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六娘子心里一直被沈聿白是个有封地食邑的侯爷这件事儿所困扰着。她其实很想问一问沈聿白,当年他和还是王爷的明承帝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明承帝登基以后会如此如此地重用他。
可每每话到了嘴边,打了个转儿又都会被六娘子咽进肚子里去。问或者不问,都不太合适,因为很显然,当时新帝登基,大肆封赏,沈聿白一跃成侯,那之后的下文似乎就很少有人问津了。
就食邑这件事儿,六娘子未曾听陆老爷说过,也未曾听赵老太爷说过,那究竟是沈聿白刻意低调还是皇上意不宣扬?可又不对,煜宁侯有没有封地有没有食邑在皇上的臣册中那是记录在案的,这又怎么可能瞒得过众人,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四嫂想什么呢,都出神了。”再过三日,英娘就要进宫了,因为怕她初到陌生的环境心情会有起伏,所以这两日六娘子只要一有时间就会陪着她。眼下两人正在月牙湖边垂钓。
“唉……只怪天气太冷,鱼儿都不似之前那般灵敏了,我等着等着都等困了。”六娘子一怔,很快地敛了神色,调侃了一句便将话题圆了过去。
英娘见她略微带着疲惫的神情,不免有些歉意,道:“四嫂这么忙,还要抽空陪我,四哥回头知道,又要念叨我小姐脾气了。”
“我们英娘本就是金枝玉叶。”六娘子认真地看着她道,“你四哥只懂行军打仗,却不知道深闺里的那些道理。你且记住,你觉得自己是个金贵的人,旁人自然也就重你三分,若是连你自己都看轻自己了,那别的人又怎么会重视你?”
英娘闻言侧目看了六娘子一眼,心中忽然涌起了阵阵的感动,松开了鱼竿,轻轻地握了握六娘子微凉的手,动了薄唇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可突然,六娘子激动地指着英娘面前轻颤的鱼竿道:“上钩了上钩了……”
英娘猛地回头,下意识就去提鱼竿,却没想到鱼竿太沉,牵得她差点脚底打滑坐在了地上。六娘子见状,唤了边上的丫鬟一起来帮忙,众人合力提起了鱼竿,发现钩子上挂着一条鱼尾猛甩的白条,少说也有一斤多……
“看来这月牙湖的水很养鱼。”六娘子满意地看着入桶的白条道,“等明年春天,我要让陈伯去买点鱼苗放下去,回头若是想吃鱼,就拿鱼竿往这儿一坐就成。”
英娘被逗得抿嘴直笑:“那四嫂以后吃鱼可要好好计划计划了,就咱们在这儿坐了大半个时辰才钓上来这么一条,还不如去鱼市买了方便呢。”
“那不一样。”六娘子摇头道,“自己钓的特别有成就感。”说着她大手一挥,让丫鬟们收拾鱼竿木桶,然后指了指那白条对英娘道,“晚上我们加菜,头尾烧个豆腐汤,鱼身葱油红烧。”
“好啊。”英娘笑着附和,两人一扫方才有些微愁的气氛,有说有笑地一起去了暖香坞。
虽说沈聿白这些日子确是赋闲在家的,但本该是个闲散贵人的他却忙得早出晚归的,若是六娘子不提前约,恐怕当天要想见一见沈聿白还会扑个空。
不过就算再忙,每日晚膳前沈聿白必定都回府来,加上六娘子和沈慧英,三人也能高高兴兴地吃一顿晚饭。
宅子太大人太少,整个侯府就显得空空荡荡的,眼下正值初冬,入了夜,空空的宅子还会生出些萧瑟鬼魅的味道来。
是以六娘子就格外地重视每天的晚膳,三人同食,四菜一汤加一个点心,连着整整七天,菜都没有重过样,这不免让沈聿白暗暗惊讶,更觉六娘子心细有加,是理家的一把好手。
这天晚上,用了晚膳后,沈聿白留了沈慧英在暖香坞的小书房说话,六娘子便先回了里屋。
一盏茶的工夫后沈聿白回了屋,见六娘子头发湿漉漉地从净房出来,他不免皱眉道:“见过爱干净的,没见过你这么爱干净的,入了冬还成天洗头,当心着凉。”
“侯爷不会舍不得家里这些水吧?”平日私底下,六娘子都不太会和沈聿白一板一眼地说话,因为她发现面对沈聿白,如果自己一板一眼,他会更一板一眼的。六娘子觉得自己嫁的是一个男人一个丈夫,而不是一个领导一个上司。
果不其然,沈聿白笑出了声:“就你这点头发能用多少水,不过是怕你折腾反而着凉罢了。”
“多谢侯爷关心。”六娘子微微地垂了头,然后让竹韵烘了烘头发,便打发丫鬟们退下了。
鱼安出屋子的时候,特意将暖着茶壶的木桶放在了床边显眼的地方,然后对六娘子轻轻地说道:“夫人,今儿泡的是菊花茉莉,竹韵说屋子里太干燥了,让您喝点菊花清清火。”
六娘子点点头,鱼安便福身退了出去。
待丫鬟们鱼贯而出后,沈聿白才开口道:“今日收到母亲从驿站寄出的信,他们可能月底就能到了,不过物件箱笼应该比人走得快,因为中间走了水运,只怕过两日就该到码头了。”
六娘子一边梳头一边问道:“很多东西吗?”
“少说也有二十几个大樟木箱子吧。”沈聿白在心里粗粗算了一下,“来了三房人,只四叔留在了凉都,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值钱的,当年凉都太苦了,母亲变卖了很多东西,如今手头这些,也是各屋的压箱宝了,所以应该也不会太多。”
“那也要好好归整一下的。”六娘子将半干的头发编成了麻花辫,随意地搭在左肩上,然后踱步坐上了床。
沈聿白定睛朝她看去,只见她眉眼含笑,顾盼流转,乌黑的发髻宛如一条缎绒丝带一般绕在她消瘦的肩头,一袭淡粉长衫松松垮垮的,隐约衬出了胸前微微的隆起。这身居家随意的打扮,哪里有半点为人妻的模样,分明就是朵含苞待放的娇艳鲜花,柔情绰态,媚于语言。
沈聿白起了心思,伸手一拉,六娘子便一声惊呼,眨眼的工夫就坐在了沈聿白的怀中。
“侯爷!”她的发髻上散着淡淡的梨花香,隔着棉料中衣贴着沈聿白胸膛的脸微微地发着烫。
但沈聿白却是不为所动,只附在她耳畔道:“等箱笼到了码头,自有人会来侯府传报,这事儿我交代了陈伯和观言,你不用操心。等物件抬回了府,是谁家的就搁在谁家落脚的院子里,回头让他们自己来打理。”
“那是自然。”六娘子笑着,刚想顺势从沈聿白的怀中坐起来,却不曾想他搂住她腰间的手力道竟加重了几分。
六娘子皱着眉抬头看去,只见沈聿白正嘴角微扬轻笑着,如冰雪消融,露出青山叠翠的灵秀俊姿,看得六娘子微微一怔。
这个男人,其实笑起来很好看,少了平日的冷峻和威严,多了洒脱和温润。
错愕间,六娘子只听沈聿白又道:“其实还有一件事儿,我想拉了你外祖父一起,你要不要听一听?”
六娘子闻言,心中一紧,马上挣脱了他的怀抱,谨慎地问道:“什么事儿?”
沈聿白道:“不要紧张,不过是皇上近日准备要疏浚运河,我接了浙苏、江宁和徐州的那一段路,我想问问赵老太爷有没有兴趣入一股。”
六娘子一下子愣住了,饶是她自认有些见识,可在听到沈聿白这云淡风轻的几句话以后也吓得不轻。
疏浚运河这样的差事,群臣中有几个人有能耐可以接上一段的,而沈聿白竟然接了三段!别的不说,就单说浙苏和江宁,那就是富得流油的地方,这……这不只是要投进去很多银子,一来二去的能赚的可能更多。
这分明就是变相敛财啊!
六娘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外祖父清廉一世,只怕拿不出多少银子来和侯爷入股。”
“你心动不心动?”沈聿白淡淡地笑了笑,“你若心动,算在赵老的头上也是一样的。”
六娘子的脸瞬间涨了个通红,却怒目道:“原来之前我同侯爷推心置腹地聊府邸账目的事儿,便是让侯爷捏住我的小辫子了,如今侯爷竟这般来消遣妾身?”
“我如何消遣你?”沈聿白见六娘子真的生气了,便知今儿这玩笑开得有些过了,重新拉了不安分的她入了怀中,连哄带骗道,“疏浚运河这种事情,皇上下了令,户部会拨款,徭役还能算上一部分,剩下的其实真花不了多少银子。”
“那外祖父这么大年纪了,莫非侯爷是觉得他老人家不够折腾的,还要巴巴儿地跑去河道监工?”
沈聿白闻言“哈哈”地笑了起来:“左右派个得力的管事就行了,揽活儿的谁会自己跑去河道监工?”
“这……不是天上掉馅饼吗?”六娘子其实很是心动,因为是沈聿白牵的头,所以她觉得这事儿肯定砸不了,“再说了,大冬天的,皇上这是开哪门子闲心,要这个时候疏浚运河?”
沈聿白点了点六娘子的鼻尖道:“绕了一圈总算是问到点子上了。”
六娘子一怔,却听沈聿白继续道:“内阁这两日吵得不可开交,窦阁老一派主张皇上先修缮皇陵,江阁老一派日夜上书让皇上千万以社稷为重。如今国库不算充盈,有限的银子应该用在更要紧的地方,所以江阁老的意思是让皇上先修官道……”
沈聿白一说,六娘子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江阁老从未在工部任职过吧,他不知道修官道要比修葺皇陵花更多的银子?”
沈聿白跟着她笑了笑,然后叹气道:“皇上被他们闹得夜不能寐,可也不能当着朝臣的面拂了几位内阁大臣的面子,便大笔一挥,说先疏浚运河。”
“可大冬天的……”六娘子觉得皇上只怕也是气急了,才会想出这么不合时宜的点子。
“户部要凑银子,徭役要拢人,工部要出周详的工图纸,等真的能动工,也要年后开春了,其实刚刚好。”
“一朝天子难为,皇上……”六娘子闻言刚要感叹一句,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抬头问道,“侯爷不是说皇上准了你告病请归的吗?那怎么疏浚运河的事儿侯爷还能连接三段……”
“你小日子结束了没?”谁知沈聿白直接无视了六娘子的问话,倾身欺上了她喋喋不休的唇,不等羞红了脸的六娘子回答,便悉数将她的轻语封在了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