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满庭芳·痘疹娘娘

虽然媛姐儿偏瘦小,但六娘子一路抱着她直到暖香坞,手臂承重过久,也实在够呛。

一入暖香坞,将媛姐儿小心翼翼地摆在了暖炕上,六娘子便匆匆地去洗了一把手,然后喊来了屋子里的几个丫鬟,简单地说了媛姐儿的事儿以后,她便直接问道:“所以你们现在赶紧告诉我,谁是出过水痘的,谁没有出过?”

结果,鱼安、紫苏和染画三人是供奉过痘疹娘娘的,竹韵等人都是从未出过水痘的。

六娘子当机立断,将鱼安三人留在了屋里,而把竹韵她们统统赶去了小罩屋,并命令道:“没有特别的事儿,就不要靠近主屋,若是过了水痘可不是闹着玩的。”

几人皆谨慎地福身称了是,然后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

六娘子见状,满意地叹了口气,然后关上了屋门折回了里屋。

暖炕边,方大夫已经在给媛姐儿把脉了,六娘子小心地踱步至他的身边,探头问道:“您可出过水痘?”

方大夫当时正捋着山羊小胡须眯着眼在切脉,听了六娘子略带孩子气的问话,他不禁笑出了声,道:“医者父母,若是没出过水痘,老朽难不成还能拂袖而去?”

六娘子脸一红,连忙摆手道:“您老别拿我开涮,您若是没出过,自是要格外谨慎的。”

方大夫与赵老太爷算得上是旧识,当年方大夫年轻有为,刚坐镇同德堂,赵老太爷也还未衣锦还乡,方大夫便是赵府的家行医。如今十几年过去了,两人再次在宣城聚首,虽多年未见,可情分依旧,是以六娘子也在方大夫面前混了个脸熟。

“放心,老朽为医,岂会拿自己开玩笑,我早就出过水痘了。”

六娘子闻言长舒一口气,却瞪着方大夫那张不算老的脸庞发了一会儿呆。这方一行明明今年也才三十有九,却偏偏总喊自己“老朽”,好像不把自己喊老了他心里头不乐意似的。

不过就在六娘子开小差的时候,方大夫已经把好了媛姐儿的脉,缓缓地站起了身。

“如何?”六娘子一敛神色,连忙迎了上去。

“瞧姐儿现在这个样子,从出痘到现在前后起码也有半个月了,她现在发热,身上有丘疹疱疹。”方大夫一边说,一边掀开了媛姐儿的衣领指给六娘子看,“你瞧,都出脓了,可见一路来是没有好好用药的。所幸这孩子也是有点福根的,身上发这么多,脸上却只有零星几颗,不然一个小女孩儿家的,以后留了痘疤还怎么嫁人。”

六娘子闻言,心一沉,却连忙道:“那您赶紧给开个方子吧。”

“这就给你写个药方子,一日三顿,趁热喝,喝不进就灌,量一定不能少。”方大夫一边说一边走到桌边,打开了随身带着的药箱,然后取出笔墨摊了张宣纸就写了起来:“这是治水痘的方子,这是退烧的方子,若是到了晚上还高烧不退,就熬这个药给姐儿服下。”

六娘子一一接过,然后细心地记了下来。

方大夫随即又落笔写了一个方子,交给六娘子道:“这是夫人要的消毒的方子。”

六娘子脸一红,道:“有劳您了。”

方大夫“呵呵”地笑道:“姐儿出痘这两日切记一定要给她多喝水,吃些新鲜的瓜果蔬菜,清热利湿的。”见六娘子点了点头,他又继续道,“所有姐儿用过的东西若是不用了一定要烧掉,若是还要用,就要经沸水煮过。夫人虽出过水痘,可平日里照顾姐儿也不能大意,来回一定要记得用皂角洗手,勤换衣物。屋子要通风,可也要注意避寒。”

“那若是回头结痂了姐儿痒了要去挠怎么办?”六娘子时时刻刻担心着媛姐儿的皮肤问题。

方大夫道:“等姐儿水痘结痂了,夫人就差了小厮来同德堂找我,我上门看过姐儿以后,会给夫人开药方子的。”

六娘子闻言,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然后笑道:“那回头我让丫鬟跟着您去堂里抓药。”

方大夫点点头,随即又嘱咐了六娘子几件要多加注意的事儿,方才净了手擦了脸,然后由鱼安送着出了暖香坞。

送走了方一行之后,六娘子就和染画两人合力将媛姐儿身上的衣服换了下来。小姑娘还烧着,有些昏昏沉沉半睡不醒的,可是衣料摩擦间,她却几次吃疼地喊了出来。

六娘子见她浑身上下都是红红肿肿的水痘泡,有些都破了流水流脓的,不免心里一阵抽疼,气得手都有些微微颤抖了。

“夫人,您先去洗个手歇一会儿,奴婢给姐儿用帕子擦个身,再给她换身干净的衣裳,姐儿兴许就能舒服些了。”染画虽不知道六娘子在气什么,却瞧得出她神色微愠,便轻轻地抽走了六娘子手上拿着的媛姐儿的外套,随即又道,“这衣裳,奴婢瞧着,最好还是烧了吧,只怕就算沸水煮过了,以后也没法子穿了。”

六娘子点点头,刚说了一句“那你就多辛苦一些先照顾着”,外头就响起了传报声:“夫人,侯爷来了。”

“怎么样了?”沈聿白一进屋子就走到了暖炕边,可却被六娘子眼明手快地给拦下了。

“方大夫看了,也开了药方子,这会儿先让染画给姐儿换身干净的衣裳,侯爷还是避一下吧,一身的水泡,我瞧着都……”六娘子说着不忍心中的怒意,便直直地抬头看着沈聿白,厉声道,“从前侯爷屋子里的事儿我是不知道的,可今儿在我眼皮子底下发生这种情况,侯爷若是要拦着我,我定是要和侯爷好好理论理论的!”

沈聿白一愣,片刻才明白六娘子说的是梅姨娘的事,便轻笑道:“若是要拦着你,何故要在门口那么辛苦地演那一场戏。”

六娘子闻言,忽然如泄了气的鼓风囊一般,低低地说道:“侯爷……也没事先和妾身说一下。”

“那样你才能真情流露。”沈聿白上前轻轻地拥了拥六娘子道,“不过也真没想到你会发火。”

六娘子是个特别能一码归一码的性子,沈聿白这样抬高自己给自己脸面,她自然是感动在了心里的,可是梅氏的事儿她也真是恼在了心里的。

当下,六娘子便将沈聿白拉至了正对着里屋的小书房,然后扣上了门扉,方才振振有词地说道:“不管是嫡出还是庶出,终归是侯爷的女儿,是侯府正正经经的小姐,侯爷可看到梅姨娘那在门口三番四次想拦着妾身的样子了?妾身不免真的要问一问,梅姨娘有没有把媛姐儿这个亲生女儿的安危放在心上。再者,一大家子的人,即便要说事儿,哪里轮得到她一个姨娘来冲我抹眼泪装可怜的……”

可说着说着,六娘子却嚼出了些不太对劲的味道,连带着方才中气十足的声音都渐渐地小了下去。

是啊,宅门里夫妻分工有责,男主外女主内,内院的事儿,她其实不用斤斤计较地都和沈聿白说,也没有道理把对梅姨娘的火撒在沈聿白的身上。想着方才他在宅门口明着冷峻暗着支持的姿态,六娘子心头一暖,再开口连声音都柔了好几分:“妾身……让侯爷见笑了,妾身真是气坏了,从来都是见的对亲生儿女呵护有加的,却没见过梅姨娘这般竟还有工夫在我跟前做戏干哭的。想那时候我去临安大姐姐家玩儿,大哥儿刚出生,调皮起来两个丫鬟都抱不住。有一次不小心磕着了头,大姐姐都暗自抹了一个晚上的泪,可梅姨娘却……”

“虽说男人不管内宅的事儿,可有些事儿也怪我没来得及和你说,谁知道好好的计划会突然全乱了。”沈聿白知六娘子现在肯定是心急如焚的,这边要想着如何照顾出水痘的媛姐儿,可落了脚的一家子人也等着她一一去认识去打点,便拉着她在高脚椅上落了座,然后细心地说道,“那时候章氏刚过门,她性子刚烈,不够圆滑,我那时也多少有些轻狂,且也已跟着皇上去过一次陕北和甘岭,见识过疆土之阔匪寇之狠,总想着要光耀门楣齐国平天下,所以心思就从来没有放在过家里。那时我常年随军在外,难得回去也总是和章氏不对付,一个不小心就会吵起来,这才先后有了钟氏和梅氏,后来又抬了章氏的陪嫁大丫鬟康氏,所以……”

“康姨娘就是景哥儿的生母?”关于沈聿白屋里的那些女人们,她之前在去找沈慧春探口风的时候已经问了个大概。而沈慧春喜欢她,生怕她小小年纪不够善解人意,和沈聿白因为这些已经在了的姨娘和庶子庶女们的事儿而生分了,便一个对一个地把每个人的性格和关系给她理了个清楚。

沈聿白点点头:“钟氏是大姐儿的生母,只可惜大姐儿福薄,还未过周岁就夭折了。”父送幼女,沈聿白每每说起都多少有些唏嘘。

不过看着六娘子正目露担忧地抬头望着自己,沈聿白忽然心一柔,伸手轻刮了一下她小巧的鼻尖道:“但再过几年,我们会有我们自己的孩子的,来日方长。”

六娘子本是想了满肚子要安慰人的话的,却被沈聿白这样神来一笔地一搅和,当下脑子里就乱成了一团糨糊,只能傻愣愣地问了一句:“侯爷,您出过水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