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

就像是他的幻觉

她“看”着陈幸,桃花眼微扬,带着笑意。陈幸即使知道她看不见,也还是伸手掩住了她眼眸。

他想说,你别看我,我会想吻你。

陈幸单膝跪在她面前,看见眼眸无光的她慢慢露出茫然的神色,温软得仿若一碰就碎。

就像是他的幻觉。

他温柔地握紧枪管,从她的手里拿走了那支枪。距离这么近,一旦她开枪,自己也会受伤。

“会伤到你。”他嗓音低柔。

俞熹禾看不见陈幸右脸颊边有一道伤,浅浅的一道,溢着鲜血。

他垂下头,单手捧起她的脸,在她空洞无光的美丽眼眸旁落下一吻。

幽黑纤密的长睫微微上卷,掩不住眼中的浅浅水光。

“我明明答应过你,要陪在你身边的。”

很多年之后,俞熹禾都记得,那天有微凉的液体滑落在她的脸上,就像是她哭了一样。

门外走廊上站着两排雇佣兵,手里都持着枪。

他们年轻的雇主,即那位X先生从房间走出时,怀里多了一个人,看不清正脸,长发垂落在肩侧和X先生的小臂上。

见到雇主出来,他们齐齐抬枪,那队长向X先生出声示意可以走了。

这时候被他横抱在怀里的女生动了动,露出半张漂亮的脸,她小声问道:“有其他的人在吗?”

“是警察。”只见那位X先生弯唇笑了一下,连声音都变得温柔极了,生怕吓到她,哪怕只有一点点。

他眼里的爱恋至深。

雇佣兵们面面相觑。

雇佣兵的性质和警察决不一样,他们只为佣金而来。这位X先生出手极为阔绰,给出的佣金甚高,只提出了唯一一个要求——必须保证他的未婚妻的安全。

他们是无国界安保公司的雇佣兵,签过数不清的生死状,之前即使是再危险的任务,也从未有过这么高的酬金。他们在枪林弹雨和血色里穿梭,只为佣金和雇主卖命,从来没有服过谁。

然而眼前的X先生是个例外。

那年欧洲某地下市场的风云,他们也略有耳闻。他们第一次看到传闻中的X先生时,只看到一个年轻人静坐在猩红的沙发上,面色沉静,眸中敛着刺骨的寒光,比他们这些出生入死的人要冷酷得多。

远处传来刺耳的枪声,伴随着几声爆炸声,紧接着,嘈杂声陡然变近。

陈幸温柔地将俞熹禾放在防弹车的后座,他站在黑色轿车外,刚想离开,俞熹禾抬手拽住了他的衣角。

“陈幸……”

她看不见,却察觉到他要离开,顿时不安起来。他们才刚刚重逢,俞熹禾不想他离开,她拽紧他的风衣,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她什么都没有说,但微微颤抖的声音已经表明了一切。

何止是不安和害怕?

她清清楚楚地听到了枪声,刚才在陈幸怀里,她也闻到了他身上的硝烟味,虽淡,却还是残留了一点凶险的味道。

“在车上等我,我很快就回来。”他弯下腰,指尖勾过她肩侧的长发,将它们拢在了她的耳后,低头万分虔诚地在她的唇边落下一吻。然后他取出了一个隔音耳机给她戴上,动作小心轻柔,仿佛重一点会弄伤她。

俞熹禾看不见,自然不知道在她“眼前”,在陈幸背后,发生了什么——原本关她的别墅庭院里发出的响声惊天动地。

“阿禾,我爱你啊。”

可惜她戴着耳机,并不能听见陈幸含着笑说的这一句话。

新年已经过去了三天。之前他一直在费城搜寻着她的下落,冬日的阳光落在他身上,他却仍觉冰冷刺骨。

欧洲某处的地下市场,有无数人领着他的薪水。而现在,他将他在欧洲的大半势力牵引至这里。从得知她当天没有离境记录的时候起,连续三个小时,他派出的人终于查到了俞熹禾失踪前的监控视频,又根据视频里的线索,查到了程煜的仇敌密什家族,刚好这时候程煜也接到了简尔的电话。

陈幸突然出现在程煜面前时,对方吓了一跳。

陈幸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这几天的。冬天的费城很美,但他没有半点心情欣赏。天这么冷,他都不知道他的女孩在哪里,会不会受冻。

她受一点伤,都能逼疯他。

在比蒂维尔镇某处山林内,枪战还没有停歇。

子弹破空而来,带起迅疾的风声,硝烟弥漫成浓云,激烈得如同好莱坞枪战片。

安格曼坐在另一辆车里目睹了这一切。那天他逃了出去,在高速公路上拦下了一辆车,车主把他带到了最近的警察局,他才知道,这里原来是比蒂维尔镇。

而他才到警察局不到一个小时,还在做笔录的时候,突然有数辆车疾驰而来,停在了警察局外。他瞬间有些惊恐,以为是那些人追了过来。

第一个下车的是个中国人,黑发黑眸,眼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暗色。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上一秒他内心还被强烈的惊恐占据着,这一秒他突然觉得这个人就是那个女生拜托他找的那个叫Chen Xing的人。

一旁的警察局局长走了上去,对那个人说:“他就是那个来报案的人,举报有人制毒并且绑架了一位在P大就读的中国学生,很有可能就是你之前报案要找的那位女孩。”

那人抬眸,冷冷地看了过来。

安格曼的心“咯噔”一下,在对方冷漠的视线里,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

在那人身后还站着一个戴眼镜的男人,而其余从车上下来的人全都站在了警察局外,在冬夜里形成一道浓重冷酷的暗影。

后来安格曼才知道,在他逃出来的那几个小时里,俞熹禾以摩尔斯电码的形式,向程煜传达出了“比蒂维尔镇”这个信息,所以这些人才能这么快地锁定比蒂维尔镇。他来报案后不到一个小时,他们就赶到了这里。

此时此刻,坐在车内的安格曼隔着单向的防弹玻璃看着那个叫Chen Xing的人,那些牛高马大、一脸凶悍的雇佣兵尊敬地称呼他为X先生。

比蒂维尔镇前一日下过薄薄的雪,但是很快就在这天午后的阳光下融化进土里,只残留了一丝丝冰冷在空气中。

陈幸朝着被几位持枪雇佣兵层层护住的那辆车走去,脱去了染着鲜血和硝烟味的风衣外套,打开后车门,弯腰拥抱住坐在里面的人,这场面给旁观者一种生别后重逢的震撼感。

安格曼看见警察终于赶到了现场,将别墅内已经被制服的密什家族的人一一拷走,为首的人向陈幸简单了解了情况后,道了声谢,便继续忙公务去了,之后陈幸便转身坐进了车中,而后驱车离开。

大概是要去医院。

这时候有个人敲了敲安格曼的车窗,问他接下来要去哪里。

安格曼认识这人,是陈幸留下来保护他的雇佣兵。现在警察已经过来了,地下工厂的人也已经被一网打尽,这里跟他再也没有关系了。

安格曼想了想,问:“能送我回家吗?”

那个人点了点头,拉开车门坐上了驾驶座。

车辆行驶在山道上,窗外景色快速闪过,暮光渐临,这里的一切都将成为过去。

安格曼看着自己手上的伤,一路无话。

这段经历,希望她能忘记。

他和她,谁也别想起,也别再见了。

深夜十一点。

俞熹禾被送进了医院,她身上的伤都需要重新检查一次,也可能要重新上药包扎。而她的眼睛,是医生最头疼的事。

第二天凌晨的时候,俞熹禾终于熟睡过去,几天以来,她第一次睡得这么安稳。

陈幸就守在她的身边,直到她睡着了,才关了灯走出了病房。

这是一家私立医院,俞熹禾的病房在住院楼最高的一层,住在这一层的人不多,环境十分安静。

陈幸刚出门,就看到走廊的尽头站着一个人。

“她……”程煜刚出声,陈幸就拉着他往楼梯间走,一拐弯就对他动了手,拳头撞击血肉传来很闷的一声。

程煜没有还手。

这是在医院,在医护人员赶过来劝阻之前,陈幸就停了手,但那种凛冽气息仍是极盛。

程煜自解救行动开始,一直都在,看见了陈幸冷酷的一面。

即使到现在,程煜也不认为自己有哪里输给了陈幸,不论是在对赌的时候,还是现在。比各自的产业势力,比各自情爱的深浅,他觉得都不相上下,他只不过是输给了俞熹禾的感情。

程煜也明白这整件事都因自己而起,如果不是他,俞熹禾不会被密什家族的人带走,也不会遭受这些痛苦,明明他最舍不得她受伤。

那年那个僧人说的,他会遇到求而不得的人,先前一帆风顺,而后汹涌一生。

原来是这样。

他只想要这么一个人,却不可能如愿以偿。

第二天下午,俞熹禾的血液化验结果出来之前,医生面色凝重地对他们说道:“病人之前应该被注射过违禁药品,我这边还在确定药物的成分和含量,病人暂时没有什么问题,但在检测结果出来之前,我也不确定还会不会有其他的副作用,还需要继续观察。”

说完,医生便先离开了。陈幸推开病房的门走了进去,单膝跪地,半蹲在俞熹禾的跟前,他单手捧着她的脸,问她:“是不是等久了?”

她摇了摇头。

冬日的暖阳透过病房的玻璃窗落进来,照亮了整间屋子。

也就是在这时候,程煜知道,自己不得不离开了。

直到现在,俞熹禾都没有问过他一句。她知道他就在身边,离她只有几步远,但她从没有提到他一句。原来她只愿意接受陈幸的存在和靠近。

程煜原本还想再争取,但现在他连争取都放弃了,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原来他和俞熹禾之间的句点,是他亲手画下的。

程煜想起之前发到他邮箱里的那封邮件,自动打开,没有署名,也查不到IP地址,内容只有短短的两句话:“程煜,你在费城的辉煌已经结束了。别再见她,否则你失去的不止是这些。”

收到邮件的时候,他已经回到了拉斯维加斯,费城的产业在外力的压制下最终宣告结束,而他也没有挽救的意图。

仿佛这样,句号才能画得完美。

他的起点在拉斯维加斯,之后还是回到了这里。

他喜欢的人,此后再也不见。

他是爱她的,而她是自由的。

俞熹禾刚开始失明的时候,她的时间概念总是有些混乱。有时候她会在凌晨五点就醒来,有时候会睡到下午。但她觉得很奇怪,不管她是午睡还是晚睡,她醒来的时候陈幸都在她身边,毫无例外。

这天也是。

陈幸问了一句:“醒了?”

俞熹禾判断出他就在自己床边。她坐了起来,有些好奇地问:“你不休息吗?”

二十四小时都在她身边,即使是休息也永远醒得比她早,还是他根本就没有休息过?

陈幸笑了笑:“我要看好你啊。”

在这之后,只要俞熹禾问起类似的问题,他都不动声色地转移开话题。

俞熹禾微微咬着唇,似乎在想些什么。陈幸将她的长发拢了拢,简单地扎了一个很松的马尾,而后手指温柔地按在她的后脑上,让彼此靠近,吻上她的唇。

一抹温热描摹过她的唇线,在她下意识启唇时又纠缠住她舌头。

有些深的一个吻,吻得俞熹禾觉得有些缺氧。

“别咬着唇。”陈幸小声道。

俞熹禾脸红心跳,思绪被这个吻彻底扰乱。

陈幸见她红着脸不说话,故意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看着她唇上的湿红,陈幸心情好了几分,饶有兴致地问:“要我帮你换衣服吗?”

俞熹禾刚来医院的第一天,医生替她包扎好后,她行起来很不方便,动作幅度稍大,就会扯到伤口。

那一天就是陈幸给她换的衣服。宽松的长袖睡裙,扣子从衣领扣到下摆,当他微凉的指尖不小心蹭过她锁骨肌肤时,她忍不住躲了一下。她的眼睛看不见,其他的感官就显得格外灵敏。

“为什么要躲?”

扣好最后一粒扣子时,俞熹禾窘迫地听见陈幸很轻地笑出声,指尖带起的炽热很快从锁骨蔓延到了耳后。俞熹禾感觉到他的指尖碰到了自己的肩侧,她反应过激地想要抓住他的手腕,却因为不知道具体位置,重心不稳,整个人往前倒去,还是陈幸圈住了她的腰。

俞熹禾看不见,自然不知道彼时她和陈幸是哪种姿势。整间病房的摆设简而又简,所有有尖锐棱角的桌椅全被撤走换新,即使开了暖气,病房地板上也铺着柔软的地毯。就像现在这样,她可以赤着脚踩在地毯上,让雪白的脚踝陷在温暖的绒毛里。

只是她整个人依偎在他怀里,手还抓住了他胳膊,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来,都像极了投怀送抱。她一身纯黑色的睡裙,几乎和穿着黑色外衣的他融为一体。

“你别欺负我……”她支吾一句,语气有些严肃。如果不是看到她红着脸颊,陈幸差点都要被她镇住了。

“欺负?”陈幸语意不明地轻声念了一遍这两个字,每一个音节都极尽暧昧,足以勾起旁人的遐想。

“你知不知道,我有时候会想把你欺负得哭不出来?”

俞熹禾吓了一跳,指尖从他胳膊上滑下,转而拽紧了他的外套。她有些心虚地说:“你不会这样做的。”

陈幸没有回答,而是看着她的脸,目光极深邃。

她什么都看不见,也不知道他轻松的语调背后神色有多疼惜。

医生说不确定她的眼睛之后还会不会恢复。陈幸什么都没有告诉她,只是对她说:“别靠窗太近,会冷。”

那语气眷恋而温柔,可俞熹禾总感觉陈幸有事瞒着她,他在担心着些什么。

她又问道:“我的眼睛是不是治不好了……之前受伤的时候,密什家族的人给我注射过药物,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影响……”她停顿了一下,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她想问,为什么每次医生例行检查后,永远不会告诉她结果?即使她问陈幸,得到的也是千篇一律的“好消息”。

“陈幸,你再怎么瞒着我,我也迟早有一天会知道。与其等到那时候,你不如让我有点心理准备。”

陈幸开始后悔。

他疯狂地后悔。

他不该让俞熹禾一个人待在美国,不该让她一个人回国……那样,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沉默的时间太长,俞熹禾也没有再开口。不知道过了多久,陈幸抱着她,下巴抵在她肩上,郑重得像是在宣誓:“没事的,有我在。”

俞熹禾隐隐猜到了一些,眨了眨眼,视野里依旧是漆黑一片。但也没关系了,总有一天她会适应。

她不信命,但她相信陈幸呀。

俞熹禾略微低头,唇像是触碰到了他的脖颈。她一愣,然后张嘴很轻地咬了一下,很快又退开,感觉陈幸也直起了身在看她。

“只要你在我身边,结局就还是好的。前二十多年,我的人生毫无波澜,遇见你大概是最大的起伏。之前太幸运,现在有一点挫折也是很正常的吧?我不难过,你也别为我难过。”

医院病房的灯光是冷白色的,那种并不温暖的惨淡的颜色。俞熹禾即使猜到了自己可能要面对的不幸,心也是平静的。

先前有人说,一个人所有的幸运与不幸都是恒定的,那她把所有的幸运都用在遇见陈幸上,也不亏啊。她喜欢化学,喜欢自然学科,也喜欢陈幸。

“你要答应我,不管怎样,你都要好好的。”

良久,她听到了陈幸的回答:“好。”只是她不知道陈幸还有没有说出的后半句——他可以好好的,只要俞熹禾在他身边。

俞熹禾等到他的回应,弯着唇笑了:“那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

“两年前,欧洲某地地下市场黄金被大量抛售……控局的人是你?X?”俞熹禾想起那时候在食堂,那个曾在欧洲待过的同学无意聊起的话题,以及在别墅二楼时那个给她送早餐的男人说的话。

陈幸没有否认,道:“是我。”

“X,Xing?”俞熹禾又问。

“是Xi,熹的首字母。”陈幸解释。

大二那年暑假,他去了母亲家族所在的欧洲。忘记当时是什么场合了,需要他签名,那时候他满脑子都想着一个人,鬼使神差就只签了一个字母——X。

“当时地下市场的信号被屏蔽了,我的手机接收不到信息,所以不知道你一直在找我。至于许染,她和父母闹翻后跑来地下市场下注玩,结果被骗了。我无意中遇见了她,也就帮了她一把。之后她一直跟着我,想与我合作。我当时不是很了解当地的行情,也正好需要一个像她这样的熟悉当地市场又可靠的伙伴,所以我就接受了她的合作提议。”

俞熹禾听他的语气,好像有些怕她生气,便板着脸佯装很严肃地问了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那次一回国就看到你受了伤,就算我赢得再漂亮,也开心不起来。什么都没有你重要。”陈幸那时候很后悔,他应该在她身边的。

“那时候刚好我在地下拍卖场救下了一个人。”陈幸继续道,因为怕她误会,所以就没有提过这件事。

“那个人长得跟我很像?”俞熹禾问。

“是。”陈幸承认,停顿了一会儿再度开口道,“你不问我为什么?”

“我想我大概能猜到原因。”陈幸扎马尾的技术实在是不怎么样,现在俞熹禾的马尾已经松松散开,她一偏头,长发就落在了肩上。

俞熹禾试探地问:“你救下那个女生,给她自由,是因为你接受不了和我那么相像的人被留在那种黑暗的地方,因为你想起了我……对不对?”

她“看”着陈幸,桃花眼微扬,带着笑意。陈幸即使知道她看不见,也还是伸手掩住了她眼眸。

他想说,你别看我,我会想吻你。

等俞熹禾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的时候,陈幸便带着她回了费城。

俞熹禾的父母不知道她出了事,俞熹禾和陈幸也都选择不把这件事告诉他们,免得他们担心,只是说费城这边临时有事,可能春节也不会回去了。

俞父俞母都很相信陈幸,对此没有过多怀疑。但林桃不一样,那天在机场,她不光是没有接到俞熹禾,就连接下来的那些天,她都没有联系上俞熹禾。林桃差点以为是飞机失事,急得到处乱窜。

俞熹禾拿回手机和手表后,这才连忙给林桃打了个电话报平安,说是自己在去机场的路上意外出了车祸,这些天一直在医院里。

挂断电话后,陈幸要带她再去检查一遍身体,俞熹禾拒绝了坐轮椅或者让他抱,而是让陈幸在走廊尽头等她,她扶着墙朝他慢慢走过来。

陈幸以为她是凭着直觉判断,提着心等她走近,还没先一步扶住她,俞熹禾就准确地握住了他的手。

“你可以看见了?”

“今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能看见一点黑色的重影了。”俞熹禾眨眨眼,看向他。这几天她吃了很多药,也动过一些小手术,整个人瘦了不少,陈幸抱着她的时候只觉得怀中的人轻得过分。

就在这天,陈幸接到了一个电话,是许染打来的。手机的那边,许染无可奈何地说:“陈幸,温意来美国了,我劝不住她。”

“你告诉她我在这里?”陈幸皱眉,语气有些不悦。

“我没提过,但她好像找了人跟着我。之前我在费城的时候,那些人就在,可能……”许染顿了顿,继续道,“她可能已经知道俞熹禾是谁了。”

美国此刻是深夜,陈幸靠着病房外雪白的墙壁,神色冷漠。

当初那场地下拍卖会结束后,被救下的温意央求陈幸带她走。陈幸救她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如果不是她与俞熹禾有那么几分相似,他根本不会多看她一眼。

陈幸这种人不会有什么怜悯心,他太喜欢一个人了,对别人的所有怜悯也都是为了她。然而许染毕竟是女孩子,心软,给温意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那个时候她并不知道这个举动会给陈幸带来很大的麻烦。

温意通过很多渠道才打听到了陈幸在哪里,她不顾别人的警告,偷偷跑来了美国。来之前,她也担心这样会让陈幸生气,但她还是想见见陈幸。在哥哥们的下属传回来的报告中,她第一次知道了那个叫作俞熹禾的女生。

其实看到她的照片时,温意就有几分明白当年陈幸为什么会救她了。大千世界,原来毫无关系的两个人,长相竟也会这么相似。

“俞熹禾。”温意在航班起飞前,默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P大化学与生物分子工程系的研究生,来自海市,和陈幸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青梅竹马啊,真是幸运得让人羡慕。

温意再度想起那个人为自己披上外套,掩住赤裸的肩膀时,眼里藏着的对另一个人的爱怜与温柔。是该有多喜欢,才能让他对只是外貌相似却素不相识的自己也如此温柔?

当天晚上,温意在飞机上做了个梦,她又一次梦见了在欧洲救下她的陈幸。

她是家族里最小、最受宠爱的孩子,上面还有好几个哥哥。家人们大多都在国内,而她是跟着一位哥哥在国外读书长大的。那次温意原本是去参加同学聚会的,在回来的路上不慎被人迷晕,而后拐卖出境,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只花了短短几天的时间。

她被关在狭小黑暗的后备厢里颠簸了数日,最终被藏匿到一个偏僻的地方。身边和她同样被拐卖的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来了又不见,最小的才十五六岁。听绑架她们的人说,她们有可能会被卖到各个地方……下场总归不会是好的。

她自顾不暇,顾不得其他的人会被送到哪里去,她自己最后被送到了一个地下拍卖场。拍卖台下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她看,她连抬头都不敢,甚至哭也不敢哭出声音。

耳边传来一遍又一遍加价的声音,她浑身都在颤抖,被买下送到后台某个严加看管的房间里时,她终于彻底崩溃了,大哭了起来。

直到有一道略显冷淡的男声响起:“你可以走了。”

她惊慌地抬头,桃花眼里水雾一片。在迷蒙的水雾里,那个人站在门边,背后过道的灯光打在他的身上,虚幻得不真实。

温意忽然就懵住了。

是这个人买下她的吗?

不怪她有这种想法,在被拐卖的这一个月里,她想过无数种可能,如果不是还想着回去见自己的父母,她甚至想到了结束生命。她一想到买下她的可能是奇奇怪怪的人,她就觉得恶心……但没想到会是眼前的这个男人。

他那么好看,不像那些不怀好意的人。

温意莫名有些心安,她的眼泪一串串地滚落了下来。那个人见她哭,原本冷漠的神色突然柔软了一些,上前在她冰冷雪白的肩上披上了一件外套。

温意抬眸,迎上了他的目光,片刻的怔愣过后,心像打鼓一样躁动起来。

他太好看了,只要温柔那么一星半点,就足以让涉世未深的少女心动,而后经年不忘。只是这个人不要她,他买了她,却给了她自由,也给了她回家的机会。

离开那个地方时,正是清晨,晨光落下来,暗无天日的日子终于到此为止。然而她央求对方带自己一起走时,他拒绝了。

熹微的晨光好温柔,温意看着眼前的男人一点点收回了先前所有的温柔。

“真的……真的不能带我一起走吗?或者你送我回家也可以,我一个人会害怕……”

少女委屈地抿着唇,无辜又含怯,眼里的水光,脸颊的红晕,从见到他起,就没有淡下去过。她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要求,她应该选择自己去警察局,又或者是尽快联系父母和哥哥接她回家,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求一个陌生人带自己走。但冥冥之中,她又知道,如果她不这样说,她今后就不会有和他在一起的可能了。

既然他能在离中国这么遥远的地方救下自己,那是不是也代表着他们之间有着注定的缘分呢?

她满怀欢喜与憧憬,在劫后重生时格外地想亲近这个人,他却告诉自己:“我选择救你,只是因为我有一个喜欢的人。如果你和她不像,我也不会多管闲事。”

他心里有且仅有那么一个人,无可替代。

温意在哥哥们的呵护下备受宠爱地长大,如果没有经历这一个月来发生的这些事,如果没有遇见陈幸,那她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什么叫“暗无天日”和“当头一棒”。

温意差点又要掉下眼泪了,他身边的一个女孩子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安慰她。

“你别哭啊,不会再出事的,我们会送你去警察局,或者你想回家,我们也可以送你上飞机。”

最后也是这个叫许染的女孩子心软,给她留下了一个联系方式。

飞机快到达美国机场的时候,温意才醒,耳边是广播声,她还未完全脱离梦境,浑浑噩噩中,不自觉地叫出了一个人的名字,曾经数次辗转于她唇间的心心念念的一个名字——陈幸。

俞熹禾的视力恢复得不错,她正在看书,旁边的陈幸突然接到一个电话。他全程皱着眉,满脸不悦,最后只说了一句“与我无关”,便不耐烦地挂断了电话。

俞熹禾正在好奇是谁打的电话,让他这么不高兴,就听到自己的电话也响了起来。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许染的名字。

“熹禾——”俞熹禾刚接通,许染就焦急地喊了她的名字,她道,“温意她并不坏,她也没做过什么坏事,你能不能让陈幸再帮她一次?她开车撞伤了人,被一些地痞无赖缠住了……”

“温意?”俞熹禾听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疑惑地看向了陈幸,刚好迎上他的目光。他也在看她,纤长的眼睫毛微微垂下,显得眸瞳黑得过分。

只是一个表情,俞熹禾瞬间就明白他现在的心情十分不好。

电话里的许染还在继续说着,大概是不知道此时此刻陈幸就在她身边,距离不过二十厘米。

从许染断断续续的焦急话语里,俞熹禾大概明白了事情经过。

那个叫温意的女孩子不远万里来美国找陈幸,但是在路上出了一点车祸,撞到一个地痞无赖,然后被其同伴威胁,那些人拿了赔偿金还不够,又狮子大开口要更多的钱,扬言若是不答应,就把她丢进贫民窟。

许染可能是太着急了,毕竟她和温意从那年在欧洲相遇后就保持着联系,也是有一点友情的。

她说:“那时候在欧洲,她才十七八岁就被拐卖……陈幸救了她,在那种场合下,她怎么可能不动心……”

何止是动心这么简单?

在十七八岁的时候遇到危险,突然有个人从天而降,救她脱离苦海,还是一个长得这么好看的人,有几个小姑娘能抵御得了?

可是温意哪里懂,陈幸说了拒绝,那就是一点可能都没有。

俞熹禾也听明白了,这个温意就是长得和自己很像的人。大概是温意没有陈幸的联系方式,便打电话拜托许染,许染因为不在这边,便打给了陈幸,被拒绝后又辗转联系到她。

“为什么不找其他人?她可以报警的。”俞熹禾不知道许染是以什么立场打这通电话的,她为什么会认为陈幸已经拒绝的事,求她就有用?而且那个温意也算是她的情敌,许染并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

“出事的地点在‘三不管’地带,敲诈她的人都是地痞流氓,怕恼急了会做出什么激进的举动,所以暂时还不敢报警。熹禾,温意她毕竟是个女孩子……”许染话说到一半停顿了下来,她也意识到自己逾越了。只是温意打电话求她时,因为害怕,连声音都带着哭腔,让她很心疼。而她自己不在美国,根本赶不过去。除了找陈幸帮忙,她也没有其他办法。

“熹禾,我……”

“许染,我不是陈幸,我不能替他决定任何事,况且……”俞熹禾不是那种听风就是雨的性格,也很少会在还未见面的情况下就对一个人产生抵触情绪,“她来美国是为了见陈幸,那见了之后呢?”

许染哑然。

“许染,我并不大度。”说完这句话后俞熹禾就把手机递给了身边的陈幸,“你接吧,毕竟温意是来找你的。”

从许染刚打来电话的时候,陈幸就有些不耐烦了,他并没有接过手机,而是拉住了她的手腕,问道:“不高兴?”

她很少有小脾气的,就算被他欺负惨了,也只会认认真真地控诉他,说一句“过分”。而现在她生气了,不高兴了,是因为她对他也是有占有欲的。

“你还是接电话吧,许染应该很着急。”俞熹禾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转移话题道,“虽然我拒绝了许染,但是温意毕竟是个小姑娘,真出了什么事就来不及了,你……还是去看一下吧。”

“真的?”陈幸问她。

俞熹禾想了想,补了一句:“我之所以拒绝许染,是不想让对方觉得我事事大方,至少涉及到你,我是很小气的。”

还有,如果她是温意,在那种场合下大概也会对陈幸一见钟情。她现在被地痞流氓缠住威胁,也确实不太安全。

陈幸接过了她的手机,对那边的许染只说了一句:“待会儿再联系。”然后挂断了电话,之后他就一直盯着俞熹禾看。

本来没什么的,但在他专注的目光下,俞熹禾只感觉到耳尖都发着烫,看了一会儿书都不能平静下来,只能无可奈何地重新看向他,问:“你怎么还不走?”

陈幸淡淡开口:“你说错了一点。”

俞熹禾有些好奇,问:“什么?”

陈幸抽走她手里的书,扣住她的手指,将她压在了沙发靠垫上,上半身大幅度地靠近,相贴,就像是广袤草原上一直散漫的狮子忽然锋芒显露,目光微垂,紧紧盯着自己的猎物。

他说:“我整个人都属于你,连同我的一切,你可以为我决定任何事。”

他亲吻过耳畔时的气息有些灼热,他低头和她接吻,力道温柔,却是不容拒绝的姿态。

最后,他说:“除了让我不再爱你这一点。”

俞熹禾的眼里氤氲着水雾,她的唇珠湿红,微微舔咬一下都能尝到甜味。

草莓没有她甜,车厘子也没有。

俞熹禾伸手扯住他的衣领,把他朝自己拉近,然后仰头咬住了他的喉结。唇下的软骨在被咬住的那一瞬间猛地滚动了一下,温度蹿升。

“我是不太高兴。”她说,“我希望你是万众瞩目的,但又不希望你被很多人喜欢。”

“我想你只是我的。”她说完,攥着他的衣领的手指微微松开,刚往后退一点,就被以更凶狠的力道摁在了沙发上。陈幸捧着她的脸颊深吻,舌头探入唇间。

轻抚重吻之下,衣襟连同气息一起变得凌乱。

就在意乱时分,他在俞熹禾耳边落下一句话:“我只是你的。”他的嗓音微哑,十分性感。

之后陈幸便开车去那个贫民窟边上的工地废区找温意。

陈幸不在,俞熹禾便自己去药房拿药。她没想到,在那里会遇到一个熟人。

俞熹禾当时感觉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她听到声音就回头了。这个时间点,美国私立医院的大厅里并没有多少人,俞熹禾迎上那个戴着黑色口罩的男人的视线时还有些诧异。

秦昭初见她的背影与侧脸时还只是怀疑,当他忍不住出声叫出那个名字后,俞熹禾回了头。她明显已经不太记得他了,却还是礼貌地说了声:“你好。”

像是读高中时那样,她对待每一个人都很客气,说话的时候声音温温软软。

秦昭摘下了口罩,露出脸来,朝她走了几步。出道后,他成为了国内的青春偶像,但现在他弯唇笑起,看她的眼神比之前面对媒体采访的任何时候都来得专注。

“你不记得我了?我们上同一个高中,一起参加过化学竞赛。”

那时候他们所在的高中举行过一段时间的学生互助活动,由优秀的学长或学姐和老师一起辅导即将参赛的学生。

那时候秦昭辅导的人就是俞熹禾。

不过秦昭只辅导过她两次,后来她向校方说明了情况,就再也没来过了。秦昭也是在和她一起参加竞赛时特意问了她,才知道她后来为什么不来。

那时候获得第一名的小姑娘刚从灯光汇聚的领奖台上走下来,带着一点感冒后的鼻音跟他说:“因为放学要和人一起回家,他不肯先走,我怕他等得太久。”因为感冒,她的脸颊微红,带着鼻音说话时咬字也有些含糊,可她眼里闪着光芒,满是欢喜。

秦昭没想到答案会是这个。

俞熹禾以为他不高兴,又补了一句:“学长,很感谢你那两天的辅导,对我的帮助很大。”

秦昭笑了一下,没再说话。

他哪里帮到她什么?她明明都会了。

回想起以前的事,秦昭不自觉地笑了起来,视线下移,注意到俞熹禾的左手手背上的置留针,又看向她背后几步之外一直盯着这里的保镖,再开口时声音陡然低沉下来:“你怎么了?”

“出了车祸,所以要住院一段时间。”俞熹禾轻描淡写地带过,又不免好奇地问他,“你呢?”

秦昭说起化学竞赛后,她已经差不多想起这个人是谁了,是林桃说的那个现在当了明星的学长。

比起高中那时候,现在见到他,俞熹禾觉得对方真的很有当明星的资本,最起码,他长得就很好看,眉骨漂亮,鼻梁挺拔。

“拍广告的时候出了点意外,过来包扎伤口。”秦昭解释。

他的助理在这时候走过来叫他:“昭哥,药拿好了,可以走了。”

秦昭皱了一下眉,转头对一旁的俞熹禾说:“你等我一会儿。”然后就和助理走向大厅的另一边。可是……

俞熹禾想了想,让她等一会儿做什么呢?

与此同时,俞熹禾背后的两个保镖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走上前来问道:“俞小姐,要回去吗?”

“等一会儿吧。”俞熹禾想了想,道,“你们不用两个人一起跟着我,可以轮班休息一下。”

两个保镖对视了一眼,没有接话,自然也没有答应。

这位小姐可能并不知道她在他们雇主心里的重要程度。保护她的何止是两个人?从他们雇主抱着她走出那栋别墅开始,周围明里暗里保护她的人何止两个而已?

那件事之后,陈幸让人配合警方,将那个地下工厂一网打尽,接着警方顺着这个工厂往下查,拔除了一整条灰色利益链,然而牵扯到的利益方太多,谁也讲不好会不会有人伺机报复——即使他们卷土重来又或是暗中报复的可能性很低。

秦昭再回来的时候换了件长外套盖住左胳膊的伤,问她:“下午有空吗?”

“要输液。”俞熹禾扯了谎,其实她的输液时间是在晚上。

秦昭看了她一眼,大概知道她这是在婉拒,挑唇笑了一下,道:“那我陪你吧。”

这下俞熹禾无奈了。虽然她不太熟悉秦昭这个人,但当年他给她辅导过功课,又一起参加过化学竞赛,在这异国他乡,她对他还是有点亲近感的。

“你应该还有事要忙吧?不是要拍广告吗?”俞熹禾企图转移话题。

“广告已经拍完了,我也跟经纪人请了假。”秦昭说,“其实我是有事想请你帮忙。”

俞熹禾有些好奇,问:“帮忙?”她不明白,自己和他很多年没有见过了,她能帮他什么?

像是猜到了她的想法,秦昭连忙解释道:“那个,我这边刚好有一档综艺准备开拍了,拍摄地就在费城,其中一期的题材和化学有关,但是节目组还缺一个专业的指导员担任场外嘉宾。”

俞熹禾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她没有表演欲,也不想背剧本,不愿意参加综艺拍摄。可秦昭像是知道她要怎么开口拒绝一样,补充道:“这个场外嘉宾不用出现在镜头前,你也不用担心自己会出现在荧幕上。节目组是担心没有专业的指导人员,容易发生意外……”

他微微低着头,纯黑的发丝垂落一点,看人时显得很真诚。

“我刚出道没多久,这也是我第一次接综艺,我很希望这个综艺从制作团队到拍摄过程都能尽善尽美。我们一起参加过竞赛,我知道你的实力,也比较相信你。”

那时候俞熹禾和秦昭一起去参加竞赛,他们在一起合作过一周,两个人几乎每天都在通宵看文献资料和各高校的试卷,出门在外,秦昭对她也照顾颇多。

俞熹禾想了想,问:“那拍摄时间和地点呢?我需要看一下有没有时间,而且我没参加过这类拍摄项目,可能会影响进度。”

她这样说就算是答应了,秦昭立马道:“开拍时间大概是下月初,拍摄地点在费城的一个大学里,只拍一期,大概三天就能结束。如果你临时有事的话,后期还可以补拍,并不是全程都要在场。”

俞熹禾想了想,下月初刚好是P大化学与生物分子工程系开学的时间,开学之初的课业压力不大,空余时间也比较多,时间上倒是没有冲突。

于是秦昭便和她简单地谈了一下报酬,说过几天他会和综艺制作团队一起过来,到时候导演会带一份劳务合同给俞熹禾。

俞熹禾点点头表示同意,秦昭说完话突然停下来,看着她。俞熹禾觉得有些奇怪,她问:“那还有其他的事吗?”

秦昭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揶揄道:“怎么了?这么不想和我待在一起吗?”

在秦昭半开玩笑地说完那句话后,原本尴尬的气氛突然缓和了很多,他们之间的距离像是一下拉近了,没有那么陌生了。

“我是觉得你现在的行程安排应该很满,和我聊天有些浪费时间了。”俞熹禾弯唇笑了一下,“你拍完广告后今天就没工作了吗?”

“还有一个服装合约,晚上要去和设计师面谈。”秦昭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车祸严重吗?”

有一个保镖刚好在这时候上前低声跟她说了句什么,俞熹禾从陈幸要回来的消息中回神,道:“不是很严重,我很快就能出院了。学长也要好好照顾自己,手上的伤注意打理,别留疤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秦昭与她身后的两个保镖对上视线。不动声色地互相打量了一番后,秦昭收回了视线,直觉俞熹禾遭遇的车祸应该没有这么简单,也并不是不严重,只是她不愿意告诉自己。

明明已经没事了,他也想不出有什么话题可以继续谈下去,他和俞熹禾时隔几年在异国重逢,他半点离开的心思都没有。

因为秦昭知道,这个小学妹看起来性子温软,但其实是个小没良心的,在毕业后就毫无联系,甚至这些年里,她可能早就忘记了自己是谁。

如果没有再遇见她,秦昭的感情也就这么淡下去了,但偏偏遇见了,那他怎么可能轻易就这么算了?

出道的当天,他在全国观众都可以看到的直播镜头前提过自己喜欢的人是什么模样,长发,桃花眼,有唇珠——是俞熹禾。

另一边,某贫民窟附近的工地废区旁,温意等来陈幸之前,被那些无赖流氓堵在墙角。她可怜兮兮地蹲在地上,厚厚的外套蹭到墙上的灰,她低着头,却没有在欧洲时那样害怕。

她想的是,既然上次陈幸都能在那种地方,将和他非亲非故的自己救出来,那这次他也会来的吧?

那几个牛高马大的地痞一边盯着她一边抽着烟,劣质香烟飘出的青白色烟雾带着强烈的辛辣味道,呛入鼻子里,温意忍不住咳嗽起来。她正咳嗽的时候,终于有人来了。温意听到脚步声兴奋地站了起来,结果看清来人后,又立马垮下了脸。

来的人不是陈幸,而是一个温意不认识的人。男人走到堵她的那些人跟前,冷漠的视线落到她身上。

对方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温意被那种眼神看得打了个冷战。那些当地无赖没想到自己讹上的这个东方姑娘居然大有来头,居然引来当地大佬顾为的人,于是立马胆战心惊地溜走了。

温意亦步亦趋地跟着那人出去,小心翼翼地问:“是陈幸让你来的吗?”语气期待又忐忑。

男人用余光冷冷地瞥了她的一眼,并没有回答。

温意的心情糟糕极了,只觉得全身又僵又冷。

废区外停着两辆车,一个穿着军靴的男人斜靠在其中一辆月光蓝卡宴车身上,他算是当地举重若轻的美籍华人,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当年和陈幸在欧洲证券交易所也是不打不相识。

“来美国这么久现在才联系我,够意思的啊。”顾为熄灭指尖的烟,烟雾还在缭绕,显得他更是彪悍,“居然还是为了个姑娘?”

“我和她没关系。”陈幸疏离的目光扫向他,有些冷淡地开口,“离我远点,别把烟味弄到我身上。”

“怎么?要回去见人啊?”顾为揶揄道。

陈幸没有否认。

顾为的好奇心上来了,痞笑着打趣道:“不是说你的心上人在国内吗?啧,另有新欢了?”

“她来美国有一段时间了。”陈幸原本不想解释,但按对方吊儿郎当的性子,估计会一直盘问下去,他嫌吵。

“啥?在这里读书?”顾为低骂了一句,皱着眉,整个人由内而外都透着匪气,“这好歹也是我的地盘,来这么久连个招呼都不打,看不起人还是没把我当朋友?”

陈幸没告诉对方的原因,当然是不想让他知道俞熹禾,否则按他的性子,肯定会花式尽地主之谊,恐怕会吓到俞熹禾,只是现在却不得不麻烦他了。

“我有件事要麻烦你。”陈幸没正面回答他,“她之前被拉斯维加斯密什家族的人绑架过,所以,我不在费城的时候,她的安全就拜托你了。”他的人也依旧会留在这里保护俞熹禾,只是不管怎么说,在这边还是顾为的势力更大一些,毕竟他在当地有稳固的地位,有他的保证,陈幸能放心一些。

意识到陈幸的认真和事情的重要性,原本嬉皮笑脸的顾为也严肃起来,当即承诺道:“只要她在我的势力范围内,就算把天捅出个窟窿,我也能保证她安然无恙。”

“谢了。”陈幸笑了一下,拍拍他的肩。

“省省吧,你什么时候不对我这么客气我就谢天谢地了。”顾为目光一瞥,看到从废区走出的下属和温意,“话说回来,你和那个女的什么关系?她看你的眼神可不简单。”

温意一出来就看见了车边面容冷淡的陈幸,原本郁闷烦躁的情绪一扫而空。如果不是天冷,自己的小腿冻僵了,她都要小跑着上前了。

她就知道陈幸会来的。

然而没等她走近,陈幸身边的那个男人盯着她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语气意味深长:“她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温意的脚步一顿,愣在了原地,又羞又恼。有人将她的心意一针见血地指出来,语气玩味,带着明显的揶揄,温意敏感起来,桃花眼都红了一圈。

“陈幸,我只是想来找你……”温意很怕眼泪会掉下来。她哥哥多,从小就在宠爱里长大,爱哭爱闹也很正常,但在陈幸面前她不太敢哭。之前她让哥哥的手下偷偷跟着许染来费城,也是这样才知道了俞熹禾,对方跟她确有几分相像,但对方不像她这样爱哭。

也是见到俞熹禾的照片后,温意才明白陈幸当初救她,真的只是为了另一个人,许染劝告她的那些话,原来都是真的。

许染说:“陈幸有喜欢的人,陈幸已经喜欢她很多很多年了。温意,当初陈幸会救你,就是因为她。”

许染不止一次地在温意追问陈幸的身份时告诫她:“你别去招惹他,你把控不住的。”

而陈幸今天之所以会救温意第二次,也是因为同一个人。此刻他垂眸看了她一眼,那张脸和在欧洲见到的没有多大变化。

可能是温意见到俞熹禾的照片后,故意学着她的习惯打扮,她们更相像了。

只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陈幸已经明显不想开口,温意接触到他目光的一瞬,勇气突然涌了上来:“你和那个俞熹禾是你情我愿的吗?说不定、说不定她不愿意呢?”温意犹豫着,又害羞又胆怯,下一句话就要脱口而出时,陈幸终于开了口:“那也轮不到你。”

温意原本想说的那句话是,如果她不愿意跟你在一起,你把我当成她,我也不介意啊。可还不等她表明心意,陈幸就给了她答案。

寒风扑面而来,而陈幸带来的凉薄感不比冷风少半分。

温意咬紧了嘴唇,自暴自弃道:“你当初不如不救我!”也省得她念念不忘。温意似乎忘记了,如果陈幸当初不救她,她的下场会很惨。

陈幸声音淡淡:“我可以把你从那种地方带出来,也可以把你送回去。”

闻言,温意是真的被吓了一跳,指头揪紧了外套。一旁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顾为笑出了声:“别啊,我在这里开的店正缺一个小美人坐镇。”他的嗓音低沉且带笑,即使是玩笑,也带着几分匪气。

遇上陈幸,不知道温意是幸运还是不幸运。

反正眼下的她是难堪的,整张脸憋得通红,头一低,酸胀的眼眶里马上就能掉出眼泪。俞熹禾有多好?凭什么陈幸这么喜欢那个人?她也不差啊,她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就是想见见陈幸,也想亲眼见见俞熹禾这个人。

温意不甘心,很不甘心。

她就算知道了俞熹禾也同样喜欢陈幸,她也不想放弃。喜欢就要去争取,这不对吗?温意坚信,陈幸只是还不太了解她。

这么想着,她的情绪才稳定了一点,但揪着衣服的手还没松。一旁那个面无表情的下属打开了车门,示意她上车。温意后退一步,生怕陈幸真的把她送回欧洲的地下市场,又或者送给他身边那个男的,她顿时慌了神,下意识地看向陈幸,泫然欲泣。

那个下属道:“温小姐,请上车。”

温意想往陈幸那儿躲,可又不想显得自己很软弱,只能颤声问:“要……要做什么?”

“送您回机场。”

也就是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温意想做的事还没开始,听到这样的话有些不满,大声地反驳了一句:“我不回去!”说完之后又自觉委屈地咬了一下唇,目不转睛地盯着陈幸,希望他能帮自己说说话。

她的声音弱了下来:“我一个人回去,再遇到危险怎么办……我没你的联系方式,只能找许染……”就算陈幸不愿意来救她,许染也可以求陈幸身边的俞熹禾。许染心软,没办法见死不救。

也就是这句话,让陈幸动了怒。

他上前几步,用力捏住了她的下巴,力道强悍,温意瞬间感受到了下巴传来的剧烈疼痛。陈幸看着她,眼底冷漠无比,一字一句都带着冷冽和不耐烦:“你倒是敢打电话让许染,求她救你。”

恍惚的几秒间,她又听到一句:“这是最后一次,从今以后,你的所有事都与我无关。”

是死是活,都与他无关。

温意迎上陈幸淡漠的眼神,错愕住了:“我只是喜欢你,又没做错什么……”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联系许染的目的?”陈幸松开了手,声音冰冷。

温意的神色一变,表情慌张又难看,嘴唇动了动,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是,她是有私心。

她求许染打电话给俞熹禾,无非是想让她知道自己的存在。她想告诉对方,陈幸当年一掷千金救下了我,你知不知道呢?

就算是现在,温意的那一点心思被戳穿,她也还是不想离开。可她清楚,陈幸不是在开玩笑,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变成事实。她如果不离开这里去机场,那下一秒她就会被“丢下”,不会有人带她离开这片工地废区,也许她自己一个人也能走得出去,但更可能会再次遇上其他的无赖。

陈幸不会再帮她了。

陈幸在回医院的路上就收到了保镖发来的消息,看了一遍后收起了手机。他回到病房时俞熹禾正在输液,用一只手翻著书页。

“在看什么?”陈幸单手解开衣领纽扣,露出了那枚原本被半掩住的咬痕。

俞熹禾闻声抬头看了他一眼,那枚咬痕颜色已经淡了些,但在他修长白皙的脖颈上依然有些明显。她停顿了一下,回答道:“老师推荐的书。”

注意到她一闪而过的目光,陈幸弯唇笑了一下,声音低得像是在蛊惑:“要不要再咬一下?”

俞熹禾立马摇了摇头,说:“不要。”在他出门前,她没打算要咬他的,就是他用这种诱哄式的语气问了句“要不要咬我一下”,她才一时被蛊惑,咬了上去,反应过来后,她的整个脸都红了个彻底。

被拒绝的陈幸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俞熹禾警惕地看着他,可她左手正在输液,要躲也躲不掉,只能避开他的视线不看他。

这次输液结束后她就可以出院了,残留在身体里的有毒针剂大部分代谢出来了,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剩下的只要慢慢调养就好了,医生原先担心的副作用,也暂时没有显现出来。

为了转移话题,俞熹禾说起了白天的事:“我今天遇见高中的学长了。”

下午发生的事,保镖早已告诉他了,但陈幸还是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应了一声:“然后呢?”

俞熹禾以为自己成功地转移了对方的注意力,连忙说了下去:“他让我帮忙当一期综艺的场外嘉宾,我答应了。”

说完,陈幸久久没有回应。俞熹禾觉得奇怪,仰头看他的时候,上方有一片阴影忽然落下,陈幸一只手抬起了她的下巴,吻了下来。

他的吻带着室外的微凉,绵密地落在她的唇齿间,细腻又缠绵。

俞熹禾动了一下,随后被陈幸按住了正在输液的左手,唇齿相抵的时候,他低低地说:“别乱动,你在输液。”

“那你……”还吻过来?

俞熹禾的声音有些颤抖,启唇才说两个字,就又被封住了唇。

温柔掠夺,吻得深重。

他的另一只手抚上了她的脸,指尖蹭过柔软白皙的耳垂,惹得她有些酥麻,忍不住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却发觉自己的指尖也是颤抖的。

“陈幸……”她喊他的名字。

“嗯。”喉结轻轻滚动一下后滑出一个单音,极低,极哑。

第二天,俞熹禾就出了院,但并没有回到原来的那套学生公寓。她的行李,陈幸已经吩咐人提前收拾好,搬到了另一套公寓里。俞熹禾不知道,她搬去的这栋小公寓就在顾为的势力范围内,这里寸金寸土,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每一个进来的人都要经过严格的审查。

陈幸从安保公司聘用的雇佣兵还未全部撤走,他留下了几位会中文的女性,让她们在暗中保护俞熹禾,一直到密什家族的余党全部被抓获。

陈幸也给了她顾为的联系方式,告诉她:“遇到麻烦的事情就打这个人的电话,有危险也是,或者告诉其他人,你认识他。”

“你的朋友吗?”俞熹禾接过写有住址和电话号码的纸条,有些疑惑,上面的地址也是在费城,“不见一下吗?直接打扰的话,会不会不太好?”

“有机会的话再说吧。”陈幸揉了揉她的发顶,并没有直接告诉她顾为的身份。他不想俞熹禾和顾为接触太多,毕竟顾为在这里这么多年,他的仇家也不在少数。

所以一切的保护都是在暗中进行,尽量减少给她带来的麻烦。

新的独栋公寓里,家具一应俱全,卧室里铺着适应季节的丝毯,客厅与厨房也是开放式的设计,旁边还有个酒柜,只是里面只有一瓶顾为送来的,作为“乔迁礼”的葡萄酒,产自拉图酒庄。

这种酒酒味浓烈,酒质纯净深浓,有着雪松木的芬芳。

陈幸和俞熹禾都没有喝酒的打算,俞熹禾想着酒放着也是放着,就用一点酒做了西餐,有番茄意面和小牛排,以及芒果蛋挞。

俞熹禾煮意面的时候,陈幸就在一旁洗小番茄。濯濯清水滑过宝石红的番茄,再柔柔流过他修长的手指,让俞熹禾想起在高中实验室里林桃说的一句话,她说:“谁要是能像秦昭学长那样把试管或者锥形瓶洗出仪式感,我就高价聘来当我们实验组的头牌。”

秦昭在读高中时很出名,他成绩优异,直接被保送去了名校,后来又去参军,回来后就去参加了选秀节目。至于将玻璃仪器洗出仪式感,大概是洗的人颜值出众,手也修长好看,所以在旁人看来格外认真。

俞熹禾把林桃说的话跟陈幸重复了一遍,说:“你洗得好认真啊。”闻言,陈幸侧身看了她一眼,喂了她一颗水灵灵的小番茄。他的指尖还是湿的,在她咬住番茄的时候并未从她的唇边拿开,也沾上了那么一点红色番茄汁。

他收回手时轻抿了一下指尖上的那一点番茄汁,看似漫不经心地问:“秦昭?”

“嗯,一个高我们两届的学长。”俞熹禾停顿了一下,想了想,继续道,“上高中的时候,我和他一起参加过化学竞赛,好像他大学也辅修了化学。”

他们有着共同爱好,曾经在合作的过程中也配合得默契且愉快。

陈幸的眸色深了深。

他记得这个人,当年就是秦昭在放学后辅导俞熹禾做竞赛题。俞熹禾有多喜欢化学,他比谁都清楚。俞熹禾可能连自己都不记得了,有一次陈幸去找她,她向他提起那位辅导她的学长时,微弯的桃花眼里满是笑意,不经意露出来的钦佩,让陈幸生气了好久。

俞熹禾并不知道陈幸在想些什么,补充道:“我在医院遇见的那个学长就是他。”

陈幸抽出一旁的纸巾擦了擦手上的水,低眸掩住眼中的暗色:“那期综艺你们会一起参加?”

“应该是吧。”

啧,陈幸不由得微微眯起了眼睛。俞熹禾刚咬过一颗小番茄,此时唇珠湿艳。他用舌头顶了顶腮帮,感到有点燥热。

早知道……呵,早知道,他也不能替她拒绝。即使陈幸清楚只要他开口,俞熹禾一定不会去了,可是她都已经答应了,陈幸不想她被别人当成出尔反尔的人。

见陈幸没再说话,俞熹禾停下手里的动作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他也正看着自己。她隐隐感觉他好像有点不对劲,便问:“怎么了?”

“下周日我就要回国了。”他突然换了个话题。他的年假要结束了,AK还有一些事务等着他亲自处理。

俞熹禾顿了一下,忽然觉得有些遗憾。要不是之前经历了抄袭事件,她一时难过出了国,他们也不用相隔两地。现在她只能安慰自己,在这里专注学术研究也不错。但总归还是有些意难平,而且这对陈幸也不太公平。

吃完晚饭一起收拾完餐具后,两人在客厅沙发上看了一会儿电视。看的不是那种很煽情的言情剧,而是再正经不过的新闻播报。可就像是有催化剂存在一样,俞熹禾被陈幸揽住腰,两个人接吻时她都不太记得中间发生了什么。

好像是他国内的助理打来电话问他具体的回国时间?

俞熹禾走了一下神,就听见他低笑着问了句:“喝酒做什么?”陈幸吻她的时候尝到了一点雪松味,芬芳浓烈,齿颊留香。

俞熹禾从他的唇上离开,偏着头看他,有些紧张,嗫嚅道:“嗯……壮胆?”她原本做好晚饭后就打算将酒放回去,但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的,她突然就尝了一口。酒的醇香一下就漫过了唇舌,如同现在。

葡萄酒的后劲大,加上刚刚深吻时有些喘不过气,俞熹禾的脸颊微粉,眼里水雾蒙蒙,看起来又乖又软。

还不等陈幸问她壮什么胆,俞熹禾突然站起身,结果一不小心打翻了茶几上的杯子,咖啡泼了出来,溅了她一身。

还好,咖啡已经放凉。

“这么不小心。”似乎是觉得她微醺的时候迷糊的样子可爱,他的声音带笑,有些纵容的意味在里面,“要不要我抱你去浴室?”

但陈幸的心里还是想着,以后要让她少喝一点酒。

俞熹禾的反应慢了一拍,还在低头看衣服上的那一片咖啡渍,表情看起来有些苦恼。这和她想做的有点偏差啊……

再然后眼前一晃,陈幸已经将她横抱在了怀里,她回过神来时,自己的双手已经环住了他的脖颈,他白净的皮肤就在她的唇边。

陈幸感觉到有一抹柔软的温热轻轻触碰到他脖颈,他的脚步一顿,停了下来,语气无奈又宠溺,道:“醉了?”

俞熹禾觉得酒气正在漫上来,由内而外的灼热感已蔓延到全身的每一处,尤其是与他肢体接触的那些地方。她摇摇头,觉得吐息间都是那葡萄酒的味道,馥郁芬芳。

“陈幸……”她拉长声音,叫他的名字,带着她独有的娇媚和甜软。

陈幸已经抱她进了浴室,把她放在洗手台上,低下头有些凶地吻她,吞下她未说完的尾音。酒香迷醉,又被高温蒸腾。

等他错开她的唇轻柔地咬上她玉白般漂亮的耳垂时,俞熹禾颤了一下,手抵上了他的腹部,指尖即是他线条清晰的腹肌,那里蕴含着力量。感觉到她颤了一下,陈幸不免轻笑,俞熹禾就感觉到有电流窜过,身子酥麻了半边。

可她,还是任由他予取予求。

最后在他停下准备离开让她换衣服的时候,俞熹禾拉住了他的手,她有些不敢抬头,脸颊绯红一片。

陈幸不知道她的意思,以为她是腿软站不稳,于是又把她抱下了洗手台。她被搂着腰贴着墙放下,一面是有些冰凉的瓷砖,另一面是他炽热的怀抱,俞熹禾下意识地往他怀里靠了靠。

温软缱绻,带着眷恋和喜欢。

不知道是谁一不小心碰到淋浴的喷头开关,水一下就淋了下来,将两个人都淋湿了。

陈幸迅速关掉淋浴,抚过她有些湿的长发时,俞熹禾轻轻问了句:“得知我被绑架的时候……你是什么心情?”

陈幸垂下了眼睛,静静地看着她。

她不在,世界在他的眼前就只剩下黑白两色。除了一个她,他无心顾暇其他。费城的冬天太冷,他一直都在担心她会冻着,后来新年都已经过了,他都未发觉。

一开始他甚至不知道她的下落,美国那么大,在没找到她之前,他甚至每一寸土地都想掀起看看。

陈幸说不出那时候的心情,一时沉默了。俞熹禾看着他的神色,心里又酸又胀,指头一紧,勾住了他手指,随后被紧紧地反扣住手腕。

他的手心炽热得不可思议。

他还陷在那时的回忆里,就听见怀里的她说了声抱歉,随后一个吻落在了他胸膛左边第三根肋骨的位置上。

“让你担心了。”

她另一只手轻轻拉住他的衣领,把他拉得低下头来,主动又害羞地吻了吻他的唇,明明无关情欲,却能让四周的空气沸腾。

一直到凌晨,俞熹禾才睡了过去,长发落在雪白的肩侧。

他抱她去浴室清洗完再回到干净的床上时她都没醒。

俞熹禾不知道他在她手上戴了一枚戒指,也不知道他垂眸看她的目光有多温柔,他的声音低沉,像在叹息:“是你招惹我的,你怎么能不知道有些事开了头就停不下来了?”

一圈铂金,钻石镶嵌在内圈,有“藏爱”的意思,是陈幸原本打算用来跟她求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