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娘子是被渴醒的,蒙蒙眬眬间,她只觉得自己被厚重的被褥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寒意渐浓的深秋,她竟觉得有些出奇的闷热。
“鱼……”六娘子张了张嘴,想唤鱼安进来给自己倒碗温茶解渴,可出了声她才发现自己嗓子眼儿烧得难受。直到这一刻,那不听使唤的身子搭着还算清楚的思绪,让六娘子顿时特别后悔空腹喝了那么多杯的女儿红。
可忽然,六娘子只感觉自己腰间一紧,胸口一凉,一股陌生的气息顿时在自己四周蔓延开来。她直觉地想惊呼尖叫,却忽闻一阵略微有些急促的喘气声从耳际传来。
“让你一个人待在家里,偏偏不学好,临睡前还沾得一身酒气……”
六娘子闻声猛地抬头,只感觉眼前一亮,借着窗外洒进的碎碎月光,她的眼对上了一双深幽如黑玉一般的眸子。
“沈……”
只一瞬间,她溢出嘴角的惊呼就被人悉数封住,六娘子只觉得自己的身子越来越软,本是有规律的呼吸被人带得断断续续的。她不由自主地想要逃,可整个人却被那强劲有力的一双手紧紧地锁在了床榻上……
这真的不能算是一次好的体验,六娘子觉得这迟了整整半年的洞房花烛夜只能用“糟糕”两个字来形容。
其实对于男女之事,她虽毫无经验,可却不能说是全然不知的。但眼下这具身子毕竟才只有十六岁,身形未开骨架未齐,这圆房之事来得又实属突然,她被酒迷了神志,欲拒还迎的媚态让浅尝她青涩滋味的沈聿白差点儿把持不住,便狠狠地闹了一次。
所以翌日卯时三刻,当竹韵和鱼安像往常那般端着热水、拿着帕子铜盆进来伺候六娘子起床的时候,六娘子身上那青一块紫一块的印记将两个未经人事的小丫鬟当场就吓傻了。
“夫……夫人……”鱼安都差点端不稳手中那半满的铜盆了。
看着眼底泛青神情恹恹又寸缕未扎的六娘子,鱼安赶紧放下了手中的铜盆,然后一把扯过架子上挂着的长衫披在了六娘子的肩头,却不知要说些什么。
而一旁的竹韵已经气急了,一边跺脚一边带着哭腔道:“侯爷这是要做什么,第一天回府,就把夫人您折腾成这样……”
六娘子只觉得身子既像是散了架一般,又像是被马车碾过一般,浑身上下酸痛得难受,实在无力应付两个对男女之事完全不懂的小丫鬟,只吩咐鱼安道:“去烧了热水,然后喊秦妈妈来给我净身。”
见六娘子黛眉紧蹙,鱼安不敢多做耽搁,福身退了出去。
六娘子见状,拢了拢滑落肩头的素衣,伸手揉着隐隐作痛的额际,问一旁红着眼的竹韵道:“侯爷……昨儿什么时候回来的?”
“侯爷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子夜了。”竹韵语气中依然带着一股子微怒,“夫人您也知道,大半年了,侯府都没有过这样的事儿,且侯爷回来的时候是由随行小厮伺候着的,是以直到侯爷入了暖香坞,我们才知道的。”
“昨儿是谁值夜的?”
“是鱼安。她怕夫人酒醒了要沐浴,所以就睡在了耳房,还吩咐半夏和紫苏晚上千万轮流着看住炉子上的热水。结果没想到这水您没用上,倒是便宜了……倒是让侯爷用了。”见六娘子睨了自己一眼,竹韵连忙改了口。
“没大没小!”六娘子有些哭笑不得,“平日里是太惯着你们了,但在我跟前想怎么说都成,可以后这屋子进进出出的还有侯爷,你这话说出去别人只会说我不会教丫鬟。”
“是,奴婢知道错了。”竹韵闷闷地低了头。
六娘子知竹韵也是因为心疼自己才闹了情绪的,不免微微叹了一口气,柔了声音问道:“那侯爷现在人呢?”
“侯爷寅时就起来了,鱼安听到动静从耳房出来的时候,侯爷人都已经到门口了,说是要进宫去见皇上,让鱼安晚些喊您起床。”竹韵顿了顿,面色绯红地又道,“可……可我和鱼安哪里知道夫人……便想着您也从来不赖床的,且昨儿又是吃了酒没有沐浴,今儿一早您肯定是要早起的,便……便……”
六娘子闻言淡淡地笑了笑,挪了挪有些发酸的双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垫着迎枕靠在了床头,一边想着竹韵方才说的话,一边出了神。
其实对于昨天晚上沈聿白这突如其来的求欢,六娘子虽然不喜欢,却觉得并没有什么可生气的。
因为他们是夫妻,名正言顺的,无论六娘子有多不喜欢床笫之事,都不代表她能理直气壮地和沈聿白说“不行”。
虽然不愿意,但是六娘子也必须承认赵太夫人说过的一句话,那就是她能不能在侯府站稳脚跟,很大程度上是要看沈聿白会不会支持自己,而这种支持,有一部分其实是建立在和谐的男女之事上的。
想到这里,门口忽然有了声响,六娘子睁了眼看去,却见秦妈妈正一脸担忧地掀帘而入。
“妈妈,今儿要劳烦你伺候我沐浴了。”六娘子松了一口气,然后任由秦妈妈和竹韵仔细地搀扶着自己进了净房……
水汽氤氲,温水消倦……半人高的木桶里,六娘子浸没在水中,闭着眼任由秦妈妈替自己捏着肩膀松着筋骨。
“夫人,您身子还未完全长开,若是由侯爷这样闹,怀了子嗣肯定是艰难的。”秦妈妈一边拿捏着手中的力道,一边轻轻地附在六娘子的耳畔道,“侯爷这次回来,夫人也要想想,不管是妾侍还是通房,该安排的还是要安排下去。这不光是嫡妻之责,也是为了夫人的身子着想,夫人还年轻着呢,养好了身子,以后不怕没有子嗣的……”
六娘子静静地听着,理智上虽知道秦妈妈说得没有半点错,可不知为何,她心里却紧得要命。她能理解宅门男子的三妻四妾,也能客观地去面对陆老爷那成群的妻妾儿女,她能接受林氏这样的继母,也能敞开心扉接纳七娘子这样同父异母的妹妹。但是一旦这些事儿要真真切切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六娘子心里就不好受了。
纵使没有感情可言,可沈聿白是她的夫君,她凭什么一定要和另外一群女人去分享一个男人?
想到这里,六娘子便憋了气,一言不发地缩了腰身,整个人沉入了水底。
耳畔有“嗡嗡”的声音,隔着起伏的水面,六娘子怔怔地看着屋顶上那弯弯曲曲的横梁,一时之间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的矫情。
其实谁家不是这样过来的?所谓夫妇,两人之间说穿了不过是一场互相利用的“联姻”而已。沈聿白为了固势,想借取赵老太爷的人脉和实力,而她为了能过上自己掌权的生活,才点头同意嫁进沈家。
既各有所需,她为何还要天真地奢望沈聿白只尊重陪伴她一个女人?
退一万步想,即便沈聿白对妻妾的态度真的如她所愿,可偌大的侯府,六娘子并不觉得光靠自己的开枝散叶就能撑满六进的门庭。而府邸的簪缨之势,也并不是光靠她和沈聿白两个人就能办到的……
这样一念,六娘子心里便豁然开朗,当她墨发尽湿浮出水面的时候,神色已恢复了之前的泰然自若……
因为不确定沈聿白的行踪,所以六娘子干脆就没有把他回府当作一件正事儿来看。早膳过后,她照旧在小花厅一一地和管事妈妈们对着庶务,派遣的事儿也和之前并无太大的差别,不过在遣了妈妈们以后,六娘子却单独喊来了陈伯。
“侯爷回府,其实也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前院的事儿你打点得也算井井有条,等侯爷有空了之后,你只需把手头上的账册一一交给他过目即可。”六娘子一边吩咐着,一边正想着还有什么落下的事儿没。
陈伯忙点头道:“夫人,那侯爷的书房是否要找人洒扫一下?”
“要的。”六娘子点头道,“眼下书房里的书架上全是空的,也不知侯爷要如何归整,先让丫鬟打扫干净了,还有,你决定了书房里留哪个小厮伺候没有?”
“老奴瞧着明路不错,腿脚快话又不多,脑子机灵,有什么事儿吩咐一次他就能办得妥妥的。”陈伯回道。
“明路。”六娘子对这个小厮有点印象,因为陈伯最近有些事儿都是交给他来办的,是以他时不时地也会往内院跑,便说道,“既陈伯你瞧着好,那便让明路专门在书房那儿伺候着,若是回头侯爷也点头了,他的月例你就给添一添。”
“是。”陈伯恭声应了,见六娘子并无别的吩咐了,便恭敬地作揖而退。
打发了人,六娘子一下子松了肩靠在了黄花梨交背椅上,累得连眼皮子都不想多抬一下了。
这样不行!六娘子心里苦想道,关于夫妻间的那些事儿,她决定回头还是要按着秦妈妈早上说的那些话去实行。别的且不说,就光说沈聿白正是龙虎精壮的年纪,若是让她一个人这样夜夜承欢的话,她就算不累死,隔天也肯定分不出多余的精力来管家理事儿了。
不过歇在花厅也不是个事儿,六娘子便狠狠地揉着酸疼的细腰,由鱼安搀扶着进了里屋。靠上美人榻的时候,六娘子正在犹豫今天中午要不要干脆不吃饭先睡一觉再说。
可正当她想吩咐鱼安先不要摆饭的时候,妙琴跑了进来,神色慌张道:“夫……夫人……侯……侯爷下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