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流华里·长姐出嫁

洪武二十二年元宵节未过,大周国却发生了两件大事儿。

头一件,便是诚宪帝晕倒在了太和殿,太医院的人闻讯个个如坐针毡,皇上连夜被抬到了养心殿,殿内众太医跪了满地,以张璜张大人为首的一派主张用药猛攻,冲郁气活血脉,而以滕泰之滕大人为首的一派则主张用草药和针灸,慢疗不急方能续气。

一时之间,太医院两派相争,在养心殿里闹了个不可开交,气得皇后娘娘生生拍断了手上四根掐丝珐琅宝花护甲套,趁机将里头几个兴风作浪的乱子给捆了起来丢进了稽查府,然后执凤印命滕大人主针,张大人辅佐,势必要以皇上龙体为重,这才将养心殿的风波给强压了下去。

第二件事,却很振奋人心。消息自关外传来,平远大将军三捷哈奴敌军,逼其退至烽火关以北,又在哈奴军死士夜袭大营时以静制动完胜,右将沈小四爷还生擒哈奴小皇子蒙笪,大挫哈奴将领士气,扬我大周之势。

不过对于陆家人而言,除了这一哀一喜的国事外,还有一件事儿是令人扼腕的,那就是四姨娘小产了。

孩子是半夜没的,当时正值团年守岁,府上的人都喝了酒,各院也都闹腾了许久才安生,是以大半夜四姨娘腹绞刺痛难忍的时候,丫鬟急匆匆地去月然居,却是好半天才敲开了落锁的门。而这大过年的,待丫鬟拿了林氏的对牌出府去寻了大夫回来,四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早就掉了。

第二天,府邸上下都知道了四姨娘小产的事儿,且有绮翠园的丫鬟私下在传,听到昨晚大夫说:“姨娘确是小产了,眼下气血虚弱,还要好好调养。不过……明知有身孕,便该避免食薏苡。薏苡性寒,利湿消水,容易引起滑胎,虽姨娘此次小产未必也是薏苡所致,但多少还是有些关系的。且姨娘郁气难舒忧思甚深,身子也未好好地调理,总是会对自己和胎儿不利的。”

这话自然传到了三娘子的耳中,三娘子气得红了眼,横冲直撞地就要去找林氏,好在六娘子赶来得及时,生生地把她给抱住拦了下来。

“三姐姐,你素来行事端庄,今日纵使是四姨娘出了事儿,你却也是要做那个最耐得住性子的,不然回头你这样到父亲跟前去吵,母亲轻飘飘地说几句话便能把你伤得体无完肤的。”

三娘子闻言,瞬间哭成了泪人,泣不成声道:“我便是不懂,为何只是个孩子,她却……这般容不下。”

六娘子叹了气,倒了一杯温水递到了三娘子的手中:“她到底年轻,如何能忍得了内院里只有一个女儿是她亲生的。”

“心胸如此,怎配当主母。”三娘子恨得眼中似能滴出血来。

六娘子无言以对,只能静静地搂着她以作慰藉。

其实……宅门里的腌臜比比皆是,林氏的这点手腕实在不足为奇。而且六娘子不信自己的父亲察觉不出这其中的蹊跷,可她也敢断言,即便知道四姨娘小产的事儿是林氏所为,父亲也只会睁一眼闭一眼,就这么算了的。

嫡妻和一个姨娘,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因着郁结难舒,六娘子便提笔给顾望之连着写了两封信,只可惜她等了足足两个月,都没有等来顾望之的回信。

就这样,春光三月悄然而至,树抽新芽蕊抽丝,星星点点的绿意多少消融了一些冬冷的寒寂。

而一入三月,林氏就开始忙得脚不着地,恨不得生出了三头六臂来才好。

初娘子出嫁的日子定在三月十六,剩下的日子掰着一双手已经算得过来了。吴家迎亲的队伍二月中的时候就出发了,因为大多走的水路,寒冰未消,是以在路上多耽搁了些时日,不过紧赶慢赶的,总算是在三月头到了宣城。一并来的还有陆家大姑爷,所以林氏就算心里有了微词,当着大姑爷的面却也是不好发作的。

说起来初娘子出嫁是陆府小辈里头一桩的喜事,她是庶长女,三岁开始便养在林氏跟前,虽没有记到林氏的名下,可初娘子处事谨慎举止淑睿,所以这么多年来她和林氏的母女情分还是很足的。

而这其中做媒牵线的又是陆家的大姑奶奶,是以林氏也特别重视初娘子的婚事,前后近一个多月,她打着十二万分的精神,整整三十六抬嫁妆皆是她亲力亲为,一一置办的,不可谓不辛苦。

其实临到出嫁前夕,初娘子才深觉做姑娘家的日子是最轻松惬意的,但不论她怎样期望眼前的日子能过得慢些再慢些,可三月十六却还是悄然而至了。

那日,初娘子被新袍在身胸佩红花的吴仲一迎娶出门后,就直接上了运河码头的新嫁船。陪嫁的两房下人并了六个丫鬟都伺候在她的身边,同行的还有从临安随船而来的唱和的喜娘,巧手的梳头仆妇,擅各色北边菜式的厨子……喧闹有声,喜气洋洋,把披了红绸布的新嫁船塞了个满满当当。

不过初娘子出阁嫁人,一路回临安的却不是只有一艘嫁船而已。前头开路的是一艘护卫满仓的武船,后面紧跟着的是吴家姑爷带着前来壮势的迎娶队伍,再后面的船载的是初娘子这房陪嫁的下人,最后压尾的也是一艘高高的武船。

装满了初娘子整整三十六抬嫁妆的喜船是先发了道的,而后面慢行的这几艘船因都是载人的,所以要轻很多,肯定就比装物件的船要走得快,因此估摸七八天也就能赶上一并回临安了。

而在亲力亲为地忙完了初娘子的婚事后,林氏终于可以好好地闭个眼睛喘个气,休息休息了。是以她连着整整三日都免了姨娘和小辈们的请安,把内宅琐事都交给了五姨娘代为打点,想着借此机会可以放松一下,却不知为何越躺越累,连带着胃口也一天一天地差了起来。

陆老爷本以为林氏是累着了,却见她半个多月了还是不见恢复精神,便请了同德堂的大夫来问诊,结果不问不知道,大夫一来把脉,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把林氏给惊得半天没了神。

“恭喜夫人有了身孕,已两个多月了,不过想必夫人之前多有操劳,按着夫人的脉象来看,多半有些伤了元气,接下来的日子夫人当以静养为主,切莫伤神伤力,以免对腹中孩儿不好。”老大夫说话一气呵成,一边说一边已经飞快地落笔写好了药方子,并嘱咐林氏道,“这味方子是宫里头安胎的老方子了,贵在温和不急,平稳求劲。可是夫人切记这只是药,并非补材,若是觉得胃口好了或者并不那么疲乏了,药就可以断了。”

林氏求这一胎求了多年,如今夙愿终偿,她喜不自胜,却也觉得整个人恍然得有些不真实,便是连老大夫说的什么都没有细听,只安静地用手捂着肚子激动得发起了抖……

而她这胎怀得无声无息,连林氏自己都不曾察觉,自然就没有时间去深藏。是以同德堂的老大夫刚走,林氏怀了身孕的消息便不胫而走,傍晚时分,已是人人皆知了。

只是对于陆家来说,四月将近,除了林氏怀孕的事儿让陆老爷高兴了一阵子以外,剩下的大事儿小事儿竟全是让人糟心的。

开了春,太子发兵西北,打着“统建大业,国无弱君”的旗号直逼皇上退位。诚宪帝吊着一口气,下诏书废太子,另立贤。朝堂上乱成了一团,有附议支持的,有抵死反对的,皇后娘娘更是哭晕在了宝华殿。一夜之间,帝后隔心,朝臣惶惶,整个宣城都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

而就在这样举国阴郁的气氛中,赵家二老来了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