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把我在苏茜家门口放下了。
付车费的时候我从车窗上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从司机的表情来看，
我的模样大概糟透了。昨天晚上的那场雨使我的头发根根竖起，眼睛下
面生出两个眼袋。白色 T 恤上的咖啡污渍是凌晨两点留下的，那时执
刀医师突然出现在了休息室门口，我和汤姆慌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谢谢你。”避开出租车司机怀疑的目光，我匆匆忙忙地下了车。
街上周末零落的车辆偶尔发出一阵喧闹声。金丝雀在我头上发出
一阵尖利的叫声。我闭上眼睛，入神地听着四旁的声音。电线发出的嘶
嘶声。马路对面的公园里似乎有个孩子在哭。垃圾桶后面传来一阵凌乱
的脚步声。
我让这些声音包围着我，直到从身体里产生出一些力量才渐渐平
静下来。
我转过身，看着苏茜家的门。
窗台的花盆中绽放着深红色的天竺葵。我想到了今年春天我和苏
茜带孩子去花店购买天竺葵的那次行程，我们帮孩子把天竺葵种进花格，
接着我托起花格，让苏茜将它钉在墙上，然后我们又一起把紫藤围绕在
了苏茜家的门口。目睹苏茜带着三个男孩和雷伊营造出这样一个充满着
爱心的温暖之家，我却只能面对着满是枯根的花盒黯然神伤。
我慢慢地走向苏茜家的门，顺着台阶按响了门铃。
“凯尔，是你吗？感谢上帝，我真是担心死了，”她嚷嚷着推开了门，
“情况怎么样？雷伊还在接受重症监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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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日 Chapter 57 凯莉：谁的错
我低头走进了门。
“心脏周围出了许多血，医生正在观察这些血是否很快就能被吸
干。”
她摆出张可怕的脸，然后给了我一个拥抱。
“亲爱的，你给我听着，这件事已经结束了，你只要再等些时间
就好。快进来，你看上去累极了。我去给你做几个鸡蛋吃。等你换完衣
服以后，我再让杰兹把你送回医院。”
但我却一动没动。我站在门里一点，没把门关上，把双手放在自
己的背后。接着我往后退了一步紧靠住墙，把两只手贴在墙上。
“苏茜，我只能在这待一会儿，然后便直接回医院去。但我有些
重要的事情想问你。有些事我仍然不太明白。”
“呃？”
“事实上，我一直被好几件事困扰着。”
“亲爱的，说来我听听。”
我张开嘴，但却没马上开口。如果把事情挑明的话，也许我就要
永远失去这个朋友了。
她认真地审视着我，露出关切的表情。
别犹豫，我告诉自己。是时候跟她摊牌了。
“这样说吧，昨天晚上我和警察谈过一次。他们觉得有些事很奇怪。
他们说雷伊跌落马路时报案的人就是你。”
她看着我，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我记得你跟我说当时是别人报的案，是住在附近的一个女邻居。
这下我就不明白了。”
苏茜把下嘴唇翘了起来。“亲爱的，你为什么老是不肯听我的话？
那家伙是个白痴。我已经告诉你不知道多少遍了。”
我瞪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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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会游戏 The Playdate
“苏茜，但我亲眼看见了。我在他的通话记录里看到了你的手机
号。”
她扭曲着脸，一遍遍飞快地摇着头，看起来古怪极了。
“凯尔——你这是怎么了？我知道你对雷伊满怀歉疚，但你不会
把这件事都怪罪在我头上吧。”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
“苏茜，我并没把这件事怪罪在你头上。我只是想把这些天来发
生的事情都搞搞清楚。看看我们在这些事情中都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比如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把雷伊带离溜冰场，你的车为什么又会堵
在公园里。昨天我在医院里给卡洛琳打电话的时候，她告诉我雷伊到达
溜冰场的时候欢蹦乱跳，看上去没什么异样。”
苏茜的脸涨得通红，眼睛瞪得老大。
“哦，我的老天。你到底相信谁的话——那女人是个蠢蛋。你在
学校时她对你的态度总是非常恶劣。我很想积点口德，但挑动其他孩子
家长反对你的人也是她。凯尔，那家伙是个势利小人。我亲耳听见她在
众人面前拿你的口音开玩笑。我不是早就警告过你要提防她一点嘛。”
我的手仍然在身后紧贴着墙壁。
“真正让我感到诡异的是阿尔顿小姐今天早晨给汤姆打的那个电
话，她之所以打这个电话是想了解雷伊的病情。她在电话中向汤姆提到，
周一、周二和周三她在放学时对雷伊和汉娜提出过警告，她们迫不及待
想去参加课外兴趣组，在老师没让她们出门之前便跑出了教室。苏茜，
我想说，这和从你那里听到的情形完全不一样。从你口中听来的事情为
什么总和别人大相径庭呢？”
我饶有兴致地发现她脸上的肌肉皱了起来。似乎她先用慢动作把
肌肉提起来，然后中速放下肌肉以达到恐吓我的目的。她的这种表情和
宫墙上瞪视着路人的滴水怪兽有异曲同工之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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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日 Chapter 57 凯莉：谁的错
我本能地把身体往墙上猛地一缩，看着她张开了口。
“凯尔，难道你把我当成不说实话的小人了吗？”她用奇怪的腔
调问我。
“这倒没有，”我轻声答道，“我只是说我在不同的人那听到的
说法都完全不一样，其中并没有谴责你的意思。”
她哼了一声。“你相信我还是什么其他别的人？我可是一直都在
挺你的战友啊！”
“我当然相信你，”我马上直视着她的眼睛，“但老实说，苏茜，
我现在真不知该相信谁了。”
既然话已出口，那就没有再收回去的道理了。我尴尬地看了看苏
茜身后的楼梯，琢磨着杰兹现在是否在家。
“嗯，太有趣了，”她的声音突然提得老高，“凯莉，那倒真的有趣。
我没想到你竟然会谴责我撒谎。”
“你这是什么意思？”
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她突然转过身，沿着木地板走进厨房。
我在恍惚中跟进厨房，看见她站在餐桌边，桌子上放着张蓝色的
纸片。苏茜看着我，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
我朝桌子上一看便马上明白了。黛布清扫公寓那天家里遗失的就
是这个。
给水管工开的发票。
我感觉腿一软，连忙抓住桌子稳住自己。
“这是从哪儿拿来的？”我试着控制住声音里的颤抖。
“当然是你那个水管工朋友了。他说他看见了发票上的地址，就自
作主张地帮你把发票送给——他是怎么说来着——送给小女孩的父亲。”
雷伊的父亲。
_353
约会游戏 The Playdate 我看着眼前的发票，发票上明白无误地留着我的笔迹。支票下方
留有杰兹的“弗洛克基金”的办公地址——也就是他的住家地址。我本
打算像平时那样私下把支票交到杰兹手里，他时不时会帮我付点账来帮
我渡过难关。那天我在医院实在太累了，根本没想到水管工会看到发票
上的地址，在没有征得我同意的情况下主动把发票投入杰兹的信箱。
我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呢？
我颤颤悠悠地伸出手，够到一把椅子。激荡了二十来个钟头的心
跳终于平静下来，我的手脚一软，根本无从行动。
“苏茜，杰兹不是雷伊的爸爸，”我嘟哝着试图把椅子从桌下拉
出来，“汤姆是她的父亲。杰兹只是六年前我在母亲周年祭感到彷徨的
时候在酒吧里认识的一个过客罢了。苏茜，那时我根本不知道他结没结
婚。况且那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
她点了点头。“呃，凯尔，难道你不介意他有没有结婚吗？你都
没费神问一声吗？”
“那时我已经喝醉了……”
“哦，当然，我对你们那种不醉不归的生活习俗真是太了解了。
凯尔，你当然会觉得当时他还没结婚。但如果你细心点的话，你会发现
我带着四个月的身孕回到了丹佛，正在美国的家里期待他快回来呢。”
我羞愧地把眼睛转到一边。“苏茜，你可以找他证实一下。”发
觉腿已经快站不住了，我连忙拉过椅子往下坐。
“哦，我正准备找他谈呢，”她用同样冰冷的声音说，“相信我，
我真准备这么做的。快坐下，把这里当家里一样。我是说，你不是早就
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了吗？”
我试图在桌子下面把腿伸直，接着却突然意识到两条腿这时根本
没法动。我被困在这里了。
“我当然无法把这事置之一边。”苏茜说着，朝做饭的地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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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日 Chapter 57 凯莉：谁的错
过去。我隐约地觉察到她从抽屉里取出了某件东西，“我有一个每天探
头探脑窥探我家的朋友。我盼星星盼月亮地等待他从伯明翰回来，一个
劲地想知道他在哪儿，没想到他却在离家近在咫尺的地方。凯莉，你知
道吗？我后来才意识到能从你身上闻到杰兹的味道。”
我抬起双手和一条大腿，设法让身体灵活起来。没有奇迹发生。
我没法让自己站起身。我期望能赶快回到雷伊身边。我无法面对眼前的
苏茜。我是怎么进到厨房里来的？我一定得赶快从这里出去。
苏茜猛地吸了口气，我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她正居高临下地怒
视着我。
“苏茜，这不光是我的错，”我试图用手撑住桌子使自己站起来，
“你和杰兹之间的问题你和我一样心知肚明。我知道你不想让人知道这
事，但我却看得很清楚。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究竟是怎么了。但我觉得他
现在非常孤独。”
“孤独？”她笑着朝我看了看，“真是这样吗？凯尔，难道你以
为他的眼里只有你吗？你可以找我的朋友文德拉了解一下。他还有两三
个跟你一样的情妇呢！生下的私生子也许还不止这么些。”
看到我脸上震惊的表情，她怜悯地摇了摇头。
“你计划搬进这里，从我手里把杰兹给偷走。亲爱的，你一定以
为自己已经赢得了这场竞争了吧？但他的那几个情妇显然比你更年轻。”
“我才没想从你这里偷走丈夫呢。杰兹重新出现之前我们就成了
朋友。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对你说，接着事情就越发不可收拾了……”
屋子前面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我和苏茜转过身，发现黛布正透
过门缝朝里面东张西望着。
“凯莉，你在吗？”她迟疑地问，“亲爱的，你没出什么事吧？”
“黛布，”我大声回答道，“请别来打扰我们。”
她飞快地将双手向空中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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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会游戏 The Playdate
“哦，这可真是不错，连疯婆娘也到我这凑份子来了。凯尔，你
看到了吗？你看到这个在我家门口大叫大嚷的疯婆娘了吗？凯尔，你知
道吗？在知道你和我丈夫睡觉的消息之后，我还试着从这个疯婆娘的威
胁下把你的女儿保护出来。因为这才是真正的友谊。黛布，你也许还不
知道，我们的好朋友一直在和我的丈夫鬼混呢！凯尔，你可别急着谢我，
因为只有天才知道你为什么交不上朋友，也许你只顾唧唧喳喳讲你自己
的事吧。没想到你还在指责我说谎，真是难以置信！”
我侧过脸，看见黛布的脸僵硬起来，似乎不知该怎么办。她的眼
神从我身上飘到苏茜那里，最后又定格在我身上。
她迟疑地往走廊里进了一步。
“凯莉，你真的和杰兹有婚外情吗？”
“黛布，你走开一会儿好吗？这事根本和你没关系。之后我再和
你谈。”
“凯莉，”她吞吞吐吐地说，
“你必须相信我。苏茜一直在跟你说谎。
关于我和其他那些人，她说的全都是……”
“快给我出去！”苏茜朝她大嚷，并试图把她押送到门口。但黛
布却不肯退让，戴着巨大镜片的微小头颅不时从苏茜两边探出来。
焦头烂额中，我试着听明白她所说的话。她到底想对我表达什么
呢？
“在学校里她也到处撒谎。比蒂的女儿说她离间家长之间的关系，
造出许多可怕的谣言。”黛布不依不饶，苏茜继续把黛布一寸寸地往门
外推，用自己的高度优势把黛布压在身下，但黛布却丝毫不肯退缩。我
不知从哪找来力气，突然间站直身体，不知所以然地跟着她俩走进过
道，用沙发把手支撑住身体。“校方还就此问题找她谈过。”黛布继续
说。苏茜把她推到门口，试图把她赶出门外，黛布无奈之下发出一股声
嘶力竭的声音。“她还在家长面前说了你许多坏话。大多数家长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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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日 Chapter 57 凯莉：谁的错
雷伊曾经得过病，你又是一个人带孩子，他们都想试着对你友善一些，
但从中作梗的也是她。她说你背地里说过许多有关他们孩子的坏话。加
之汤姆还存在着暴力倾向，所以没人会让他们的儿女来找你们玩。她甚
至还传播流言说你和学校一个结了婚的男性家长睡过觉——好像是叫马
特吧——说他在床上的表现非常差。”
听闻此言，刚走到厨房门口的我突然间停下脚步。
“什么？”我大嚷着，“苏茜，快放开她！她刚才说了什么？我
甚至连话都没跟那家伙……”
苏茜转过身。她的脸涨得通红，瞪大的眼珠向外冒着火。她正准
备关上门，把黛布隔在门外。
“苏茜，快停下，让我听听她的说辞。她怎么知道这个流言？这
些话她都是从哪听来的呢？”
她斜了我一眼，做出个古怪的表情。
我怒视着她。“苏茜，告诉我你从来没做过这些事好吗？告诉我
你不是所有邻居们把我忽视了整整两年半时间的原因好吗？”
她的脸上涌起一丝窃笑，像小女生在教室里传纸条被老师当场抓
住似的。她放开门，从门边退了回来，黛布抖抖身子，从门外挤了进来。
“你到底是怎么了？”我喘着气说，
“苏茜，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苏茜搞笑地长叹一声。我看着她，怒气像从泄了气的皮球里一样
全从她的身上消失了。
“亲爱的，她是在嫉妒，”黛布大嚷，
“我想她之所以要陷你于不义，
是因为她觉得你和我也许会成为朋友。我觉得她大概不能容忍任何除她
以外的人和你结交成朋友。她一定不希望你出去工作，和其他人一起工
作生活，所以她试图让你认为一旦你不在这雷伊就很可能会出事。嫉妒
真是件难缠的事。亲爱的，我应该早点知道的，我妹妹……”
我困惑地站在厨房门口，试图把这些天来发生的一切都弄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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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会游戏 The Playdate 我的脸上失去了血色。
“但即便这是真的……我是说……雷伊。苏茜，你再怎么也不
会……雷伊？你再怎么也不会伤害雷伊吧？你不会是故意想让雷伊受到
伤害吧？”
黛布抬头看了眼苏茜。“你准备自己说，还是由我来说？”她的
音调里注入了几分勇气。苏茜稍稍侧向一边，什么话也没说。
“凯莉，她是故意把车撞在木凳上的，”黛布说，“让雷伊上车
也是事先计划好的。不管我出现与否，她都想好了这一招。我感到很抱
歉，但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不过我的思想却已经转到了别处。地板上平添了些奇奇怪怪的东
西。一排红色的小点沿着过道向苏茜伸展开去。
苏茜抬起手，我终于注意到她在厨房里做了些什么。“黛布。”
我气喘吁吁地叫唤一声。
“怎么了？”她吃惊地问。
我把视线射向苏茜的手。她的手里握着把微小锋利的蔬菜刀。黛
布循着我的视线望了过去。接着我们把目光落到苏茜的左脚裤腿管上，
裤腿的颜色很快从黄褐色转变成深紫红色了。这时我才注意到耳边隐约
传来一阵阵啧啧的声响，然后便意识到这是血滴掉在地板上发出的声音。
“苏茜，”我轻声问，“你到底干了些什么啊？”
黛布不假思索直走上前，把苏茜的手架了起来。
“苏茜，把手给我，”她轻柔地说，“亲爱的，你说得没错，一
切都会过去的。凯莉，快叫辆急救车来。”
看到苏茜转换成一种脆弱的神态，我的心里充满了惊恐。她转过
身看着我，身体全都瘫软在了墙上。
“我觉得你就是那个人，”她力气全无，声音也变得异常微小，“凯
尔，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我和你，我们一定能成为永远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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