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緑翘

她放重了脚步进了偏厅,就看见緑翘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副想亲近又不敢亲近的样子,只拿大眼睛泪光点点地望着鱼幼薇,喏喏地说:“姐姐·……”

如果她光明正大的,好好地说话,鱼幼薇可能会高兴。但是她这个样子,只会让鱼幼薇心烦,每一次她有什么要求的时候,从来不知道自己主动提出来,只知道做这样一幅委屈的样子,非要鱼幼薇三番两次的问她,她才委委屈屈的说出来。加上昨天晚上的梦,只让鱼幼薇觉得心中悲凉。自己拿她当作妹妹,她却没有这样想。

当真应了一句话,一碗米养个恩人,一斗米养个仇人!果然是自己待她太好了吗?她以奴婢之身卖到自己家中,因念着与朱砂的交情,鱼幼薇只把她当作妹妹来看待。没想到最后害了自己的竟然是她!刚刚到这里就打听自己的事情,还想挑拨、拉拢自己的下人!这里是将军府,緑翘拿自己当傻子吗?鱼幼薇轻哂:如果自己继续相信她,可不就是傻子吗?

想到这里,鱼幼薇只点点头,坐到厅堂正中间的紫檀木椅子上说道:“緑翘今日到这里来是为了何事?”

鱼幼薇的声音还是像往常一样温柔,但是翠微却听得出来其中的冷漠与不耐。

这样的疏离让緑翘也是一愣,她原本想好的撒娇讨好的话,此刻竟然一个字也蹦不出来了。但是她想起今天自己的目的,只好笑着说道:“姐姐,緑翘有一些话私密的话想对姐姐说,还请姐姐支开闲杂人等。”

鱼幼薇却眼也不抬:“这屋中只有三人,翠微是我身边大丫鬟,我生活起居全靠她,緑翘有什么话只管说。她并非外人!”

緑翘一听心又凉了几分,一面暗恨鱼幼薇夺了她情郎的心,一面暗恨翠微不知道避开。

她咬咬牙,下了狠心,突然跪下哭诉:“求姐姐为我做主!”

鱼幼薇看着她,緑翘抱着鱼幼薇的腿说道:“姐姐,我在陈韪家中,被他污了清白,腹中有了……有了,他,他却不愿意相认,求姐姐为我做主!”梨花带雨,露打新荷,这样凄凄哀哀的样子,真是让人动容。

“緑翘,当初是你自己愿意去他身边的,为了那样的一个男人伤了你我姐妹的情分。如今,你要我如何帮你呢?”鱼幼薇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我这就将陈韪请来,你们好好商量一番,你看这样可使得?”

緑翘更加伤心:“姐姐,当初是我错了,我看错了他,伤了姐姐的心。如今陈韪已经另娶他人,我腹中的骨肉也因为大妇不容,已经没有了。陈韪只听他新娶的大妇之言,根本信我。我若留在那里,只会死无葬身之地。我如今去无可去,求姐姐收留我,收留我。”说着她只在地上砰砰磕起头来。

那叩头的声音直磕得鱼幼薇心慌意乱:“你快起来吧!”

緑翘好似看到了希望:“姐姐原谅我了?”

鱼幼薇却说:“你我相识一场,我从未将你当作仆人。常言道:缘来则聚,缘去则散。你离开的时候,我已经将卖身契还给你,你已经是自由身了。你我两不相欠,哪来的原谅不原谅之说。”

她这话一出口,就看见緑翘脸上一片死灰:“姐姐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毕竟是朱砂的妹妹,她如今成了这个样子,鱼幼薇依然有些于心不忍:““原来我是鱼家姑娘,现在我是杜家宗妇,事事都要听从婆母、夫君的话,你我虽是旧交,但是将你留在此处的却不便。你现在没有去处,我让翠微给你找一间上好的客栈,然后你再想想日后该怎么办。想好了来告诉我,我再帮你!”

翠微刚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下人禀报:“夫人,将军回来了,正往这里来呢!”

緑翘听了,好像有了希望。再次跪下来,给鱼幼薇磕头:“姐姐,求求你原谅緑翘,给緑翘一个生路,姐姐……”

鱼幼薇见了,刚刚生出的怜惜又消失的无影无踪,緑翘啊緑翘,你果然当我是任你耍弄的傻子吗?想到这里,脸上的嘲讽再也掩不住。

杜荀鹤进来的时候,正看见地上有一个妙龄的女子在给鱼幼薇磕头,给鱼幼薇端坐在椅子上一脸冷漠。

“这是怎么了?”他边走进来边皱着眉头问。

翠微屈膝正要回答,緑翘却扑到杜荀鹤的脚下哭诉:“将军,求将军救救我,求将军替我说情,緑翘在这个世上只有姐姐一个亲人,如果姐姐不原谅緑翘,緑翘生有何恋。今日,緑翘只能碰死在这里了!求求将军!”

她抓着杜荀鹤朝服的下摆,露出一截洁白而纤细的手腕,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微微低头,雪白的脖子刚好一览无余。消瘦的肩膀随着她的抽泣而上下耸动,整个人有些弱不经风的娇弱,让人看了忍不住怜惜。

杜荀鹤见她抓住自己的下摆,心中不喜,却只不动声色地问道:“你叫緑翘?”

緑翘这个时候抬起头来,睁大了那双带着泪水的眼睛,望着杜荀鹤有些羞涩有些慕儒:“是的,小女子闺名正是緑翘。”

身姿挺拔,气宇轩昂,这个少年将军竟然如此出色。緑翘见了,忍不住心中暗喜,连忙装作羞涩的样子。

见她这羞涩的样子,杜荀鹤心中冷哼,声音却越发温和了:“你所求何事?”

緑翘合时宜的低下头,好似非常不好意思与他对视,她飞快地瞥了鱼幼薇一眼:“将军,求将军收留我吧!我一个弱女子不知人心险恶,错信了别人的话,与姐姐生了气。如今我走投无路,连姐姐也不愿意理我,也是我咎由自取。”

真是可笑,只是见了一面,就在自己面前搬弄是非,原本自己还以为这是什么人物呢!没想到却是个自作聪明、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颠倒黑白之辈,当自己是傻子吗?当真是浪费时间,杜荀鹤再也不愿意与她周旋。

他扯了扯自己的衣摆,挣脱她的手,说道:“既是你咎由自取,于我家蕙兰何干?你还是快快离开这里吧,我将军府的门卫竟是摆设吗?怎么这等闲杂人等也放了进来!”

緑翘瞪大了眼睛,怀疑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将军,将军是你说什么?”

杜荀鹤却再也不看她一眼,只问道:“门卫何在?还不与我叉出去!”

此话一出,分门两边走出两个侍卫将呆若木鸡的緑翘架了出去。

杜荀鹤叹了口气:“你昨晚噩梦,一直喊着“緑翘,不要”,我就纳闷,这緑翘是何人,竟然让你如此忧心!上午刚刚有些眉目,下午进门就撞上了!”

鱼幼薇诧异:“你知道什么了?”

“这个緑翘原来是官宦之女,后来因父亲犯了事,与她姐姐一起被卖,沦入风尘,也着实可怜了!”杜荀鹤揉了揉眉心,继续说道:“想来,你便是那个时候与她们认识的吧!”

提起往事鱼幼薇也不禁唏嘘:“那个时候,我为了生计在平康里,帮助她姐姐朱砂夺得花魁,就这样相识。后来她姐姐临终之时,将她托付于我。终究是我没有照顾好她。”

杜荀鹤劝慰道:“这不怪你!这半年她以故人之妹的身份与陈韪在一处,后来陈韪娶妻。听说是她使了不光明的手段,与陈韪春风一度怀了孩子。却被陈韪的大妇不容,因为她对陈韪使的那些不正当的手段,连带着陈韪也厌弃了她。”

鱼幼薇叹息:“怎么会这样?她本来也是官宦之后,却不想如今变成这个样子!陈韪也不是什么好人!她今日来求我,我本来是心软了的!她也是个可怜的人!”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好在我已经找到了她的家人。她父亲虽然不在了,母亲被流放外地,如今已经回来了。我刚才已经命人送她去找她家人了,这样你可以放心了吧!”

鱼幼薇坐了半晌,想着曾经那个语笑嫣然,天真的女孩再也不见了,只觉得人事变换无常,一时间什么滋味都有。又想着如果不是遇到杜荀鹤,自己一届弱智女流也许还不如緑翘。也许正是杜荀鹤,所以才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想到这里,她不禁朝杜荀鹤望去,两个人四目相对,鱼幼薇只觉得从来没有向现在这样安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