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申时,广陵侯夫人小周氏最先站起来告了辞,紧接着,奉国将军夫人陈氏和兵部侍郎夫人胡氏也准备结伴而退。
不过当忠毅侯夫人起了身想亲自送客的时候,外头忽然有个小丫鬟跑了进来道:“夫人,煜宁侯爷来了,说要接煜宁侯夫人回府。”
小丫鬟刚说完,一道道羡慕又嫉妒的目光就投向了刚站起身的六娘子,将她盯得浑身不自在。一旁的湘娘和蓉娘见了,也偏头抿嘴笑了起来。
六娘子皱眉瞪了一眼,然后忙向蒋氏解释道:“侯爷今儿和忠毅侯一起去了祁王那儿,姐姐不知道吗?”
蒋氏暧昧地笑道:“即便是顺路,可整个宣城放眼看去,有哪个爷能做到煜宁侯这样贴心的,妹妹是个有福气的呢。”
她这话一出,六娘子只感觉有些无地自容了,便干笑着向众人福了身,然后匆匆地带着湘娘和蓉娘一并出了里屋。
外头起了风,六娘子一脚刚踏出园子,一阵凉风袭来,瞬间就把她混沌的脑子吹了个八分醒。
其实不论在什么时候,太特立独行都未必是件好事儿。六娘子暗暗下决心,以后要是再遇着这样的权贵女眷之宴,打死她也不会再让沈聿白来接人了,不管他是“顺道”还是“绕道”,她都不会点这个头的。
六娘子一边走一边想着,只觉得脸烧得灼热,不禁有些懊恼,亏她装模作样地绷了一天的闺秀姿态,没想到竟在最后被沈聿白给闹得功亏一篑了。
忽然,六娘子听到身后有人在喊她。她回头一看,却见蒋氏正匆匆地从屋子里快步地追了出来。
“妹妹不会是恼了吧?”眨眼的工夫,蒋氏已经到了她的身边,看着六娘子不太自然的神情,她不免道,“我和几个姐姐都是老交情了,私下里大家都没什么架子,处得也很融洽,几个姐姐都是心直口快的,方才那事儿若是惹得妹妹不高兴了,妹妹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蒋氏这样一说,六娘子就更窘了,连连摆手道:“姐姐哪儿的话,我是脸皮薄的,经不得臊,这也是头一回,却也不知道侯爷这顺道一接,还闹了个大笑话。”
“哪儿是什么笑话啊,大家伙儿都羡慕你们夫妻恩爱呢。”蒋氏抿嘴笑了笑,然后似松了一口气道,“既没有惹得妹妹不高兴,那我也就放心了。我这会儿准备回去送祁王妃,有煜宁侯亲自来接,妹妹这儿我就怠慢一回。反正过了今儿,妹妹也和咱们都熟悉了,以后若是没事儿,妹妹就多来姐姐这儿坐坐,打发打发时间也好。”
六娘子闻言,点了点头,然后便郑重地向蒋氏又告了一次别,一行人方由带路的小丫鬟领着出了石雕拱门……
沈聿白是骑马来的忠毅侯府,在门口迎到了六娘子几人后,他便让女眷并了随行的丫鬟们一同上了平顶齐头马车,然后放下了卷起的湘妃竹帘,自己则驾马在前面开道。
片刻后,马儿一鸣,马车就稳稳地驶离了忠毅侯府。
直到落座在了自家马车上,六娘子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然后对坐在她对面的沈慧湘和沈慧蓉道:“今儿累吗?”
两人眼中皆透着小小的兴奋,纷纷摇头道:“不累。”
六娘子笑道:“这才是头一次,以后若是你们有了不少的闺中好友,便也可以和忠毅侯夫人一样设局宴请的。”
“真的吗?”湘娘好奇地瞪大了眼睛道,“咱们在侯府也能设宴?”
“自然可以。”六娘子点点头,“今儿你们同镇北侯家的小姐和荣国公家的小姐都聊了很久。我瞧着镇北侯家的小姐年纪不大,定是在你们两人之下的,可言谈举止却是落落大方婉约天成的,嫂嫂觉得你们也一定可以的。”
湘娘听了有些蠢蠢欲动,接口道:“怡秀说,等过了中秋,镇北侯夫人就会让她开始跟着学习设宴,到时若是她派了帖子邀请我们去,嫂嫂可要在母亲面前替我和蓉娘说说好话。”
“那是自然。”六娘子笑了笑,“能多有社交是好事儿,反正请的都是姑娘家,也不用考虑男女设防,你们两个性子都沉稳,定也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宣城不是凉都,如今沈家也算是熬出了头,但咱们也切莫做出眼高于顶的事儿来。我一直觉得,女子要开阔眼界,才能更好地在家中立足,多结交些门当户对的闺中好友,对你们其实都是有好处的。且大家也都是年纪相仿的,一来二去的,话题自然就多了。”
两人闻言,不免都有些兴奋,当下就一左一右地拉过了六娘子的手高兴得快要坐不住了。
六娘子也自然明白她们的心思,眼下沈慧湘和沈慧蓉正是活泼外向好奇的年纪,以前在凉都那是条件有限才结交不到权贵女眷,如今回了宣城,各方条件都很成熟了,若是再一味地闷在家里做大家闺秀,不免会被从小在宣城长大的那些官宦权贵家的小姐们给比下去的。
人,只有站得高,才能看得远,“门当户对”这四个字,六娘子觉得,不仅适用于婚姻,同样也适用于友谊。而她不希望两个姑娘变得唯利是图,也不希望她们永远矮人一等,是以适当的交际肯定是必要的,这也是女儿家“富养”的必修课之一。
回了府,几人先去了清懿阁沈老夫人那儿请了安,老夫人看着湘娘和蓉娘开心的模样,终于松了一口气,随即问了六娘子一些话,便让沈聿白和六娘子先回了,单留了沈慧湘和沈慧蓉在清懿阁用晚膳。
回到暖香坞,六娘子唤了竹韵来给自己拆髻宽衣,当盘了一天的发髻被竹韵放下来的时候,六娘子觉得整个人都舒坦了不少。
沈聿白见状,笑道:“既这么辛苦,下次就别去了。”
六娘子拿过了竹韵递上的帕子,擦了擦脸,瞪了沈聿白一眼道:“侯爷下次别这么兴师动众地去接我了,今儿让几个姐姐笑话得可以。”
沈聿白冷哼一声道:“就看你们小女人的心思最难猜。”不过,紧接着他便正色地想了想,然后换了话题道,“今年三月春闱,你两个哥哥可要下场?”
六娘子一愣,这才道:“哦,去年年头是加开恩科,我还在想今年怎么又考了。”见沈聿白正单手托腮地笑看着自己,六娘子微微地红了红脸,然后佯装思索道,“哥哥们要不要下场我不清楚,之前听父亲的意思,是比较看好青致哥哥,去年他的成绩也好。至于青远哥哥,父亲可能会想让他今年成亲掌管府门庶务吧。”
“总算有个栩哥儿在的,你父亲也算是后继有人了。”官场上虽不计嫡庶,但对于沈家来说,有栩哥儿和没有栩哥儿相差得却很大。
六娘子闻言,低头道:“其实青致哥哥很努力,也是读书的料子,若是就此止步仕途,未免可惜。他若有心,将来哪怕谋个外放的职位,也好过在家里一辈子碌碌无为。”
沈聿白听了以后若有所思,随即道:“若是有能力,外放几年回来也没什么意思。”见六娘子有些不解地看着自己,他继续道,“你今儿去的那个赏春小宴,到的都是些什么人?”
六娘子一愣,忙道:“祁王妃、荣国公夫人,还有镇北侯夫人、广陵侯夫人和江宁伯夫人,哦,对,还有奉国将军夫人和兵部侍郎夫人。”六娘子细细地罗列了一遍给沈聿白听。
沈聿白道:“几乎都是公卿之家的女眷吧,那兵部侍郎的夫人,是忠毅侯夫人的表妹,可暂且不论。”
六娘子无声地点了点头,隐约有些知道沈聿白想表达的意思了。
沈聿白挑眉道:“大周开国至今,不管是清流还是权臣堂官,虽也有和权贵之族通婚的,但到底还是界限分明的,为什么?”
六娘子一听,想到了上次和沈聿白深谈的关于世袭承爵的话题,便像是回答先生问题的学生一般正襟危坐道:“权贵弟子大多靠着皇上赏识和荫袭为官,总是为清流权臣所不齿的。”
沈聿白满意地点了点头,接口道:“读书人走的都是文官科举的路子,从童生开始一路上去,秀才、进士,成绩好的就能进翰林院,成绩一般的外放或者在六部熬资历。如此积累品级,十几年或者几十年以后,要么高位谋权,要么回家赋闲做个乡绅。但其实,皇上看中的是什么人?恰恰正是那些品级低的翰林学士,尤其是里面的那些庶吉士,从先帝爷那会儿开始,朝廷就有了规矩,非进士不入翰林院,非翰林不入内阁。”
“所以庶吉士又被称为储相!”六娘子一语道破。
沈聿白凝神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为官不论嫡庶,陆青致若有心仕途,外放这条路就别选了。要想出头,就让他进翰林院。庶吉士为何会得皇上青睐?无外乎是因为他们出身偏低,看尽百姓疾苦,他们是皇上在民间的眼睛,在最开始的时候也有一颗够赤诚的心来为官从政。皇上要的是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好官,轻松的路子,上去容易,但到底还是会辜负满腔的抱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