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元淮上完早朝,被前朝大臣们聒噪得了无生趣,大臣们在乾阳殿中争执不休,先是为黔州瘟疫吵了半日,又说起湘州水患,再提起巴州山匪,一桩桩一件件,让元淮实在头痛,此刻的他已经不是刚登位时踌躇满志的英明天子,只想钻进后宫嫔妃的温柔乡里躲个清静,什么瘟疫、什么水患、什么山匪扰民,他一盖都不想理会。
元淮一只手扶着额头,无论堂下的朝臣如此吵嚷,元淮的耳中想起的,是一阵阵悦耳的楚地小调,这小调哪里需用什么丝竹管弦,只用那个女子的曼妙歌喉深情款款、如歌如诉地静静唱着,就能让人忘却世间的一切烦忧,跟着那小调中的神怪故事,去往一个光怪陆离的彼岸世界。
这女子不是如今元淮盛宠的葛美人,也不是善弹琵琶月琴的唐简卉和邓湄湘,诸葛忆荪和周清岚也不及她,自已的发妻刘纤韫虽有才情,可论及歌喉,更她也逊色许多。
这女子就是陈王的生母、曾经的荣妃、如今被废为庶人、等着被元淮赐死的废庶人杨氏。
杨氏虽然罪大恶极,可是元淮想起她初次入府之时,那般的温柔可人、歌声曼妙,昔日元淮不得父亲重视,母亲家族不够尊贵,论为人处事也不如自已的兄长齐王得朝臣们的偏爱,为了登上那个遥不可及的储君之位,真可谓是披荆斩棘、费劲心机,回到王府之后,也就只有侍妾孟氏与杨氏能让他忘记纷争烦扰,
可是,一转眼将近三十年过去了,不曾想那个温婉动人的女子,如今竟然变成了一个害人无度、手上沾满鲜血的鬼魅,他们夫妻,最终也是走到了这步田地。
散朝之后,元淮走到含章殿的门口,却迟迟不曾进去,只站在门前仰望着放晴的天际,驻望良久,终于吩咐一旁的汤哲庸,“天晴了,一会儿你预备下毒酒,午时一道,就去永巷送杨氏上路吧。”
汤哲庸先是看了元淮一眼,看元淮眉头紧皱,也无奈地答应道,“是。”
“她爱喝青梅酒,”元淮紧闭着双眼、皱紧了眉头说道,“这毒酒,就用她故乡进贡的靖州梅酒吧,”
“老奴明白。”汤哲庸答应着。
“取药性烈一些的毒药,让她少受些罪。”
“是。”汤哲庸应着,缓缓地退到一侧的回廊处,转身带着殿中省的太监往太医院与内府局走去,预备赐死杨氏所用之物。
汤哲庸刚走远没一会儿,只见金吾卫中郎将房礼儒上前回禀,“陛下,末将有要事回禀。”
元淮看了房礼儒一眼,说道,“何等要事?这般神色匆忙?”
“陛下,恕末将唐突,陈王妃今早派遣婢子告知末将,说她知晓一桩与元懿皇后之死有关的秘事,想当面禀奏陛下,不知陛下可否传召?”
“陈王妃?”元淮疑惑道。“元懿皇后之死,在这个节骨眼上,难道是……”
元淮怒色看着房礼儒,“你可知晓陈王妃所说的秘事究竟是什么?”
房礼儒听着,连忙跪在地上,拱手作揖说道,“陛下恕罪,事涉大行皇后之死,乃皇室机密,末将不敢细问,还请陛下明示,是否要传召陈王妃入宫?”
“传!”元淮说道。
“末将遵旨。”
等房礼儒走后,元淮又吩咐一旁的康祝,“去转告哲庸,赐死杨氏之事且缓一缓,等问明白了陈王妃所禀奏之事,再行处置。”
康祝应着,也连忙往太医院去寻汤哲庸。
一个时辰后,房礼儒派人用软轿抬着陈王妃、避开众人,入了含章殿,从含章殿后门让太监接引着陈王妃舒缡入了含章殿,陈王妃强忍着腰上的伤痛,由侍女容玥搀扶着走到了含章殿中。
“儿臣参见父皇。”舒缡跪下请安道。
“起来吧。”元淮说道。
“谢父皇。”舒缡勉强起身,可是腰仿佛要断了一般,挣扎了半天也站不起来。
元淮看了,也让女官宝簟上前搀扶,好一会儿舒缡才挣扎着站了起来。
“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元淮问道。
“劳父皇关怀,儿臣并无不适,只是若日不小心从廊下跌了下来,摔了一跤。”陈王妃说道。
“给陈王妃搬个软垫靠椅来吧。”元淮说道。
“谢父皇。”陈王妃谢道,看一旁的女官和太监们都出去了,只有汤哲庸在元淮一旁侍奉。陈王妃舒缡这才说道,“父皇想必也已经知晓,儿臣今日入宫,是向父皇揭发废庶人杨氏买通行宫太医、趁元懿皇后在行宫养病之时、暗中谋害元懿皇后之事。”
“此话当真?!”元淮说道,心中也想。“果然是她。”
“千真万确。”舒缡说道,“昔日杨氏以儿臣小产之名,带着宫人入王府探望,可杨氏入府之后,只让人送了一些补身之物,嘱咐儿臣好生修养,不曾入内探视,儿臣虽然身子不适,可听闻婆母入府,自然该去请安的,谁知道看杨氏让一众宫人死死守在门外,只与岑姑和一位姓杨的太医在内。”
“杨太医?”元淮问道,“当日侍奉在元懿皇后身边的,的确有一位杨太医。”
“是,父皇英明,正是此人。”陈王妃说道,“儿臣也觉得疑惑,便绕过后花园。避开众人,走了一条众人不知的小径,绕到了画茵堂的北窗下,这才听到房中庶人杨氏正在安排这位太医,谋害了元懿皇后,因为担心东窗事发,牵连了自身,于是杨氏就命岑姑给了这位太医上千两银子,让他跟随东兴国使臣,前往东兴避祸。”
陈王妃接着说道,“后来儿臣听闻,有元懿皇后身边的宫女拂清,说元懿皇后之死,是宣政夫人派遣精通医理的宫人侍奉在元懿皇后身边,偷换药方,以五味子与马兜铃暗中加害元懿皇后,实则这并非是宣政夫人身边之人所为,杨太医也为了保住自身,将此事推到了宣政夫人身上,暗害元懿皇后的,并非宣政夫人的宫女,而是杨太医的背后的废庶人杨氏啊。”
“你此话可有虚言?”元淮问着,心中也想起诸葛忆荪来,想起当日因为此事,诸葛忆荪受了多大的委屈,今日想来,心里实在惭愧得很。
“父皇明鉴,杨氏乃是陈王殿下的生母,陈王殿下是儿臣的夫君,儿臣没有理由诬陷杨氏,做出有损陈王殿下与儿臣的孩儿之事。实在是儿臣亲眼所见,父皇天威在上,儿臣岂敢欺瞒?”
“那既然你早就知晓此事,为何当日不来回禀,知道今日才将实情和盘托出,究竟又是为何啊?”元淮问道。
“父皇容禀,儿臣确有私心。”陈王妃舒缡说道,“儿臣担心因杨氏之罪,儿臣的几个儿女都要无辜受牵连,因此不惜大义灭亲,对杨氏之罪据实以告,还请父皇看在儿臣不偏帮私亲、一片忠心的份上,饶了儿臣的几个儿女,她们是无辜的啊,适儿还不到一岁,他哪里能知道这些?父皇要怪罪陈王殿下或是儿臣,我们夫妇都甘心领受责罚,只求父皇看在适儿年幼的份上,眷顾适儿一二,他毕竟是您的亲孙儿啊。”
元淮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也罢,朕看在你通情明理的份上,不会对适儿和几个孙辈过分株连,只是此事若果真是庶人杨氏所为,不知陈王可也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