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透过瓦当倾泻下来,带着一丝微薄的暖意,洒落在我的身上,阳光下,我看到我们的身影,是那么的不同。
穿过萧疏的长廊,凉风拂过我们的衣襟,许是因为缺少穿透的力度,厚厚的衣衫还是熨帖在身上,任由阳光洒落,依旧觉得冷。
走在前面的妙尘师太笑道:“你们来得匆忙,不曾有准备,这会儿还命人去收拾厢房,先到我禅房小坐,喝杯热茶,等整理好了,你们再去好好歇息。”
我走至她身边,感激道:“有劳妙尘师太,须得叨扰几日了。”
妙尘师太笑道:“说哪儿的话,几位的到来,令小庵生辉,佛门虽为清净地,却需要像你们这样有灵性的女子,来听彻这心生万法、万法归心的禅音。”我心中思索着,都说在佛前人人平等,原来人与人还是有区别的,许多来庵里的香客,有几人可以听得懂心生万法、万法归心的禅音呢?只是带着一颗虔诚的心来,许一段俗世之愿,又匆匆地离去。来时又真的带来什么?走时又真的能带走什么?
走进她的禅房,一如既往地整洁干净,充满着悠然的禅意,带着几许远离尘嚣的静谧。禅房里也暖意融融,燃烧着木炭与檀香味,令人有着一种怀旧的迷恋。
盘膝坐在莲花蒲团上,如临云端,品着翠梅庵里的梅花香雪茶,这里的梅花,不染俗尘,清绝独秀,这里的白雪,清澈晶莹,沾染佛韵,自然煮起茶来要比紫金城更加幽香袭人。
舞妃淡淡地品着,微笑道:“这茶果然清醇,以往品过湄妹妹煮的香雪茶,只觉似琼浆玉液,人间极品,如今品得师太的茶,才知道这里还有瑶池仙露。”
谢容华亦点头称赞道:“的确是瑶池仙露,只怕是饮下一盏,就可以洗去一身风尘,再饮一盏,可以褪去俗胎凡骨了。”
我接嘴笑道:“莫不是三盏过后,便要成佛成仙了。”
谢容华春风得意地点头:“妙哉,正有此意,才品一口,就觉得骨肉冰清了。”
顾婉仪静品一口,微笑道:“的确是不同凡响,集梅花之仙骨,含天地之灵卉,才能煮就这样一杯清茗。”
我闻着清雅的茶香,点头称道:“是的,比起月央宫的茶,真是多了一份冷逸出尘,有着禅佛的精妙。眉弯自愧不如,这茶还是师太如此风骨的人可以烹煮。”
顾婉仪立即说道:“湄姐姐,不同的场合酝酿出不同的味道,月央宫有月央宫的风情,翠梅庵有翠梅庵的禅意,各有千秋,却都让人迷恋。品月央宫的茶,会想起姐姐的蕙质兰心,冰肌玉骨。品翠梅庵的茶,便会领悟到妙尘师太的佛法精深,道骨仙风。”顾婉仪的一番话,深入我心,我对她微笑,自是有一种别样情谊在其间。不知为何,我与她似乎无须过多的言语,却能深刻地感觉到那份懂得。
谢容华拍手称赞:“妙,妙,说得实在是太妙了,顾妹妹此番话,亦说出了我心中所思所想,品月央宫的茶会想起湄姐姐的人,清雅绝俗,而翠梅庵的茶,带着氤氲的禅意,自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味道,两者皆爱之。”
禅坐在一旁的妙尘师太慈目微笑:“钟灵毓秀的女子,今日都聚到翠梅庵了,贫尼心中万分欣喜。”
我含笑道:“师太过奖了,只是聚在一起与师太静坐品茗,是大家的心愿,这心愿今日得以圆满,我们心中亦有着说不出的欣喜与感恩。”
舞妃欣喜地点头:“是的,我盼了好久,才盼来这么一次机会,这几日一定跟随师太勤心礼佛,读经听禅,不辜负这来之不易的时光。”
谢容华微笑:“我突然想着乘莲舟而来,乘莲舟而去,这该是多美的意境。”
我低眉浅笑:“这来来往往的人中,谁是过客,谁又是归人呢?”
师太看着我们含笑道:“离去是过客,停留是归人。其实一切在于你,是去是留,在于自己的心,所以过客与归人,可以自己选择。”
舞妃品一口香茶,淡笑:“我的人生已然注定我此生只是庵堂的过客,我的归宿在紫金城,我离不开那儿,那里栖居了我的灵魂,我的梦想,我的一切。我只想做翠梅庵的无声过客,来了,走过,什么都不留下。”
谢容华思索片会儿,说道:“一切随意,过客与归人对我来说都是一样,停留过了,领悟过了,就足矣,在以后的日子里,至少还有浅淡的回忆,我只需借着这淡淡的回忆取暖,就没有遗憾。”
顾婉仪点头认同道:“我赞同疏桐姐姐说的,我也只要借着淡淡的回忆取暖,就满足了。其余的,我不敢奢求。”
看着檀香袅袅地飘荡着,整个屋子弥漫着浓郁的香味,我凝神道:“香是何味?烟是何色?莲花是何影?菩提是何境?”
师太平和地答道:“无色无味,无影无境,听流水弦音,看明月过往,一切皆为空幻。”
舞妃品着香茶,微笑道:“果然是禅意悠然,一直向往的境界在这里才能寻得。”她转头看向妙尘师太:“师太,几年不见,你比以往更彻悟了。”
妙尘师太笑言:“贫尼久居翠梅庵,红尘旧事已然淡忘,若再不彻悟,也辜负了这么些年的岁月,辜负我佛慈悲之心。”
我笑道:“佛不会被辜负,辜负的最终只是自己。师太当年选择来到翠梅庵,常伴佛前,一定经历了很大的人生变数,也经历了许多的挣扎与思考,才会有如今尘埃落定的智慧。”
妙尘师太轻轻摇手:“何来的智慧,只是远离沉沦世界,在宁静中将沧桑渐渐地淡入眉间,就成了如今这模样。”
顾婉仪朝妙尘师太笑道:“这样很好,宁静淡定,清远高绝。”话毕,她转向我,笑道:“湄姐姐,你知么?方才我初见师太有一种很特别的感觉。”
“哦,什么感觉?”我问道。
顾婉仪回道:“我乍见师太心中一惊,在她的身上有着与你极其相似的气质,那份与世无争的优雅。而且你们眉目间的韵味也极像,仿佛有着一段深不可测的渊源。”
我笑道:“真的么?那我真是得幸了,能与师太有此缘分。当初我见师太时也有亲切之感,也认为有一段渊源。至于深不可测,似乎有些神秘与迷离,但是我信这份感觉。”
师太手持一串木念珠,慈祥地笑道:“是的,这是缘分,其实不仅是我跟沈姑娘,你们之间也有着极其相似的地方,只是你们自己不知道而已。”
谢容华赞同道:“我信,如果没有相似之处,今日我们也不会一起相伴到翠梅庵来了,更不会有机会相伴跪蒲,共许夙愿。”
舞妃品着一口香茶,微笑:“是的,在佛前求了五百年,甚至更久远,才能有这样一次相伴跪蒲。不知道要求多少年,才会有一次擦肩而过?”
顾婉仪答道:“至少也要一百年吧,指不定还不够呢。不过每日匆匆擦肩的过客太多,如果我们不是深居在宫里,每天将会与多少人邂逅呢?只是擦肩而过,再相逢时谁也未必认得谁。”
我傲然道:“我只做过客,不做归人。”
舞妃看着我笑道:“妹妹,有时候有些事是身不由己,当你想做过客的时候,偏生的做了归人。当你想做归人的时候,却又只能做过客。”
师太微笑:“看来你们都可以参禅了,说话都蕴涵禅意,若是在翠梅庵静住几月,一定超越了贫尼十几年的清修。”
我婉言回道:“师太又说笑了,几月抵过你十几年,我自愧几十年都不如呢。最难得的是一份心境,在纷扰的尘世中,要做到言行一致,的确太难。”
谢容华点头:“对,再者我们能在翠梅庵小住几日,跪蒲听禅,点上一炷心香,已经很满足了。毕竟,我们只是这里的过客,注定成不了归人。”
顾婉仪看着谢容华,说道:“姐姐,人生有太多的变迁,我想师太当年来到庵里,也没想到自己会是归人的,也想着只是佛前的过客,可是却走进来了,并且再也离不开。”再也离不开,我想起了佛对我说的,如果我来了,就再也离不开,我突然间很信这话,因为佛有着摄人心骨的魅力,给你平和的智慧,与超脱的安宁,让人眷恋不舍。顾婉仪真的是一个冰雪聪明的女子,似乎我们四人之间,倒是她看得最透彻。
舞妃几乎带着肯定的语气:“我不会,因为我已经是别处的归人,我的归处是紫金城,我愿意付出一切青春,并且无怨无悔。我要在那里灿烂,并且在那里消亡。”
我笑道:“好,我知道雪姐姐会如此之说,我欣赏你的决绝,不更改的决绝。”事实上,舞妃在我面前透露了许多次,我知道,这一生她是真的被紫金城束缚住了,因为她找到了一个人让她为之甘愿付出一生的男子,这个男子就是淳翌。
师太淡定地说道:“一切随缘,强求的结果未必是结果,省略的过程未必就是过程。到将来,你们都会明白的,我所明白的也许还不够多,但是,我相信,到最后的那一天,佛会告诉我一切。”师太的话总是这么见深意,我听后亦生出感慨,只是此时我想沉默,因为我失去了更好的语言。
大家陷入在一片沉默中,一个小青尼敲门而入,对师太说道:“师父,几位施主的客房已收拾干净,请她们入住歇息。”
我们相继起身,各自都觉得有些疲乏,想先行回房歇息。
师太说道:“贫尼先领各位施主去厢房安置,歇息一会儿,就命人唤你们用素斋。”
随着妙尘师太,我们往后面一排整洁的厢房走去,因为是新春佳节,到庵里来的香客很多,许多的人就这样擦肩而过,不禁又想起了方才大家的对话。
入住下来,在翠梅庵我又该做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