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豆蔻香·江波船行

话说六娘子回到陆府的时候正好是傍晚时分,天边的火烧云漫无边际地散开,映衬着归巢的倦鸟,倒是生出了如画般的美景来。六娘子看得欢喜,脚步一转,就绕去了清雨池。

入夏池清,波光粼粼,平静的湖面上铺着大大小小的碧色荷叶,偶有几株已经冒了头的荷花骨朵笔直高立,引来薄翅蜻蜓流连嬉闹。微风拂过,六娘子只觉得闷热散尽,心旷神怡,便想走去荷花亭小憩片刻再回浅草阁,却不料迎面遇到了散步的林氏。

“母亲。”见无处可退,六娘子只能大方地迎了上去。

林氏只由杨妈妈一人陪着,步子走得缓慢,大腹便便的模样倒是有了几分以前没有的祥和来。见了六娘子,她轻轻地点了点头道:“刚从你外祖父那儿回来吧?”

六娘子笑了笑。

林氏不免微微地蹙了眉:“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家,我知你同你外祖父母感情深,不过……”可说到一半,她却自嘲地笑了笑,随即抬头眺望着湖面的荷景道,“也罢,从前我说的话你都是爱听的就听两句,不爱听的就左耳进右耳出的,我也懒得惹你嫌。”

“小六今日也被外祖父说了,看来最近要乖巧些待在家里了。”不知怎么,似乎是从林氏怀孕开始,六娘子觉得人前人后林氏都变得好相处多了,且毕竟是长辈,毕竟要喊她一声“母亲”,六娘子觉得两人若是能和平相处,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林氏一愣,随即附议道:“家里也什么都不缺,你若有时间,多指点指点小七写字,之前听闻卫先生夸你的字写得好。”

“我可不敢去指点七妹妹,回头她指不定要怎么闹呢。”六娘子连连摇头。

林氏的手微微地抚上了隆起的肚子道:“其实小七性子骄躁,我也知道,只是……这些年就她一个,大家都宠着她让着她,现在想想,她见的人情世故太少,也未必是好事。”林氏说着不禁看向了面前的六娘子,那一袭粉色古纹双蝶俏纱裙衬得她形如花枝腰若细柳,虽没有三娘子那般艳丽照人,却胜在清雅温婉,秀而不媚,假以时日,定会生得楚楚动人,观之可亲的。

如此一看六娘子,林氏又想起七娘子的毛躁不耐,心里不免生出了一丝怅然。若是当初她不要这么一意孤行地把六娘子送出府去养,或许今日七娘子的性子也就多少会有些隐忍顾忌了吧。

“我常听外祖父说,我小的时候也是调皮乖张的,只是后来长大了,多少懂了些事儿,知道长辈不能用羽翼保护自己一辈子的。七妹妹生在了最好的时候,不愁吃穿不知疾苦,性子也总是会娇蛮些。若是往好听了说,我一定会告诉母亲,七妹妹如此率直随性,也是可爱的。若是同母亲说实话,那我想说,按着父亲的政绩,若是能以正为官,定有机会再往上升的,陆家只会越来越好,母亲如果真的要替七妹妹着想,那便要让她学会敛一敛自己的性子。”

这一番肺腑之言说完,六娘子便看见林氏和一旁的杨妈妈都瞪着大大的眼睛盯着自己,她不免苦笑了一下,解释道:“母亲也别觉得我是没安好心,七妹妹将来体面不体面,和小六也是有些关系的,不只七妹妹,即便是大姐姐或者三姐姐,大家都一样。我们同是陆家女儿,以后即便嫁人了各顶一片天,可全都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的,七妹妹要是能把日子过舒坦了,那于小六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指不定以后小六还要靠着七妹妹帮衬呢。”

而原本有些诧异的林氏在听了六娘子这几句话之后,了然地笑道:“说不定将来还是小七靠着你呢。”

“那更应该让七妹妹敛敛性子了。”六娘子耸了耸肩,“不瞒母亲,我是瞧不得妹妹那般模样的,仿佛旁人让着她、迁就她就是应该的了。这姐妹之间倒也好说,回头若是她嫁了人,这样的胸襟,如何做当家主母?”

六娘子话一说完,就隐约觉得自己说得过了些,可没等她改口,林氏就已经笑了出来。

六娘子一愣,却听林氏道:“小七之前有提过,说你说起道理来头头是道老气横秋的,今日可算是让我见识到了。”

夕阳下,林氏和六娘子面对而立,这是六娘子回陆府半年多以来两人最平和的一次谈话,林氏笑语嫣然,六娘子娉婷纤纤……直到多年后,六娘子才不得不承认,继室难为,其实林氏已经做得很好了。

然,洪武二十二年注定是不太平的一年。

七月初三,诚宪帝驾崩朝阳殿,据说当时诏书未成,诚宪帝是死不瞑目的。

七月初十,先帝头七刚过,一品清阁太师、殿阁大学士、吏部尚书封习封大人出朝宣读诏书,传先帝口谕,将皇位传于十五皇子,皇叔睿王和宁王任摄政王,辅佐新帝驾臣治国。

七月十二日,先帝丧仪有条不紊地开始进行,宫中敕谕天下,凡有爵之家和七品以上官宦人家一年不得宴饮作乐,一年不得婚嫁,百姓半年停缀,凡诰命等皆随朝按班守制。

七月十三日,朝中拟定了先皇谥号为“德”,随即新皇封典,册封皇后为仁孝皇太后,荣贵妃为仁贤皇太后,其余一众后宫嫔妃按品级封赏,遂举国哀伤。

不过新帝登基,虽有遗诏,却依然引来八方猜忌。且不说先帝驾崩那日,满朝文武大臣有一大半都是跪在朝阳殿的,那么多双眼睛看着瞧着,那诏书上是写全了的还是只写了一半又或者根本是空着的,在先帝崩逝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众说纷纭了。

再者,无论是新皇还是仁贤皇太后,又或者是两位被封为摄政王的皇叔,皆和封习私交甚密。而仁孝皇太后此刻还被软禁在宝华殿,五皇子被调离了军机处,八皇子被派去了皇陵,处理先皇墓葬的事宜,十一皇子被一纸调令派去了漳州同申王和谈。

转眼间,偌大的皇宫只剩六皇子一人敢出言质疑诏书的真实性。不过可惜,即便贵为皇子,他也是抵不过先帝多年重用的朝臣的。

前有申王蠢蠢欲动,后有封习只手遮天,可怜的新帝还是个孩子,坐在金灿灿的龙椅上,简直就如同一个摆设。

大周国,在先帝驾崩的那一刻开始,陷入了暗波汹涌的飘摇中……

不过不管如何朝荡国乱,老百姓的日子还是要过的。

寒冬渐深,林氏心想事成,生了个大胖小子。整个陆家都高兴坏了,老太太喊着要沐浴斋戒,说她在林氏生产以前请了菩萨的愿,眼下既如愿以偿了,便要诚心吃斋还愿。陆老爷则想了整整一天,终于定了小哥儿的名字,青栩,寓意栩栩生韵,希望小哥儿安康平顺。因为国丧未出,所以不能大肆设宴庆祝,但当天晚上陆老爷还是和老夫人一起小酌了两杯。

但就在全家都因为小哥儿的到来而开心不已的时候,也有人是不那么开心的,那个人就是七娘子。

连着两日,七娘子都赖在六娘子的屋子里,横在榻上,也不描红也不刺绣,也不和六娘子吵架,也不无故挑刺,只这样静静地躺着,半死不活地使唤着六娘子屋里的丫鬟给她端茶递水。

到了第三天,六娘子终于看不下去了,将手中的笔一丢,下了炕,站到了软榻边,居高临下地睨着躺在上面吃橘子的七娘子道:“你要是再在我屋子里赖下去,我就要问妹妹你收银子了!”

见七娘子一愣,六娘子瞥了她一下继续道:“成天在我这里白吃白喝的,我若不问你要银子,岂不是要把自己的月例都倒贴进去了!”

七娘子看了六娘子一眼,吧唧了一下嘴道:“为何你这儿的橘子比我那儿的甜?”

六娘子翻了个白眼:“都是你那儿挑剩下的才送来我这儿的,原来妹妹现在金贵的东西都看不上眼了?”

“现在哪儿轮得到我金贵,好东西都送去栩哥儿那里了。”七娘子忽然一顿,半晌才幽幽地开了口。

六娘子笑了出来:“你有没有出息,这么大个人了还吃一个奶娃娃的醋,真是羞也羞死了。”

七娘子“噌”的一下从软榻上坐了起来,拿起桌上托盘里的橘子皮就往六娘子的身上扔:“谁吃醋了,谁吃醋了!你才吃醋呢!”

六娘子冷冷一笑:“当然,咱们七姑娘从小就是这陆府的香饽饽,打从生下来开始,别人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谁不是让着你,谁不是宠着你的,便是松哥儿,虽喊你一声姐姐,却也不能在你跟前太矫情。现在可好了,咱们七姑娘也终于有了个名正言顺的胞弟了,旁人原本紧张你,如今要开始紧张栩哥儿了,旁人对你原本好十分,眼下要分出五分给栩哥儿了。咱们七姑娘心里不舒坦了,却无奈那是嫡亲的胞弟,发作不得吵闹不得,便日日躲在我这儿撒泼耍赖,外头的事儿便是一概理都不理半分。”

“陆云筝!”七娘子被六娘子一脚踩在了痛处,红着眼忍着泪愤愤地喊道,“像是多了不起似的,不就吃了你几个破橘子么,不就是几个橘子么……”七娘子说着说着,竟忽然蹲在地上捂着脸旁若无人地哭了起来。

六娘子没想到她竟真的这般孩子气,不免喊来了揽月道:“去打一盆热水来。”

揽月一直在外候着,只知这两日脸色特别难看的七娘子总是往自己姑娘屋里跑,之前又听到两人在里头大声地争执,不免担心地看向了六娘子。

六娘子淡淡地笑了笑,宽慰她道:“没事儿,你且去打热水来,七姑娘要好好地洗把脸。”

揽月应声退了出去,片刻后便端着一个腾着热气的铜盆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六娘子接过铜盆,便遣了揽月,然后亲自给七娘子绞了帕子,塞到她的手中道:“就这么大点事儿,有什么好哭鼻子的,说出去也不怕旁人笑话。”

“要你管!”七娘子正在气头上,便一把推开了六娘子递上来的热帕子。

谁知六娘子笑眯眯的,竟也不恼,只轻飘飘地转了话题道:“咱们去临安玩吧……”

“去临安?”刚生产完的林氏还有些虚弱,不过她生栩哥儿生得很顺利,前后几乎没费什么劲,眼下虽还有些有气无力,但脸色已经可见红润光泽了。

“是啊。”六娘子一边逗着躺在摇篮里睁着一双大眼睛的栩哥儿,一边回头同林氏说道,“去临安水路畅通,只要坐十来日的船即可,等到了码头再坐半日的马车也就到大姐姐家了。”

临安和宣城之间有漕运相通,虽路途上也相距千里,甚至似乎比怀阳还要再远一些,可临安胜在靠近码头,比在山川内陆的怀阳要方便得多。

“你们……”林氏不解地看着六娘子道,“你们这不是胡闹吗,眼下都已经十一月了,你们是不准备在家过年了是不是?”

“就是去大姐姐那儿过年啊。”六娘子笑眯眯地用手指点了点栩哥儿肉肉的手掌心,然后起身到了床榻边,将昨儿同七娘子的那番吵闹掐头去尾地告诉了林氏。

林氏一开始脸色还算正常,可听到后来,眼中竟微微地露出了一丝不安。

“七娘子……”当六娘子说完的时候,林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竟有些语不成句。

六娘子留了一些时间让林氏平复了一下情绪,方才浅笑道:“母亲刚生了小哥儿,七妹妹转眼也快十岁了,母亲把她当成大人看待也是对的。偏生七妹妹是个孩子脾气,跟在母亲的身边,只怕永远是长不大的。”

“所以要去临安吗?”林氏有些心动了。

“大姐姐来信说家里安顿好了,看母亲什么时候方便就带我们过去玩。只是母亲现在这样,只怕一时半刻也走不开。那不如我和七妹妹去好了,来回都有家丁、丫鬟、妈妈们照顾着,母亲若是不放心,多带两个护卫就是了。”六娘子从小就跟着赵老太爷走东家闯西家的,是以并不觉得单独出远门有何不妥,更何况当初她还不是小小年纪就只身一人来了宣城。

“小六,为何要帮你七妹妹?”林氏闻言,半晌没有说话,再开口,却问了一个一针见血的问题,“你虽喊我一声母亲,我却从未奢望过你能真的敬我如母。同样的,你虽喊小七一声妹妹,可我却知你并没有多喜欢她。所以,为何要帮她?”

六娘子眨了眨眼,轻叹道:“我只是不想待在宣城过年罢了。”

因为她从赵老太爷那里知道,顾望之从幽篁寺回来了,也知道,顾家已经开始整理洒扫宣城的老宅,准备回来过年了……

五日后,陆府家船驶离漕运码头,船上载着六娘子、七娘子并了丫鬟、妈妈、家丁和护卫,前前后后也有近三十人,算是阵势不小了。

冬江冰封,虽不似春夏那般郁郁青葱,倒也有别样的冰凌之美。七娘子是第一次出远门,也是第一次坐船,从离了码头开始,她就一改之前在陆老爷跟前拿姿作态的端庄模样,开始叽叽喳喳了起来。

看见一只白色的鸟,她就兴奋得拍手;看见几尾肥大的江鱼破水而入,她就兴奋得跺脚;看见江边成片泛黄枯萎的芦苇丛,她也能兴奋得尖叫上半天。

六娘子颇受不了她,自觉地拉开了和七娘子之间的距离,没想到七娘子兴奋了还不到一个时辰,竟开始晕起船来。先是说难受想喝水,后来喝水喝不下,变成了想吐,结果吐了几次以后,七娘子整个人就站不稳了,脸色发白肚子难受,吓得六娘子立刻喊了秦妈妈和小杜鹃,她两人七手八脚地把七娘子抱进了船舱,然后又喂了她一服晕船药,又给她多少喝了些清淡的小米粥,才勉强地稳住了七娘子翻江倒海般的难受。

这样一折腾,船已经驶离宣城码头好远了,等六娘子从七娘子的船舱出来的时候,早已经过了饭点。

揽月见了她,忙上前将她扶稳道:“姑娘饿了吧,我让厨娘给你去下碗素面吧。”一年前来宣城也是这样,六娘子虽不晕船,可船行摇晃颠簸,她的胃口就不见好,倒是就着蘑菇酱和咸菜能吃下几口素面。

六娘子先前倒是不觉得,被揽月这样一说,竟才感觉到实在饿了,刚想点头,船身忽然剧烈地倾斜了起来,紧接着一个猛的晃动,大起大落间,六娘子一个没有站稳,就直直地往后摔去。

“姑娘!”揽月急得顾不得自己站不站得稳,马上眼疾手快地去拉六娘子,结果却是和六娘子一起跌坐在了船沿。

眼底是滚滚的江水,冒着寒气,深不见底,幸好船沿的护栏高、间隔密,生生地拦住了六娘子和揽月,不然只怕如此剧烈的摇晃下,只稍一个重心不稳,就很有可能直接摔到江里去。

六娘子脸色有些发白,感觉船身稳了下来后,她害怕得往后挪了挪,然后艰难地爬了起来,扶正了慌乱中险些掉落的钗环道:“快,快去看看七娘子有没有事儿。”

揽月忙点了点头,然后喊了一句:“姑娘您自己当心。”说着她就踉跄着爬了起来,然后往船舱跑去。

而就在这个时候,前面有慌慌张张的小厮不顾礼节地跑了过来,结结巴巴地道:“姑……姑娘……咱们的船……被……被……被别人的船给撞了。”

六娘子脸色一沉,站直了腰身道:“且去看看怎么回事,是谁家的船,责任在谁,咱们的船有没有被撞坏,还能不能动。”

“是……”小厮得了令转身要跑。

六娘子却厉声喊了一句道:“好好走,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

小厮一怔,哭丧着脸笑了笑,到底是缓了步子。

片刻后,六娘子已经整了衣衫,稳稳地端坐在了船中央的敞厅里,热茶压惊后,她总算觉得是没有之前那般后怕了。

揽月和秦妈妈在左右服侍,揽月说七娘子没事儿,晕船晕得云里雾里的,她根本没感觉到船被人撞了。秦妈妈则细细将船头的情况告诉了六娘子,末了不免有些气愤道:“那家船也不知是怎么开的,河道这么宽这么大,竟还会生生地往咱们的船上撞,所幸船没什么大事儿,只是磕掉了一些木漆,有两处小的破损,不然这大冷天的,可怎么办!”

“可问清楚那船上是否有人受伤?”

“姑娘倒是菩萨心肠,他们撞的咱们,受伤不受伤都是他们自找的。”揽月跺了跺脚。

六娘子尴尬道:“算了,人没事儿才是万……”

可话还没说完,外头就有小厮跑了进来喘着气道:“姑娘,那边船上有人过来了,说要赔咱们银子。”

六娘子一愣,忙对揽月道:“你去喊了陈伯过来,对面要来人,也总是要有个人去应付的。”

揽月点点头,转身出了敞厅,六娘子见状,便用手抵着额头对秦妈妈道:“妈妈去让厨娘给我下碗面吧。”本就过了饭点,后又受了惊吓,眼下六娘子已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秦妈妈点点头,一边搀着六娘子出了敞厅往船舱走,一边轻声道:“姑娘先回去歇歇,下面很快的,一会儿就有的吃了。”

六娘子微微地松了一口气,然后和秦妈妈一同低头进了船舱。

六娘子本以为这事儿就能这么过去了,两艘船似乎都没有太大的问题,对方又愿意主动前来赔偿损失,虽自家的船上无人受伤船未大损,但六娘子觉得对方的态度不错,这点多少让她舒服了许多。

可偏偏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香菇焖肉面还没有吃完,陈伯就急匆匆地敲开了六娘子舱房的门。

“姑娘!”素来沉稳的陈伯此刻看起来有些激动。

六娘子搁了筷子,抹了抹嘴道:“怎么,出什么事儿了?”

陈伯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压低了声音道:“姑娘,那是顾家的船。”

“顾家?”六娘子一时半刻没反应过来,还在想宣城哪个顾家是她认识的,结果脑海中一下子炸开了,整个人的神经瞬间紧绷了起来,“顾家!”

陈伯知六娘子听懂了自己的话,连忙垂了头道:“三少爷在船上,此番是要去宣城的。”

六娘子一个碎步往后退了退,顺着船身的起伏,她一下子跌坐在了身后的长背双柄四方木椅上,脸上的神情凝重而古怪。

所以这才是怕什么来什么吗?顾宸玉,也不过一年光景,六娘子却觉得和他已是越走越远了。没有了往日的欢喜,没有了往日的亲近,如今面对顾家三郎,六娘子竟想不出该用怎样的姿态去迎接他的出现,又或者,她现在到底应不应该私下再见顾家三郎。

恍惚间,三娘子只觉得头晕目眩,胃里一阵翻腾,紧接着她竟半刻也忍不得,“哇”的一下,将之前吃下去的面全部吐了出来。

一时之间,六娘子的舱房乱作了一团,有忙着打扫的,有忙着给她倒茶漱口的,有扶着她往床榻边带的……不过混乱中,六娘子却仿佛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温润如玉、翩翩有神,那模样,竟如她六岁那年第一次见顾宸玉时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