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质的车轮不甚轻巧,由于经常,车轮有着光亮的平滑,碾过青石板铺就的马路,咕咕有声;马蹄上下翻飞之间,哒哒之声不绝于耳,好似有谁轻叩心门。
长安城向来繁华,城门落钥的时间也比别的城池晚很多。即便是落了钥,城内商铺小贩也会经营到深夜,不要说普通民户,大户人家的小姐也可以由下人陪伴出来玩耍。
所以到了这个时候,城门外附近的崇贞观依旧可见零星的人流、车马。
日暮渐重,即便是撩起了车窗的帘子,马车内鱼幼薇的脸色依旧看不分明。她端坐于一角,不言不语,只侧头看着另一边的窗户。树影斑驳,忽明忽灭的光线让她看起来有些神秘莫测。
绿翘仔细打量半晌,依旧不敢开口。
她自认为自己聪慧过人,凭着自己这些年的相处以及对鱼幼薇的了解,今天这件事应该是天衣无缝才对。
可是事实却相去甚远,温庭筠没有跟鱼幼薇起争执,反而出言维护;陈韪对鱼幼薇好感颇深。这让她始料不及!
如果,如果一切都按照她想的那样,温庭筠与鱼幼薇会撕破脸皮,见到陈韪的时候,温庭筠一定会大为恼怒,她在趁机旁敲侧引,陈韪对鱼幼薇的印象一定会大打折扣。这个时候,她再趁机哭诉一番,陈韪难保不会怜香惜玉。这样一切都水到渠成,她就能永远呆在陈韪身边了。
可是,一切都跟她想的不一样。她没有想过她会失败,也没有想过以后要如何面对鱼幼薇。刚才,陈韪看向鱼幼薇的眼神,爱慕渐浓。她看得分明,如果不是她及时阻止,他定然会说出承诺的话。想到这里,她心如刀绞。
凭什么?凭什么她能得到韪哥哥的爱慕?连已经分开的温庭筠也对她维护有加?凭什么自己就一无所有?
她心中的不满渐生,索性就有些不管不顾:“我回去就收拾东西,今天就搬出去!”,这样的蛮横,无理取闹,让鱼幼薇一顿。
这分明是孩子式的赌气话,鱼幼薇没有想到绿翘竟是这么个语气。
今天的事情,若说没有生气,那是不可能的。但是事后想想,绿翘这样做也无可厚非,何况并没有对她造成伤害,陈韪的看法,她鱼幼薇才不在乎呢?只是这孩子小小年纪就使用这样的手段来达到目的,着实令人心寒,如若不敲打一番,以后难免会闯出大祸。
她不是绿翘的父母,更不是她嫡亲的姐姐,只是念着朱砂的情意。她若真的爱慕陈韪,自己难道会阻了她去?
所以鱼幼薇进入马车就一直端着脸,她一直等绿翘认错,只要她认错,她就好好的跟她说说,让她明白在情爱的世界里,女子永远不能丧失自我。但是却等来了她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鱼幼薇心中渐冷,这孩子,也太不懂事了。或许,自己把她当孩子待本身就是错的。本来想好的措辞,这一刻鱼幼薇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朱砂在的时候,绿翘被保护的很好。朱砂不在了,自己也将她保护的很好,所以她不懂人心险恶,自己不怪她。可是犯了错不认错,还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让鱼幼薇大是气愤。
她这个模样,哪里是知道错了,分明就是想跟自己对着来。难道还等自己去哄着她,跟她低声下去的认错不曾?
鱼幼薇也来了脾气,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既然你已经想好了,我也不虚留你。我本就不是你的亲姐姐,总不好一直把你拘在我家。你有了新去除,我若拦着,倒显得我不知好歹了!”
只一句话,绿翘就猛地抬起头,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鱼幼薇。她张了张嘴,想大声地质问她,却发现自己喉咙发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是你的亲姐姐,不虚留你!
一瞬间,大颗大颗的泪水从她眼中流下来,她觉得自己委屈极了。
她应该请她原谅,她应该跟她撒娇,她应该像以前一样,甜甜地唤她姐姐,她也一定会留下自己的。
但是,此时此刻,绿翘说感觉到的,只有羞耻。让她去求鱼幼薇,她一千一万个不同意,她做不到。
她用手背狠狠地抹去脸上的泪水,将脸转到另一边,再也不愿意看鱼幼薇。
另一边,鱼幼薇也是沉默,有些人就是这样,不撞南墙不回头,总以为这个世界都要为她让道。年少的时候,谁不曾轻狂,可是若是非好歹不分,那就有些过分了。也许,吃了亏,长点记性,她就知道自己错了。反正,这样一来,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去找陈韪了,自己这样,算不算帮了她?
鱼幼薇不是她亲生的姐姐,这几年相处感情倒是有的。原来,她无依无靠,孤苦伶仃,养成了清冷的性子。这一世,她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亲情,因此她万分珍惜。但是这并不代表,她就要做滥好人。对于绿翘,她自认为没有亏欠之处,收留她,全是因为朱砂的请求。
她鱼幼薇珍惜对她好的人,对她不好的人,她不会陷害,也不会巴巴地贴上去。她的性子其实比谁都凉薄,这样的凉薄,是一份公平,你对我好,我对你好,你若对我不好,我也不会倒贴着你!
车厢内两人各怀心思,又是一阵沉默。
突然,马儿尖声嘶鸣起来,车子迅速向左歪去。驭夫拉紧马缰,“嘚儿、嘚儿”地唤马声,饶是如此,车声还是一阵剧烈的晃动。
突然的变故,让鱼幼薇精神紧绷,她一面贴近车身,一面冲绿翘大声喊:“快抓紧车声,不要被马儿甩下去!”
这样,马上左摇右晃了一阵,终于停了下来!
好在,两人都无事。鱼幼薇松了一口气,外面传来驭夫连连叫痛的□□声。
鱼幼薇赶紧下马,驭夫正歪躺在地上,额头、膝盖都已经磨破,有些鲜血淋淋。虎口处也有伤口,显然是刚才用力拉马所致。
一个身穿家丁服的男子蛮横地嚷道:“你们怎么搞的?驾车这样子不小心?冲撞了我们大人!还不快些起来,给我们大人让路!”
对方是一辆三驾马车,三匹白马膘肥健壮。通体漆黑的马车,分明是生铁打造!车的四角分别挂一个八宝琉璃灯,刚停下便围了几只扑火的小青蛾。车帘是上好的真丝素绉缎,质感一流,却轻薄如纱,隐隐可见里面坐着一个男子。
马车后面跟有数十个小厮、仆人,分明是达官贵人的模样。
鱼幼薇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当做晦气,连连扶着驭夫起来给对方让道。
谁知那家丁竟然嫌鱼幼薇手脚慢,嘴里骂骂咧咧不算,还走上前来推推嚷嚷。
有些事情可以让,但是有些人,你若让他,他便以为你软弱可欺。原本不想惹事,但是看着远方渐行渐近的城卫,鱼幼薇突然来了底气。
她一提声音,大声喝道:“你是谁家的下人,竟然这么无礼?明明是你冲撞了我们在先,此刻嘴巴还不干不净?现在京城局势刚定,这个时候定然还有巡逻的城卫,你们若是不满,我们大可以找城卫到县老爷面前一判究竟!”
她本想吸引城卫过来,却不想这一声却是中气十足,隐隐可见几分凌厉之势,那家丁竟被她喝的底气全无,楞在了当场。
“鱼小姐!”鱼幼薇应声抬头,对方却惊喜连连:“真的是你的啊,幼薇!”
他从车上下来,满脸堆笑:“我原来就想着去你家拜访,没想到你居然搬走了,打听了好久也没有找到你的消息,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
是的,杜家那件事情之后,鱼幼薇搬离了
一口一个“幼薇”,显然是认识自己。他着朱红色的长袍,体态微丰,嘴上一抹小胡须。眉目有些熟悉,却始终想不起是何人。
亲切的笑脸,熟稔的语气,有久别重逢老友的喜悦。鱼幼薇有些懵。
那人却一边拱手一边期待第望着鱼幼薇:“幼薇,我是子安,李子安啊!”
鱼幼薇神色一动,仔细盯了他看,此人微微有些发福,脸颊上有些许的肉,薄薄的嘴唇上趴着两撇小胡须,依稀可见下巴尖尖,分明是李子安发福变胖的模样!
原来的李亿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孱弱书生,浑身可见青涩的书生之气。听说他官场一直很顺,温庭筠也是娶了他的族妹,得了他的推荐。如今这幅模样,断然不像是官场之人。没有威严,没有两袖清风之感,小肚子微微凸出,这笑眯眯的样子倒像是久浸商场的暴发户。
这种变化对鱼幼薇来说不能说是好或者不好,在她心中别人怎么样,于自己关系应该不大的。
认清这个人,鱼幼薇客气地说道:“原来是李大人!好久不见!”
李亿却有些讶然道:“幼薇何必这么见外?你我相交于布衣之时,不管李子安身居何位,在幼薇面前,永远都是原来的子安!”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鱼幼薇,让鱼幼薇只觉得有些微微不舒服。
天渐渐黑了,微风吹的八宝琉璃灯轻轻荡漾,鱼幼薇将一缕头发撩在耳后。这动作娴熟自然,有些说不出的妩媚风流,风带着她的体香吹过来,李亿只觉得半边身子都酥了,恨不得马上拥美人入怀。
她微微福身:“我的驭夫受伤了,我需要立刻赶回去。今日重逢很是高兴,郎君定然还有事吧,我不便打扰,这就离开了。”
她疏离地转身,李亿只觉得一阵失落,却想到今日的确有事,忙到:“今日是我不小心撞到了你的马车,这里也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幼薇你先回去,改天我再亲自登门道歉。”
说着,又命人将鱼幼薇一行三人送回去。
鱼幼薇想着驭夫受伤,不能驾车,自己也不会,也就没有推辞。由一个家丁驾着马车,缓缓向家中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