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伊希望去公园里玩，但我却觉得让她在沙发上继续躺上一天可
能会更好些。我知道这只是自己的神经质，但我实在管不了这么多了。
她躺在沙发上，第四次看着苏茜给她拿来的卡通片。五分钟以后
汤姆就要来了。
我弄干头发，把自己的头向前凑了一点，让湿润的头发像帘子一
样垂在眼前。我尽力保持着这个姿势，用舌头一点一点地舔着嘴唇上刚
刚肿起的淤伤。
我的眼睛因为一夜没睡而显得有些红肿。我躺在床上，在自己制
造的噩梦中醒了一夜。
“妈妈！爸爸来了！”雷伊朝我尖叫着。
我把头发拨到后面，在镜子中看着自己的形象。我的眼睛因为害
怕而闪现出泪光。听见汤姆走进公寓，我试图打起十万分精神来。至少
我要让汤姆把这件事瞒着苏茜。
我步入走廊，看见汤姆关上门，紧紧地拥抱住了雷伊。
“小精灵，今天感觉怎样？”
“我感觉很好。”说着她紧紧抱住汤姆的大腿，偷偷向上瞥了两眼，
“但妈妈一定要让我整天待在家里。”
“雷伊，你怎么能这样说？”我责问道。我不想让自己的形象在
汤姆的眼中继续毁损下去了，“我只是想确保……”
“妈咪说得对，”汤姆说着，挠了挠雷伊的下巴，“明天你可以
和同学们一起上学去。现在去看电视吧，我想和你妈妈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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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会游戏 The Playdate
“不……我想和你们在一起嘛……”雷伊呜咽着。
“宝贝，快去看电视吧，”说着他作势要踢她的屁股，
“我马上就来。”
我站在汤姆面前，感觉自己也像个小孩，毫无抵抗地想要得到他
的宽恕。他用眼神示意我走进厨房，然后他跟上来，关上了厨房的门。
我走到台板前，转过身，双臂紧抱在胸，试图把自己放松下来。
汤姆则直接坐在了桌子上。
“怎么了？”看到我一直都不说话，他终于耐不住了。
“我想知道你是干什么来的。”
“不先招待我喝杯水吗？”
我迟疑地耸了耸肩，把水壶放上炉子，注意到自己的身体不断在抖。
他到底想干什么呢？
“汤姆，行行好吧，告诉我，我需要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我
的头脑突然感到一阵晕眩。
他摇摇头。“凯尔，我就是理解不了，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那
家伙是个下三烂。他是你朋友的丈夫，外套和发胶也可笑极了。你怎么
会和这种人……”
我怒气冲冲地转过身，发现他难以置信地双手掩面，似乎把我当
成了一个寡廉廉耻的妓女一样。他的惺忪睡眼微微地向两侧倾斜着。
他是在戏弄我吗？
我让自己的视线暂时停留在他的脸上。汤姆已经有好长时间不曾
戏弄过我了。
“别随便判断人，”说着我坐到他身边，把头埋在自己的手中，“我
从来没对凯特说三道四过。”
“她可不是我好朋友的妻子。”
“苏茜才不是我最好的朋友呢。”我无力地抗争着。
“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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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 Chapter 40 凯莉：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当然是真的。她是我可以依赖的人，是我孤独时的伙伴。你应
该已经注意到了，可供我选择的人其实并不多。”
汤姆看着我。“那索菲呢？”
我耸了耸肩。
他叹了口气。“凯尔，这事真他妈的气人。除了会影响到雷伊以外，
更让人担心的是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利用你。他知道你一个人住，他知道
你不会告诉他的妻子。这事真他妈的操蛋。在火箭公司上班的时候，如
果有人想干预你的工作，你会立刻奋起而反抗。现在你为什么让那个家
伙骑到你头上来了呢？”
我耸耸肩，两眼仍然看着地面。
“他才没有骑到我头上来呢！”
“你确定吗？”
我叹了口气。“这事一言难尽。”
“我想也是。以前你告诉我他只是你在认识我之前一星期有过一
夜情的家伙。现在他却住在了你的对面，堂而皇之地爬到了你的床上。”
“哦，这话可真不公平！”我用手捶着桌子，
“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嘛。
这只是个巧合而已。如果不是盖伊我才不会认识他呢。如果能让你感觉
好些的话，我想告诉你，起初他并没有把我给认出来。”
“那你为什么还要亮明你的身份呢？”
“我不得不这样做。万一他的双胞胎儿子也有心脏病，那该怎么
办？”
“好吧，我就姑且相信你的话。如果没什么可保密的话，你能告
诉我他昨天晚上又是干什么来了呢？”
我语塞了。
“我用不着任何事都向你解释吧。”
“他妈的，你必须跟我老实交代。不要忘了，他进门的时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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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会游戏 The Playdate 女儿正睡在隔壁卧室里，他老婆也正在马路对面呢。”
他的话言犹在耳。水壶的尖叫声打破了我们之间的沉默。
“怎么？你是不是以为我打破什么规矩了呢？”说着我站起身朝
案板走了过去，“汤姆，你知不知道，你正在对某个母亲得了流感而死
的人说话。你知不知道，这个人时刻在担心着女儿下一刻的身体会怎么
样。”我把手伸向头上的橱柜，砰的一声把茶杯扔在砖砌的案板上。我
把茶包扔进杯子，把热水往杯子里狂灌，四溅的水花把我的手烫出一个
个微小的水疱。“汤姆，我想说的是，你到底给我定了些什么规矩呢？”
我拿起调羹，一次又一次地猛戳着杯中的茶包。
“我身边的每一个人——
我每天都会看见他们，看着他们安排假期，计划让孩子上什么中学，参
加各种各样的书友会，开着名牌的跑车。当我出现在他们中间时，我感
到自己完全和他们不是一类人。我几乎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套可怕的公
寓。没有工作，没有未来。他们似乎都知道这一点。上学期他们甚至没
邀请我参加家长们举行的聚会。你知道他们是怎样做的吗？他们好像就
没当我存在过似的。”
我从杯子里取出碾压的茶包，把它们狠狠地摔在水槽里。碰撞在
不锈钢表面上的茶包飞溅出千百片小叶子。接着，我从冰箱里拿出牛奶，
快速把牛奶倒进杯子里，结果大部分牛奶被我倒在了案板上。我把牛奶
盒直接放在案板上，然后走到餐桌边，直接把茶杯摔在汤姆面前，米黄
色的茶水从杯子四周扑扇开来。我仍然保持站立，居高临下地怒视着他。
“这下你明白了吗？我并没有打破什么规则，因为在我所在的噩梦般的
世界里根本不存在规则。我只能一个人胡乱挣扎，从爸爸那里借些钱来
勉强度日。我问你要钱修车，问杰兹要钱修厕所。只要有人稍微对我和
善一点，我会马上和那人结交成朋友。相信我，这样的人为数确实不多。
在这噩梦般的世界里，杰兹是唯一能让我感到愉快的人。哪怕只要得到
片刻的愉快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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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 Chapter 40 凯莉：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他真能让你感到愉快吗？”
“没错。”
我仍旧站立着，愤怒地看着他。
汤姆喝了口茶，接着沉默地看着我。看上去他似乎在琢磨着该对
我说些什么了。
“怎么了？”我问。
他若有所思地抿紧了嘴唇。
“嗯。”
“到底怎么了？”
“你的牛奶恐怕不能喝了。”
“什么？”我低下头，看见一个白色的块状物体漂在我的杯子上。
“哦，我的老天，”我叫喊着奔向门口，“好吧，汤姆，你赢了。我确
实是个无能的家伙，我甚至连自己的茶都调不好。既然我是个如此不堪
的家伙，你可以从这滚开了吗？”
我朝门口走了过去。但还没等我走到门口，我就觉得他用手扯住
了我的袖子。
“凯尔，别再闹别扭了。过来吧，别为这事烦心。听着，快给我坐下。”
我顽固地站在原地，对他声音中蕴涵的一丝笑意感到惊讶不已。
我转过身看着他。他又拽上了我的袖子，用头指点着凳子让我坐下。
我揉了揉眼皮，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并且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他叹了口气，用手抚摸着我的脸庞。“听着，我不想对你横加指责。
凯尔，我只是……”
“你的话句句像是在指责我。”
“我没有在指责你。如同我刚才所说的那样，我只是觉得有点厌
烦了而已。我觉得他似乎对你比我更有吸引力。”
我用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好不容易能从汤姆的口中听到关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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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会游戏 The Playdate 的话来。我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的鼻翼像过去在酒吧里那样在我面前微微
颤动着，这意味着我马上就要听到个笑话了。
“有件事我还没告诉你。那天晚上我把她放上床的时候她显得很
生气……”
“你是说雷伊吗？”
“嗯。她告诉我她很不高兴，因为出医院时我把她抱在了怀里。
她说我简直把她当成了小婴儿似的。她不喜欢别人把她当小孩看，那样
会使她觉得自己还是个小婴孩。她还说……”
“她还说了些什么？”
“她还说她喜欢你出去工作时的那种感觉，她对我让你再不要出
去工作感到非常生气。”
“她真的这么说了吗？”
汤姆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我无法抑制自己的感情，给他回了
个微笑。我连忙尴尬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我们好长时间没有为了雷
伊相视而笑了。我不安地在椅子里挪动着身体。
“汤姆，”我轻唤一声，“如果你再对我这么好的话，我想我马
上就要哭了。此时此刻我觉得自己好像是世界上最糟糕的家伙一样。”
他抿紧嘴唇，不知道自己是否该说些什么。
“听着，凯尔。我想让你继续去上班。但这样做可是有条件的。”
“你怎么通情达理起来了？”
“事实上，昨天晚上我和凯特通过一次电话……”
“她怎么说？”
“她说……她说你看上去似乎已经筋疲力尽了……”
“谢谢她的关心。”
“……她觉得你要应付的事情太多。她说如果要她放弃工作她一
定会崩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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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 Chapter 40 凯莉：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哦。这女人可真不错。
“事实上，她经常让我想起你，”他继续说道，“她非常棒，上
进心很强。我知道你只把她当做我的女朋友看，不过要是你能看到她在
斯里兰卡帮我拍照片时的那股认真劲那就好了。”
能根据自己的理想肆意而为，凯特真棒！
“这样说吧……”他突然吞吞吐吐起来，“我已经决定要……”
“……等斯里兰卡的合同结束以后，我准备找一个在摄影棚里进
行的工作。就在这里。”
我直直地盯着他看。
“你准备返回伦敦了吗？”
他点点头。
“但你的专项可是野生动物啊。那是你的事业。”
“没错，我的事业的确需要在野外奔波。但就像我刚才所说的那样，
我已经决定了。如果我能在伦敦待久一点，可能你就可以出去工作了。
我不会像以前赚得那么多，因此你也许必须出去挣点钱回来。”
我简直不能相信他竟然提出共同抚养雷伊。我的脑海中突然闪现
出许多种可能性。我们又是一个家了，尽管不在同一个屋檐下。不过我
们可以在周日小聚，在圣诞节和雷伊的生日会上一起庆祝。如果汤姆能
帮我承担一部分抚养责任的话，也许我就能和盖伊重签一份合同了。我
可以摆脱身边这些烂事，开始在事业上进行发展。
泪水又一次从我的眼睛里夺眶而出。
“很多人经常会问我你是否会重新出来工作。他们仍然对你的评
价很高。有人还打电话给盖伊，问你重新回来了吗。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可以休几周假，陪雷伊过暑期，以便让你出去工作——九月份以后我
们再根据各自的安排做一下规划。”
泪水又一次从眼眶里涌流出来。我举起双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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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会游戏 The Playdate
“不必如此……”
“不管怎么说，她都是我的女儿。”
我把手一直遮挡在脸蛋前面。因为我知道我如果盯着他看，一定
会看到他眼中的痛楚，回忆起我对他所造成的伤害。
那是在一个寒冷的冬夜。雷伊那时还只有三岁。门开了，汤姆从
外面走了进来，那时我正在浴室里对着镜子刷牙。他脱下外套，从地铁
站过来的一路使他的脸庞看上去微微显得有些发红。
“今天过得好吗？”我等待着他像以往那样和我嬉戏打闹：把寒
冷的双手伸进我的 T 恤衫让我发笑；或者吻着我的头对我在星期六的
晚上让他和野生动物摄影协会的旧友们一起外出表示感谢。“他们都怎
么样？”
“他们都很好。”他轻声道。
但是他并没有走近我，而是在浴室里闲荡，似乎在寻找着某件东西。
我一边拿牙刷刷着牙，一边在镜子里观察着他的举动。他的脸上
丝毫没有笑意。他的胳膊僵直，好像在试着举起某种重物一样。
“你还好吗？”我满嘴都是牙膏泡，“究竟怎么回事啊？”
汤姆避开了我的视线。他一遍遍不安地转身，像一条正在寻找舒
适栖息地的狗一样，最后他终于重重地坐在了浴缸的边缘。他俯下身体，
把头埋在了自己的手中。
“汤姆！”我转身惊问，“到底怎么回事？”
他摇摇头，眼睛直盯着地板。
“汤姆，你到底是怎么了？”
他直起身子，但眼睛却一直看着地板。
“戈登说的一些话让我感觉到有点不安。”
“哪个戈登啊？”我疑惑地问，“是那个从项目组退出的维特·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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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 Chapter 40 凯莉：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登吗？”
他点点头。
“他说了什么？”
汤姆重重地呼了口气，变得非常镇定。以前我从来没见他露出过
这样的神态。
接着他张开嘴唇。
我的生命就此而改变。
“戈登今天到酒吧来了……”他轻声道。
“呃……怎么了……”
“我们在酒吧喝酒的时候，杰米给我们看了一张他孩子的照片，
我们马上就开始取笑他，因为这个孩子长着一对蓝眼睛，而杰米和他的
女朋友却是棕色的眼睛。”
我心猛地一沉，像是掉进了冰窖一样难受。
我赶快回头面对镜子，继续刷着我的牙。刷牙也许能使一切都保
持正常吧，我这样想着。
“我们跟杰米开玩笑说，送奶工可能在他外出摄影时上了他的
床……”
汤姆说不下去了。他的双颊紧绷，显然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些什么好。
“……接着杰米突然转身对我说：‘伙计，看看你自己的孩子
吧……’”
我用没拿牙刷的一只手紧紧抓住水槽。
“……不知何时，戈登出现在我们中间，听到杰米告诉众人雷伊
有一双棕色眼睛，而我和你的眼睛却是……”
他的说话声突然停止下来。
我用力地刷着牙齿，牙床似乎都流出了血。
“初来乍到的戈登以为杰米只是在谈一般的基因问题，他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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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会游戏 The Playdate 们，‘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决定眼睛颜色的基因是隐性遗传的。棕色眼
睛的父母可能会生出一个蓝色眼睛的孩子来，但棕色眼睛的孩子的父母
中至少有一个应该是棕色眼睛。’”
我们的眼神终于在镜子中相遇了。
我们两人的蓝色眼睛在镜子中相遇了。
汤姆站起身，想去找雷伊看个究竟。
“汤姆，”我说，“也许你不会再相信我了，但我真不知道雷伊
是不是你的孩子。”
他看着冰箱上雷伊的照片。“凯尔，我相信你。”
我一时无法自制，伸出手抓住他的胳膊。汤姆并没有马上把胳膊
从我手中抽走。
“你永远是她的父亲。”
他把胳膊从我手中挣脱出来。
“这个我知道。”
“好吧，只是别告诉苏茜。”我轻声说。
他把手指放在桌子上，不断用手指敲击着桌面。
“我不希望那家伙再接近雷伊，这是最基本的条件。”说着他走
到厨房门口，推开了门。
我撅起淤肿的嘴唇。
我用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改变了话题，但这次他的声音中出现
了一阵哽咽。
“凯尔，还有你，我不希望他再接近你。”
我吃惊地抬起头，但这时他已经走进了过道。
“汤姆……？”
“请别让我再说第二次了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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