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竹风引·忽闻噩耗

六娘子安静地听完了沈聿白的一番话,然后认真地点头道:“侯爷的话我记下了,这两日侯爷若是有时间,不妨给父亲写一封信,妾身到底人微言轻,这通篇的大道理,即便说出去,父亲也未必会听得进。”

“你也给青致写一封信,和他说说这其中的利弊,让他自己好好地想清楚,做个选择。”沈聿白的言外之意六娘子明白,一旦走庶吉士的路,开头势必艰难辛苦,即便有沈聿白从旁帮助,也并非就能平步青云的。

六娘子认同道:“这关乎哥哥的一辈子,我会和他说清楚的。”

六娘子一直记得几年前自己初见陆青致时的模样。其实人都是有感情的,在陆府的这几年,即便她和陆青致没有太多的交集,可那份兄妹情却是真的。如果陆青致本身并没有走寒窗苦读的路子的想法,那她可能也就不会这么用心地帮他铺路了,但是但凡陆青致愿意,六娘子觉得她一定会帮他到底的。

思及这些,六娘子忽然想到祁王妃和奉国将军夫人对自己提的湘娘的事儿,便把这前后的两段话全部复述给了沈聿白听。说完后她喘了口气,又道:“按说我只是个做嫂嫂的,湘娘的事儿是轮不到我插手的,可祁王妃看中了湘娘,我吃不准是不是之前和侯爷商量好的。”

“祁王妃看中了湘娘?”

沈聿白的诧异让六娘子瞬间明白了这事儿不过是祁王妃的一时兴起。她有些犹豫了,见沈聿白也沉默不语,便先问道:“皇上准备让祁王来管什么差事?”

“内务府。”

六娘子一惊,脱口道:“那是肥差啊。”

见沈聿白一个眼神飘了过来,她连忙佯装咳嗽了一下,道:“妾身的意思是,皇上很器重祁王。”

沈聿白被她那假模假样的神情逗笑了,摇头道:“平日里看你和回事妈妈说话的时候都是一本正经的,在几个姨娘面前也能端得住架子,怎的偏生到了我跟前就容易露怯。”

“侯爷不一样啊。”六娘子半开玩笑半当真地顶了沈聿白一句,唬得沈聿白一愣一愣的,半天没反应过来。

六娘子便借机屏退了边上的丫鬟,然后道:“湘娘的事儿,侯爷还是要先去探一探祁王的意思的。祁王若是不领皇上的情,那祁王妃这儿咱们也不用再张罗了。不管对方是王爷还是老百姓,我觉得,母亲之前千方百计地把大家带离了凉都,眼下便是怎么都不会再把湘娘送去蜀地那种地方的。”

沈聿白道:“那若是祁王领了皇上的情呢?”

“那侯爷更要仔细斟酌一下这件事儿了。”六娘子黛眉微蹙地将祁王妃提过的皇上设家宴的事儿告诉了沈聿白,然后道,“按英娘在宫里头受宠的势头来看,只怕大家伙儿都紧紧地盯着咱们沈家呢。祁王回宣本是好事儿,他和皇上是亲手足,皇上想把内务府交给他,势必就是看中了祁王之才,内务府的油水到底多不多,侯爷比我还清楚。祁王看似揽了个偏职,可手上可操控的事儿却多了去了。若是这个时候再把湘娘和世子爷的事儿定下来,沈家不被人背后念叨死才怪呢!”

沈聿白笑眯眯地看着她,点头道:“夫人言之有理。”

六娘子见他一副敷衍了事的模样,又加了一句:“还有,湘娘的事儿侯爷记得去和母亲说一声。”她希望沈家的几个姑娘都嫁得好,却不愿意蹚这趟浑水。

沈聿白又怎会不知道她的心思,一边答应着,一边又问道:“去那儿一遭倒是看出了湘娘的抢手,便没有人问一问蓉娘的?”

六娘子眼神微微地暗了暗,叹了口气,笑道:“毕竟都是身份尊贵的,说的不是世子爷就是嫡子的,又有谁不在意身份呢?”

沈聿白闻言也沉默了,半晌才道:“走吧,先摆饭吧,折腾了大半天也累了,今天早些休息。”说着便揽着六娘子,两人一并出了稍间去了偏厅。

一入夜,外面就下起了雨,刚开始的时候还是淅淅沥沥的,只不过半盏茶的工夫,雨势就大了起来,豆大的雨点落在屋瓦上,滴滴答答的,让人很难不去在意。

六娘子今儿是真的有些乏了,便没有等到沈聿白从葳蕤轩回来就先净身上了床。本时间还早,她想先看一会儿书再睡的,结果听着阵阵的雨声,她竟就这样捧着书靠在床头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到底睡了多久,六娘子只记得自己是被连着的几声响雷给惊醒的。

她吓得坐起身的时候,屋子里只亮着两颗夜明珠,周遭静悄悄的,外头的雨声就显得更大了些,盖掉了屋里自鸣钟的摇摆声。

“怎么了?”沈聿白本就警醒,六娘子这般动静,他一个挺身也坐了起来,下意识地就伸手去抱她,却感觉到六娘子一身的汗,发髻微湿,粘在脖颈间,整个人有些无措的慌乱。

“子延……”六娘子怔怔地转头看着沈聿白,可一双眸子大而无光,不知焦点落在了哪里。

而她这一声“子延”却喊得沈聿白有些错愕。六娘子是知道他的字的,可却从来没有这样喊过。他当下也有些慌乱了,紧紧地搂过六娘子,轻声问道:“阿遥,是不是吓到了?”

朦胧间,六娘子只莫名地感觉有一丝心慌,可是在感受到沈聿白掌心的温度后,她却慢慢地平静了下来,连带着双眸都渐渐地染上了生气,半晌才呼气自嘲道:“我从前不知道自己还怕打雷。”

“这是春雷,惊蛰的雷声本来就大些。”沈聿白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背,然后体贴地越过她,倒了一杯温茶放入了六娘子的手中道,“可能白天你确实累了,晚上就睡得不踏实,来,喝口水压压惊。”

六娘子依言喝了一杯温茶,感觉顺气了些,道:“也没这么娇贵,今儿可让侯爷看笑话了。”

“我觉得你方才唤我的字……很好。”晚上他处理了一些事儿,从葳蕤轩回来的时候六娘子已经睡了。这会儿两人皆只穿着一层薄薄的中衣,六娘子又是一身的香汗沾了肌肤,拥在一起,即便没什么心思,也能生出几分暧昧来。

六娘子本绷着紧张的神经的,结果被沈聿白这样一逗,她忽然轻笑着倾身搂住了沈聿白的脖子道:“侯爷说的是子延吗……”

沈聿白只觉得自己的心漏跳了一拍,刚想用力搂住六娘子的腰不让她在自己身上随意动弹的时候,外面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拍门声。

床上的两人皆愣了愣,沈聿白便快了一步给六娘子盖好了被子,然后拿了床头的披风匆匆地系上道:“你且等等,我去看看出了什么事儿。”

六娘子皱着眉点了点头,不知为何心里总觉得笼罩着一片挥之不去的阴霾。

但是,六娘子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出事儿的竟然会是三娘子!

话说大半夜冒雨敲开侯府大门的是江二全家的,也就是红袖。当她叩响侯府朱门铜环的时候,值夜的小厮说什么也不让她进去。结果一来二去的,惊动了当值的陈伯,江二全家的扑通就跪了下来,哭闹了半天,陈伯一思量六娘子和三娘子之间几年的姐妹情分,便放手让她进了府。

到暖香坞的时候,江二全家的浑身已经湿透了,寒雨侵体,她跪在六娘子跟前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发抖。

见六娘子已经有些按捺不住要往门口冲了,沈聿白一把按下了她的肩头道:“先听听是什么情况。”

六娘子狠狠地咬了咬自己的嘴唇,然后用冰若寒霜的声音问道:“姐姐难产,王家的人不管吗?”

江二全家的哭着抬起了头,满脸泪痕地说道:“六姑奶奶,王家现在太乱了,夫人自从不管事儿了以后,大小的庶务都不过夫人的手了。夫人下午的时候羊水就破了,屋子里的丫鬟让去找产婆,可下着大雨,那些狗奴才一拖再拖,第一次,收了银子还不肯……”

“没人管!”不等江二全家的把话说完,六娘子随手抄了一个杯子就往墙角砸了过去,随即便冷笑着站起了身道,“王家人的日子是过得太安逸了,不把三姐放在眼里,也不把陆家放在眼里了!”

“阿遥……”沈聿白是第一次看到六娘子这么发火,当下也吓了一跳,刚想上前安抚,却见六娘子猛地站起了身。

“侯爷,这是陆家的事儿,侯爷不用掺和进来,可三姐难产,侯爷若是今儿拦着我去王府,我这辈子都会恨侯爷的。”六娘子紧紧地攥着双手,咬着牙根吊着一口气。

她不信的,上个月的时候她还和三娘子通了信,两人还在商量着要在七娘子成亲的时候合着送一份什么礼,怎么这会儿就……性命垂危了呢!

想到这里,六娘子不敢再做任何耽搁,便是不等沈聿白回神,匆匆地带着在一旁也吓到了的鱼安和竹韵一并冒雨出了暖香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