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下了几天的雨,春末夏初,这雨又密又斜细细地织下来。像是天地间的一抹轻纱,沙沙的声音好似春蚕食桑,好似当空撒沙。
沉寂了几日,望着这绵绵的细雨,鱼幼薇的眼神渐渐变得清明。人生就是这样,有舍有得,有得有失。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拒绝了,没什么好难过的。
想想日后要面对当家主母的刁难,想到自己过着卑贱的生活,想到自己要汲汲营营跟别的女人共伺一夫,那自己跟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相对于与人为妾的蝇营狗苟的日子,现在伤心、遗憾算得了什么?她明白自己的心意,她不愿意自己在那样的生活中渐渐迷失自我。
鱼幼薇本来就不是偏执之人,她了解这个社会的规则,她明白温庭筠的艰难,因此她并没有怨天尤人。难过还是有的,难过之后,更多的是清醒,是坚定。
伸手接触到雨的微凉,她的心意越发坚定了起来:“鱼幼薇,你的决定是对的!哪怕嫁一个目不识丁的农夫,哪怕孜然一身,孤独一世,也不能为了某个男人舍弃掉自己的尊严!”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娇小的身影顶着一把青黄的油布伞疾步走了进来。
“姐姐!”伴着这清清脆脆的呼唤,那人已经走至回廊下。雨伞下,绿翘那娇巧可人的面庞露了出来。
雨水将她的头发微微打湿,透着些黑亮。她巧笑嫣然地望着鱼幼薇,让鱼幼薇有片刻的恍然。
眉目清秀,脸庞白皙红润,眼角眉梢皆是风情!
此时的绿翘褪去了青涩,像春风吹过的花朵,美好的让人想去采撷。
最近,绿翘总是早出晚归,回来时经常能听到她哼着欢乐的曲子,显然心情很好。
想到这里,鱼幼薇神色一变。
之前绿翘说她有了心上人,最近又天天出去!莫不是……
思及如此,鱼幼薇面色又严肃了几分,绿翘年纪小,为人又单纯,朱砂临终前将她托付给自己,若是她遇到了坏人……鱼幼薇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绿翘!”这一声呼唤让绿翘吓了一跳。
鱼幼薇忙收了声音,让自己尽量显得平静一些:“姐姐这几日心情不好,没有顾上你,来,告诉姐姐,这几日你做了什么?”
“扑哧”一声,却是绿翘笑了出来:“姐姐,你想到哪里去了,绿翘已经是大人了,姐姐,我可只比你小了几个月而已啊!”
这一句话让鱼幼薇更加的担心,短短几天,绿翘竟变得这样通透了吗?连自己再想什么她都知道,鱼幼薇的脸色越发不好看起来。
绿翘眨眨眼,神秘地说道:“公主府发生大乱子了!”
什么乱子?
鱼幼薇愣住的空档,她已经挽起鱼幼薇的胳膊,往室内走去。
她边走边解释道:“公主暴毙了,对外只说是暴毙,实际上谁也说不清。圣上倒也没有怎么追究,就解散了公主府。原来公主府的下人全部都遣送回家了。那些没有家的,就根据自己的意愿编送到别的官家府上去了。”
她说着微微笑了起来,松了一口气,好像办了一件天大的事。
鱼幼薇听着,却越发疑惑起来。
绿翘端了茶盏,笑盈盈地捧给鱼幼薇:“姐姐,韪哥哥从公主府出来了!”
陈韪?他居然还活着!
“你见到他了?他如今在什么地方?”鱼幼薇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是淡淡的关切与放下心来的轻松。
虽然他对朱砂做的事情让鱼幼薇很是愤然,但是想到到底是个故人。听到绿翘说了他的消息,鱼幼薇不禁松了一口气。好在是他,不是自己原来想的那个样子。幸好绿翘没有出什么事,否则的话,她真的不知怎么跟朱砂交代。
绿翘熟稔地答道:“韪哥哥半个月前就已经出来了,现在平康里,继续做琴师。”
平康里!好遥远啊!
乍一听见这几个字,鱼幼薇有片刻的恍惚。刚到长安时丢了东西,无依无靠只能搬去平康里,阿娘日日给人伏低做小赔笑脸,只为能多揽几家的脏衣服。在那里自己遇见了朱砂,遇见了温庭筠……
绿翘见鱼幼薇面色不虞,半天不语,还以为她对陈韪在平康里有偏见,急急地拉了鱼幼薇的手解释道:“韪哥哥刚从公主府出来,我给他银子他都不要,他非说要靠自己。他如今在平康里,并未在某一家做馆,只是哪家需要他才去,他也没有居住在妓馆里,而是自己租的房子。”
语气急迫,神情紧张,说话的时候,五指不由收紧,抓的鱼幼薇稍稍有些闷疼。
也是,对于陈韪来说,琴艺是他唯一能拿的出手的东西,足以让他安身立命了。鱼幼薇绝没有瞧不起他的意思。
但是,让鱼幼薇讶然的是:绿翘对陈韪竟这般维护?自己可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她便紧张至此?鱼幼薇不禁上下打量绿翘,诚然,如绿翘所言,她不过比自己小了几个月而已。古人早熟,绿翘这个年纪,的确算不得孩童了。
况且,她发育的好,相对于朱砂的艳丽,绿翘更添几分青春的明媚娇憨。她说有了心上人,又对陈韪目前的情况了如指掌,现在又对他如此上心,如此维护,莫不是对陈韪动了心了吗?
这一番打量,让绿翘有一种无所遁形的心虚,她讪讪地松开手,嗫嗫喏喏:“姐姐,你这样看我作甚?”
鱼幼薇一直把绿翘当做妹妹来看,虽说朱砂说绿翘是给自己做婢女,但是自己从未以婢女的要求来对待她。绿翘为人直爽,这般吞吞吐吐,鱼幼薇倒是首次见到。
打定心思,鱼幼薇斟酌着说道:“绿翘,你说的心上人,是不是陈韪?”
绿翘一愣,脸上闪过一抹异样的潮红,嗖地一声低下头去。
这个反应,分明就是了!
半晌她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地望着鱼幼薇:“姐姐,我是喜欢韪哥哥,自打第一次见到他,我就喜欢他。原来有姐姐在,我知道是不可能的,如今姐姐已然去了,我想我可以代替姐姐陪在他的身边。”
“那他对你如何?”
绿翘的眼神顿时黯淡了几分,神情也有些恹恹的:“我几次向他暗示,他总是装作不知,还说只把我当妹妹看。”
原来只是单相思!鱼幼薇放下心来。
绿翘却像想起了什么,突然说道:“姐姐,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见鱼幼薇沉默,绿翘却不死心:“姐姐,你一直待我好,对我像亲妹妹一般照顾,绿翘一直都知道,姐姐,你帮我一次,我真的很想跟韪哥哥在一起。”说着,竟留下了眼泪。
居然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上陈韪了,居然情深至此?
鱼幼薇拉着她的手,轻言安慰:“你放心,我是你姐姐,自然会帮你。毕竟几年不见,我也不知如今他变成什么样,怎么能放心把你教给他呢?再说了,如果他当真无意,我们也不好勉强,对不对?那日我们有时间,先见一见他,姐姐再帮你想办法,好不好?”
绿翘喜极而泣:“谢谢姐姐!我就知道姐姐会帮我!”
鱼幼薇刮了绿翘的鼻子,宠溺地说道:“对啊,姐姐不帮你帮谁呢?快些去净脸,瞧你,真像个花猫!”
看着绿翘转身而去,鱼幼薇不在意地去了内室:年少的时光,谁没有过暗恋。这样的感情,你越是打压,她就越是反抗。不如顺其自然,等她碰了壁,自然而然就成熟了。所以这件事,鱼幼薇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傍晚的时候,天居然放晴了。
原以为这雨会继续这样缠缠绵绵下个几天,却不想居然放晴的这样的快,天边层层叠叠的晚霞瑰丽多姿,映的半个天空都是红彤彤的,有着难以描画的锦绣妩媚。朵朵云彩像朵朵盛开的牡丹,如血如火,煞是好看。连鱼幼薇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绿翘急急地跑过来:“姐姐,我们走吧!”
鱼幼薇愕然:“去哪里?”
“自然是要去见韪哥哥啊!”,绿翘抿嘴一笑,显然非常开心:“你不是说要帮我看一看吗?择日不如撞日,我下午已经跟他说好了呢!地点就在崇贞观,我原想下着雨姐姐定然是不愿意出去的,没想到天公如此作美,这就放晴了。连云彩这般好看,我们一路乘马而去去,一路看云彩,好不好?”
时间、地点都选好了!连天公作美都拿出来了,鱼幼薇苦笑,自己怎么能拒绝呢?只是上午刚跟自己说,下午就要去见陈韪,这是不是太快了一些?竟这般着急?这样急着要自己做主撮合他们!这孩子,还真是……
看着绿翘殷殷切切的目光,鱼幼薇突然想起当初自己对于温庭筠,好像也是这般……
女子对于情爱,总是这般不管不顾,犹如飞蛾扑火一般带着不顾一切的偏执。自己是过来人,犹不能放得开,更何况绿翘初涉□□,自然将爱情看得比天大。不管结果如何,总要努力去尝试才行,失败也好,成功也罢,总归是自己的选择。
眼波微闪,鱼幼薇低下头掩去情绪,定定地说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