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兹一整个上午都紧闭大门在楼上工作着。她知道丈夫会在下午
一点左右下楼来吃个三明治。因此她在丈夫提出要求前事先准备了蘑菇
通心粉，并在餐桌上摆好了刀叉。
一点刚过，楼梯上传来了杰兹的脚步声。
“嗨。”苏茜把一盘沙拉和一罐水放在餐桌上，始终背对着他。
“怎么了？”他疑惑地问。苏茜感受着背后杰兹灼热的视线，他
看着摆好的桌子和炉子上的锅，试图弄明白苏茜这个时候为什么还在烧
饭。过了一会，他觉得这没有什么可问的，于是便一屁股坐在桌子旁，
打开苏茜从门厅里拿来的当天报纸，细细浏览起来。
她故意没有笑。这会使他感到紧张。她像平常一样用关于孩子方
面的闲聊以及熨衬衫和列车行程方面的事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今天她
要让杰兹吃点苦头。当苏茜从锅里舀出通心粉的时候，她用眼角的余光
注意到杰兹看了她两次。
“快吃吧。”她把两盘面放在桌子上，然后又转身回去拿水罐。
“让我吃这个干吗？”他嘟哝着问。
她耸耸肩，坐在杰兹对面，看着他把注意力转回到报纸上，意兴
阑珊地往嘴里塞了一勺通心粉。苏茜没去碰自己盘子旁边的那套餐具。
“你怎么没吃？”杰兹从报纸中抬起头，想知道苏茜在干什么。
苏茜耸了耸肩。“我只是在想，”她缓慢而坚定地说着每个字，
想让杰兹听清楚她所说的话，“我们再有个女儿那该多好啊！”
杰兹愣了一下，把第二口通心粉放在嘴边，然后将通心粉放进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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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五 Chapter 33 苏茜：家人们
里咀嚼起来。然后他把视线又转回到报纸上。
“你同意吗？”苏茜努力捕捉着丈夫的目光。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杰兹不解地问。
“杰兹，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乐意再要个女孩吗？
我想问的是，你觉得家里添个女孩到底好不好？”
杰兹接连用叉子叉了五颗粉块，将它们一气放进嘴里。他一边咀嚼，
一边又叉起五颗粉块，在通心粉之间开出一条路来。
“很惊讶你怎么会问我，”吃完通心粉后他轻声说。尽管他刻意
压低了声音，但他的说话声还是挠得苏茜的心直痒痒，“前两次你怎么
没问？”
苏茜被丈夫的话刺痛了。杰兹吃下一大口通心粉，低头看着盘子
里还剩下些什么。杰兹的话里充满了浓烈的谴责意味，他显然认为苏茜
在欺骗着他。
“那两次是意外……”她试图使自己的嗓音保持平静，“这种意
外可并不少见。凯莉说雷伊就是意外的产物。”
他放下叉子，直视着苏茜的眼睛。
“苏茜，我不想再有更多的孩子了。
我也不想再就这件事和你讨论第二次。如果你想再有孩子，也许你就得
天天出去挣钱，而不是在布伦特商业中心胡吃海花——顺便提一下，孩
子们不需要这么多的鞋——以后买东西请你三思。”
“如果你没有计划着要把三个孩子送到寄宿学校去，也许我们家
的钱就足够用了。”
“你说什么？”他问。
“我不想再说第二次了。”
她站起来，缓缓站直了身体。“杰兹，你不是想把孩子们全送走吗？
你走着瞧好了。”
他们的视线汇聚在一起。苏茜把最后那一层窗户纸给捅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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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会游戏 The Playdate
“杰兹，你大概把我是谁给忘了吧，”苏茜说，“你难道忘了那
个独自下湖游泳的女孩了吗？”
他把视线落在报纸上。
“苏茜，我想你大概忘了这是在谁的地盘吧。”
“我要出去走一走，”她说，
“我现在还不想吃饭。但这事还不算完。”
苏茜走在到亚历山德拉宫蜿蜒又陡峭的山路上。山路两旁都是和
她家一样的维多利亚式独幢住宅。户与户之间被房屋的扩建部分、车
库和六尺高的边门所充满。窗户里面的客厅里放着等离子电视机、现
代艺术品和真皮沙发：散发着典型的英国中产阶级气息。门上的颜色
从樱桃红到冰蓝不一而足。门上的号码有用传统的黄铜做的，也有用
构思大胆的石板构成的。花箱里盛开着火红的天竺葵、日本蕨和长满
果实的半边莲。
尽管各家各户的陈设略有区别，但风格大体是一致的，苏茜这样
想。这些家庭的主人是背井离乡到伦敦来赚大钱以实现自己的人生目标
的人。他们宁愿住在狭小而难以忍受的蜗居里也不愿回到故乡。这时苏
茜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个钉在木板上的蝴蝶形象。
她瞪着这些窗户，不知道这些人究竟是怎么了。你不能对家里人
这样做。你不能把父母、祖父母和兄弟姐妹抛到一旁弃而不顾。他们是
你的血亲。如果家里人不能互相照顾的话，那还能靠谁来照顾你呢？你
尤其不能视若无物地把你的孩子给送走。孩子不是无足轻重的，他们是
家里的无价之宝。
苏茜走到某天晚上扔在人行道上的橱柜旁，用力往柜子上踢了一
脚，柜子马上就支离破碎了。
老天，想让两条腿在山路上自由行动实在是太难了。五分钟以后
她来到宫门口，走进亚历山德拉宫，开始往陡峭的山上爬。这使她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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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五 Chapter 33 苏茜：家人们
好了些。伦敦几乎没有让人牵拉筋骨、活动腰腿的地方，也没有足够的
新鲜空气让人呼吸。伦敦也没有眺目远望的碧蓝天空，只有支离破碎的
灰白色云彩。山路上走不到一分多钟便有童车和自行车挡在路上，几条
狗在前方的山路上闲庭信步着。路面被工人们弄得坑坑洼洼，狭窄的道
路之间还挤着几辆工人们留下的手推车。
她把身体顺着山的坡度直往前倾，体会着紧绷的感觉。然后她又
把身体直了起来。这动作使她想起了诺斯摩尔医院门外的老太太。她使
劲地摇了摇头，想把老太太的影子从脑海里赶出去。
那两条腿。那两条火腿般又粗又胖的腿不停地在她眼前盘旋着。
现在她姐姐的信又不期而至。
难怪她会夜里惊醒，喘得透不过气来呢。
她强迫自己往上爬，想把这些图像从脑子里全赶给出去，她走过
动物园和鸭塘，看见两个玩滑板的男孩在阴森宫墙下滑板公园的斜坡上
玩着轮滑。
她停下脚喘了口气。看到来了观众，男孩们把刘海拨开，抬起骨
瘦如柴的膝盖做了个大回旋。头发黝黑的男孩使她想到亨利。亨利马上
也快这个年纪了。但无论如何，眼前的男孩还继续住在家。离开公园以
后，这个男孩会“嗨”的一声推开家门，不情愿地吻吻母亲，然后回到
隐藏着男孩秘密、充满着脚臭和霉味的私密天地。亨利到这个年岁可能
早已经离开家，化身为小号版的杰兹，只是会在夜深人静想到母亲的时
候在枕头上洒两滴眼泪。
“不能这样。”她压低声音呻吟一声。
再怎么摇头也没有用，两条腿的影子一直在她的脑海里盘旋着。
“妈咪，我们这是要去哪儿？”那是一个炎热的下午。男人开着
辆又脏又破的别克，破旧的皮椅不停地灼烤着苏茜的膝盖背面。在科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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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会游戏 The Playdate 拉多酷热的夏日午后，车里的汽油味使人几乎无法呼吸，她的头也疼得
厉害。苏茜拨开散落在汽车后座上的五颜六色的衣服和黑边的机械日志，
试图把身体坐直。
妈妈持久没有理会，苏茜只得看了男人一眼。
男人透过后视镜看了看她，他的眼神使苏茜联想到西部电影里匪
徒的眼睛。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肮脏的窗户外面是个她不认识的地方。
外面不像是通向他们出售冰激凌的那条马路。他们拐入了一条宽敞安静
的大马路。单层平房前面栽种着许多荨麻属植物。灰白的马路似乎被阳
光晒干龟裂了似的。有家门前的院子里堆满了生锈的汽车和摩托车，一
面美国国旗在旗杆上悬挂着，橱窗里摆放着一张退色的枪支照片。照片
下面有一张“请知会店主”的条幅。男人把车开到小房子门口的车道上，
苏茜看到门前破败的门廊，心猛地向下一沉。
“快进来。”妈妈抓着她的手推开了门。苏茜回过头，看见男人
从车里取下了个大袋子。洋娃娃的长胳膊从袋口垂落下来。恍惚中她被
妈妈领到了门口。她没看见门是怎样被打开的，只是一个劲地抬头看着
眼前出现的强壮怪物。屋里的女人个子不高，但身体却几乎和开车的男
人一样结实，两只眼睛在肮脏的镜片后面鼓胀出来。怪物的胸膛佝偻于
手腕上，身上包着块肮脏的麻布。她的嘴巴不停地吸吮着，苏茜只在朋
友的小妹妹贴在妈妈的乳房上喝奶时看到过这样的动作。
“不要啊……”妈妈把苏茜往屋里一推，苏茜马上开始呜咽起来。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狗粮的味道。
“亲爱的，等宝宝出生以后再来接你。”说完这句话以后母亲就
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不……”苏茜尖叫着试图追上去。但还没等她来得及抬步，怪
兽便把她拉进了屋，把她推倒在地。许多条粗胖且散发着臭气的腿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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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五 Chapter 33 苏茜：家人们
身后绕将过来，顷刻间便捏肿了她的双颊，她的脸也疼得连眼泪都流不
下来了。
“你，静一静，”怪物狂叫着，“你，快给我安静下来！”
今天又是一个这样的日子。不过今天苏茜可以大哭特哭。她完全
可以肆无忌惮地在山上大声哭泣。她可以走到滑板男孩面前，当着他们
的面大声叫骂。如果说从怪兽那里她还学到些东西的话，那就是永远没
有必要哭泣。
自然她曾经做过尝试。她大呼着要她的妈妈，用自己的小拳头拼
命击打着怪兽的胸膛。但怪兽马上用手掌把她提起了转了个圈，把她关
在壁橱里与蜘蛛和蟑螂在一起。苏茜在壁橱里被整整关了四个小时，她
只能靠口袋里的从学校里没什么人时偷来的糖块充饥，在壁橱的角落撒
尿。她也尝试过尖声叫喊，希望警察听到叫喊声后能把她送回妈妈那里，
把怪兽替她抓走。但怪兽马上就把她的头按到水龙头下面去了，街上也
从来没有出现过警察的身影。苏茜很快就意识到，没有人想和怪兽打交
道。昨天摆动着肥胖双腿气喘吁吁地往山上跑的那个老女人也正是这样
一头怪兽。她非常希望协管员能抓住那个令人讨厌的老太太。但在内心
深处苏茜却知道那位老太太绝不会输。胜利毕竟总是在怪兽一方的嘛！
想到这里，苏茜抬起腿，往山下踢了块小石头。哭叫确实是没有
必要的。她咬紧牙关，右转沿着条小路往下走。
是啊，对付像她母亲这样总是无视家人的背叛者无疑可以找到许
多种其他的方法。
她绕开宫殿的背后，走进结冰的停车场，并从那里穿了过去。接
着她又从宫殿的正门沿着陡峭的阶梯下到马路上。等眼前的公共汽车开
过以后，她横穿过马路，然后走进一片林地。她沿着一条深入树林的阶
梯往下走，然后走进了一片枝叶繁茂的森林，森林尽头便是山上的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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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会游戏 The Playdate 动物保护区。她记得那里有一段隐秘的小路，是春天她和凯莉带着孩子
上这儿来看野花时偶然发现的。那时她们在林子深处迷了路，没有小山
和任何景观做向导，她们只能把孩子们护在路中间，不让他们的腿被树
枝和针刺所损伤。她停住脚步。现在到了哪里？她尝试了几个方向，试
图回忆起自己所在的确切位置。这时一棵冬青树突然映入了她的眼帘，
树旁出现了一道裂口。
太好了，裂口还在。
发现没有人在朝她观望，苏茜右转躲到冬青树后面，然后沿着小
道往下走。是啊！这里是个隐蔽的好地方。遛狗的人和慢跑者会利用些
更宽的路。这条路只能通向山下的板球俱乐部。只有公园养护人员和刻
意找个地方躲藏的年轻人才会用上这条路。
路旁还有张木条凳，这张凳子完全被厚实低矮的树枝所遮盖了。
真是再完美不过了。
也许能行。
苏茜也许能在这里实施自己的计划。
下午三点，她到托儿所接来了奥托、彼得和他们的童车，然后又
带着他们去接亨利。双胞胎一路上都在七嘴八舌地说着话。苏茜也正好
有机会利用这个时机好好制订一下自己的计划。
到达幼儿园的时候，大多数孩子都在教室外面穿大衣。苏茜没有
理睬等在外面的父母，径直朝教室门口走了过去。
阿尔顿小姐站在门内等待着。往常一看到苏茜，她便会忙着把亨
利叫来。但今天她并没有这样做。
“霍华德夫人，能耽误您一小会儿时间吗？”
苏茜稳定住自己的情绪，老师这么说总没好事。
“好吧。”苏茜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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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五 Chapter 33 苏茜：家人们
从教室门口往里看，她看见亨利一个人坐在教室的尽头，亨利的
肩膀下垂，眼睛直盯着地板。
“恐怕又出事了。”阿尔顿小姐轻声说道，她的神情又气又恼，
“游
戏的时候亨利狠狠地把卢克的头向后拉了一下。仅仅给他个警告看来
是不够的了。我觉得我们应该安排个会议让你和你丈夫与校方商讨一
下今后该怎么办。很抱歉，但我想问一声，你们家最近有没有发生过
什么事啊？”
苏茜怒视着阿尔顿小姐。“你怎么敢这么问？”她轻声道。
阿尔顿小姐的脸刷一下白了。“抱歉，但我们必须了解……”
“那我就满足你的好奇心吧。我们家没有发生过任何事，即使发
生也不关你的事。你大概没有考虑过他是因为雷伊不在而感到失望吧？”
苏茜提示道，“没有雷伊，亨利很难在幼儿园里玩得高兴。”
“我正好还想跟你说这件事呢。” 阿尔顿小姐看上去更加忧虑了。
她的视线射向苏茜身后，似乎想找个人帮她说话一样。
“我听操场管理员说亨利一直在阻止雷伊和别的孩子交朋友。他
似乎觉得雷伊只能和他一起玩才对。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在家里就是这么
教导他的。在雷伊和别的孩子比如说汉娜一起玩的时候，他就会变得血
脉贲张。我没有证实这项指控。但汉娜确实对操场管理员这样说过，亨
利让她离雷伊远远的，不然就要她的好看。”
苏茜不自觉地把嘴唇抿了起来。
“阿尔顿小姐，我感到很抱歉。但我已经听够了这样的谴责了。
如果你说亨利举止不端，那你就看看别的孩子是怎么对他的吧。不管做
什么游戏，别的孩子都不肯带亨利一起玩。顺便提一下，雷伊也是一样。
亨利不能和别的孩子一起踢球，也没有受邀到别人家里玩。如果你想把
我儿子一个人挑出来责问的话，我建议你先检讨一下自己监督孩子们的
方式。同时我还想和校长谈谈亨利被老师忽略的事。好了，我们不要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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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会游戏 The Playdate 这些事情上纠缠下去了，听说课外兴趣组的一位老师正因为对雷伊看护
不当而接受审查呢。”
说完这席话以后，她向亨利点头示意，然后拉着他的手扬长而去。
在回家的路上他们都没有说话。亨利无精打采地跟着苏茜往前走。
连双胞胎都从沉闷的气氛中知道现在不是兴奋的时候，脸上露出睡意沉
沉的表情。
苏茜走进房子，把双胞胎儿子从童车抱到沙发上和亨利坐在一起，
给他们每人倒上一大杯果汁，然后打开电视，朝楼梯走了过去。
“杰兹，你在吗？”
起先杰兹并没有回答。苏茜只得放大音量又喊了两声，杰兹这才
出现在楼梯顶上的扶栏后面。
“怎么了？”
“我要出去一会儿，你帮我看看孩子。”
“你在跟我开什么玩笑呢？”他低吼着，“我正等着开电话会议
呢！”
“去你的。”苏茜说。
“苏茜，别给我蹬鼻子上脸……”
但这时苏茜早已经摔门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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