说什么了吗?”
七娘子闻言,瞬间转了脸色道:“都是不要脸的,我瞧着原先大家伙儿都被那王述给蒙过去了,结果戏子一来,被侯爷一吼就全招了。那戏子说,王述包养他已经有两年了!”
六娘子眼底的寒意也渐渐地浓了起来。不管王述是在两年前才开始好男风的,还是时间更久,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在和三娘子成亲的时候,就已经在外头养着一个男戏子了。这样的事儿,被三娘子遇到了,以三娘子那种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来说,两人必定是当场就吵得不可开交的。
其实六娘子一直觉得,三娘子成亲这些年心思太直,远没有当姑娘那会儿会转弯了。她因为是姨娘生的,所以从骨子里就特别同情那些做妾的,可偏偏她嫁了人以后就成了嫡妻,身份一变立场就变了,特别是薛姨娘的存在,让她忽然转变了对姨娘的看法,整个人也变得有些偏激了。
但是在六娘子看来,这其中王述这个做丈夫的也是有很大一部分原因的。至少在王述的屋子里,肯定是妻没有妻权,妾没有妾样的,这才让六娘子深深地觉得,三娘子这两年其实过得特别不容易。
而且就六娘子所知,玩相公在大周兴过一阵子,那是因为大周的第二任皇帝弘旸帝偏好男风。据说那时候,弘旸帝的后宫是分为南宫和北宫的,南宫里是女妃子,而北宫里则清一色全是男妃子。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宣城贵族圈里就开始有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玩相公是一种雅兴,且越是位高权重的,相公就养得越多越漂亮。但弘旸帝的儿子武清帝却不认同这种变态的规矩,是以,他一登基,便下令整个大周禁止豢养相公。
这些虽是六娘子小的时候从野史上看来的,但她始终觉得野史也是有据可考的,或有夸张和臆想的成分,但本质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出入。
且就目前整个大周的国风看来,养相公的确不是一件体面的事儿,是以,若是真有男子好男风,且传出去了,对整个家族来说便是莫大的耻辱,整个家族也可能因为这一个人而抬不起头来。
想到这里,六娘子才突然明白,为何昨晚王老夫人会语无伦次地说到三娘子扬言要把王述的事儿告知天下。
因为当时大家的心思都在别的事儿上,所以王老夫人的这句话很容易被忽略掉。但今天,她再结合七娘子的话一想,就觉得整件事情的脉络其实已经很清楚了。
是以,她便轻轻地苦笑了一下,然后对七娘子道:“所以,三姐姐知道了这件事儿以后,王家怕父亲母亲替三姐出头,这才送了一个雅妓来想堵住父亲的口。可这事儿三姐压根就没有告诉过父亲,所以父亲不知其中的利害关系,也就欣然接受了那女子。母亲即便有气,但碍着嫡妻的面子,却没办法下手发作。而三姐却因为这事儿日日和王述争吵,终于一个不小心而打闹到小产。那……不给三姐请产婆和大夫,是谁的主意?”
“王述说,当时三姐羊水破了,抱着肚子还不忘说要把他好男风的事儿给说出去,让大家评评理,王家老太太就一直把请产婆和大夫的事儿往后拖,最后还是他们家的薛姨娘给了丫鬟一锭银子,让丫鬟从偏门去请的产婆。不过那时候已经快半夜了,风大雨急的,小丫鬟又不熟悉外头的路,到底还是耽搁了。”
“薛……姨娘。”六娘子吃了一惊,没有想到最后竟然会是薛姨娘临危帮了三娘子一把,虽也没有帮在点儿上。“那事情闹成这样,三姐一尸两命,王家有什么说法?父亲这儿又准备怎么办?”六娘子顿了顿,追问道。
七娘子道:“父亲自知理亏,这事儿就全权交给了母亲来办,不过昨儿他们也只说要把王述先押在客房里,母亲似也还没想好要怎么办。”
六娘子闻言,抿了抿嘴后问道:“母亲现在人呢?”
“在屋子里,昨儿母亲一宿没睡。”
“那三姐姐呢?”
“三姐的尸身还在王家……”七娘子说着便有些唏嘘。
六娘子道:“我们一起去月然居,先去母亲那儿看看。”七娘子点点头,然后和六娘子一并微微整理了一下妆容后就去了月然居。
两人到了月然居的时候,却见陆老夫人也在。见了六娘子,老太太不禁一愣,随即听林氏道:“昨儿太晚了,小六又受了惊吓,我就把她和小七一起带回来了。”说着,她又转头和六娘子道,“侯爷去办事儿了,说回头就来接你。”
六娘子微微地点了点头,见陆老夫人冲她招了招手,她便乖巧地走了过去。
“三丫头的事儿我……听你母亲说了,你们……也都节哀。”老太太说着说着,便吸了吸鼻子,然后转头擦了擦眼角的泪。
六娘子心里一阵难受,轻轻地点头道:“您也别太难过,三姐姐以前最孝敬您了,知道您为了她哭,她怎么都不会踏实的。”
陆老夫人闻言,眼眶里蓄着的泪掉得就更猛了:“最悲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偏三丫头还是……一尸两命的,真是造孽,造孽啊!”
见老夫人一下子泣不成声起来,六娘子鼻尖一酸,也哭了出来。一时间,整个月然居都弥漫着一股子浓浓的哀伤,连一旁伺候的几个小丫鬟见了,都难受地默默垂了泪,抽泣的声音不免让人很容易陷入伤感之中而无法自拔。
过了好一会儿,林氏先止住了泪,然后让丫鬟打了清水拿了帕子,让人伺候了老太太和六娘子还有七娘子洗了脸,方才道:“母亲先回吧,您昨儿晚上也折腾了大半夜,眼下这事儿老爷还没拿定主意,您且回去歇着,等老爷那儿一有消息了我就差人来同您说。”
六娘子闻言,看了林氏一眼,只见她微微地垂着眼帘,眼角闪闪,可伤不沾情,说这番话的时候,她嘴角甚至还挂着一抹讥讽的笑。六娘子知道,这一次,父亲可是被林氏死死地捏住了好大一个把柄,若是林氏拿捏得好,只怕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父亲都不用想着再收通房或者纳妾了。
而对于实情一知半解的陆老夫人闻言,便也没有推辞地站起了身,点头对林氏道:“年纪大了经不起熬,你自己也别太累了,回头让两个丫头先回去。这种事儿,六丫头即便已经嫁人了,但到底也还是个新妇,七丫头也还只是个姑娘家,本本分分的就好。”
“是。”林氏闻言,认真地点了头,然后亲自并了六娘子和七娘子一起将陆老夫人送出了月然居,三人方才折身回了里屋。
待林氏一落座,六娘子便上前一步直接问道:“母亲,三姐的事儿您作何打算?”
林氏愣了愣道:“你三姐……自然是要准备她的后事。”
六娘子眯着眼道:“母亲心里有何打算,小六不知道,但小六知道,我不会轻易放过王家的。”说着,她便不管七娘子在一旁如何地冲自己使眼色,直截了当地道:“王述的事儿,我和七妹妹都已经知道了,如此不要脸不要皮的一家人,母亲还想和他们继续做亲家吗?他们可是连父亲的主意都打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