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有且仅有你

她看见了陈幸的那张脸。近距离下,他浓密纤长的眼睫微卷,泛着月光。

俞熹禾全身的血瞬间倒涌了起来,心跳如擂鼓。

下飞机的时候俞熹禾有些头晕,也可能有其他的原因,她整个人都有些不舒服。

学校是程煜代为联系的,甚至连学生公寓也是他提前租下来的,离学校不算近,但交通很方便,可直接入住。

俞熹禾到公寓的时候是正午,在这之前她还没有就要在异国求学的清晰概念,直到程煜把公寓钥匙交给了她,同时交给她的还有一部新型号的手机,附带了当地的号码卡。

房租是三个月一付,但程煜一次性交清了一年的费用。

俞熹禾想,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她可能会在P大完成剩下的学业,待在这里一年,两年,三年,甚至更长,回国像是遥遥无期。

程煜问她:“一个人收拾可以吗?”

“可以的。”俞熹禾拿回了自己的行李箱,很认真地感谢他,“待会儿我就把钱款转账给你,谢谢你的帮忙。”

程煜只很淡地笑了一下:“这么生分吗?”他很随意地问道,仿佛只是玩笑,也不需要她作出回应,又说道,“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你随时都可以找我。”

俞熹禾反应过来,问:“你会留在费城?”

“我有生意在费城,要在这里待一段时间。”程煜解释道。

费城四季分明,现在正值闷热的夏日,日光漫过绿茵地。程煜看她时却没有半分浮躁,从始至终冷静有礼,不曾逾越,也未有半分的亲近。

费城的五光十色仿佛都与她无关,从中国来到这里,她也依旧是个局外人,不去亲近别人,也拒绝所有人的靠近。

当天晚上,俞熹禾在已经收拾好的公寓里失眠了。

公寓离市区不近,所以晚景是很好看的,俞熹禾靠坐在窗台前的时候,程煜给她的那部手机振动了一下,显示收到一条短信,发件人的号码她并不认识,但看内容应该是程煜发来的。

他说,如果可以的话,她下周三就可以去罗教授的实验室报到,入学流程他已经让人办好了。

俞熹禾还问了一些罗教授的实验室项目和情况。

在费城的第一个晚上,她在P大的网上图书馆把罗教授的文章都下载了下来,逐字逐句地看了一整夜。

全英文的文献,因为引用了一位德国学者的综述,也有部分德文内容。

俞熹禾查一些专业名词时,不知道怎么就走神想起了陈幸。他还是模特的时候去过德国,在那年的春夏国际时装展上穿过一件纯色的衬衫,走在黑色的展台上,数不清的光线落在他的发梢与肩侧,他就像是流动的星河。

在以严谨著称的德国,他禁欲冷淡的一面在那场时装秀上展露得淋漓尽致。他会德语,小舌音从喉咙滚出,音调低沉且性感。

这个时候,俞熹禾还不知道陈幸已经回国,也不知道,此时此刻他是不是和许染在一起。

在去实验室报到的前夕,俞熹禾也一并看完了P大化学与生物分子工程系的历史。两天前罗教授就联系上了她,几封邮件交流过后,他把学校教学楼的平面布局图也用附件发送了过来。

周三的早上,她打算查一下地址后自己乘车去P大实验室报到,她没想程煜会在楼下等她,并且看样子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

早晨风大,他靠在黑色轿车边,几乎每个晨跑路过的学生都会多看几眼这个容貌出色、气质清冽的男人。

他打招呼道:“早上好。”

俞熹禾从楼梯上下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他戴了一副细框的眼镜,边框在日光下泛出很漂亮的金色。

隔着镜片,让人有点看不清他的情绪。

俞熹禾在他的面前停下,一时好奇,看了他一会儿。像是猜到俞熹禾在想些什么,程煜解释道:“有一点近视,重要场合上会戴眼镜。”

俞熹禾“嗯”了一声,犹豫了一下,问:“你是在等我吗?”

程煜拉开车门,示意让她上车,笑道:“你去的是我的母校,于情于理,在你报到的第一天,我都该陪着你。”

俞熹禾说不出辩驳的话。

从某种角度来说,俞熹禾之所以会认识程煜,是因为那场研讨会,与他再有交集也是因为S大的缘故,事到如今,俞熹禾倒是不确定自己要怎么称呼程煜了。

程先生?还是直呼其名?

在驾车前去P大的路上,程煜同她讲起P大的文化背景,除此之外,他还介绍了一些俞熹禾的新导师的学术成就。

俞熹禾是了解过的,她将跟随学习的罗教授极其优秀,研究成果非常多,在科研学术方面上颇有建树。这样的导师怎么可能会连面试都不用,就收下了她?

过了几天她就明白了,除了她在国内的那些成绩外,还有另一个因素。

但是此刻俞熹禾并不知情,只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问了程煜一句:“你在P大主修的不是化学吧?”

他从事博彩业,在拉斯维加斯这种机遇同危险并存的地方都能有一席之地,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涉足科研领域的人。

程煜在P大主修的确实不是化学这种自然学科。

“在校期间,我主修的是哲学。”刚好前面路口红灯,程煜停车,转头看向俞熹禾,垂着的眼眸被镜框遮住一点,他继续道,“所以我要想理解你的学科,大概要花上很长的一段时间了。”

他的语气有些无奈。

如果程煜的下属在场,见到这一幕可能会大跌眼镜。

拉斯维加斯的程少虽说平时也是温淡的,但只是表面礼仪,骨子里还是冷淡疏离的,更不提某些时候,他手起刀落,从不留情,也从不退让。

俞熹禾隐约察觉到对方话里的深意,但随即又自我否定,觉得这不可能。除开在赌场上有一面之缘外,俞熹禾想,程煜之所以如此帮她,可能只是有些同情她的遭遇而已。

“你原来是学哲学的啊。”

前方红灯转绿,程煜发动车子时笑着问了句:“怎么?”

俞熹禾单手支着下巴慢慢地弯了一下唇,她的唇线十分漂亮,唇色是淡粉色,显得柔柔嫩嫩。她想起了某人,轻声回答道:“我以为你就读的会是金融或管理学这类学科。”

闻言,程煜连声音里都带了明显的笑意:“那有一点我说出来你可能会更加不信。”

俞熹禾收回了看向车窗外的视线,转头看向了程煜。她还没能从回忆中脱身,眉眼温软得像是湖水,在费城充沛的日光下仿佛落了朦胧的春色。

程煜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忽地加重了力道。

俞熹禾问了声:“什么?”

“我信佛,”车窗开着,吹进一阵风,他声音显得有些模糊,微微低沉,也是很好听的,“是相信缘分的。”

俞熹禾愣了一下。

这时候车拐了一个弯,平稳地驶进了P大的校区,俞熹禾便不再开口了。

她从来没有向人提过,她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会为了一个人,相信宿命。那天在机场,她的心跳乱得像是鼓点,在陈幸吻她时,尤甚。

彼时的俞熹禾以为,这就是宿命。

他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俞熹禾却不是他的同道中人。P大校园的风景一帧帧地掠过眼前,俞熹禾想起在告白之前,她最担心的一件事——那时候她想,就算陈幸接受了她的告白,但如果之后不欢而散,他们之间会连朋友都没得做。

原来有一些事,从始至终都是对的。

第一天报到很顺利。

罗教授很喜欢中国,也会说一点中文,实验室里也有几个中国留学生,这让俞熹禾多少有了些归属感。

其中,同课题组的一个华人女生健谈又热情,就是她在几天后告诉了俞熹禾一件事。当时她神色艳羡地说:“程学长好帅啊,送了一批新的XRF光谱仪给罗教授名下的实验室不说,还捐了一笔款项专门用作你所在实验组的科研经费,这也太好了!”

俞熹禾在看碘钟反应的论文报告,她刚进入实验室,有很多地方要适应,忙了一整天后蓦然听到了这样的一句话,有些惊讶。

“你从哪里听说的?”

“实验室里大部分同学都知道啊。”她眨眨眼,恍然大悟般地说道,“你的男友不会没有告诉你吧?”

“他不是我的男友,你误会了。”俞熹禾已经连续几天在实验室从早上七点待到深夜,低头看桌上的文献时感觉字都是花的。她抬手捏了一下眉心,闭目养了一会儿神后问道,“你确定是捐赠,而不是投资吗?”

不是像对S大化学院那样的科研投资吗?

那个女生点点头,也困惑了:“是捐赠,学院文件都已经下来了。”

那天俞熹禾来实验室报到时,实验室的同学都看到了站在她身旁的那个男人。他气质清隽,偶尔抬眸视线落在俞熹禾身上时,多了几分温柔。

那种姿态与神色,其他人没有些想法才奇怪呢。

俞熹禾这些天都在实验室里,多余的时间……没有多余的时间,她没有多想程煜对她的过度关心,现在被实验室同学这么一提,她忽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她原本就不愿与人过分亲近,先前和程煜保持距离是本性使然,实验室同学提了那些话后,她更是有意回避程煜。

她真心感谢这个人,但如果不是必要,她也不会接受他的帮助。

可能与从小受到的教育有关,她几乎不会依赖他人,因为只要习惯了温柔拥抱,一旦那个人离开,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就好比一场赌博,不应该把全部筹码都押在一局上,倘若输了,便是最差的那个结果。

资本沉没。

情爱沦落。

是全盘皆输。

过了几天,俞熹禾乘车去市区超市购买生活用品的时候,接到了程煜的电话。

“在P大还适应吗?”

俞熹禾把挑好的商品放进推车里,回应道:“嗯,谢谢你。”

她连道谢都习惯加上宾语,尺度分明。

另一边程煜偏头笑了一下,左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上的瓷杯,说道:“要想谢我的话,不如帮我一个忙?如果你现在有时间的话,方便来救个场吗?我现在脱不开身。”

不等俞熹禾作出回应,他就说了一个地址,刚好离她所处的超市不远。

地址都发了过来,俞熹禾也不好说出拒绝的话,更何况他先前帮过自己许多。

俞熹禾把推车上的东西一件件放回原位后,想了想,问了句:“去了之后需要我做什么吗?”

电话里程煜的声音显得低哑磁性:“不用。你只需要来把我带走就好。”

这话有些亲昵暧昧,但因为超市里的人有些多,声音嘈杂,俞熹禾没太听清后半句话,她也不知道在挂断电话后,程煜身边立马有人笑出了声。

“找人救场啊?”

那人靠在椅背上,姿态闲适,懒懒挑眉,话语间尽是揶揄的意味。

席上的众人纷纷附和起来。

“想不到我们华人圈里最受追捧的程公子居然有主了。”

“那时候不是有个其他学校的女孩子大老远跑到我们学院来,就为了和他说上一句话?”

只是这些话说得再多,没有本人的承认都是玩笑话。坐在程煜身旁最开始说话的那个人问了句:“是你喜欢的人?”

程煜挂断电话后,指尖还停留在屏幕那个联系人的名字上,闻言并没有反驳。

这是P大的校友聚会,在场的都是当年和程煜走得近的同学,都了解他的性情。教养使然,他看似温润有礼,实则姿态冷清。

良久,程煜才淡淡应了声:“嗯。”

席上有几秒的沉默,随后众人纷纷表示不可思议。

准确地来说,程煜生长在美国,不算是留学生,但在P大的华人留学生圈子里却是一大风云人物。

这样的人骄傲冷淡也是理所当然的,在P大的四年,他拒绝过无数女生的示爱。

这是第一次,他们亲耳听见程煜承认喜欢一个人。

对象是一个他们完全不了解的女孩子,是被他保护得太好,还是他舍不得将她示人?

并且,程煜还说:“待会儿她来的时候,你们别吓到她。”

他举止放松,言行皆流露出势在必得的自信。

俞熹禾来到酒店门口时,程煜的下属已经等候她多时,他把人带到顶楼餐厅的一个包间门前就停住了。

他敲了几下门后,推开门请俞熹禾进去。

眼前的场合看起来不是很正式,应该是一个熟人聚会的场合。

在门被推开的那一刻,席上的众人都齐齐看了过来。

程煜当即起身朝她走了过来,眼睛微垂,眉目清朗。

他的声音里带着细微的笑意,问:“来得很急?”

俞熹禾尽量忽略掉他身后那些人或好奇或惊艳或试探的打量目光,轻轻地摇了一下头:“没有。”

她太冷静自持了,在这种场合下,与程煜对比,就显得有些冷淡了。

但她眉眼实在太好看,微抬着一双漂亮的眸子,眼尾像是有桃花晕染,即使不说话,也能惹人心动。

程煜忍不住抬手摸了一下的她发顶,那么多程煜的友人在看,俞熹禾不好避开,只是略有些不自在地敛了敛长睫。

程煜就是掐准了这一点。

凭她有恻隐之心,也凭自己……是真的动了感情。

他转身对席上的众人说了句:“我有事先走了。”

哪里是有事?眼前这个女生分明就是他自己叫来的。

但大家很默契地没有说透,看过来的眼神可谓意味深长。

程煜也没有向大家介绍俞熹禾的打算,随后就带着俞熹禾离开了。

在下电梯的时候,程煜问俞熹禾下午有没有课。

俞熹禾是趁中午没事才来一趟超市的,午休时间不短,但也不是很长,在下午三点左右,她还有个实验数据要论证。

她看了一眼时间,如实说了。

程煜看见她手腕上还带着那块表,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

她被诬陷毕业论文抄袭后,陈幸没有出现就已经算是失职,更不必提拍卖会上的事和那个女孩。程煜皱眉想,即使她失望了,对那个人也还是怀着爱恋,却是隐忍又克己的。

早该知道,在那场赌局开始之前,她心里就有了选择。八十万的筹码和陈幸,她毫不犹豫就选了后者。现在结局如此糟糕,她也不会后悔。

电梯到达一楼的时候,俞熹禾准备离开,程煜叫住了她:“我送你回校。”他此时思绪纷杂,脸上难以自控地流露出一点冷色。

不是对俞熹禾,但因她而起。

俞熹禾刚说出拒绝的话,走在前头的程煜就停下脚步回身看了她一眼:“我刚好要去学校办点事。”

他意指顺路,如果俞熹禾再拒绝,那就是刻意躲避了。

俞熹禾沉默地抿着唇,觉得自己处在一个两难的境地里。她不清楚程煜对她到底抱有什么样的感情,更不能贸然地开口询问。

程煜停在原地看着她,等她回应。

最后还是程煜的下属打破了尴尬,他说:“俞小姐,不早了。”

在回校的路上,俞熹禾和程煜坐在车的后排,一路无话。但就在下车的时候,他们遇上了俞熹禾所在实验室的华人同学,其中一个女生脱口而出:“真的是情侣呀!”

她一时忘记控制音量,相隔几步远的俞熹禾和程煜自然都听到了。那个女孩的同伴见这两人看过来,拉了拉她。

都是同一个实验室的同学,俞熹禾也就打了个招呼。

她长相温软恬静,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冰冷模样,很容易让人生出亲近之感。那两个女生也不例外,浅浅聊了几句后,一个女生开玩笑般地说道:“你男友送你来学校呀?我就说嘛,不是男友的话,怎么可能会那么温柔。”

俞熹禾愣住,程煜就在身边,她立马反应过来,正要解释时,就听见程煜开口道:“她刚进实验室,以后麻烦你们多照顾一下了。”

“当然啦。”

“我们会的。”

两个女生齐齐应声,见到样貌如此出众的情侣,心情都飞扬起来。

她们走后,俞熹禾连视线都不敢落在身边人身上,苦恼地想了半天,才想出一个说辞:“那些是实验室的谣言,你别放在心上。”

“谣言吗?”

俞熹禾听见程煜似乎很轻地笑了一下,声音低低沉沉,在费城悠长的夏日午后显得有些模糊。

“我想我要澄清一下,我喜欢你是真的,并不是谣言。”

俞熹禾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地说出来,有些错愕地抬头看他,正好迎上他含笑的目光。

他嘴角微扬,语气温柔:“熹禾,我喜欢你,这不是谣言。”

这再真实不过。

这是程煜第一次叫她的名字,简简单单的“熹禾”听来竟然与“喜欢”谐音。

俞熹禾无措起来,迎上他的目光,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良久,她才从那种突然的慌乱中找回一点理智,开口道:“我有男朋友了。”

程煜目光很深地看着她,几秒钟后,跟她说:“我知道。但他已经选择了另一个人,不是吗?他还答应了那个女生的示爱。”

他还答应了她的示爱。

俞熹禾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太阳穴开始突突地疯狂跳了起来,一股凉意猛地袭来,遍体生寒。

答应了那个女生的示爱……是谁?陈幸吗?

俞熹禾的指尖一点点陷进了掌心。

她想起自己上飞机前就把手机关机了,入学的这段时间太忙,她更换了新的手机卡和手机,但原手机一直不敢开机。

国内有很多消息,她不想再看,却也不至于逃避。只有陈幸,让她有种不安又可笑的怯懦。如果陈幸想要分手,她可以坦然接受,但她宁愿自己晚一点知道。

只是此刻,她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说:“我不相信。”

直到程煜将自己的手机打开递给她,亮起的屏幕上是一则来自海市的新闻——AK投资圈新贵回国当天,合作伙伴大胆示爱。

俞熹禾一眼就看到了这句话,还有底下的图片,那是一张远照,能看清许染明媚的侧脸,画面之中还有陈幸。

俞熹禾连抬手接过程煜手机的勇气都没有,想动一下,却发现指尖僵硬得厉害。

如坠冰窟。

无数种可能性飞速地从俞熹禾的脑海里闪过,最后她选择了缄默。

在实验室里,她的状态也是出奇地糟糕,在操作精密仪器时险些出错。可能也跟状态不好有关,她手心渐渐有了冷汗,胸闷得厉害。

有同学连着叫了她几声,她才反应过来。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实验结束,她回到公寓。

这是她来到费城的第三周。前一段时间为了尽快适应实验室项目的进度,在高强度的工作状态下,她接连几天饮食不规律,没想到会在此刻突然胃疼起来,胃部的抽疼拉回了她的思绪。

她倒了杯热水喝下,然后找出了放在行李箱里的原来在国内用的手机。

她开机连上公寓的无线网的那个瞬间,各类消息纷至沓来。

有来自国内好友的,也有来自父母亲戚的。

但更多的是来自陈幸的数不胜数的消息提示。

俞熹禾看到未读消息的提示数字疯狂跳动,心情十分复杂,看了几条消息后,用费城的手机打了个电话过去。

他已经回国,聊天框最近的消息是在一个小时前发的,只有简简单单的两个字:阿禾。

美国东部的晚上十点半,国内大概是上午十一点半。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通,几秒的沉默过后,最终是陈幸那边传来了声音。

“阿禾?”

他的嗓音有些低,仿佛久隔经年。

“嗯。”她抿唇,半天才说出一句,“我现在在费城,之前手机一直关机。你找我有事吗?”

陈幸那边猛地沉寂下来,察觉到她的冷淡和疏离。他暂停了会议,在场的高层管理人员面面相觑,同时噤声。

然后他大步走出了会议室:“你现在在哪里?地址发给我。”

压低的声音隐含着怒意,回国之后联系不上她,差点逼疯了他。

他来迟了,他不知情,他没有在她身边,他失约了。

所以她失望了,不想再喜欢自己了?

所以才会这样疏离冷淡?!

俞熹禾没办法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咬着唇不说话。她又想起那些话。

那些话反反复复在脑中回放,成了她出国以来每个深夜里的梦魇。

“我那时候就随便说了一句,你还真去当了模特?”

“你在欧洲的那两个月,谢谢你的照顾,如果不是你,我都不知道要怎么从那里出来。”

“他和许染去了华尔街谈生意……你不知道吗?”

“我有朋友两年前在欧洲地下拍卖场上见过陈幸,在那个场合,他救下过一个女孩……你很像她。”

最后思绪停在程煜说的那一句:“他还答应了那个女生的示爱。”

半晌过后,她的胃部又传来一阵抽痛,她咬着唇吐出一句:“不用了。我已经在这边入学了,近期不会回国了。”

很明显,这是要划清界限了。

陈幸的眉心紧皱着,隐隐有戾气。

“阿禾,”他的声间喑哑,心像是被揉碎了,“你别逼我发疯。”

俞熹禾的胸口一紧,眼尾红了起来。她想说明明是你先不要我,明明是你和那个人去了曼哈顿华尔街,明明是……我更喜欢你,所以才处在弱势。

快要难过得发疯的人是她才对。

在实验室里依靠忙碌的学业逼自己不再想他的人也是她。

“陈幸,你太过分了……”

“过分吗?”

陈幸站在走廊的尽头,那里的窗户敞开,这座城市即将迎来一场暴风雨,吹进的风都夹着凉意。他低低地笑了一下,滑过唇舌的声音柔软得不可思议:“阿禾,你可以逃。”

这一通电话结束,即使俞熹禾不愿说出地址,他也有的是办法可以找到她。她可以选择逃,但只要有一点可能,他就会把她抓回来,拴在身边,彻彻底底地占有!

俞熹禾不知道的是,当天陈幸从曼哈顿回国,许染并没有和他在一起。

俞熹禾的声音低软了下来:“陈幸,你为什么选择我呢?”

陈幸意识到她可能误会了什么,心下一紧,就听见俞熹禾在电话那边很轻地问了一句:“是因为许染么?”

陈幸来不及回答,电话就被挂断,他回拨过去时却被拒接。

拒绝他的电话,拒绝和他联系。陈幸垂着眉眼,攥着手机的手指指节透出冷冷的白色。

他的特别助理离开会议室来找他,见到他时心中有些不安,恭敬道:“陈总。”

陈幸抬头望了过来,眉目冷淡,神情暴戾。

助理心中一惊。

“费城,晚上十点三十六分。”

助理接着听见陈幸冷冷地报出了一个国外的手机号码。

“查出这个手机号拨出电话时的具体位置。”

俞熹禾在问出那个问题时,就没想过能得到陈幸的回答。

她胃痛得再没力气和陈幸说话,怕被他听出声音里的不对劲,于是她先挂断了电话,紧接着他再打来也没有接。

胃部一阵阵地疼。

公寓里没有常备药,即使她喝了热水,胃疼也没有缓解多少。

俞熹禾看了一眼手机,先是回了父母长辈们的消息,再看了林桃发来的一些照片,是那只布偶猫的照片,蓝汪汪的眼睛像星空,又像湖水。

林桃还说,陈幸前几天来过,问她具体去了哪里后,看了一会儿猫,但并没有把猫带走,而是委托她再照顾一段时间。

林桃从她出国那天就开始给她发消息,就算得不到回复,也没有间断过。最近发来的消息是:熹禾,你和陈幸怎么了?

她还告诉她,之前被梁杭欺压的学生终于联合起来举报了他,梁杭正在接受调查,据说已经收集到了一些证据,学术委员会公开对其进行了批评谴责,S大也停了他的课。

俞熹禾不知道该怎么回,只能避开这个话题,问林桃最近怎么样。

林桃的手机可能不在身边,并没有很快就回复。

俞熹禾等胃疼慢慢缓解,迷迷糊糊想着陈幸在国内凌晨时分发来的一条消息:我错了。

是错在他失了约,还是错在……对不起她?

俞熹禾第二天去上了课。

她在P大的课程并不全是实验,还有理论课程。在偌大的阶梯教室里,有坐在同一排的费城本地同学用英文问她是不是来自中国。

得到回答后,那个面容俊秀的男孩子支着下巴对她笑了一下,说:“我们交个朋友吧?我们可以一起约着去图书馆看文献。”

台上的教授在讲课,俞熹禾正用英文做着简短的笔记,没有抬眸看他,回答的声音有些冷淡:“不用了,我习惯一个人。”

男生被拒绝也没有露出愠色,依旧热情开朗地找她说话。

然后……

他就被教授点名了,他回答不出教授有些刁钻的一个提问,东拉西扯地说了一些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的内容,眼看着教授的脸色愈来愈难看。

俞熹禾看不下去,把答案写在纸上递给了他,这才将他解救了出来。

俞熹禾没想到,这节课结束后,那个男生会跟着她一起到了实验楼,并且一直等到晚上十点多她的实验结束。

俞熹禾离开实验楼,在树底下见到他的时候错愕了一下。

那个男生也看到了她,走上前来和她打招呼:“你要回去了吗?这个时间点车很难等的,我送你回去吧。”

他话音刚落,另一道声音响起,磁性低沉:“她有约了。”

来人是程煜。

他刚从停车场那边走过来,就目睹了这一幕。俞熹禾见到他很意外,实际上他们并没有约。

那个男生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困惑,程煜继而开口道:“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我就先带她走了。”

等到离开那个男生视线的时候,俞熹禾停下脚步,和程煜拉开了一点距离:“我可以自己回去,刚刚谢谢你解围。”

程煜回身看她,此时P大校区路灯灯光明亮,她站在光晕之外,沉静如水。

“已经很晚了,你确定刚刚那个人不会跟着你吗?”

他没有提之前他的告白,也深谙俞熹禾是在躲避他。一旦不喜欢,便界限分明。

她太冷静了,以至于对待感情也不留一点退路。

俞熹禾欲言又止。

见她如此,程煜又说:“上车吧,我找你其实是有正事要谈的。”

罗教授打算开设一个新项目,但他并不打算让全部的学生都参与进来。程煜问她有没有兴趣加入。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俞熹禾想了一下,摇了摇头。她不想再欠程煜人情了。

外面的天色像是被浓墨浸透,俞熹禾忽然就有了一种不安的预感,心跳加快,感觉不太舒服。

就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一样。

程煜还跟她聊了一下罗教授的研究方向,还聊了几篇这方面的学术论文。俞熹禾听他讲起这些时有些惊讶:“你之前看过化工这方面的文献?”

程煜平稳地握着方向盘,声音很淡:“如果我要想要了解你,这些是基本项。”

俞熹禾心里的不安感渐渐扩大,但又找不到源头。她说:“你不用这样做。”

程煜却只是说:“熹禾,你不用有负担,我不会要求你回应我。”

很久之后,俞熹禾都能想得起这一天,因为程煜的话,但更多的是因为另一个人。

车辆平稳地停在学生公寓前的空地后,他下车绕到副驾驶座这边,抢先一步为俞熹禾拉开了车门。他的背后是乔木与夜色,衬得他气质清越,皎皎如明月。

下车的时候俞熹禾想起了那个实验室同学的话,开口问道:“罗教授之所以愿意收我做学生,是因为你给实验室捐了一笔款项吗?”

程煜反问:“这很重要吗?”

他的回答等同是默认了她说的那句话。

“你没必要帮我这么大的忙。”

俞熹禾想着自己要怎么还这个人情的时候,程煜看她有些愁眉不展的模样,敛了敛深邃的眸子。

此时此刻,她问出一句:“程煜,你想要什么?”

她就站立在程煜身前,皱着眉像是陷在思绪里。

在某个瞬间,在哲学上形容虚幻的某个时间里,程煜听到了自己的心跳,浪潮涌动在胸腔里,肋骨下方传来阵阵钝疼。

偶然初见,刻意再遇,他想方设法,而她终于来到了他的身边。

“我有些后悔了。”

俞熹禾听到程煜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还没反应过来,程煜已经靠了过来。她条件反射地后倾了一下,却被拉住了手腕,紧接着,一点温软蹭过了她的嘴角。

费城五光十色的灯光,缤纷落尽。

这个吻轻得像是蝶翼微扇,带着浅浅的凉意。

他并不是毫无所求,至少俞熹禾的回应他是想要的。

但是下一秒,俞熹禾很用力地挣开了他的手,后退了几步,然后抬手擦了擦嘴角。

“程煜!”

她不是那种生气了会口出恶言的人,但此刻是真的恼火了,嘴角被擦出了细微的伤口,有很淡的血味。

程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他从来不喜欢强迫别人,更何况对方是他喜欢的人,但是刚刚他想要吻她……难以自持,情不自禁。

“我道歉。”

俞熹禾什么都没说,神情极为冷淡,转身走进了公寓楼。

程煜没有追上来。

她的思绪一片混乱,心跳杂乱无章,却不是因为刚刚那个吻。俞熹禾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所以她才会这么不安,并且这种不安感越来越强。

她住在公寓三楼,因为上楼很急,并没有开灯,她停在门前准备拿钥匙开门时顿了一下,那种不安的情绪达到了临界点——她听见了拾级而上的脚步声。

俞熹禾察觉到异常,刚一转头,就被人“砰”的一声,重重地抵在了门板上。来人的举动异常激烈,刚刚那一撞,她肩膀被撞得生疼,而那人抬起她的下巴,低头便是一个吻。

擒住她的唇,掠夺每一寸呼吸。

灼烫的气息再熟悉不过,湿润又潮热的暧昧浮在空气与急促的呼吸间。楼梯过道窗户处有光落进来,明暗交织,俞熹禾被迫微微仰头接受他的吻。她看见了陈幸的那张脸。近距离下,他浓密纤长的眼睫微卷,泛着月光。

俞熹禾全身的血瞬间倒涌了起来,心跳如擂鼓。

他身上寒意极重,吻也是凉的,可很快就灼热了起来,令她的血液都要沸腾了。

她的唇刚刚就被自己擦出了血,现在唇齿间的血气更是浓了起来。俞熹禾想要喊他的名字,可刚一启唇,他的舌头就深入进来。

唇舌纠缠,带着分明的侵占欲。

他在生气……

俞熹禾被紧紧地抵在公寓的门前,陈幸的手指按压在她的腰间,指尖轻勾,直接探入了薄薄的衣服下方。

肌肤细腻,触感微凉。

俞熹禾承受着他带着怒意的吻,试图挣扎了一下,随即便迎来更为激烈的吻。唇舌辗转很久,最后陈幸狠狠咬了一口她的嘴角,将吻未吻的触碰间,他嗓音极低哑,怒意汹涌:“他还碰过你哪里?”

他的眼睛是迷乱的黑,敛了风暴。

俞熹禾下意识地说“没有”,而他只是嗤笑了一声:“小骗子。”

俞熹禾想反驳他,陈幸的指尖已经探入了她掌心,取走了她原本攥在手里的钥匙,开了门。

公寓卧室的窗户紧闭,窗帘的半遮半掩,月光与路灯光漏进来,空气潮热蒸腾,耳畔喘息声声,惹人遐想。

陈幸将她抵在床上,低头每一个吻都惹起红晕与高温。他怀里的人陷在一片柔软的黑色里,手指拽紧了身旁的床单。

她皮肤很白,眼尾又红晕湿润,衬着月光,简直酥魂媚骨。

陈幸屈起一条长腿抵在她膝边,俯下身从她的唇边吻至耳后,嗓音低沉:“你是和那个人一起来的美国?这些天,你们都在一起?”

俞熹禾下意识地抬手扯住他雪白的衣领,指尖微颤,淹没在亲吻里的声音软得不可思议:“我没有和他在一起,陈幸你别这样……”

“哪样?”

他反手扣住了俞熹禾的指尖,掌心潮热,垂着好看眉眼看她,眸光微冷。

俞熹禾咬着唇看他,唇色嫣红,诱人采撷。

她不说话,陈幸低头又咬了一下她的唇,声音充满诱惑:“还是说只是亲吻你都受不了?那还有更过分的,你要怎么办?”

俞熹禾慌乱地叫他名字:“陈幸!”

她曾经有多冷静自持,现在就有多溃不成军。

陈幸支起身子看她,不再把她禁锢在怀里。他神情冷淡至极,偏偏眉眼精致好看,像是远道而来的精魅。

他重复了那天在电话里说的那句话:“你可以逃。”

俞熹禾坐起身来,长发垂落,凌乱地散在肩侧与腰间,她的手有些抖,不敢迎上他太过冷漠的眼神,心跳飞快,像是想冲破枷锁。

这是她很喜欢的人,像是对待科学研究一样,喜欢得如此小心翼翼。

他接下来却说道:“只是一旦你逃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你。”

俞熹禾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他,四目相对,他面容冷淡,并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眼眸黑得像是敛尽了所有的光,深邃而冷沉。

她的手脚一下子冰冷了起来,刚刚的潮热猛地消失,变成了刺骨的寒意。她张了张嘴想解释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心跳急促得钝疼,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陈幸刚刚说的那一句——“一旦你逃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你。”

此时此刻,他又问她:“逃吗?”声音低沉酥软,温存诱惑,眼眸里却是墨黑一片,是深不可测的冷漠。

俞熹禾怎么可能舍得再也不见他?

七月,深夜里的路灯辉映出橙色的波光。

潮热的高温天里,俞熹禾只觉得手脚冰凉。陈幸拉过她的手时,心跳急促得像是濒死时那样迅猛。

吻从她雪白的脊背落下,沿着那勾人弧度滑下,轻吮着细腻温润的肌肤,又落到优美的蝴蝶骨上。

陈幸的手掌扣住了她的一截莹白的细腰,指尖微微用力,那里就变成了淡粉色。

他在叫她的名字,声息滑入她的耳中,像是电流窜过,随后烧起火来。

呼吸纠缠,压制欲望的声音自唇间溢出,柔媚酥软,燥热难耐。

俞熹禾昏昏沉沉的,抬眼间视线一片模糊,还有水光。

她有些分不清这是在梦里,还是出现了幻觉,只知道自己的体温高得有些不正常。

思绪错乱得像是沉浸在混沌的深梦里时,他对她说了些什么,她没听清,只能抓着那个人的手,下意识地道:“陈幸,我不舒服……”

她哪里会是一个容易示弱的人?如果不是真的委屈和难受,哪里会连声音都带着细微的哭腔?

裸露在外的皮肤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灼热烫人。

应激情绪,学业压力……在离开中国后的这一天深夜,俞熹禾发起了高烧。

几乎是在俞熹禾无意识地说出那句话的当场,陈幸的理智就回了笼。他立马按开了床头灯,暖光下,怀里女孩的脸颊潮红,眼睛微阖,长长的睫毛颤动着,水光漫出来,滑到潮红的眼尾。

陈幸心中一惊,自责疯狂地朝他涌来。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些什么,想占有,想得到,最后却差点弄伤了她。

第一次错过是在很久之前,她去了外省,他们分开了三年。

第二次错过是在两年前的暑假,他去了欧洲,而她在参加化工实验竞赛时受了伤。

第三次错过是在今年的六月份,她的毕业答辩论文被抄袭,她被诬陷,被千人所指,而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失了约,没有陪伴在她身边。

第四次错过是在海市机场,她离开中国前往费城,三个小时后,他乘坐从曼哈顿飞回的航班落地。

还有更多的错过。

皆是因为他的过度自负,他以为胜券在握,再无意外。

那天,海市机场。

飞机落地停稳,陈幸打开了手机,才发现那条短信因信号问题没能发出去。

在华尔街与当地银行家谈一单投资前,陈幸就把手机放在了助理那里,直到飞机起飞前助理才把手机还给了他。

刚刚开机,就跳出了数条未读信息提醒。

他这才知道俞熹禾在S大参加毕业答辩时出了意外,但是飞机即将起飞,他只来得及回复一句后就关了机,可能是因为信号延迟关系,那条消息当时并没能发送成功。

陈幸不敢想,他的女孩在那时候受到了多大的委屈,而在这大半个月里,他不仅不在她身边,还错过了无数条她的消息。

此刻,AK首席执行官的助理正战战兢兢地跟在面色冰冷的青年身后,满额冷汗。和那个银行家谈生意时,年轻的执行官不动声色地把对方提出的利润点压到不敢想象的程度,助理都替谈判桌对面的团队捏把冷汗……现在他才知道那些都不算什么,此刻的执行官才叫可怕。

陈幸打了电话给俞熹禾,提示音是对方已关机。陈幸转而打了个电话给俞父,得知俞熹禾几个小时前刚上飞机。

他当时倘若在国内,或看到了消息,就根本不会出现这种糟糕局面。不论用哪种手段,他都会保护好他的女孩。她不必背上抄袭的恶名,不用出国,不论她想要什么,倾尽所有,他都会为她达成。

陈幸握着手机的指节因太过用力已微微泛白。

与俞父的通话结束后,陈幸交代了助理几句后准备取车离开机场,助理反应过来,连忙出声道:“陈总不回公司吗?董事们还在等您。”

陈幸停下脚步,皱眉看了助理一眼。

“让他们等,我有重要的事要处理。这几天所有事都往后顺延,有裁决不下的,再联系我。”

助理接触到他视线的时候,条件反射般地挺直了背,屏气凝神,不敢听漏一个字。

在AK,有不少小姑娘是他们首席执行官的“颜粉”,先前他是时尚“神坛”上不可触碰的“男神”,走下“神坛”后他依旧是天潢贵胄,卓然不凡。

在不可预测的投资市场里,他的每一次决策,从估值到融资,都完美至极,连AK董事会的老人都连连称奇。

他对人心的把控精准得可怕。

同时,他本身就是极不可预测的,漫不经心的外表下,谈判桌上的另一方永远不知道下一步他的利润点会踩在哪里,收网会在什么时候,就连对赌,他都杀伐果决。

陈幸驱车前往S大的路上,严嘉打来电话,简明扼要地说明了这大半个月来有关那件事的情况后,问:“我和梁杭的合作项目已经终止,你要怎么处理这件事?让他身败名裂?”

车经过一个十字路口,再过半个小时就能到达S大。

陈幸只是说:“那只不过是他应有的下场。”声音里只有冷意。

严嘉了然。

陈幸对那个人的偏执,他不是没见过,如果只简单地解决这件事,那倒不像是他的作风了。

一边是学生的联名举报,一边是不好惹的陈幸,在S大校长办公室里,校方几个领导的压力也很大。

没人知道陈幸这日在校长办公室里与校领导究竟谈了些什么内容,只知道当日校方便迅速地成立了学术调查组,审查联名举报的学生递上来的举报材料,同时作出了暂停梁杭在校的科研项目及教学工作的处理。

通过半月的取证调查,校方最终确认了梁杭确有学术不端的行为。梁杭被撤销了教授职称。

这是S大压不下的丑闻,海市学术圈一片哗然。

梁杭不敢反驳,甚至不敢作声,本人像是销声匿迹了一样。如果论文答辩一事不是他抖给学术杂志的记者,这件事远远不会闹到这种境地。

在他打算前去其他城市避风头时,有人在机场拦下了他,他面临的将是来自学术委员会以及若干个学生的起诉。

在媒体的推波助澜下,梁杭势必再也不能翻身。

那天其实还发生了一件事。

陈幸准备走出校长办公室的时候,看了一眼裱在墙上的优秀学生光荣榜,上面已经没有了俞熹禾的名字。

陈幸脚步一停,他身后的校领导们顿时又紧张了起来,而后他们听到一句淡淡的嘲讽:“在这之后,我也不再是S大的学生了。”

校长惊住,正要劝说陈幸的时候,听到他说了一句:“如果不是为了俞熹禾,我会来这里?”

他眉眼冷淡,有隐隐的嫌恶。

他放着那么多国外名校不去,为什么非要来S大?

他要的是在那人心里举足轻重的地位,要的是夜阑卧听风吹雨时,入她梦的,都是自己。

曾经的克己自持,不过是为了一个俞熹禾。

用两周时间处理完梁杭后,陈幸去俞家见了俞父。

俞父已经猜到他为什么而来。以他如今的身价,根本不必对谁放低姿态,但因为他的女儿,这个他看着长大的男孩子头一次在他面前显露出无措的神情——他想知道俞熹禾的具体地址。

俞父欣赏并看重这个至交好友的独子,如果熹禾和他在一起,他也能放心。

但不管如何,他到底是偏心自己女儿的。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俞父要的并不是一个回答,他说,“熹禾不愿意向我和她母亲提起你们的关系,大概也是怕最后和你走不到一起。”

陈幸失落离开。打了无数次电话,发了无数条消息无果后,在从曼哈顿回国的第三周,他回了AK公司,也就是在这一天,他接到了俞熹禾的电话。

然而她却问自己,为什么要选择她。

为什么?她居然问自己为什么?她是他的第三根肋骨,一旦折断,即会刺穿心肺,谁能救得了他?

查出地址后,陈幸马不停蹄地赶到了费城,在那栋学生公寓外,他却见到了那个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神情珍重地亲了俞熹禾。

他的女孩,是不要他了吗?

于是在那一刻,陈幸失控了,他没办法继续保持冷静。

俞熹禾隐隐约约知道自己好像生病了,但又像喝断片一样,在发着烧的时候,她能清醒的时间不多。

她只知道,有人一遍又一遍给她物理降温,将她搂在怀里喂她喝水时,那人的声音低哑。

他问:“阿禾,我们去医院看看好不好?”

她迷迷糊糊听到了“医院”这个词,便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体温高热,她很难受,下意识地往低温处靠,软软地依偎进身边人的怀里,刚好身边人的气息是她很喜欢的那种。

干净,清冽,让人想起长白山的风与雪白的山巅。

同样也是遥不可及的。

陈幸垂眸搂紧了怀中的女孩,胸腔起伏。他最舍不得她受伤和难过,可这一天,他成了那个让她受伤和难过的人。

更何况,他还说出了那种话。即使在愠怒之下,陈幸也清晰地记住了他说完那句“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你”后,她的神情……恍惚迷茫,像是个不知道做了什么错事,手足无措的小朋友。

她露出这样脆弱无助的表情,无非是陈幸知道她的弱点,知道她舍不得,赌上自己,逼她不再逃离。

陈幸清楚地知道,如果她真的逃了,他只会千方百计地追回她,不计代价,不问手段。

一辈子都不会见她——这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忍耐得了?

此刻,这些报应统统都百倍千倍地还给了他。

他多想告诉俞熹禾,他对她的喜欢,一旦开始,永不终止。

无论过了多少年,即使他的心跳停止,对她的喜欢也不会变。

俞熹禾以为自己在这场感情博弈里是弱势的那一方,她却从来不曾想到,陈幸远远比她爱得更隐忍,更要命。

他才是怕输的那一个人。

时间接近正午,费城骄阳似火。

一个上午过去,俞熹禾的烧也退得差不多,折腾了这么长时间,她的脸色有些苍白,长睫紧闭,落下淡淡的阴影,神情恹恹的。

陈幸一直都在照顾她。中午的时候,他接了一个许染打来的电话。曼哈顿合作案还有后续的项目要跟进,陈幸简短回复了几句后就挂断了电话,一转头他就发现俞熹禾醒了。

头还是有些昏沉……

俞熹禾醒来时,觉得哪哪都是酸疼的,尤其是手腕与腰间曾经被陈幸用力握住过的地方——大概是有了青痕。

她坐在床头,安静了几秒后才理清了现状。

原来昨晚发生的事不是幻觉,也不是在做梦。

那个人挂断电话后,第一时间伸手探了一下她额间的温度,问:“吵醒你了?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他刚刚和许染通过电话……

俞熹禾听见他们的谈话内容,是她不懂的领域。陈幸和许染才是同道中人。

眼下面对陈幸的问话,她摇了摇头,静默了半晌后,开口道:“你和许染之间,我不会介入和过问。”

陈幸皱着眉,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提起许染。他对待旁人一向是漠然的,用“冰山孤月”来形容曾经被传为男模圈神话的他,似乎再合适不过。

“和她有什么关系?”

俞熹禾欲言又止,她想得太多,思绪也就乱成一团。她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看着地板上的光影,问了一句:“你之后会不见我吗?”

是说那句“一旦你逃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你”。

“不会。”听到她这么问时,陈幸的心跳骤停了几秒,随后更猛烈地鼓动起来,有些钝疼,更多的是慌乱。他屈着一条长腿,单膝跪在床上,小心翼翼地抬起她的脸。

从她醒来开始,她就没有正视过他一眼。

是不是因为自己太可怕了?

“我不会不见你,我舍不得的。”

“昨天我没有控制好自己。你别怕我,好不好?”

“我错了。”

骄傲矜贵如他,何曾这样和人道歉过?把所有柔软都翻出来,想裹着糖送给她。

而从头到尾,她都是冷淡的,只垂了垂眸子,很轻地“嗯”了一声,此后再无表态,而是避开他的指尖,下床去了浴室。

随着门轻轻合上的声音,整个卧室里只剩下了陈幸。

他身体慢慢僵住了,垂下眸子,敛下痛苦的神色。

他走过那么多次秀台,在不绝的掌声与赞誉中,一直身处孤寂的“神坛”上。台下所有的人都与他无关,名利、地位、金钱,他都拥有,但这些都抵不上一个女孩。

他第一次在巴黎走秀,时尚媒体评价他为Iris Pallida——香根鸢尾。

彼时他还是少年,神秘又高贵,看上去遥不可及。他为了一个人走上高台,也为了同一个人走下神坛。

但是此时此刻,仿佛有什么脱了轨。

卧室的角落里放着陈幸的行李箱,俞熹禾洗漱完出来时,陈幸刚好在换衬衫,单手抬至衣领处,手指修长漂亮,指尖轻轻一勾,纽扣就散了开来。

陈幸看到她,眸光闪动了一下。

俞熹禾没想到他还在卧室里,脚步顿了一下,张嘴想说些什么,然而陈幸抬步上前先一步出声,止住了她的话:“我煮了粥,现在差不多好了,你刚退烧,多少喝一点。”

在俞熹禾搬进来之前,程煜的下属置办了一些生活用具,只不过因为她忙于实验室的研究,很少有时间进厨房。

俞熹禾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应了声“好”。

在沙发椅上喝粥时,俞熹禾明显能感觉到对面陈幸的视线。

沙发椅靠着窗户,阳光明晃晃地落进来。

这天刚好是周六,也没有实验数据要重复论证,如果是平时,她大概会看看化学文献,或者去市中心的图书馆……如果陈幸不在,这天也只是普通的一天。

俞熹禾垂着眸子看着白色瓷碗中软糯清淡的粥,有些走神,直到陈幸叫了她一声,她才从乱七八糟的思绪里回过神来。

她开口说的却是:“陈幸,我们谈谈吧。”

她终于看向了他,微微抬着下巴,白皙的脖颈上有一个鲜明的咬痕,可见那人咬下去时用了多大的力道。

或许是她的语气太过平静,陈幸差点折断手里的汤匙。

要谈什么?他直觉不会是什么让他舒心的话。

果不其然,俞熹禾开口:“从头到尾,我都没有要逃离你的意思。只是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我们还是先分开一段时间吧。就算我们不是恋人,我们也是一起长大的朋友。”

她神情温淡,说这话之前打过无数的腹稿,但说出来时,放在膝上的手还是止不住颤了一下。

是紧张,也是言不由衷。

陈幸很轻地笑了一声,微微偏着头看着她,眉目依旧漂亮,声音很低:“不要我了吗?”

他的表情有些委屈,偏偏他生得好看,极为精致的眉眼微微低垂,露出一点厌世般的神情来,就足够让人心动。

“不是。”俞熹禾看着坐在对面的陈幸,阳光缱绻地镀上他的发梢,有种遥不可及的距离感,“我只是觉得,我们还没有开始交往之前的那种关系,可能会更好。”

“可能更好?”陈幸反问了一句,每个字都像咬住舌尖说出来的,情绪晦暗不明。

没有交往之前的那种关系,可能更好?

“一点都不好。”

俞熹禾没想到陈幸会拒绝,毕竟……许染不是已经回国了吗?

在高中,在欧洲,在曼哈顿,陈幸最喜欢的那个人应该是许染,而俞熹禾只是和她眉眼相似了一星半点。

“那如果我不像许染呢?”

俞熹禾刚把心里想的话说出来,就后悔了。她看见陈幸皱起了眉,眉宇间有很重的郁色。

俞熹禾以为他生气了,心揪了起来。然而陈幸说:“是她像你。”

俞熹禾愣了一下。

语言的魅力之一是,语序不同,表意也就不同。谁像谁,是很有讲究的,谁先来先到,也是很重要的。

陈幸起身走到她的跟前,单手撑着桌沿,弯下腰靠近她,低声道:“你是不是以为我喜欢许染?”

俞熹禾的呼吸差点窒住,抿着唇拒绝开口,垂着眼,长睫不停地颤抖着。

即使她什么都不说,陈幸也能从她的表情里猜出来,他不由得有些生气,更多的还是无奈。他低下头,指尖摩挲着她有些红的眼尾,然后隔着指尖很轻地吻下去。

是纵容宠溺,也是无可奈何。

面对俞熹禾,他只能是手下败将。

他说:“我有且仅有你,没有喜欢过其他任何人。”

昔日的时尚圈名模,“神坛”上的高贵少年,如今柔软了眉眼。

他想起他从欧洲回国赶到她面前时,自己承诺过的那句话。

那时候他明明承诺过:只要你想见我,不远万里,我都会来到你身边。

那年她在实验竞赛中受的伤已经痊愈,而两年后的昨天,他却差点弄伤了她。她难受了,也只能委屈地说不舒服。

陈幸向她道歉:“对不起,我没有第一时间来到你的身边。”

那时候他在华尔街与当地银行家谈判,没来得及看她的消息,但他没有解释,而是先道了歉,就好像不论是非对错,真相如何,面对她,他永远都是认输的那个。

“我会答应和许染公司谈曼哈顿合作案,也只是因为她之前给过我一个建议,合作案算是回报。”

陈幸直起身,指尖也随之离开了她的脸颊。

俞熹禾下意识地抬头,视线追逐着他,仿佛仍留恋着那温柔的抚触。

陈幸说:“你不问问我是什么建议吗?”

不知道为什么,俞熹禾突然觉得这个建议会与自己有关。她问道:“什么建议?”

“她建议我跟你告白。”

许染身为陈幸的同桌,很早就知道他喜欢俞熹禾。她不是傻子,对方不论对谁都是冷淡的模样,唯独对俞熹禾例外。

如果不是因为喜欢,像陈幸这种高傲的人,怎么可能会破例?那个时候,许染笑着问他:“为什么不告白呢?顶多失败一次罢了,难道你怕了?”

俞熹禾的眸光微微浮动,她刚退烧,眼尾还有淡淡的红晕。

“可是……”刚刚说了两个字,她就止住了话。她想起程煜那时候给她看的新闻网页,再加上先前发生的那些事,她先入为主地以为陈幸是喜欢许染的。并不是没有漏洞,只是那时候她来不及细想。

如果程煜是骗她的呢?

为了求证,她还是说了下去:“我看过国内的新闻,你从华尔街回国的当天,许染在机场向你示爱。”

“她没有和我一同回国。”陈幸敛了敛眉,然后话锋一转,“是程煜给你看的?”

连猜都不用猜。

他们同处上位,有时候只凭一个举动,就能深谙对方的意图。

如果昨天不是俞熹禾在场,他不想让喜欢的人看到自己的另一面……他很可能会控制不住,和他打一架。

“他喜欢你。”

陈幸和程煜在此之前只见过一次面,就是那次在那个饭店里的狭路相逢。他自然懂得那人看俞熹禾时的目光代表了什么。

单是一个程煜,并不足以让陈幸畏惧,让他感到不安的是,原来俞熹禾并不是完全地相信他。

因为不相信他们最后能走到一起,所以并没有在父母面前表明他们之间的关系,怕日后尴尬。

因为不相信他真的喜欢她,所以在那通电话里,她问完那句“你为什么选择我呢”,就挂断了电话,她甚至不敢追问。

在高烧时难受到了极致,也只是说自己不舒服,甚至……在他怀里都不愿意过多停留。

不敢依偎,不敢拥抱。

有一种爱情,是插在心上的刀。

“我想吻你,想抱你,想要你的全部……我以为我的司马昭之心,已经路人皆知了。”说话间,陈幸几乎是听到了自己的心跳,每一下都沉重又疼痛。

俞熹禾却说:“陈幸,我不想影响你。”

即使梁杭学术造假被揭发,还了她清白,但海市学术圈里的风言风雨还是不会少。至少在近几个月里,提到“俞熹禾”这个人,更多人对她的印象还是会停留在“答辩论文抄袭”上。

即使她“顺利”地毕了业。

不明真相的人太多了。

从S大到海市各大高校及研究院,不了解她的人数不胜数,只听过只言片语的流言的人也不在少数。出国之前的那几天,俞熹禾还听说了一些言论,说她不过是仗着父亲的身份,才获得了优秀的资源,说她在大学里取得的优秀成绩,也不过是抄袭得来的。

然而话说回来,了解了事实真相又能怎样?

俞熹禾停顿了一下,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她想说,你那么喜欢投资,如果能和志同道合的人在一起,应该会比现在更好。

而不是选择她,更不是在刚掌权AK不到一年的时候,从中国义无反顾地来费城找她。

更不提,她在费城学习的未来几年里,如果两人要在一起,时差、距离、想念都是问题。

还有她想知道,却不会去问的事情。比如他在欧洲的那两个月发生了什么,他为了谁进入模特圈。如果很重要,他愿意的话,自然会说。如果不重要,那也没有说的必要了。

俞熹禾的话音刚落,陈幸就沉默了。

她有顾虑,从年少动情,到现在,她是最清醒、最冷静的那一个。她热爱科学研究,同时也可以放弃这项事业,但她不会冒着彻底失去陈幸的风险,和他在一起。

方程式有可能无解,化学反应向来奇妙,她选择回到最初的关系,青梅竹马,很好的朋友,也就不会有分开的可能。

“你还是不相信我。”陈幸似乎尝到了自己唇间淡淡的血腥味。

俞熹禾没有说话,但陈幸已经清楚了答案。

怎么可能不失望?

那时候,他并没有在她身边,而是和另一个女生在谈判桌上,配合得无比默契,赢得一片掌声。

阳光下尘埃微微浮动,屋里一时静谧。像是过了很久之后,俞熹禾的声音才轻若羽毛般地响起:“那时候答辩出意外,我最先想到的人是你。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一些事我只愿意告诉你。但是那天,我没有打通你的电话。我甚至想过,你是不是已经知道这件事,也不相信我……我等了一个晚上,冷静下来后觉得是自己想要的太多,所以才会患得患失。”

她在学术报告厅里做过几次个人报告,台下有很多同学,也有老师和旁听的教授。可没有一次,能比当时更紧张。她表面看起来非常冷静,实际心里已是翻江倒海。

就算隔了很久,陈幸都没能忘记这一幕。

俞熹禾说:“陈幸,我不懂投资,当我看见你和许染默契配合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我并不了解你。”

年初的那场私人宴会,其实已经有了预兆。

光线渐渐移动,窗外绿林葳蕤。

时间过了很久,陈幸似乎是很轻地叹了口气,然后伸手拉起了她,将她带入怀里。他的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微沉,呼吸就喷在耳畔,炙热。

“不是那样的。”他说,“我和许染配合默契,只是因为熟悉合作项目。我喜欢投资,但我更喜欢你。”

他可以放弃投资,但是不能失去俞熹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