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个长着胡须的男人,却常常被一个代词吓住,自己也觉得很不是滋味,即使是在店里的薄被上坐禅,这种情况仍然没有改变。五十四岁的井上留吉,每当被妻子叫一声“你”时,说得夸张一些,他就会吓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你……又喝酒了?”
“你……又去玩弹钢珠了!”
被叫一声“你”之后,他会连话也说不出来。而妻子却每天至少叫个五、六声“你”。
最近,井上留吉经常在半夜里醒来。一想到可能是年龄上的关系,情绪就不自觉地低落了,再看到睡在身旁的妻子,听到她那健康的轻鼾声,更觉得人生索然无味。对于自己一辈子,只有这么一次、无法从头来过的人生,居然被如此任性好强的女人,一点一滴地消磨着,他心中感到无比遗憾。
混蛋!……想不到,自己挑来挑去,竟然会挑中这样差劲的女人为妻啊!……
十一月七日晚上,当妻子又叫了“你”之际,井上留吉仍旧吓了一跳,偷偷地瞥了妻子一眼。当时,她的脸上,并没有像平常那样蛮横的表情,而是女人希望丈夫,能够过来帮自己忙时,那种特有的温柔神情。留吉深觉意外,本来想拿酒瓶而伸出的手,就像骤然冻住了一般,停留在半空中。
井上留吉夫妇,在热海的火车站附近,经营着一家短时间内,帮助旅客保管行李的小铺面。不只是旅客的行李,也帮忙保管到沼津或小田原,上下班的上班族们,骑到车站的自行车。由于有些客人,会在下班以后吃喝玩乐,再赶搭末班车回家。所以,留吉他们夫妻两人,必须等到末班车过后,才算结束工作。虽说是做生意,但有时候只为了一辆自行车,却必须一边揉着困倦的双眼,一边呆呆地坐到深夜,难免也会生气。不过,即使如此,在上个月的月底之前,一切还算不错。
旧时刻表的末班车,是凌晨一点三十四分靠站,开往大阪的列车,从本月一日实施的新时刻表上,又增开了一列开往大阪的列车。结果,末班车就变成凌晨两点五分到站了。这么一来,井上留吉就得每天不得不,缩短三十分钟的睡眠时间。修订时刻表或许是件好事,但留吉却恨透了运输大臣,认为对方丝毫没有替自己着想过。
反正,这是一种看起来,很是悠闲的生意,而事实上,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轻松。……
这天晚上,也许是下着小雨的缘故,工作出乎意料地,很早就结束了,白天挤得满满当当的停车棚里,晚上竟连一辆自行车也没有了。角落里传来油葫芦淸脆的叫声。
“什么事情?……”
“那边有个折叠公事包。”妻子用粗糙的手指,指着棚架中央,她虽然是个瘦削、黝黑的女人,但是骨架可真是粗壮。
井上留吉拿起公事包,带到电灯下,这才看清楚,那是一个巧克力色的公事包。
“是这东西吗?……”
“是的。”
“这东西怎么啦?”
“我一时疏忽忘记了。不过,我对寄存这个公事包的人有印象。”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妻子的声音,听上去有气无力的。留吉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
“有印象?……这又怎么说?”
“寄存人的照片,在报纸上刊登过。不过,当时我并没有注意,是刚刚买烤番薯时,卖番薯包裹用的报纸上面就有,所以我才……”
“你买了烤番薯?”留吉岔开话题。这是因为妻子老说,他抽了太多香烟,盯死了不让他抽烟,没想到,她自己偷偷买了烤番薯,这下可逮到机会了。
但妻子却不慌不忙……平常,只有在厨房里见到水蛭时,她才会很狼狈。不过,截至目前为止,当丈夫发起攻击时,她从来都没有输过!
“番薯现在是盛产期,非常便宜。而且,番薯一年之中,只有秋初时节能够采收,香烟却一年到头,什么时候都可以买得到哦;再说,价格方面也大不相同,不管是春天或秋天,和平牌香烟的价格,总是不会变的,所以,你就别再唠叨了。”
“我从来就没有抽过和平牌香烟,只抽低级的香烟。”井上留吉争辩着。
“我这只是举例呀,死脑筋。”
一向死不认输的妻子,只要稍微受到些攻击,必然会加倍还击。
“哦,原来是这样。”丈夫不知不觉间,渐渐软化了下来,“那么……哦,报纸上的照片,又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很简单!……就是在‘芳乐园’被杀死的那个人。这是他的东西。”
“这个?……”
“没错!……已经快两个星期了,却再也没有来拿回去,我还在想,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其实,也难怪,他死了啊!”
“你不会认错人了吧?”
“混蛋,有那种可能吗?……他的长相,我记得很清楚,而且,他放在这里的名片上,也有姓名。”
“是吗?……那,这家伙也真够可怜的。”
“我说你呀,现在不是同情他的时候。”妻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用力一拍公事包,“搞不好啊,连保管费都拿不到了,那可是有十三天呢!……”
“那该怎么办?”
“去问警察。”
“我?……”
“那还用说?……你不会看看其他人,这种事情,可都是丈夫做的。”妻子凶巴巴地说,似乎恨不得咬留吉一口。
井上留吉哭丧着一张脸,他天生就怕和警察打交道。也不是曾干过什么坏事,只是认为一见到警察,就会受到讯问,心情紧张得不得了。所以,去年秋天,因为某件事情,要去横须贺时,他花了三个小时,才好不容易找到目的地。
如果是问派出所的话,马上就可以找得到,但是,井上留吉就是连和警察说几句话,都会吓得浑身发抖。现在妻子却叫他去找警察,他很想回答说不去。但很明显,妻子不可能答应。
“可是,如果现在才把公事包送过去,警察可能会责怪我们,为什么不早一些送交警方啊!……”
“喂,你胡说什么呢!……”妻子暴怒地捶着坐垫吼道,“这种事情你不会解释?嘴巴长在你的脸上,怎么说是你的事。”
“我知道。不过,嘴巴也是用来抽烟的。”留吉忍不住接了一句。
“畜生,你……再给我说一次看看!……混蛋!……”
“我走了。”他转身背对着妻子。在她的瞪视下,留吉顿时感到背部皮肤,一阵阵地刺痛。
井上留吉抱着公事包,单手撑着伞,走在湿漉漉的夜路上。这种姿势,从远处看起来,好像是下班回家的人,令他想起年轻时代,曾经憧憬着上班族的事。当时,记得有一次醉酒,他曾找路边的算命先生看过手相,算命先生拿着放大镜,看了半天他的手掌,卜算将来他会是成功的上班族,拥有幸福的家庭。
但是,留吉想都没有想到,会娶个这样凶狠的老婆,从早到晚唠叨不休还不算,更得呆呆地守在家里,替别人看管一些破自行车。即使到现在,留吉都还淸楚记得,离算命摊几步路远的关东煮摊,飘来的阵阵香气,那是暗示他的未来,会很平民化的气味!
背后传来打开玻璃门的声音,紧接着,妻子的声音传了出来:“告诉你,十三天的保管费,可是三百四十五圆,公事包交给警察时,别忘了拿钱。”
这种蛮横的语气,似乎在警告他:混蛋,你如果胆敢空手回来,只好准备挨揍了。照理说,听习惯了妻子这种声音,应该已经麻痹了。却不知为什么,井上留吉竟然深刻感受到,娶了厉害老婆的丈夫的悲哀!
雨丝若雾般飘降,车站的灯光,倒映在柏油路面上。看来正好有列车靠站,手持旗帜揽客的人们,正在相互抢着才下车的客人。见到这情景,井上留吉心想,这也是一群让自己的人生,随随便便流逝的人!
看到派出所红色的灯光,倒映在湿漉漉的柏油路面上时,留吉的眼神里透着畏怯。双腿叉开、双手交握在背后的警察,姿势看起来非常吓人。留吉生生咽下一口唾液,开口向对方打招呼。
“什么事?”警察望着井上留吉。
这位警察还年轻,声音也仍有些稚嫩,如果自己有了儿子,大概也这么大了吧!一想到这一点,留吉的心情,总算稍微轻松些了。
听完他的说明,警察有些兴奋,脸颊泛红,问留吉道:“这是真的?……”当然,或许是屋檐前红灯反射的原因,让他看起来两颊泛红。
“内人说过,确实是那个人……”
“哦……那是什么时候寄存的?”
“这个……”井上留吉望着天花板,屈指数算,“十月二十六日下午,到今日已经是第十三天了。”
“好,那就把公事包留在这里吧。谢谢!……”警察拿过公事包,道过谢之后,转身开始打电话和警察分署联系。留吉失去了说出需要三百四十五圆保管费的机会。
“糟啦!……”井上留吉边走边想,“就这样回去的话,绝对会被骂得体无完肤。”这一点让他很恐惧!
此时,井上留吉忽然想到,如果自己死了老婆,日子过得不知道该有多逍遥。自己煮饭、做喜欢吃的菜,想在什么时候吃,就在什么时候吃,不管遭遇什么样的失败,也不会有人唠叨不休,那岂不像是在天堂里?
想到这儿,留吉马上被拉回现实世界。健壮的妻子,比自己早死的可能性,几乎是没有的!何况,留吉自己还患有低血压呢,身体状况并不佳,能否再活上个十年,连自己都很怀疑。
他改变前进的方向,打算去见在棋会认识的当铺老板,用手表暂时周转个三百四十五圆。若是那位当铺老板,应该不会告诉妻子吧。
井上留吉边想边走,在伞下,他的背更驼了。
热海警察署就在市政府、邮局、消防队隔邻,位于闹市区中心的清水町。由于正处下坡后,转角的石墙上,三层的建筑物,乍看之下恍如四层。站在最上层的窗畔,正面可见初岛,右首则是常绿树茂密的海岬,远眺景观绝佳。
巧克力色的折叠式公事包,是在第二天——十一月八日的上午,在专案小组总部打开的,桌子四周站着泽检察官、馆山课长、生方署长,每个人的神情都很紧张。从汤田真璧的随身物品中找出钥匙,一一试过后,锁很轻易地就被打开了。
公事包里的东西,实在太让人期待了。本来应该带进旅馆的东西,却刻意托人保管,可见必定具有某种意义。
由于是折叠式公事包,体积不大,重量不可能太重,带在身边不会太麻烦。可是,汤田真璧为什么要找人托管呢?当然,这会让人联想到,里面有什么秘密。
馆山课长打开盖子,探头往里面看了看,然后,伸手入内,拿出一个牛皮纸大信封,大小约长三十厘米、宽二十厘米,正面和背面都没有文字,开口用透明胶带封着,中央隆起大约三、四厘米高。
“里面只有这个?”
“是的。”
“好吧,打开它来看看。”
这次,检察官从生方署长手中,接过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开,伸手进去,拿出一个蛋黄色的西式信封,紧接着又拿出另一个牛皮纸,做成的日式信封,最后,取出一个扁平的方形纸盒。
“就这些了……”
没有人回答,众人默默地望着,排列在桌上的三件东西。检察官放下剪刀的声音,听在耳朵里是空洞的回响。
他先拿起西式信封。看到信封的退色程度,就可以判断出,这封信到今天,已经经历过相当的岁月。正面收信人的姓名是汤田真璧,其左下是“亲启”两个字,很明显是女性的笔迹。地址是都内的中野区荣町街四之七五,这大概是汤田真璧就职于东京总社时的住处。
等所有的人都看完后,泽检察官翻到背面。地址那一栏,写着大田区调布,大冢町一五九,寄信人是神崎惠美子,日期是四月十日。
泽检察官低头沉思,似乎想起了什么,但似乎又想不起来了,最后还是放弃了,拿出里面的信笺。那是女性用的信纸,总共三张,写得密密麻麻的。
“抱歉,我先看了。”说着,检察官迅速浏览了信笺的内容。所有的人都盯着检察官,想从他的脸上,揣测到一些信里的内容。但检察官的神情,几乎毫无变化。
“写这种信给汤田,根本就是脑筋有问题,简直羊入虎口嘛!……”看完信以后,泽检察官说道。
生方署长先让馆山课长看过信后,自己再看。从信封的形状和信笺色泽判断,任谁都会想象成,是谈情说爱的内容,看过后和他们的想象一样。信内明确写着神崎惠美子和汤田真璧的恋爱关系,还有就是,神崎惠美子把两个月的身孕处理掉的事情。看这封信可知,她似乎相信,汤田真璧是真心关怀自己的身体,反复阐述身体状况良好,希望对方放心。
“这封信是五年前写的。”馆山课长看着信封上的邮戳,神情严肃地说,“依森杉之言,汤田是十一年前,就已经结婚了的。这么说,他是在有老婆的情况下,故意以结婚为诱饵,引诱神崎惠美子上钩的。而且.很明显他是耍骗对方,刻意引诱对方写出这种信,企图日后进行勒索。”说完,检察官双手抱头,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这位神崎惠美子,就是在东京有乐剧场,跳楼自杀的那位女性吧!……”
“等一下……神崎……神崎惠美子……”馆山课长像演员在背诵台词一般,呆呆地望着墙壁。
“不错,那位女性,确实名叫神崎惠美子,由于和我妻子同姓,我一下子就记住了。”一旁热海警察署的年轻探长说。
“那是上个月月底的事情吧?”
“不错,是十月二十六日晚上。”
“你们看,一切不是很吻合吗?……在这之前,大家不是说,她并无自杀的动机吗?馆山,你应该记得‘芳乐园’旅馆的女服务员,说过的话吧。汤田真璧于十月二十六日下午,投宿‘芳乐园’旅馆之后,当晚就去东京玩乐,好像也看过戏,因为桌上放着剧场的节目表。而汤田真璧的随身物品中,确实有有乐剧场的节目表。”
“这么说,汤田是在有乐剧场,撞见神崎惠美子的了?”
“也许吧!……心血来潮去看戏,却碰上了惠美子,因此临时起意,企图勒索。”
在场的警察们,都能够轻易想象出来,当碰见汤田真璧的时候,惠美子的内心里,该是何等的震惊了。
“由于她一直置身于幸福的顶峰,当然会沮丧万分。冲动之下,跳楼自杀也是可能的。”
泽检察官说完,拿起另一个日式信封,详细看了看正面和背面。信封上面,并没有写下什么文字,但是内部隆起,同样贴着胶带。
检察官用剪刀拆封,掉转过来轻轻甩了两、三下,一个用白纸包住的小包裹,无声地掉落在桌上。之所以没有发出声响,主要是白纸底下还衬着棉花!
解开棉花后,看到里面放着一块小小的金属片。乍一看,根本辨不出那一面如锈蚀般褐黑的物品,居然是一种金属。
泽检察官把它放在手掌上晃了晃,大概是在估掂分量,然后,才用指尖轻拭上头的附着物。
“是黄金制品,雕刻着一种图案。文宇则用银镶嵌而成的!……”
这个看起来像是纪念章的金属片,很慎重地被移放到馆山课长手上。仔细一看,如梧桐叶形状的轮廓中,浮现出纤细的叶脉。
“看得见图案吧?”
“嗯,文宇是TMSC,上端有一个图案,好像是锯子。”
“我也认为是锯子,但若是锯子图案的设计,未免太让人费解了!……生方署长,请你看看。”
生方警察署长接过纪念章。他虽然不能够同意,那是检察官所说的锯子图案,但再怎么看,却都是锯子。一边的刀锋磨锉成锯齿状,一端还有一个握柄。
“我看也是锯子。”
“那就奇怪啦!……没听说过木匠还佩戴纪念章的。”
“大概不是木匠吧,也许是五金店同业公会。”
“不过,五金店也不太对,会不会是刀具公司的纪念章呢?”
毎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其中最受认可的,应该是生方署长的“刀具公司的纪念章”,即使这样,TMSC究竟代表着什么,也没有人猜得出。
“啊……沾在纪念章上面的是血吧?”生方署长盯着金属片说。纪念章又在几个人之间,静静地传阅了一圈。
“应该是吧!有必要送到鉴定课鉴定一下。虽然不知道是人血,还是动物的血,不过,应该可以确定是血迹。”泽村检察官一边用棉花裹住金属片,一边说。
“假定是人血,那么,既然纪念章出现在汤田真璧的公事包里,一定是用来向某人勒索的筹码了。而纪念章应该是那个事件凶手的物品,附着其上的血渍,可能是死者留下的血。”
“杀人事件?”
“即使是伤害也没关系。但是,汤田真璧既然如此小心翼翼地保管它,应该就是杀人命案吧!……我们假定凶手为X,则X在某处杀死了一个人之后,一不小心在现场,遗失了自己的纪念章,却被汤田真璧给捡到了,这成了敲诈的筹码。所以,如果能够查明纪念章的持有人,就可以知道这个X,究竟是何方神圣了。”
“看来这事件到现在,都还没有破案?”
“应该是。不过,也可能是误判,随便找了一个替罪羊,正在服刑,而真凶却逍遥法外。当然,这只是想象罢了。”
说着,生方署长好像想驱散自己的幻想,挥了挥手。
“反正,等证明是人血之后再说吧!……”泽村检察官轻轻挥了挥手,“馆山,把最后那样东西递给我。”
检察官接过扁平的方形纸盒,轻轻打开盖子。盒子里面是个金属制的小圆盒子,漆成黑色,乍一看像是一把卷尺,一边有个小孔,可窥见里面的胶卷。
“是底片!……是八厘米电影的底片。”
“新的吗?”
“不,已经冲印好了……你看!”
泽村检察官对八厘米摄影机也很着迷,且有相当深入的研究。他以熟练的动作拉出底片,借着窗外的亮光,仔细看着胶卷的毎一格。
“只看得出拍摄的是人物,却看不清楚具体是谁。生方署长,请问你们警察署里有放映机吗?”泽村检察官的眼睛,似乎有些疲倦,边眨着眼皮边说。
为了普及防止犯罪思想,热海警察署购齐了放映机和录音机等物品。于是。负责管理的人立刻起身,往楼下走去。
“胶卷内拍摄着男人和女人,虽然还不太清楚,但应该是年轻男女,绝非老人。”检察官回头望着署长说。
拉下百叶窗帘,会议室就变成了一个不完全的暗室。检察官把胶卷放进桌子上的放映机里,按下开关。署长坐的椅子后面的一整面墙壁,就被当成了屏幕。
在轻微的机器声伴奏下,墙上缓缓浮现一束光亮。
映现在墙壁上的,大概是一个住宅区吧。有被围墙环住的中产阶级住户,还有林荫步道和宽阔的柏油马路。拿着摄像机的手,似乎在发着抖,画面不停地晃动着。
突然,画面一变,大概是摄影机的方向变了,好像固定在了什么地方,画面不再摇晃,光线也明亮了。
眼前的模糊物体似乎是树叶,所以,摄影机可能放在枝桠间,瞄准拍摄目标了吧!底片的内容,一开始就充满神秘感,虽然摄影机位置改变了,但拍摄的地点却一样:有柏油路面,有林荫步道,不同的是,很快步道上,出现了小小的人影!
人影朝着这边走过来了。一辆自行车从后面追来,青年单手握车把,另一手拿着面包,边吃边掠过画面。
慢馒地,能看清那是两道人影,接着,又看出是一对男女。两人很幸福似的,相互偎依着,一脸微笑地交谈着,两个人都是在衣服外面,加一件春天的外套,应该是初春的时节。树梢上连一片叶子都看不到。
两人沐浴着亮丽的阳光,手牵着手,偶尔用力甩动,愉快地笑着。里面的人越来越大,连细腻的表情,都看得清清楚楚。
女人的年龄大约二十七、八岁,有一张漂亮、气质髙雅的面孔。那个男人和女人约莫同龄,头发剪得很短,鼻梁略向左歪,仔细一看,右耳朵还被压扁了。虽有些胖,但是动作似乎很敏捷。两个人都没有发现摄影机,大步走过画面。
接下来可能是摄影的人,在拼命地追赶他们两人,画面摇晃严重。斜下方灰色部分,似乎是水泥围墙,可想象成偷拍的人,钻进了别人家的庭院,躲在塘下偷偷拍摄。男女两人走进大门里,被栽在庭院里的植物遮住身体,看不见了。
摄影机对准右边门柱上的牌子“夕雾”拍摄。镜头继续移动,偷拍的人,似乎也潜入了名为“夕雾”的庭院,在挂着横长招牌的“夕雾温泉旅馆”下方是玄关。一扇落地玻璃门开了,方才的男女走了出来。男人回头望着女人,微微地笑着;女人却没有笑。也许是突然觉得,很有罪恶感吧,面上露出畏惧的神色。
画面突然转为空白,之后,再无影像出现。一定是拍摄到了必要的内容后,就直接把底片冲印了。
刑警拉开百叶窗帘,打开窗户。深秋的冷风,吹拂着每个人的面颊。但是,偷窥了别人秘密的人,都流了一脸的冷汗。一想到自己的妻子,也可能趁自己不在家时,干出这种事情来,即便只是想象,心里都升起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令人厌恶的内容!……”泽检察官一边用手帕拭汗一边说。
“这就是现在正流行的婚外情啊!……”
“如果是在从前,该称为奸夫淫妇了吧!……”泽检察官冷笑着说,“如果女方的丈夫知道了,一定恨不得把两人大卸八块。”检察官将手帕放回口袋里。
“汤田真璧那家伙一定是打算,拿着底片上记录的秘密,去敲诈那对男女。这样看来,他勒索的对象,就有四个人了,一个是神崎惠美子,一个是X,另外就是这对男女。”
“但是,这对男女既可能都是已婚之人,也可能一方已婚,另一方未婚,当然,还可能双方都是未婚之人。譬如,这个人是演艺圈里的,一旦底片公开,就会遭受到严重的打击。”
“但是,这两个人看上去,不像是演艺圈里的人,男人既不英俊潇洒,女人也从未见过。”生方署长提出异议。
“不错,男人长得不好看,样子歪瓜裂枣的,如果那样的人算得上美男子,我们大概都被女人追怕了。”检察官晃着胖肚子,开玩笑地说。但表情仍是一样凝重。
“神崎惠美子却出乎其意料之外自杀了,所以,汤田真璧失去了一座重要的金矿。不过,还有另外三位男女。根据旅馆女服务员说的,他曾表示想打电话到东京,或许就是想和这三个人联系吧!他手上握有证据,所以就能告诉对方,我在‘芳乐园’等着,不会外出,随时可到庭院这边来找我。”
“对不起,打断你们一下……”探长有些顾虑。他还很年轻,半年前才通过副探长的考试,所以,经常只有旁听的份儿,他说,“从现场凌乱的样子判断,凶手应该是男性。”
“不错,我也是这个意思。因此,杀害汤田真璧的人,应该是扁耳的男人或者是X,那女人可以排除在外。无论如何,必须先调査出那个纪念章,究竟是哪家工厂制造的?都有谁购买了?那上面的TMSC又是什么意思?……”泽检察官严厉地说。“那个纪念章的设计很特殊,又是黄金质地,我想,铸造的数量不会太多。一旦找到制造纪念章的工厂,要查出订制的组织,甚至持有者X,应该就容易许多了。”
“也许最后的那个C是指俱乐部,这也不一定!如果是俱乐部,就相当于会员证,持有的人数有限。”
“没错。把纪念章送交鉴定课,仔细调査上面附着的是否是人血,若是人血,是什么血型的。不过,在调查清楚之前,应该先派人,到各纪念章工厂査证。即使上面黏附的并非人血,既然在汤田真璧的公事包里,绝对和某起犯罪事件有关联……”检察官望着馆山课长,接着说,“一旦鉴定结果是人血,基于是由死者伤口流出的假设,应以未解决或者未结案的杀人事件,作为调查重点,要求全国警方协助调査。但是,我忧虑的却非未解决的事件,而是已经结案的事件,那么,当然有无辜的人物,当了X的替罪羊,锒铛入狱;何况如果这是杀人事件,也许已经判了死刑;最坏的状况是,那人已经处刑完毕了!……”
虽然这只是假设,但也可能是事实!专案小组总部的气氛,忽然变得紧张、沉闷起来。
“一方面调查纪念章的制造工厂,另一方面也要査明,被拍摄的男女的身份。委托鉴定课绘制面部画像吧,如果不行的话,找肖像画师应该更快。”
泽检察官身体胖,动作迟缓,但说起话来却相当干脆、果决,同时语气略带训示,也许,这是面对多数人的时候,一种很自然的流露吧!
“温泉旅馆的店名已经知道了.应该很容易就能够找到,但问题却在后面。那男人不会用真实姓名,在住宿登记簿上登记,旅馆方面,也因为客人只是休息,不会要求签名,这样一来,如何才可查明其身份……”
调查课长紧锁双眉,低头开始咬指甲。每当面对困难的事态,他都习惯性地咬指甲。最后,他们决定,派出两位刑警,前往东京,分头进行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