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莉:水管工

我迫切想和黛布谈一谈。这种迫切心情完全可以和爸爸沙哑的嗓

音结结巴巴地告诉我妈妈死讯的那天早晨相比。他说前一天晚上妈妈从

夜间唱诗班回来的时候感觉头很晕,半夜醒来的时候发现她的皮肤上长

了许多脑膜炎的疹子。尽管打了许多抗生素,但母亲还是在几小时后死

在了医院里。

我坐在从伦敦发出的火车里焦急地数着时间,到家以后才意识到

妈妈真的已经去了。我木然地在农舍里徘徊。尽管妈妈的眼镜还是和平

常一样躺在厨房的壁炉架上,但妈妈却再也无法把它戴上了。尽管妈妈

的长筒胶鞋还是和平常一样摆在门廊里,但妈妈再也无法穿着这双胶鞋

采摘胡萝卜为家里人准备茶点了。我在爸爸外出和葬礼筹备人商谈葬礼

事宜的时候大声呼唤着“妈妈”。“妈妈,你能把车移开吗?”“妈妈,

茶点吃什么啊?”“妈妈,看见我那件蓝色内衣了吗?”因为在我的呼

喊和间歇回荡在屋子里的回音之间,我依然相信妈妈会回应我的呼声。

苏茜把车开进丘吉尔路。我永远不可能知道昨天晚上这里究竟发

生过什么了。我突然对伦敦萌发了深深的恨意。有人在公园里被刀刺死,

这么大的案子竟然不会出现在当天的电视新闻里。妈妈死了以后,村里

的邻居一年以后还在念叨着这件事。周年祭过了很长时间以后,他们仍

然会给爸爸送来食物、鲜花,提供各种各样的帮助。

苏茜把车停在她的房子外面,我们下了车走到人行道上。阳光明媚,

我的眼睛在遭受了日光灯二十四小时的不间断照射后感觉有些疼痛。

“到这儿来看看吧。”苏茜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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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四 Chapter 23 凯莉:水管工

她挽住我的胳膊朝路的尽头走过去。一对住在马路北边的老年夫

妇迎面而来。我试图捕捉住他们的目光。他们必定已经听说了雷伊身上

发生的事。整条街的人是不是都已经知道有个小女孩昨天在街上遭遇交

通事故了呢?

老夫妇在穿过马路之前和我们闲聊了几句,显然非常在意雷伊的

伤势。

“谢谢你们——她没受什么伤。”我小声回应着,心头为雷伊隐

隐作痛。苏茜满是同情地看了我一眼。

“你想在这里查到什么呢?”她问。

我们在路尽头停住脚步,苏茜指着排水沟向我示意。

“我想当时雷伊应该是从这里开始跑,在排水沟滑倒或摔倒的。”

接着她又把手指向人行道的边缘,“那个男孩正是在这儿拐弯的。”

那里什么都没有。我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如果这里有破碎的

铺路石或者打开的窨井盖,或许我就可以告诉自己所有人的孩子都有可

能会碰上这种事故,而不仅仅是我的雷伊。这时我的目光突然被什么东

西吸引住了。一块黄色的塑料碎片。我弯下腰,把黄色的塑料碎片从地

上捡了起来。这块塑料碎片像是从雷伊最喜欢的小娃娃的马尾辫上掉下

来的,雷伊平时总爱把这个小娃娃放在口袋里。我在周围找了找,但娃

娃的其他部分却早已不见了,也许是被男孩的自行车轮胎顺便带走了吧。

“呃,我想回家了。”说着,我轻轻地把胳膊从苏茜那里抽了出来。

“亲爱的,你还好吗?”她问,“你怎么了?”

我浑身一震。“亲爱的”这个词撕咬着我的心。“没什么。我只

是想回家好好洗个澡。”

她认真地观察着我。“好吧。”她的声音听上去似乎有几分受伤。

我皱了皱眉。“苏茜,我没事。我只是有点累了,心里觉得很烦。

等我把情绪调整好了以后再打电话给你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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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会游戏 The Playdate 她点了点头,看上去似乎并没有被我说服。

“你想让我去和那个女人谈谈吗?”

“不了——我还是亲自去见她吧。谢谢你让我搭车。”我在她试

图拥抱我之前穿过马路,走向我的公寓。我无法忍受这个。我需要和苏

茜保持一定的距离。

我打开前门,发现门厅里站着个男人。他穿着白色制服,脸上留

着些灰白色的须根,显露出高高的额头和横贯头皮中央的发缝线。

“嗨,你是水管工吗?”我问。

“是啊!您快进来吧。我这也已经快收工了。不过我必须先把 U

形管换掉,所以还有些清理工作要做。我还必须把马桶背后的一些砖块

从墙上拆下来,等换完管道以后,再把砖给砌好。然后我的工作就完成

了。”

“太好了。”我跟着他走回公寓,浑身却一点劲都没有。

公寓里都是水管工身上发出的化学品味。在蓝领工人身上总能闻

到这样一股廉价的除臭剂味道。汤姆的身上总是暖暖的,有一股好闻的

肥皂味。

“事实上,我想知道我能先在浴室里洗个澡吗?你是不是把水的

总闸给关上了呢?”我问,“不好意思,我在医院里待了一晚上,身上

实在痒得不行。”

“当然可以,我已经把总闸打开了。这样吧,我先去咖啡店坐上

半个小时,您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好好把身子洗一洗。”

我感激地对他点了点头。

“顺便问一下,您的女儿怎么样了?”他问,“您朋友说她遇到

了一起车祸是吗?”

他的问题使我吃了一惊。苏茜一定已经告诉他了。

“她没被车撞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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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四 Chapter 23 凯莉:水管工

我不想费劲跟他解释,所以马上就收住了话头,“谢谢你,她很好。现

在有医生在照看她,今天晚上我就会把她接回家的。”

“我本人就有这么大的一个孩子,”他说,“我们必须像老鹰看

护雏儿那样昼夜不停地看护他们,难道你不是这样吗?”

是啊,我想你是可以做到的。我当然也想时时刻刻与雷伊待在一起。

但既然如此,现在谁又在照看你的孩子呢?

水管工抓住外套往外面走,嘴里不断地对手机嘟哝着“伙计,下

午五点去你那里”。我关上门,终于独自一人了。

淋浴的感觉真好。舒适的热水冲净了皮肤上存留的那股医院味道。

我站了一会儿,让淋浴水从我的头上奔流而下,凝结成条状的头发从肩

膀上披下来,水帘遮住我的眼睛。

但我心里还有块石头迟迟没有落下,我不知道等待我的将会是什

么。

但此时此刻的我不能假装一切都不会发生,所有问题都会迎刃而

解。

口袋里的手机整个早晨一直都在不停地震动着。第一通电话是早

晨十点打来的,我知道对方是谁。来电人自然不会是爸爸,因为知道雷

伊一切安好以后我马上就给他打过电话,所以爸爸也不再坚持要过来照

顾她。来电人当然也不会是汤姆。

来电话的只可能是一个人。

我用唯一能找到的那块干毛巾把自己浑身上下包了个严严实实,

然后朝卧室走了过去。我坐在床上梳理着湿润的头发。从周一起就穿着

的工作套装被晾在一旁,套装外面装饰的银色亮片早就黯淡无光了。我

从熨衣篮里取出干净的裙子和 T 恤衫,然后叹了口粗气站了起来。

手机放在我的五斗柜上,时不时会发出一阵哔哔声。我打开翻盖,

按下“语音信息”按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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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凯莉,”盖伊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听到你女儿受伤的

消息可真是太遗憾了。希望她安然无恙。请你在能抽出空时给我们打电

话,需要帮忙的话尽管打电话给我们。”

接着他突然顿了顿。我很清楚接下来他会转到什么话题上。

“真是太不幸了。听着,我想你应该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罗尔不

能改变去纽约的行程,因此我们只能把计划继续进行下去。在你不能来

的这段时间里,我只能把工作交给杰罗姆,因为我们的时间已经很紧了。

这真是太令人失望了——罗尔很喜欢你的主意。但你完全不必把心思放

在工作上,干你该干的去吧。等事情办完以后给我们打电话就好。到时

候我们可以再聊聊……”

“怎么能这样?”我轻叹道。哦,不。他把我的工作交给了杰罗姆,

交给了正当壮年而且没有孩子的杰罗姆,交给了不必在孩子生病的时候

赶回家、不必在暑假时请假休息的杰罗姆。

我还在纠结什么呢?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失望使我张开了嘴巴。

“啊!”我高声尖叫着。一声愤怒悠长的尖叫像狮吼一般从我的

胸口喷涌而出。

“真该死!”我大叫一声。这一切都来得如此迅速,让我根本无

暇以对。

门铃响了,我把脖颈拉得笔直。我吸了口气,朝门口走了过去。

水管工站在门口,目光探询地看着我。

“完事了吗?”

“剩下的都是你的事了。”我点点头,拿起手提包向门外走去。

“没问题,”他说,“您走以前能把发票开给我吗?”

什么发票?我试图把注意力集中起来。“这个嘛——你能不能把

发票开给我女儿的父亲呢?”说着我把他手中的笔拿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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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四 Chapter 23 凯莉:水管工

“做得好,”他说,“别让他什么事不做就一溜烟跑了。我妹妹

的前男友是个真正的混账。别怪我口气粗鲁,但那个混账东西确实从来

没有给孩子付过一笔账单。”

我把具体的联系方式写了下来,对每行文字里的每个字母充满了

厌恶。盖伊的口信对我的震动很大。尽管没直接说,但他的意思相当明

确,我把罗尔·帕克的工作全给弄糟了。盖伊一定会把我看成是个不可

依赖的人。最终我还是没能达到赚钱养活自己的目的。我看着水管工手

头的发票。我甚至连这张维修发票都支付不了。在我把从布伦特商业中

心购买的衣物完成分期付款之后,三天上班挣来的工资就所剩无几了。

“如果住在对面的邻居按时回家的话,你可以直接把备用钥匙交

还给她。不然你就把钥匙扔进我的信箱好了。”说着我便走出了房子。

尽管不是水管工的错,但我还是用力关上房门,朝公寓出口走了

过去。我看着公寓对面黛布家的屋子。

整整一天了,我想。事故发生以后整整一天她既没给我留过口信,

也没打过电话或当面向我致歉。我女儿还留在医院没回家呢。因为那个

女人的粗心大意,我把世界上除雷伊之外最能让我开心的事业也全都给

丢弃了。

从妈妈那里继承来的脾气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我情不自禁地从人

行道跑上了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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